14田螺姑娘
殷少岩提前一刻钟到了试镜地点。赵诚没有陪着，他有自己的工作。就算是赵诚，也不能随便就拉一个毫无专业背景的新人就签约。试镜，也是试水。好比猪要上市前总要贴点膘，准女婿见丈母娘前最好搞一张房产证，殷少岩想签约tk就必须展现出相应的价值。
如果是尼桑出面就省事多了呢。嫉妒不来啊嫉妒不来……
殷少岩一边感叹一边摇头。
陈靖扬有问过他需不需要关于试镜的指导，殷少岩谎称赵诚有安排培训班，当赵诚问到同样的问题时，他又说会向哥哥请教。殷少岩搞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或许是独行惯了，或许是奇怪的自尊心作祟。
扯下脸上用来防寒的口罩，殷少岩深吸了一口气，顺着指示牌走进会场。
一进门就有一个穿着正红色15厘米高跟鞋的女人迎了过来，栗色长卷发极富光泽，玲珑有致的身躯包裹在米色套装之下，性感却不媚俗。饶是性向特殊的殷少岩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富有魅力的女人。
“哎呀？亲爱的你是来试镜的吗～”
殷少岩确定对面的女人应该不认识自己，于是淡定地点点头：“是的。”
“长得真可爱，是新人吧？”
“嗯，请多关照。”殷少岩微笑，还带着些许少年稚气的眉眼好看地弯了起来。
“我先带你去化妆间化装，已经有人先到了哦。”
“谢谢。”
对方并没有问及自己名字，可见言辞中的热情未必真的有多少诚意。每年试图进入这个行业的新人多如过江之鲫，值得被记住名字的人，的确不多。
殷少岩进到化妆间，已有四五个人换了戏服，被化妆师按在座椅上。其中有三个熟面孔，应该是这一两年刚入行的新人。tk的岑小玠、云齐，还有一个好像是御龙传播的叫江什么来着……殷少岩皱了皱眉。不擅长记人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呼之欲出又出不来的时候有点痛苦。
殷少岩跟化妆间里的众人打招呼，礼貌地微笑。众人对陈靖涵的名字并没有多大反应，毕竟世界之大，重名的都有，和影帝名字相像算不得什么奇事。各是一番寒暄不题。
原来那个御龙的艺人叫江亦霖。殷少岩在心里默念几遍，祈祷以后再见不要又忘了。
自从到了这里之后就一直在微笑，其实是有点紧张有点怕吧。好像死了一遭人都变软弱了。
殷少岩进了更衣室，换上戏服。整理脱下来的外套时从外套口袋里掉出了一小包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包蓝莓味寒天软糖。殷少岩愣住，好像自己从来没买过这个品种吧。
是哪位田螺姑娘这么贤惠还偷偷往人口袋里塞糖呢？
这么想着，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撕开包装丢了一颗进嘴里，绵软的糖果在唇齿间融化，浓郁的果香逐渐蔓延。殷少岩的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这是和刚才礼貌疏离的微笑完全不同的松弛表情。
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就算失败了也有人等着自己回来。
不需要一往无前死而后已。
所以有什么好怕的。
摄影棚中的暖气就算开到恰到好处，各种器械的运转也能迅速将室内温度带到一个新的高度。韩世砺一手托腮，另一手扯开衬衫的两粒纽扣，不耐地看着镜头前新人拙劣的表演，却没有出言喊“卡”。
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搭在了韩世砺的肩头：“说想用生猛新鲜的新人演男三的人是你，现在不满意的人也是你。”
“我就是随便说了个形容词，重点是新人。没想到生猛过头了……”韩世砺皱着眉头说，“会消化不良。”
“有点耐性。不是还有两个tk的孩子吗，他们家质量向来不错，再看看呗。”
“但愿。啊，说起来赵诚还给介绍了一个，你见到人了吗？”
姚紫紫红唇带笑，用食指点着下巴道：“大概是见到了。看上去很美味的样子。”
韩世砺噎了一下：“……姑奶奶，那是赵诚看好的新人，不是食物，您千万手下留情。”
姚紫紫白了他一眼：“随便说说而已，紧张什么。那种软趴趴的小男生看就是花瓶，不在我的守备范围之内。”
韩世砺苦笑。
这位老搭档出身本城望族姚氏，tk集团便是姚氏的产业。虽然姚紫紫只是姚氏旁支，但也算是个身家不俗的千金大小姐，平生爱好写剧本拉投资拍片，自称人肉造梦机，年纪不小了也不见她嫁人，整日介在各个片场抛头露面，堪称自由女性典范。姚紫紫之名出了本城名流圈大概也没什么人知道，但若是说编剧姚紫却也是业界有名的一支金笔。
这次韩世砺的新剧《苍穹》就是姚紫紫执笔并监制的新作，投资又占了大头，韩世砺和她交情再好，在选角问题上也不能忽略监制兼金主的意见，叫她一声姑奶奶，其实也……挺有道理的。
《苍穹》的男主叶繁是名剑山庄的大弟子，初展头角的少侠，与师弟裴映雪在游历途中结识了武艺出众身份神秘的男二，顺带解救了不太有存在感的女主。叶繁与男二钟喻相见恨晚十分投契，裴映雪却对武功高出自己一大截的钟喻不以为然，反而对女主秦遥暗生情愫。四人一路杀怪升级，建立了不太稳定的革命友情。途中叶繁接到消息，名剑山庄遭人袭击，和裴映雪赶回山庄却发现已惨遭灭门，现场遗留着数块魔教圣令。二人一路追击魔教，种种迹象却表明钟喻竟然是魔教少主。叶繁出于对钟喻的信任和某种直觉，认为其中必有内|幕，数次将钟喻放走，裴映雪却因为父亲被残杀，对钟喻产生了刻骨的仇恨。师兄弟二人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而当裴映雪发现自己暗恋的秦瑶和自己仰慕的师兄不负众望地两情相悦了之后，在心中压抑了多年对师兄的羡慕嫉妒恨尽数爆发，终于，黑化了。
裴映雪刚登场时是个乖巧开朗的好少年，经历了灭门和“我喜欢的两个人竟然相爱了！”的人伦惨剧，后期性格扭曲，成了蛰伏在男主身边的隐性boss，多次挑拨男主和女主、男主和男二之间的关系，甚至与仇人勾结陷害男二，其性格并不是单一的邪佞，而是有一种孩童似的天真与残忍，韩世砺想要“生鲜”的原因就在于此。可是到现在为止试镜的人均是邪佞有余，天真不足，搞得韩世砺十分苦恼。坏人好演，滛|笑就行，深藏不露的坏人就不好演了。演得太坏，有鄙视主角智商的嫌疑，一看就一肚子坏水的人还当什么隐形boss；演得太好，成不了伏笔，后期剧情反转的时候会显得突兀。那种游离在正邪之间的神经质非常考验演技，更何况又要年纪小，又要皮相好，选择的范围大受限制。
韩世砺转过身泪流满面地抱住椅子背：“紫啊……我想回家……我不想拍了……”
姚紫紫拿起厚厚的剧本“啪！”一下拍在韩世砺脑门上：“出息！”
表演区里的新人看到导演和一个辣妹调情（？），就是没有注意这边，心里万分委屈，分心之下台词念得磕磕绊绊。韩世砺抹了抹眼睛，终于喊了“卡”解放了人家。
“下一个！”姚紫紫中气十足地喊，立刻有助理进化妆间领人出来。
殷少岩的排序比较靠后，于是很悠闲地在化妆间吃掉了一整包软糖，然后给尼桑发了一条短信。
【糖很好吃。哥哥赛高！o(▽)q】
“你不紧张？”
殷少岩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江……亦霖，抱着双臂一屁股坐在了化妆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剑眉星目，长得倒是非常正气凛然。
“当然紧张啊。”因为还沉浸在对尼桑卖萌的气氛中，殷少岩脸上的表情特别地无辜，句尾的音调都比平常上扬了一两度。
江亦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然后移开了视线说：“加油。”
殷少岩从他的言动中没有感受到恶意，于是也客气地点头：“彼此彼此。”
江亦霖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殷少岩这才反应过来，就算江亦霖出道不久，也是前辈。这不是对前辈的鼓励应有的态度。一不小心就把前世的习惯延续了下来，不自觉地将自己与对方摆到了同样的位置。
“谢谢前辈鼓励。”于是又补了这么一句，反而显得有些刻意。意识到这一点殷少岩有些囧，重操就业不是应该王八之气全开各种游刃有余的么，自己这种慢半拍的反应是什么啊太不专业了啊太不专业了。
江亦霖愣了一下，随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还好是个好脾气的人。
此时化妆间门被打开，一个助理探进头来叫了一声：“陈靖涵，到你了。”
殷少岩起身，理了理外袍下摆，走出门去。
15ction！
殷少岩一进摄影棚姚紫紫就吹了一声抑扬顿挫的口哨。
少年游侠裴映雪一袭白衣，长身玉立，眼神清澈得没有一丝污秽，太干净了反倒生出一种妖气。嘴角一扬便是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仿佛做尽再多大逆不道之事，脏了手的那个人也绝不会是他。
“啧啧啧，好想现在就剥来吃～”姚编剧眼放绿光语出惊人。
“刚才是谁说不在守备范围来着……”韩世砺虚弱地用剧本遮住脸，表示自己不认识这个披着御姐皮的猥琐欧吉桑。
等那翩翩美少年走到眼前韩世砺才找回导演的自觉，清了清嗓子，翻开文件夹里的履历书问道：“陈靖涵？”
此时“裴映雪”已经消失不见，殷少岩脸上是一个新人应有的、恰到好处的谦和：“是的。”
履历书上除了学历、联系方式和照片之外一片空白。新人，新得一塌糊涂，不知道赵诚从哪里捡来这么个宝贝的。
“以前有表演的经验吗？”
“……没有。”
“剧本滴看过？”
“都看过了。”
“好，给你五分钟准备时间，演一下这一段。”韩世砺在那本凶器兼遮羞两用的剧本上画了一个圈，然后扬手对着某个工作人员说，“小郑，配合一下演个大师兄。”
韩世砺没有问更多诸如“你都没有经验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演男三”之类的问题来刁难，毕竟是骡子是马，要见真章，需得拉出来遛遛。
殷少岩事先已经详细研究过剧本，拿过本子只扫了一眼就知道了要演哪个场景。
五分钟，在心里详细预演了一番，当殷少岩再抬起头时，周身的气场已经不一样了。这是属于一个成熟的演员临阵前的庄重与虔诚,很普遍，但鲜少会出现在履历空白的纯新人身上。
韩世砺看得真切，朝自己的拍档甩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过去，却罕见地甩了个空。姚紫紫双眼盯着陈靖涵，秀眉微蹙，若有所思。
“怎么了？”
“没什么。”姚紫紫摇头，“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
确切说来是一个传闻。
“想起什么了？该不会是小男生的食用方法吧。”
姚紫紫斜睨了韩世砺一眼，然后在他手臂的软肉上狠狠拧了一把。韩世砺差点“嗷”的一声叫出来，迫于现场目击者众多，只得堪堪忍住，痛得热泪盈眶。
这一幕落在殷少岩眼里，自然也被归入了“调情”的范畴。只是殷少岩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新人，这种小插曲还影响不到他。
“导演，我准备好了。”
新人都这么认真严肃，显得导演有点不够稳重。韩世砺龇牙咧嘴地揉着手臂，心忖只要姚紫紫在旁边，自己作为导演的威信估计永远也建立不起来。
“各单位注意，”虽然这个棚不大，工作人员也没正式拍摄那么多，但韩世砺还是煞有介事地掏出一支扩音筒试图挽救自己那已然支离破碎的专业形象，“ction！”
这个单词就像一句魔咒。
殷少岩几乎就要走神去想上一次接到这个指令是在多久以前，但属于演员的反射神经早已将这种冲动完全阻截。听到指令的下一个瞬间，属于“殷少岩”此人的纷杂思绪倏然从意识中消失，留在镜头前的只是那个叫“裴映雪”的少年。
“我没想到竟会是你。”叶繁的语气半是痛心半是震惊。
“为何想不到？”少年脸上显出淡淡的笑意，无悲无喜，纯粹而空洞，“师兄未免对映雪太有信心。”连语气都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外面的天气。
叶繁惨然一笑：“因为你是我师弟。我怀疑谁都不想怀疑你。”
“可是你从没有怀疑过钟喻，甚至信任他超过信任我。”平淡地陈述事实，语尾却有微不可闻的裂痕。
“事实证明我并没有信错他。”叶繁眼里有淡淡的嘲讽，“反倒是你，我从小看你长大，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们需要兵戎相见。”长剑锵然出鞘，锐利的光华几乎要将人的眼睛灼伤，“为何背叛名剑山庄？”
“背叛？”少年笑得人畜无害，语气波澜不惊到甚至有些刻意，“是你先抛下我，背弃我，远离我……永远不肯回头看看我追得有多辛苦，最后还来指责我背叛……人人都说叶繁公子年少英武世不二出，谁曾在意过我？父亲不在意，你也一样。师兄？那是什么东西，永远遥不可及的背影？永远在我头上泰山压顶一样的阴影？你抢走世人的赞誉，这无所谓，可是你还抢走了父亲，连秦遥你都要从我身边抢走。”伸出修长白皙因而显得有些神经质的食指，少年轻轻地将指向自己的锋利剑尖拨开。“我裴映雪所作所为与名剑山庄并无关系，我只是单纯地……”笑容愈盛，像虚空里平白开出的一朵花，裴映雪压低声线，一字一顿，在叶繁耳边吐气如兰，“讨厌你。”
叶繁眼中渐渐堆积起茫然：“你做这许多荒唐事，就是因为……讨厌我……？”长剑重如千钧，叶繁颓然地垂下手。他从来没有想过师弟反逆的原因在于自己。为利所驱也好，野心勃勃也罢，哪一个理由似乎都胜过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说出的这一句讨厌。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眉眼间的笑意模糊了其他情绪，少年的笑容就像雾里看花一般不真切。
“cut！”
话音一落，殷少岩脸上的笑意就迅速地退去，若无其事地伸手揉了揉脸。和他搭戏的工作人员眼见对面的人毫无障碍地出戏，还愣愣地呆在原地。
“演得不错。”姚紫紫赞许道。
“谢谢。”殷少岩腼腆地笑着说。
姚紫紫挑眉。
如果他真是自己想的那个人的话，可是跟传闻不太一样啊……
“你先去休息室休息一下。等试镜全部结束还需要拍一些照片。”韩世砺嘱咐。
“嗯。”
等殷少岩离开，姚紫紫正色看着韩世砺：“应该就是他了吧？”
“嗯……就一个新人而言，他的表演可以说是无懈可击。”韩世砺皱着眉头赞许，“可是总感觉哪里怪怪的……是哪里呢……”
姚紫紫抿唇不语。
“为什么我会觉得裴映雪对大师兄有意思呢一定是中午喝的牛肉汤太咸了……”
姚紫紫抚掌大笑。
在自己写的作品里埋彩蛋似乎是作者和程序员专有的乐趣。姚紫紫写剧本的时候多少存了搞点暧昧出来玩的心思，但是写得并不明显，否则韩世砺也不会看不出来。不知道陈靖涵是发现了这一点有意演成这样还是单纯遵循剧本而碰巧造成了这种效果。但不管怎么说，那个孩子……都比之前想的要有意思呢，不管是演技，还是身份……
姚紫紫趣味盎然地眯了眯眼，顺手又拧了韩世砺一把（……）。
冬季昼短夜长，从片场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殷少岩猥琐地摸着肚子自言自语：“好饿……年轻人新陈代谢就是快……”不知道尼桑今天会不会回家吃饭。
刚起了这一个念头，就在街角看到了一辆相当眼熟的黑色jgur，静静地散发着一种名为闷马蚤的气质。殷少岩额角一抽，心底浮起不好的预感。
陈靖扬平常有司机接送，极少自己开车，开自己的车就意味着他大概又一个人偷偷出门了。
殷少岩环顾四周，见没有什么可疑人物，于是自己化身为可疑人物，做贼似的朝街角走去。拉开车门，果见影帝一个人悠哉悠哉地坐在驾驶座上，微微歪着头望过来，让人顿时没了脾气。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殷少岩记得自己没有告诉过陈靖扬试镜的具体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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