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该叫限定未来才对。”
“限定?”
“没错,不是预测,也不是观测,而是限定。”
少年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加重力道,语气沉稳且压抑。
那是世上只有一人可以运用自如的技巧,也是难以想象存在于这个世界技术体系内的梦幻能力。
12会议,舞会(三十九)
限定,而非预测未来。
假如把未来视为答案,对普通人类来说,答案是未知数,人们可以通过想象定下一个目标预期值,籍由自身意志努力和客观条件填写名为现在的数值,最终得到符合或背离期望的那个答案。
但被限定的未来并非如此,答案一开始就被设定好了,要做的只是从答案反推出数值罢了。
听起来似乎是很简单,实际上却是无法实现的悖论。
这就和著名的“拉普拉斯之妖”一样认为可以依靠单纯计算和力学规律推算出整个宇宙的过去和未来之状态,却忽略了观测范围越大,计算所需的参照数值、不确定的变量、突发的调整也越多的事实。如果在条件相对有限的实验室,这种理论还可以勉强成立,一旦放到现实,就完全沦为谬误。
但对李林来说,这个定式是不成立的。
“最初的爆炸案很可能只是一出精心设计的秀,目的就是在人们心中植入‘预知未来的炸弹魔’这一概念。”
通过暗示,精神干涉等手段,短时间限定某一区域的人流量,让特别限定的对象在爆炸波及范围停留,造成与预告相符合的伤情,通过半真半假的传播留言,动摇人们心中的常识,形成“这个世界上确实有能预知未来之人”的怀疑。
“仅仅只是怀疑还远不够,重要的是人群已经开始产生恐慌,这时候变量开始大幅度减少。”
被恐慌所支配的人。视野会变得狭窄,思考的弹性裕余也会下降,要预测处于这种状态下的人类行为是相对简单的。更何况恐惧本身就有传染性,加上指向性明确的留言从旁协助,计算变量也会大幅度减少,此时要预测未来就比之前简单许多了。
以此类推,每增加一次爆炸案,人们心中对“预知未来的爆炸魔”的笃信就会增加一分,即便之后预告发生些许偏差,也会被植入人群的“常识”自动纠正。“不可动摇的未来”就这样完成了。
“也就是说。所谓的‘限定未来’其实是”
“超强的计算能力。”
不断积累现实的同时,干涉人们的感官和潜意识,不断干涉现在,剔除不必要的参数和选择。增加命中的几率。最终达成期望的未来支持这个过程的。正是能将人类无法记忆、处理的庞大信息在一瞬间进行整合、分析、演算的超级计算能力。
“怎么可能……”
密涅瓦固然难掩惊讶,一贯沉稳的狄安娜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在恐惧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一样。少年少女们陷入了沉默。
在不知不觉间掌控人心,对世界的流动进行干涉,让演变符合自己的期望。
这不就和“神”一样了吗?
“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罗兰打破了沉寂,开口说道:
“我想说的是,在爆炸背后,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这话怎么说?”
“你们看”
将伦迪纽姆地图在桌面上弹开,罗兰用红色铅笔将爆炸案发生地点一一标注出来。
“第一起爆炸案发生在住户和来往人员都不多的旧城区,后面两起分别在贫民窟和黑街。”
“那又怎么样?”
刚从震惊的眩晕中恢复过来,对这类事情又不擅长的葛洛莉亚反问,像是抓住了什么的狄安娜为她做了回答。
“是人口密度和变量增加了吧?”
纵然是超乎寻常的计算能力,从效率考量,不确定的变量越少越好,而这和人口密度的多少直接相关。人口越少,变量相对就更低,反之,计算量和难度都会增加。
从这一点来说,住户众多,人员成分复杂的贫民窟和黑街都不是实施“预知爆炸”的理想场所。
“就算是这样好了。”
狄安娜抬头反问:
“那又能证明什么?”
除了证明那些实施爆炸的人不注重细节,非要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并不能从中看出特别有价值的情报。
“换个角度来想,不觉得这两个地方还有一个共同点吗?”
红铅笔杵在地图上,环顾众人后,罗兰说到:
“都是很适合用来当间谍的藏身之地的所在啊。”
“那……你是说,这是为了熏出……”
“多半是了,‘预知未来的无差别爆炸’不光给沃尔辛厄姆压力,同样也会给藏身伦迪纽姆的首饰大盗压力,虽然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人死亡,但谁都不能保证出现例外,也无法忽视自己因为负伤被识破的可能性。”
正因为是快乐的炸弹魔,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对什么人使用炸弹并不是依据世间的常理逻辑,而是完全依照自己的心情,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什么时候被卷进炸弹爆炸的暴风或引起的火灾之中,恐惧由此无差别的降临每一个人,对躲避沃尔辛厄姆部下们追捕的间谍来说,时间将会变得更加难熬。
“可是……”
密涅瓦并未因此轻松多少,相反,她被更甚的疑问缠住了。
在事件一开始,她就对黎塞留的真实目的有所怀疑。假如首相大人想要阻止圣女殿下的和平努力,只需要设计让圣女陷入“无法佩戴特定首饰出席公众会议”的窘况,剩下的道德问题交给专门负责散布流言的部下就可以。至于首饰,那是绝不应该出现在查理曼境内,更不应该出现在舞会上。要知道,教会很可能借此进行反击,指控查理曼通过窃盗对圣女进行栽赃,不但成功洗白自己,还把所有矛盾指向了查理曼。
考虑到这一点,黎塞留应该命令间谍在偷到首饰后迅速找个地方处理掉,而不是带着贵重的首饰停留在伦迪纽姆,四处躲避红了眼的阿尔比昂人。但从眼下种种情况来分析,那个间谍显然并没有这么做,似乎还伺机将首饰带回查理曼。
这是间谍的独断,还是上司的命令,眼下尚无定论。但如果是后一种的话,下命令的人只能是黎塞留,他究竟想干什么?
另一个叫人不解的,是ve公司。密涅瓦一直以为,他们在暗中支持黎塞留行动,通过破坏裁军协议,获得巨额订单。但在ve公司一系列的举动又让她对此产生了怀疑既然目地是军备竞赛和巨额订单,那么他们没理由让罗兰一行来到阿尔比昂,也不会让她自己选择是否回查理曼,更别说把炸弹预告交到她手里。这些动作一定都不符合“破坏裁军协议”这一大前提。此刻罗兰的分析更是让她深信,ve公司恐怕另有目的。
黎塞留和李林究竟在盘算什么?就在密涅瓦苦思冥想之际,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需要帮忙吗?诸位?”
梳着长长黑色马尾的女子,提着黑色金属手提箱,如同凭空出现般站到了圆桌边。
12会议,舞会(四十)
“先旨声明,我不是为了制造麻烦来的,也请诸位不要做引人注目的举动。”
竹节虫以惯用的低沉声调说着,眼睛笔直的看着罗兰。
“听说过有能够将自身存在感抹消的家伙,实际体验到,感觉还是很奇妙啊。”
面对突如其来的访客,罗兰露出了苦笑。
接触过花螳螂,也曾从蜘蛛那里听过一些关于擅长拟态的虫杀手,对竹节虫的事情,他多少清楚一些。
论战斗能力,其实力可能还不及葛洛莉亚,但说到“暗杀的技术”,靠着藏身盲点,从容下手的特技,竹节虫足以位列rchnid暗杀技能排行榜前十之列。
这位优秀刺客现身小饭店,明显不是来闲话家常,或者一时兴起来尝试阿尔比昂黑暗料理的。
“那么,你能提供什么帮助呢?”
藏起叹气的表情,罗兰直奔主题。
竹节虫并未立即搭话,别开的视线睥睨起餐桌一角的空罐头。
“……看起来最多一天,诸位就不得不老老实实品尝阿尔比昂料理了,诸位打算靠仰望星空派坚持到整个事件解决?”
一语中的,罗兰一行回忆着馅饼上堆满死不瞑目的鱼头的惊悚画面,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午餐肉和人造黄油不是口感很好的东西,但裹着面包和盐吃下去的话也没什么问题,但阿尔比昂料理……
“会死人的哦。”
竹节虫笃定的说到:
“因为年轻气盛。每天大量摄入这种垃圾食品,十年后开始被各种脱发、身材走形、肠胃疾病、心血管疾病、糖尿病纠缠,每个周末去和医生聊天,把钱花费在各类药物上这样的生活应该会相当快乐吧?”
“啰……啰嗦!你是哪里来的保健品推销员吗?”
“确实,诸位的食品安全和健康问题确实不在我的关心范围之内,那么让我们回到正题。”
竹节虫点点头,保持始终平稳的表情说到:
“关于诸位最想要的情报,我们已经有线索了。”
安定心神的茶差一点喷出去,好在有了沃尔多先生的悲惨先例,加上这个讯息多少在意料之中。罗兰总算没再次失态。
原本爆炸案的初衷就是要把首饰大盗从安全的藏身处里熏出来。半天一次的高频率爆炸之下,即便间谍本人能沉住气,外围人员却未必能保证平常心,特别是爆炸案发生地点逐步逼近自己这边时。处于焦虑状态的间谍们极有可能犯下细微的错误。
说是错误。其实如果不是公司的外勤人员事前圈定嫌疑对象。对目标进行重点关注,以那些间谍干净利落的手段,还真抓不到什么把柄。
“虽然尚未获得100的确信。但大致位置已经确定了。”
“请稍等一下。”
一直沉默的葛洛莉亚突然举手,竹节虫歪了歪脖子,发出“怎么了?”的疑问。
“这样好吗?在大家都红着眼找首饰大盗的现在,就这么简单的把重要信息透露给我们?”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更何况是能左右时局的重要信息,交涉对象又是天下闻名的j商,葛洛莉亚一点也不觉得对方是基于善意和道义才来提供。
哪怕对方的背后时罗兰的监护人,他的真实意图也值得怀疑。
“我只是负责传达信息以及交涉条件,至于要不要接受,是诸位的自由。”
“交涉条件?”
“如此重要的情报,不可能平白出让吧?”
“条件是什么?”
罗兰靠上椅背,绷着的脸稍微松了一点。
所谓条件不过是个添头,真正的目的是让受到制约相对较少的自己这群人出头,突入疑似藏身处,将大致锁定范围的间谍熏出来。
联系到现状,这的确是个很不错的点子。
不能让间谍跑掉,这是失败,也不能让整个间谍网被沃尔辛厄姆一锅端了,这会让查理曼陷入劣势。更不能搞出比爆炸秀更过火动作,那等于是将和阿尔比昂之间的关系、乃至整个战略付诸东流。
让他们这个成份极度复杂的小队去突袭,且不论是否能抓住间谍夺回首饰,各方的异议都相对会减弱不少:比起刀子见红的互相扯后腿,让一群毛头小子先把东西和人弄到手,之后再考虑如何独占或多占利益;纵然抓不到间谍,能起到打草惊蛇的效果也比目前各自没头苍蝇式的瞎忙要好的多。
最重要的是,罗兰不会拒绝这个任务。
的确像是李林会提出来的解决之道,除了有良心和道德感比较强的人,每一个游戏参与者总会感到满意。欢天喜地的人们总是因此忽略,真正的、长远的利益大头都被李林给拿走了。
被这么利用固然有些不甘心,但眼下的形式以及从中衍生出来的责任感作用下,罗兰也不打算纠结这个问题。
“脱离童贞。”
啪的一声,罗兰连人带椅子向后摔倒。
毫无动摇的说着,竹节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罐放在桌上,透过毫无杂质的玻璃,看得见里面一粒粒蓝色小药丸。
“在座的哪一位女性都可以,人数不限,环境随意,保健品管够。如果有助兴道具或者场地环境需求的话,请填写申报单,我们将尽力满足。如果药物也不能满足的话,有通过舔盘子里的牛奶和黄瓜来磨练技巧的专业人员协助……”
“s!够了!停止!”
罗兰抱着头大声制止,再让竹节虫说下去,他就真的只有一死以谢天下了。
“那么,请回答‘要’还是‘不要’?”
这根本不是要还不要的问题吧?!罗兰拼命在心里吐槽,然后挣扎着问到:
“有第二选项么?”
“有。”
肯定罗兰的提问,竹节虫拎起搁在地上的白色金属箱,红白相间的雨伞型标记朝向上方,按下几个数字按钮,箱子四周的水平柱锁旋转90°,一阵||乳|白色的雾气漏出,箱子像抽屉一样滑开。
等到雾气散去,出现在罗兰他们面前的……居然是两个白色饭盒?
“这个是……”
身体内侧的警报全力尖叫起来,某些十分可怕但又非常模糊的回忆似乎正要浮上来,但少年颤抖的手还是搭上了饭盒。
稍稍掀开盒盖,一股充斥着毁灭性的气味立即从里面喷发出来。飞在空中的鸟儿坠落地面,野猫野狗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悲鸣,就倒在地上抽搐。老鼠和蟑螂纷纷从犄角旮旯里逃出来,朝着泰晤士河狂奔。附近的商户和行人捂住口鼻、掐着脖子在地面上滚来滚去。
身处中心位置的少年少女们更是惨烈,像狄安娜就已经很干脆的昏过去了。
异味的来源饭盒里放着一条像是红烩或是红烧的鮟鱇鱼,两只大眼滴溜溜的转着,头顶上的触须绑着一根粉红色缎带蝴蝶结,忽左忽右的甩动。像是血池地狱的汤料里,不知是虾还是蜈蚣的物体游来游去。
“这是总裁阁下为少爷你准备的便当红烩亲子鮟鱇,材料是新鲜的深海鮟鱇,佐料是实验室里的喰虫和蛊毒,搭配南方殖民地的魔鬼辣椒红烩。”
戴着防毒面具,竹节虫补充到:
“那位大人说了,‘料理是亲子沟通的重要渠道,正好,很久没下厨了,就让罗兰尝试一下满满的父爱吧’。只要少爷您将这些料理一点不剩的吃下去,我这边也会立即提供情报。好了,请选择吧?是告别童贞,还是吃便当?”
防毒面具居高临下的盯着连话都说不出来的罗兰,声音仍旧是毫无滞碍,有如在念剧本一样。
12会议,舞会(四十一)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深红。
没有枝叶,翠绿茎干上绽放火焰般刺眼的红色小花开满了整个大地,一阵微风拂过,深红色的花海泛起阵阵涟漪。
这里是哪里?
罗兰的意识仿佛罩着一层薄纱,懵懵懂懂的不知该做什么,但某种惬意轻松的感觉传递到意识之中,让他无法深究,不远的地方传来水流的声音,似乎是在花海另一端有条河流,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船夫向渡河者索要渡船费的吆喝。
啊,不管那么多了,好舒服,好想就这样放松下去。
腾空身心后彻底放松,一切烦恼和疲劳似乎都不再存在,就连难吃的料理也……
难吃的料理?
飘荡的意识突然一阵颤抖,某种巨大的力量抓住了他的意识,用力将他朝不知名的天空扯过去
“呕呕呕呕呕呕!!!!!!!!!”
睁开眼皮的瞬间,身子像虾一样弓起来,脑袋偏向一旁,用尽全力将胃酸吐了出来。
“总算醒过来了!”
“快拿水和冰袋,毛巾也要更换!”
“这样都还能活过来,这家伙的命真是硬过蟑螂啊。”
“姐姐葛洛莉亚,别用那么没品的形容词,会破坏淑女形象的,不过确实是有如球藻一般顽强的生命力。”
还残留着耳鸣的骨膜上传来女孩们七嘴八舌的关切,渐渐凝聚起焦点的视线映出一张张关切的脸孔、老旧的旅舍。还有房间一角的茶几和椅子,上方挂着手书“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