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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情第6部分阅读

    把些银子付与了凡,去置足了货,遂请下几个优尼,俱到庵来住下。

    明晨起身熏沐过,摆设齐整道场,做起朝功课来,擂鼓作乐,开经起忏,热闹之极。那了凡先同了老夫人出来参拜了。随后春桃服事素琼小姐,轻移莲步,到佛堂里来,折下柳腰,轻轻顶礼。参拜过,起来坐在堂中闲玩。但见外面挤一班游人进来,老夫人、小姐都走到里面去回避了。

    看官们,你道这游人是谁?竟是杜卿云与吉彦霄带了许多仆从,入山来看枫叶,又是卿云领他们来探望,故尔特地到此。那卿云见得庵中热闹,对彦霄道:“今日来得凑巧,竟有无数标致尼姑在里边拜忏,又有一个美貌佳人在侧。喜得那庵主了凡是认得我的,同兄速去,尽意随喜一回,以畅今日之游。”说罢,卿云领了彦霄,直走进去。

    了凡见得是杜卿云到来,即忙下阶迎接道:“杜相公,今日何缘到此?请到方丈坐了吃茶。”卿云道:“你自去治政,不消费心。但问你这做道场的是那一家?”了凡道:“是昆山县邬乡宦家老夫人,今年是五十岁,同素琼小姐在敝庵做预修。”彦霄听得了,遂问道:“如今这老夫人在那里去了?”了凡道:“见两位相公进来,回避在里边。”卿云乃对彦霄道:“既如此,我们在这里混扰不便,出去了罢。”彦霄道“卿云兄不妨。这家主就是家姑娘。”卿云道:“不信有这样偶凑,又遇着了令亲。”

    了凡听得彦霄这句话,心里暗想一想,道,“莫非就是吉相公?”彦霄道:“师父怎的认得我来?”了凡道:“老夫人处说起,一向是晓得的,但从未有亲近相公。既如此,两位相公请坐,待小尼进去报与老夫人知道。”说罢,一径进去了。一回,走出来道:“老夫人说,吉相公有外客相陪,不便出来相见,倒要请相公到里面去。”彦霄道:“如此说,卿云兄请坐一坐,待小弟进去拜见了,就出来的。”

    说罢,随着了凡一径到斗室中去揖了姑娘,然后与素琼表妹相见过,坐下,启口道,“今日又是到此地会着了,不然,明日父亲要同侄儿到姑娘家来捧觞了。”老夫人道:“这个不消了。”彦霄道:“请问姑娘来过几日了?”老夫人道:“才到三日。”彦霄道:“怎的不到我家来?”老夫人道:“因约了师父今日起忏。家里有事盘桓,来得迟了,恐到你家来,又要担搁,所以索性到了庵里,俟忏满后,归家顺路来探望。”

    正说话问,彦霄瞥眼转去,见得粉壁间有两行草字在上,仔细着眼,竟是卫旭霞的款在后边,心中疑惑,乃念过一遍。味他的诗意,知是一首和答私情之作,遂想起:“夏间见他草稿中的芳姿遗照题头上边写着‘支硎尼庵萍逢素琼’。恰好今日他有题咏在庵,表妹又在这里,事上相符,我想这段情由是千真万真,不必狐疑的了。他如今明写出‘解元’两字,毕竟是这起尼姑与他相好,走漏了来做预修的消息,道我表妹必至,故题此诗,作蜂媒蝶使,暗中打动他。”

    正踌躇暗想之际,不道了凡出去支值素斋,搬到室中。彦霄见了辞道,“蒙师父盛意,有敝友在外,不便偏他,请收了去。”了凡道:“相公远来,粗点心虽不中用,略请些须,见了小尼之意。”彦霄再三推辞,望外就走,连老夫人也来留彦霄。彦霄一头走,一头说道:“容日望姑娘到来,侄儿访得极好的一头亲事在那边,要替表妹做媒。左右姑娘在月下要到我家来,今日不及说了。”说罢,一径走出来,同了卿云,别过尼姑,出了门,走下寒山僻径。

    卿云在路上问彦霄道,“吾兄方才进去见令姑娘,缘何如此长久?”彦霄道:“与家姑娘相见了,叙过一番寒暄,即欲出来奉陪。不道又见了一出奇事,费想了一回。”卿云道:“什么奇事,可肯相闻否?”彦霄道:“不知为何,令表弟竟有题咏在尼庵内室壁上。看起来又是私情酬和之作,后边落款又写出‘解元’两字,是他中后去题的。莫非与那些尼站有些来历?”卿云道:“题的诗可记得么?”彦霄道:“怎不记得?”说罢,遂念出来。

    卿云听了,不觉呆了半晌,乃道:“便是今春三月三日,我同他踏青游玩,去得一次。从来不相认的,何由得与他相知来往,潜地去题诗?这也古怪。”说罢,暗想道:“一定是这个缘故了。”彦霄道:“是什么缘故呢?”卿云道:“小弟疑想他也是‘莫须有’之说,或者未必实然。方才说弟同他去的时节,因贱内在家忽患急症起来,差人来寻,他说待我畅游一回,抵暮步归,使弟先返舍了。及至到抵暮时,弟在舍侯他,竟尔不归,直至明午来家。彼时已曾查问何处借宿的情由,他便左支右吾了一番。弟因此日正在家赛神服药,也无心去细细盘问,便是这样丢开了。或者此日被这尼姑勾搭上了,住在此间,做些歹事,亦未可知。”彦霄听见卿云说了这一番合符之言,不觉颜面失色,默默不语。

    卿云见得彦霄听言之后,似有惊愕之态,乃问道:“为何说了家表弟,倒要吾兄忽生不乐之容?”彦霄道:“也没有什么不乐,只为其中有一桩不明白的事情,教人难解,故尔心中犹豫。”卿云道:“什么事体?”彦霄道:“是说不得的,总之令表弟少年轻薄,做事可笑。”卿云道:“他做何轻薄之事,弟尚且不知,吾兄何以知其详细?一定求明言,使弟亦得闻其过。后日见他的时节,教家严戒喻他一番也好。”

    彦霄只得把他遇了表妹,写下芳姿遗照,寺里盟后窃见这段情由,细细说与卿云听了。卿云此时心中也道他不是,不免在彦霄面前说他几句,乃道:“今既已如此,他的诗云‘蓝田自去求双璧,莫许牛郎窃驾通’,明明里是两边向慕说出。令表妹未曾许字的,吾兄何不就与两边做一古押衙,撮合了他,亦千古美事也。”

    彦霄道:“我原有此意,省得他们隔地相思。方才临别家姑娘时,已道过一言,俟他望后到舍来,当启齿也。”卿云道:“若得吾兄海涵,反肯不弃,岂特家表弟感德,就是愚父子亦知厚恩者。”彦霄道:“你我三人,实为异姓骨肉,何以说此客话?”两人在路细谈,缓步到了泊船的所在。一齐下船,解维而归。到家时,明月已在东了。正是:

    游山不觉归来晚,深夜重门带月敲。

    却说那老夫人与彦霄闲话了片时,待他去后,原领了素琼到禅堂中来,拜佛闲玩。直至夜来看这些尼姑做了夜功课,一同吃了散堂斋儿,各自去睡了。

    又是素琼、春桃两个未睡,坐在灯下,你说我话一回。春桃想起日里吉彦霄之言,对素琼道:“一向再没有人说起替小姐做媒,今日那吉相公缘何特发此念,方才对奶奶说,但不知可是那卫生?”素琼听了春桃之言,心里也是这样思想,又想着了吉彦霄闻得与卫生相知,莫非就是他?十分希冀踌蹰,暗忖了更余,叫春桃服事上床去睡。

    到得明朝起身梳洗,原同了老夫人到佛堂中礼拜了一回,走到里面去,独坐斗室中。恰好此时云仙执事稍闲,走进来叙谈过。云仙忽然想着了卫旭霞与他欢合时,再三询问小姐到来之信,“我约定方去。目今佛会已做过两日,竟尔不至,此何意也?”又想一想道:“莫非是前日来的时节,被那婆子拒却出去,怨恨我们,连这小姐会期也丢了念头,断绝往来了?只看今日若然不到,必是这个缘故了。”

    素琼见得云仙与他闲话正浓,顿停了口,凝睛细想,心里疑惑,乃问道:“师父,你想什么来?”云仙道:“不想什么。便是春间来的师兄这弟子,小姐归去后,他复来探望。是日师兄在府上,小尼留他吃茶,说及小姐,乃念小姐这首玉兰诗与他听了。口里唧唧赞个不住,顿起想慕之心,说道:”今生若得再见小姐一面,就死也甘心。‘小尼斗胆与彼约定目下这两日到来。不知何故,竟尔不至。“素琼道:”你适间说,曾念我的诗与他听过。我想他是有才之人,这样俚鄙之言,可是入得他眼的?出我之丑,真个不做好事的。“云仙道:”小姐又来太谦了。“

    两人正说话间,外面有事呼唤云仙,自出去了,只剩素琼坐在那边,自言自语道:“原来那卫生,方才云仙说,曾约定他的,缘何不来?莫非上京去了?又莫非是我命薄,是他缘浅,旦夕之间,生出病来,为此羁留失约?”想罢乃道:“卫生,卫生,你若不来,今番这个机会失了,再要凑巧晤面,只好相逢于冥途间了。”素琼想到此境,几乎掉下泪来,乃对着壁上的款儿,低低呼叫几声道:“若得你即刻飞舄到庵,面会一番,决绝了两下虚空相思,就死也无怨了。”

    正思想间,了凡忽走进来道:“小姐独坐在此,不怕冷静么,我们舍弟即日到来,就要替小姐做媒了。昨日吉相公之言,千万叫奶奶不要听他。”素琼听了了凡之言,心里是喜悦的,但娇羞不好答应。了凡又道:“老夫人等小姐吃斋,请出去罢。”素琼乃勉强放下愁心,同着了凡到方丈一同坐下,吃过了斋,立起身来,又到佛堂中闲玩。少顷,这些优尼俱净了手,出来到佛堂中诵经拜忏。素琼陪坐,直至更深而散。

    到得明日,拜过了忏。至十五日,做一个水陆焰口完满。十六日,又来替了凡设了受戒斋筵,送他进过关。又住下一日,斋值了这些忏会,随即别了两尼,一径到吉家去了。正是: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

    要知后世因,今生作者是。

    却说那吉彦霄同杜卿云游山归家,把这尼庵遇着姑娘、表妹,并要到他家来探望之说,述与父亲听了,在家俟候。至十八下午,真个一齐到来。吉家迎接进去,相见毕,坐下,大家叙了亲亲之情。款待过,到晚宿了。

    明日起来,彦霄与姑娘说了,要替卫旭霞请庚作伐。老夫人应承了,约定吉期。又住下一日,然后起身,一齐归家。此时素琼暗地闻信,欢喜不胜。正是:

    一番愁闷一番欢,只为酬诗藏谜难。

    果得雀屏开射筵,何忧鸾风不团圆。

    不知这吉彦霄何日去请庚作伐,又不知可去寻卫旭霞否,且听下回分解。

    素琼猜画扇缘故,彦霄猜题诗缘故,通是暗中揣摸,依稀仿佛,若远若近,一片迷离境界。

    第十四回 闯仙阙赐宴命题诗

    误入云林宫阙,意悬故土焦劳。揭开画扇慰心苗,忽听棋声杳杳。踪步玉阶寻访,两仙对下琼瑶。报知召宴奏云霓,命赋园花草草。

    右调寄《西江月》

    却说那卫旭霞那早在凤来仪家逃婚而出,至湖滨摆渡,见一白头老翁泊舟水涯,旭霞招而渡之。

    看官们,你道那白头翁是谁?竟是旭霞昔日雨花台遇的张紫阳。因春间见旭霞颇有道骨仙风,知旭霞目下有难,故尔化作舟人模样,驾此轻笄来渡他去,同到一石室中。旭霞此时,心中惊愕,询其来历,张紫阳只是不肯说明,唯安慰几声。

    一日。紫阳对旭霞道:“汝本凡子,余乃仙流。今渡汝到此,一来为余这起仙女,闻汝品格才学不凡,有所向慕;二来你在这目下有难,故我特来引汝到山,游玩一回,避脱灾厄,送你回去,成就功名,姻眷后来再作道理耳。”

    说罢,一同走出石室。紫阳引道,旭霞随后,曲曲折折,走到一巍峨峻岭之下。但见古柏森森,乱松郁郁,石势硿礲,涧形屈曲。举头仰视山顶,宫阙凌霄,足有万仞之高。此时心上惊骇,乃问紫阳道:“此是何处?”紫阳道:“是王母第十三女媚兰云林夫人,居在此间。你闭了眼,待我引你去游玩一番。”旭霞道:“既蒙大仙要引凡子去游玩,何故反要合眼?”紫阳道:“看此虽近,上去有二三百里之高。又要在一虎狼岤过,恐汝害怕故尔。”

    旭霞遂合着双眼,耳畔若闻波涛汹涌之声,刻余听得紫阳一声“开眼”,遂张目而视,见得自己身躯立于万仞山椒之上;回顾一望,那张紫阳竟不见了。心中惊惧,凄惶无措,乃叹口气道:“我之不辞远道,一来为着素琼小姐,要到庵去践云仙之约,见他一面,询其画扇来历;二者要收拾上京会试,故急忙夜奔渡湖。不道目下倒弄得东不着东,西不着西,这样高山峻岭、人迹罕到之所,不知是何处?被他引至,丢我而去,怎能彀有归家的日期?倘然遇着了些虎豹豺狼,只好葬于他腹中了。方才他说渡我脱难,如今倒是引我来投难了。”想到此境,不觉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一回,拭干了眼,乃道:“待我取出素琼的画扇来亲近亲近,以消凄惶之苦。”遂于袖中取出,揭开细细玩味。只听得茂林之内,隐隐人声相近,即忙袖了扇子,一步步的走上前去探望。并不见有什么人儿,但见巍巍宫阙冲霄,冉冉彤云护殿。前有牌坊一座,浑似水晶玉石装成,嵌上扁额一方,竟是火齐宝珠穿就中间,篆着“隔尘”二字。

    旭霞见了,惊骇无已,乃暗想道:“怎的我这样一个皮囊凡俗,得到这仙境来游?莫非是卢生一梦那?且从容走上前去观看。”遂移步进了牌坊,直至甬道仙阶,见得两旁绮树银花,紫芝碧草,生光耀目;斑鹿素鹤,身处其间,道是蓬莱阆苑无疑了。又走进几步,到一转湾所在,见块巧石旁边,两个美人对坐,子声丁丁,竟在那里敲棋。

    旭霞观见,心中暗骇,欲要近身去看,又恐怕去不得的。正欲前不前之际,那二仙回转头来,见了卫生,乃叱声道:“汝何等凡子,敢尔大胆,来闯云林娘娘宫阙!谁人引你来的?”旭霞听得两仙女叱声,吓得魂不附体,即忙跪下双膝,启口告道:“小生卫彩,是苏州洞庭解元,因登舟渡湖,被那操舟老翁诱至此地,他自去了。小生正忧进退无门,怎敢故意轻薄,闯进探望?乞原谅之。”二仙道:“原来如此。不是你故犯,容君无过,请起来。你说是个解元,且试你胸中才艺一试。若果然好,传与娘娘知了,宣你进去游赏。”

    旭霞听了二仙女之言,徐徐的立起身来道:“小生虽识几个字,敢在仙姬面前胡乱弄斧?”二仙道:“不必太谦。”乃道:“汝即将我对弈为题,快作一首诗来。”旭霞想一想,念道,诗曰:

    花姨月姐斗痴娇,对下楸棋赌翠翘。

    纤手漫谈争广狭,秋波同审计亏饶。

    声惊青鸟来王母,影乱彤云下子乔。

    机巧自娴藏石室,周天一局列琼瑶。

    两仙听旭霞念毕,徐声赞道:“解元作性如此敏捷,于意又无不妥贴处,看来原是一个聪明年少。我们收拾了棋局,一同到里面去,念与娘娘听。”说罢,遂收拾过棋子,飘飘然的进去了。

    旭霞立在石坡之上,细细想道:“那两个女仙怎的生得这样标致?自然比凡女不同的。我想起来,那个素琼小姐足有仙凡之异,谅他容貌自可仿佛也。”复忖道:“他们两个记了我这首诗进去,念与什么云林娘娘听了。倘然中意,又要我去做些恁般难题目,此时正处惶惶无措,那有心去苦思力索?况且这起不食烟火的神仙,聪明天纵,那里与他歪缠得来?”

    踌蹰间,正要仍旧走出故道,忽听宫殿之中鼓乐齐奏,声音彻天。背后倏有人言,“解元你那里走?我们娘娘知你诗做得好,宣你入宫相见。”旭霞听得了,回头看时,见是对弈二仙,乃道:“适蒙二仙命题,不敢过却,斗胆口占几句。词不达意,何足为你娘娘道哉?承召决不敢轻造仙阙,冒犯娘娘者,幸为我辞之。”二仙女道:“怎的辞得?即刻启阙垂帘,张乐迎君了。”

    说罢,只听得启宫门响,二仙即从旭霞走到九级之下。见得宫门大开,仰上看时,是“蕊珠宫”三字,真个穹窿高敞,碧瓦雕甍,丹楹绣闼,凤吻龙吞,飞鸟莫及其上,彤云垂护于下。旭霞见了,正尔暗生惊骇,岂知走出一班仙童仙女来,异样妆束,各执乐器,随行逐队的吹弹到外,来迎接旭霞。

    旭霞只得战战兢兢,步随作乐,到第二进流霞阁下,驻足阶前,俟候宣召。不一刻,珠帘里闪出一个凤冠霞帔的女仙,来启口宣召。命作乐者,先走进去,鹭序:班的立定,徐徐鼓吹。旭霞垂头缓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