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已。
于是,她在浴室里磨蹭了许久,对着镜子仔细理妆,虽然他妹妹的棉质连身长裙,穿上她的身成了七分裙,十分长袖也只剩七分,可身材窈窕的她,穿什么都好看,最后,镜中果然反照出一道美丽优雅的倩影。
她这才满意地对自己点头。
拉开浴室门扉,她跨出步履,正打算拾起搁在洗衣间地面的脏衣物时,却发现它们早已被拋落洗衣机,顺着温柔的水流旋转。
是他放的吧。
她瞥了一眼洗衣机的控制面版,发现他细心地使用最弱的漩涡,而且也将西装外套和长裤分别装入洗衣袋才丢进去洗。
“那家伙,挺有常识的嘛。”
她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他似乎是比一般的男人细心些。
唇角拉开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的笑弧,她先站在一边等待衣服洗净后,将它们丢入一旁的烘干机,然后才踏出洗衣间,穿过走廊,来到阔朗的客厅。
一阵食物的香气袭来,她嗅了嗅,这才想起自己还未进中餐。
“你吃过了吗?”此时温泉自厨房捧出一锅粥,见到她扬声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不……”辘辘鸣声在胃部响起,她尴尬地顿住。
“一定饿了吧。”他微笑,在餐桌上摆开碗筷,“我听说你一大早就出旅馆了,肯定忙到忘了吃饭吧。过来吃一点。”
她没拒绝,走更餐桌前坐下,望入锅里——
半黄半绿的蔬菜、绞碎的蛋屑、猪肉丝、章鱼片、肉松、海苔……乱七八糟的东西混成一团,看来怪异至极。
“这是什么?”她秀眉一蹙。
“这个啊,是我们温家特制的温氏什锦粥,很好吃的。”他自夸自赞。
“什么什锦粥?”她不屑地撇唇,“根本只是把吃剩的东西全丢在一起的大杂烩嘛。”这种莫名其妙的食物怎么可能好吃?
“嘿!可别瞧不起我们家的大杂烩,不信你尝一口,保证滋味好得你赞不绝口。”说着,他舀起一匙,送抵她唇畔。
她不客气地含入,咀嚼数秒,容色忽地一亮。
“怎样?不错吧?”看出她的讶异,他得意地扬了扬眉。
“是……不错。”她不情愿地承认。
“乡下料理粗糙归粗糙,味道还是可以吧?”温泉星眸因笑意而闪亮。
他一定要这样逼她吗?她睨他,“……还可以啦。”
“那就多吃一点。”他说。为她盛粥斟茶,尽心忙碌。
她看着,不禁心弦一扯。“你干嘛……这样对我?”藏在桌下的双手在膝上绞扭。
“怎样?”他在她对面落坐,凝望她的眼笑意盈盈。
莫语涵十指更加收紧,“我昨天那样说……你不生气吗?”明眸水雾弥漫,既是不满,也是迷惑。
他眸光一黯,“你说得没错。”将筷子递给她,“骂得很对。”
“嗄?”她愣然。
“我那时候的确不应该故意跟你断了音讯。”他望她,眼中满蕴歉意,“请你原谅我。”
“事到如今,道歉也没意义。”她淡道。接过筷子,借着吃粥的动作掩饰面上神情。
他深深望她,从她依然半湿、垂落的波浪发绺,到她垂敛在眼下、宛如黑色羽翼的美丽长睫。墨黑的发与睫,衬着她白皙的容颜更加晶莹剔透、清雅动人。
她真的很美,多年不见,她更美了,褪去了青春少女的稚嫩,更添了几分妩媚性感的风情——
他心神一动,不禁涩声唤道:“语涵。”
“怎么?”她漫应。依旧埋首,不肯看他。
“如果你愿意听……”
她锐声截断他,菱唇噙起淡淡嘲讽:“如果你是想解释,我告诉你不必了,我不想听。”不论是什么理由,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再无法挽回,她也不想挽回。
他看着,深眸掠过压抑,领悟到她告别过去的决心,也不再多言。
“喝一点茶吧。”待她一碗粥吃得差不多,他将一只盛着澄黄液体的老人茶杯推到她面前,“冻顶鸟龙,很棒的。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
“现在不喜欢了。”她冷淡地将茶杯推回,“现在的我,宁愿喝咖啡。”
-切都变了。
他明白,她是藉此暗示他这一点。
他默默瞪着茶杯,愣了。
莫语涵径自站起身,环顾四周环境,“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嗯。”他跟着起身收拾碗筷。
“你父亲跟妹妹呢?”
“我老爸过世了,小红豆现在在台北工作。”他一面说,一面将用过的碗筷拿到厨房水槽。
莫语涵倚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俐落的洗碗动作,看来他似乎很习惯做家事——“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是啊。”
“那你平常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也没什么。”他说,“听音乐,看电影吧,有时候也会玩计算机游戏。”他拾起抹布,擦干洗净的碗盘,“单身汉的生活其实挺无聊的。”
“你……可以娶个老婆啊!”她想起早晨旅馆老板娘说过的话,微微攒起秀眉,“你们镇上的人应该都很早婚吧。”
“没遇到合适的人啰。”他耸耸肩。
“不是有很多婶婶阿姨想让你娶她们女儿吗?”念及此,她语调不觉变得讽刺,“怎么?难道都没有中意的?”
他讶异地扬眉,星眸瞥向她,若有所思。
“干嘛这样看我?”她没好气地睨他。
“奇怪,你不是一向不爱说话的吗?怎么今天问题这么多?”
她一窒。是啊,她管他这么多做什么?他一个人在家里怎么打发时间、娶不娶老婆,关她什么事?
她咬唇,暗暗责怪自己无聊。“只是……随便聊聊而已。”她找着借口,“否则在我等衣服烘干的这段时间你要我干嘛?总不能跟你相对两无言吧?”
“说得也是。”他微笑,“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结婚了吗?”
“没。”
“有男朋友吗?”
“关你……”
瞋怒的反驳未及落下,他便及时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不关我的事。只是问问而已嘛,总不好要你待在我家,跟我相对两无言吧?”戏谑地将她说过的话掷回。
她狠狠瞪他一眼。
他却不以为意,忽地像想起了什么,星眸一亮,“对了,要不要去看?”
“看什么?”
“跟我来就知道了。”说着,他拉起她的手就往厨房外走。
她瞪着两人交握的手。
他怎能……毫不介意地这样牵一个女人的手?与他重逢不到两天,这究竟是第几次他拖着她这样走了?而她为什么每回都还是无法抗拒,乖乖跟随着他,就像十七岁那年一样?
一切应该都变了,不是吗?
只是有些事、有些感觉,却又彷佛从不曾改变……
第四章
他带着她来到大门外的溪流旁,指向一株挺立于溪畔的树木。
“什么?”她不明所以。
“忘了吗?”他对她笑,“这是我们两个一起种的啊。”
他们一起种的?莫语涵愕然,仰首凝定绿叶满枝的树木。这棵树并不高,长得也不粗实,显见年龄尚轻,可枝叶间却已结了累累果实。
她定睛一瞧,赫然发现那嫩绿的果实竟是芭乐。
“是芭乐树?”
“嗯哼。”
“我们一起种的?”
“嗯哼。”温泉继续点头,星眸澄亮。
她怔然。回忆如跑马灯,快速在脑海里闪现——那一年,他带着她上山下海;那一年,他教她钓鱼烤肉;也是那一年,他与她亲手在外公屋外植下了这棵树……
“可它怎么会在这里?”她蹙眉,“不应该啊。”
“我把它移植到这里来了。”他解释。
“为什么?”她不解他的多此一举。
“因为这样,我才可以每天看着它啊。”他笑着眨眼,那神态宛如男孩一般淘气调皮,却又蕴着成年男子的意味深刻。
她心弦一颤,不觉扬起睫,望入他墨湛的瞳里。
“看它……看它做什么?”许久,她才找回说话的声音,“难不成你还怕没人浇水,它长不大吗?”有意讥刺。
温泉却没有反驳,若有所思地仰起头,任筛落叶隙的阳光在他脸上大玩游戏。好一会儿,才漫然开口:“我是怕它长不大,还怕它长不好。”顿了顿,“有些东西不好好护着,它便会枯萎,甚至死去,到时后悔都来不及。”低低地,声调蕴着苦涩。
她一震。这什么意思?为什么她觉得他似乎在影射些什么?他是在比喻他们之间的关系吗?他后悔了吗?后悔当初与她断了联系?
?可他……有什么资格后悔?就像他自己说的,死去的东西就是死去了,追悔也只是枉然。他没资格说后悔!
她紧紧握拳,容色阴晴不定。思绪正迷惘间,他忽地开口问——
“要不要吃?”
她一愣,“什么?”
“这个。”他抬起手,摘下一颗芭乐递给她,“很好吃的,试试。”早眸含笑。
她瞳光阴沉,缓缓接过后,瞪着在阳光下格外莹亮的果实,一语不发。
“怎么?不敢吃吗?”
没错,她才不吃这种随手摘下来的水果呢。莫语涵忖道。
“放心吧,这芭乐没洒农药,纯粹天然的。而且我刚刚才摘下来,也不可能下毒。”
她瞪他一眼,依然一动不动。
“好吧,那我先吃一口。”他耸耸肩,无奈地接过她握在手中的水果,咬了一口,清脆响亮。“看,没毒吧。”他比了个“我完全没事”的手势。
他嘲笑她?她收拢秀眉,愤然展臂抢回芭乐,“我才不是怕毒。”
“我知道,你是怕脏吧。”他了然地接口,似笑非笑,“你在台北一定没吃过直接摘下来的水果,在超市买了标榜生机种植的水果回去后,说不定还要洗上好几遍,泡过盐水才敢吃。”
“是……是又怎样?”遭他猜中心思,她不禁有些狼狈。
“你们都市人哦。”他摇摇头,半戏谑地朝她眨眨眼。
芳心,在不意间轻轻摇晃。
记得多年前,他似乎也曾如此嘲弄过她,而她,也曾不服气地回驳……
“你们乡下人哦。”嘴唇,像拥有自由意志,在她未及深思下便主动吐露。
他忽地笑了,笑声爽朗,瞬间在空气中回荡,应和着溪水淙淙,一下子迷乱了她的神智。
心跳若擂鼓,又重又急,直逼耳畔。她刷红了脸,忽地个敢看他,蹲下身,在清澈的溪流里洗了洗手上的芭乐,然后咬了一口,声响清脆,入口滋味新鲜甘甜。
“好吃吗?”他问,带点嘲谑的语气。
的确好吃。可她却不甘在他面前承认。耸了耸肩,径白在溪畔坐下,凝睇眼前清澄透彻的水流。
他跟着坐下,星眸一转,很好奇地望着她,“为什么用水洗过你就敢吃了?”
“为什么不敢?”她没好气地睨他一眼。
“不怕水脏吗?”
“这水很干净啊。”
“只是看起来。”他慢条斯理地说,“人的肉眼是看不到水中有多少微生物的。”
她脊背一僵。
“而且我们镇里的孩子都很喜欢玩水,经常玩得一身泥巴,脱光了身子就往水里跳。”
她咀嚼的动作一顿。
“你居然敢用这样的水洗水果,了不起。”
她玉手蓦地摀上唇,接住猛然自唇腔退出的食物。
“我真佩眼你啊。”
“你欠揍!”再也受不了他有意的作弄,她扬起吃了一半的芭乐,连同吐出来的秽物,重重掷向他。
他冷不防中了暗算,连忙跳起,“喂!你偷袭我?”
“偷袭你怎样?不行吗?”她高傲地抬起下颔。
“当然不行!你……”
“闭嘴!”她不许他再多话,双手捧起水,狠狠泼向他。
他措手不及,呆愣原地。
狼狈不堪的模样似乎取悦了她,扬声朗笑后,跟着又是一束清水射向他。
“嘿——”他拉长声调抗议。
她不理,继续以水泼他。
“好啊,来就来,谁怕谁?”眼见自己一脸一身尽是水滴,温泉不甘心,索性也蹲下身,与莫语涵打起水仗。
两人你来我往,很快便衣衫尽湿。
“喂!你做什么?我才刚洗好澡耶。”莫语涵锐声一斥,展袖抹了抹遇水侵袭而变得冷涩的眸。
“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温泉笑嘻嘻地再奉送她一柱清水。“我只是礼尚往来啊。”
“你可恶!”
她跺了跺脚,上前意欲踢他一记,他灵敏地躲开,她却一个重心不稳,步履一晃,身子往后仰倒——
“小心!”温泉急喊,展臂想拉她,却已经来不及了。
“啊——”
随着一声惊喊,莫语涵窈窕的身子跟着栽入水里,膝盖撞上了一块尖锐的溪石,好不疼痛。
“怎么样?你没事吧?”温泉急急下水,扶起摔得凄惨的她。
“痛、痛、痛——”突来的拉扯令她膝盖和踝关节一阵剧烈疼痛,她一咬牙,“你别碰我!”用力推开他。
“你受伤了吗?哪里痛?”见她咬牙忍痛的模样,他脸色也跟着苍白起来。
“不关你的事,走开啦!”她烦躁地挥手,伤口袭来的疼痛教她禁下住眼眶一红。都是他的错,害她跌下水了。
“语涵,让我看看,究竟是哪里……”
“我要你走开没听到吗?”她锐斥,愤懑与委屈同时攀上心头。为什么这么多年后他还要继续招惹她?她明明不想再与他有所牵扯了啊!
“都是你害的啦!可恶!可恶!”她不由分说地重搥他肩膀一记又一记,如夏季落雷不停劈下。
他没闪避,任由她宣泄心中的不满,直到她因疲惫缓下了动作,他才握住她双手。
“是擦伤吗?还是扭伤了?”他柔声问,凝望她的眼眸同样温柔似水,“到底是哪里?”
她怔怔地望他。
“能站起来吗?”他继续问,一面抬起手,替她拨去颊畔湿透的发绺。
温柔的动作教她没来由地心酸,蓦地别过头。
“我帮你看看好吗?”
“别、别看了。”她敛下眸,语调轻缓,不似之前尖刻锐利,“只是撞伤了膝盖。”
“这里吗?”他蹲下身,稍稍推开湿贴在她膝盖处的裙襬,凝目审视。
原本圆润白皙的膝头此刻一片淤红青紫,还细细划了几道白色凹痕,虽不见血,但那斑驳交错的印记也够吓人了。
他眉头一蹙,胃部如遭重击,一阵闷疼。
“我没……没事。”她深呼吸,强迫自己站起身子,“我……”
“别动!”他阻止她的妄动,定住她身子,然后展臂将她整个人抱起。
“你干嘛?”她吓了一跳。
“抱你回我家。”
“可是……”
“你受伤了,别勉强自己。”明白她要说什么,他抢先一步堵住话。
“我才不要你……”
“听话,让我抱你回去。”他低头望她,深眸温煦。
她呼吸一凝,说不出话来。他为什么要这样看她?那温柔和煦又带点淡淡无奈的眼神,就好象当她是长不大的小女孩一般,需要软言呵护。
从来没有人这么看她。从小到大,没人用这种温柔的眼神看她,包括一手拉拔她长大的母亲。他看她的模样,彷佛能够包容她所有的尖刻与任性。
她陡地将螓首埋入他颈间,不敢迎视那令她心慌意乱的眸光。可没想到,湿润的鼻间反而嗅到一股独特的男人味道——
夹杂着泥土与青草的气味,清新又性感的味道。这就是……他的味道。
她有些恍惚,忽地想起久远以前,她也曾这样依偎在他身畔,嗅着他的味道。
那时候的她,还以为男孩子身上都该蕴着这样的青草味,直到后来接触的男人多了,才恍然领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这样清新的味道。
有些男人身上只有浓得散不开的烟味、酒味,有的,更全身上下带着一股在花国酒乡沾上的脂粉味。
如果味道也能代表一个人的气质,那么她相信,他的气质是相当相当不错的——虽然他只是一所乡下小学的教师,虽然他的事业成就,远远比不上她在职场上认识的那些社会菁英。虽然,他是她立誓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