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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台行第53部分阅读

人扶着勉强上殿,偏生顾长福仓促之间给她取的是一套深色衣裙,颜色沉重,人越发的弱不胜衣,更是将弱质纤纤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殿上姬深原本默默坐着,神色晦明不清,待见她颤巍巍的要下跪行礼,到底软下心来,招手道:“微娘免礼,且上来坐。”

    闻言,牧齐不由一愣——行宫也占了一个宫字,陈设格局都是依着宫殿来的,正殿之上为丹墀,丹墀上即姬深如今所处之处独他一榻,可没有旁的席位,这一个同榻可不比偏殿或暖阁里那样随意,实际上就是那样,发生在高祖或先帝身上御史的奏章能够把御案都淹没了!

    只是轮到了姬深这么说这么做,无论搀扶着牧碧微的两个宫女还是一干妃嫔却对姬深此话见怪不怪,当真扶着牧碧微到了姬深榻前坐了!

    见状牧齐目瞪口呆,他重重咳嗽了一声,正待劝说姬深,却被牧碧微狠狠一个眼刀阻止,他茫然住了口,就听牧碧微甩开两个搀扶自己的宫女之手,以袖掩面,哀哀哭道:“奴婢险些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姬深着她到自己身边同榻,便是去了大半的怀疑,牧碧微除非傻了,才不要这个机会,当下才坐下就扶着榻沿哭开了,牧齐在边关日久,姬深又是个极少上朝的主儿,他还真是不太清楚新帝的脾气,见女儿如此,心中大觉不妥,又见姬深伸手揽住牧碧微的腰,越发感到尴尬,可又不放心就这么走了,趁着姬深没打发他,他可还想替女儿多说几句话的,对此情景也只得望天望地,权当什么都没看到,心头实在郁闷的紧。

    “微娘且慢悲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姬深虽被美色与柔弱的姿态打动,信到了九成,到底还是要问了经过才能真正完全释疑的,毕竟这回牧碧微无故失踪了一日,连贴身宫女都没带,岂能不生疑?牧齐的解释再合理,究竟证据不足。

    连着两次被叫了微娘,牧碧微心中更加肯定,当下调了调呼吸,从袖中取了帕子擦了两把,方哽咽道:“奴婢自入宫来专心侍奉陛下,也力求能够化解容华娘娘心中怨怼,却不想、容华娘娘始终对雪蓝关事心存不满,今早奴婢奉陛下之命去探望容华娘娘的病,没想到……没想到当初随帝驾到这西极行宫中时,容华娘娘竟已动了杀念!”

    说到这里,牧碧微越发悲悲切切的哭诉,“所谓父债子偿,容华娘娘恨到奴婢身上,奴婢也不敢说冤枉,只是奴婢自入冀阙,便是陛下的人了,未能再见陛下一面而去,奴婢心中实在不甘心哪!”

    她这番说辞侧重于说明何氏对她下手的理由,至于事情经过却只提了一个姬深在场听到的黄栌林,旁的详细经过却不仔细讲了,末了掩袖啜泣,姿态越发楚楚可怜。

    姬深见她这一副梨花带雨海棠含泪的模样,心越发的软了,温言道:“你中了毒,如今尚且虚弱,还是不要情绪过于激动……”他说到这里,何氏垂着眼不动声色,欧阳氏却再也忍耐不住,出声道:“陛下!牧氏是不是真的中了毒,而且是离恨香,太医还没看过,未必能做准!”

    她此言一出,牧齐一皱眉,还没说话,牧碧微已经一声惊叫,满面惊愕的问:“奴婢做什么要骗陛下啊?”说着她又急急看向了姬深,一副手足无措、生怕姬深怀疑自己的模样,“奴婢再无知,也晓得欺君乃是大罪,何况奴婢从入宫以来,陛下待奴婢可谓情深义重,奴婢万死不能报其一……凝华娘娘此言委实叫奴婢不敢苟同!”

    欧阳氏冷冷的道:“牧氏你究竟是否中毒又中了什么毒,到底要太医诊断过了才能知道,这不是你有一张利嘴和一副会装模作样的腔调就能够掩盖的!”说着她又扫了眼牧齐,冷哼道,“陛下,这宫闱之事,妾身以为外臣就不必在这里了!从来没有陛下判断妃嫔的时候叫个青衣的父亲在这里听着的道理!”

    “凝华娘娘此言差矣!”却是戴世妇忽然出言道,“牧青衣是青衣不假,但牧尹却是三品大员,何况我等来时牧尹就已在此,你又怎知陛下只是为了宫闱之事才叫牧尹没有告退的呢?再说娘娘既然知道牧尹乃是外臣,那么牧尹是否退下自有陛下在这里判断,娘娘乃后宫妇人,正殿之中如何可以随意命令高品外臣?”

    听戴氏抓住这个机会与欧阳氏唱反调,牧碧微心下一怔,却听司氏接着掩嘴笑道:“妾身忽然被召了过来等着牧青衣,原本还以为什么事呢,却不想牧青衣竟是中了毒?想想牧青衣大早上的还是好端端的……

    “倒是凝华娘娘闻说是从昨儿就不太好的,而且今早容太医在这里亲自禀告过说凝华娘娘乃有卒中之相,连陛下都甚为惊讶,怎么凝华娘娘身子好的竟这样快,反而牧青衣就不好了?依妾身来说,不只牧青衣要看中了什么毒,凝华娘娘也要看一看如何好的这么快?该不会……是回光返照吧?”说着娇俏一笑——司氏左右是孙贵嫔的宫里人,出身也是宫女,孙贵嫔若倒,她们这些个宫女出身的妃嫔是绝对不要想有好日子过的,除了跟着孙贵嫔一路斗到底压根没有旁的出路,如今自然是不遗余力的踩着欧阳氏。

    颜氏依旧沉默不语,倒是何氏终于悠悠开口:“陛下,妾身无辜,求陛下明鉴!”

    姬深淡淡看着神色不一的四妃嫔,末了,吩咐阮文仪:“召容戡!”

    容戡来的极快,想来也是早就被通知过了,他至殿上行了礼,便见顾长福亲手捧出一盘衣物,笑着道:“容太医查一下,这些衣物上可有什么?”

    见状,牧碧微依在姬深身上,神色不变,袖底却捏紧了拳——这套衣裙,正是她早上所穿,千真万确是沾染过离恨香的!问题是……在山间躲藏了半日,又曾坠入温泉之中,聂元生可是说过,那温泉水之所以能成温泉,正因为硫磺的缘故!

    想到硫磺,牧碧微心头一沉,硫磺气息浓烈,虽然那潭水并不明显,但她知道此物多用来驱虫的,那离恨香的气息这么折腾下来还还能剩吗?

    就算容戡医术高明,仍旧从中查验出了离恨香来,但又向姬深禀告说衣裙浸过温泉……这些可怎么解释?

    牧碧微这一瞬间心念电转,却无一个妥当的解释!

    而欧阳氏与何氏则是满怀希望的看着容戡,牧碧微垂目以眼角留意到何氏神色平静甚至还有丝窃喜,心头一沉:万一,容戡还是已经被何氏收买过的呢?

    她这一瞬间,却当真感觉到了心惊胆战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沾雪

    容戡先要了一盆水净手,又有小内侍捧上一方干净的巾帕让他拭干了双手,这才当殿拿起了衣盘里的一件外袍,仔细端详片刻,牧碧微靠在姬深臂上,竭力不叫姬深感觉到自己的紧张,却见容戡斟酌片刻,放下外袍,拱手请道:“陛下可否容臣凑近些?”

    姬深也知道离恨香既是香料,最好的辨认方法便是靠近了嗅一嗅,只是牧碧微名义上是自己女官,实际上却是自己的人了,她换下来的衣裙当众叫个太医这样靠近,实在不妥,但此事不弄清楚也不行,他沉吟了下,吩咐:“你随顾长福到偏殿里去验了来。”

    “臣遵旨。”容戡躬身道。

    顾长福与那托着衣盘的小内侍引着容戡进了偏殿,姬深仿佛才想起了牧齐,对他道:“牧卿今日也是辛苦了,如今时候不早,且先回去,免得令郎在别业等的心焦。”

    牧齐这时候可管不上牧碧川心焦不心焦,他的想法与牧碧微差不多,自己一介外臣,上殿泣诉何容华谋害自己的女儿,这可不是宫闱里彼此勾心斗角,末了为了息事宁人能够圆场过去的,可何氏被姬深召来之后,虽然因着身份的缘故牧齐没敢仔细去看何氏,但眼角也留意到她神态自若,如今再看牧碧微一到,容戡就被召来验衣,他为人方正不假,但守边多年,见识阅历却也不少,边关上上下下的守官并柔然、内j等形形色色的争斗比之宫闱只有更激烈的份,哪里会想不到如今要证明自己父女所言为真,离恨香是个紧要的地方?

    何氏这样镇定,岂会全无准备吗?

    所以听姬深要自己回去,他立刻道:“臣谢陛下关怀,只是臣还不累。”这就是摆明要把事情看完了,姬深皱了下眉,却被牧碧微拉了把袖子,抿嘴轻笑着道:“陛下,大兄可不在别业,就在行宫之外呢!”

    “哦?”姬深看向了牧齐,“令郎看来是来接卿了。”

    “陛下,大兄是送奴婢过来的呢。”牧碧微虚弱的轻咳了几声,无力道,“奴婢方才奉诏回行宫,身子却还是不中用,顾奚仆怕陛下等急了,所以请大兄送了奴婢过来。”

    欧阳氏听见,立刻扬眉冷笑:“陛下,这可不合规矩!牧氏乃是服侍着陛下的人,怎么还能再靠近外男?”

    “大兄乃我同父同母之嫡亲兄长,坊间也有嫂溺于井,叔当援之之语,凝华娘娘这话说的可真是有趣,莫非凝华娘娘生下来时连男女都不便叫令尊欧阳县伯晓得吗?”牧碧微心头因容戡而急躁,她体内之毒虽解,但身子虚弱却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养好的,如今还醒着不过是强自支撑罢了,再听欧阳氏见缝插针的攻击自己,当下脸色一沉,毫不客气的甩了话过去,继而不等欧阳氏回话,便拿袖子遮脸对姬深道,“若奴婢大兄当着顾奚仆一干人的面送了奴婢到行宫来也能叫人说嘴,求陛下也不必等容太医那边的结果,直赐死了奴婢罢——这日子没法过了!”

    说着,嘤嘤而泣,委屈无限!

    戴氏与司氏自然不肯放过了这个机会,戴氏当下冷哼了一声,道:“陛下,妾身也觉得凝华娘娘这话太过分了些,一家子骨肉天伦,亲亲热热的才是正常,怎么在凝华娘娘这里说来竟是如此不堪?这样的话语居然出自宫妃之口实在很不应该!”

    司氏拿袖子掩着嘴轻笑:“凝华娘娘这话却是叫妾身晓得了什么叫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敢瞒陛下,前两日妾身还偶然撞见凝华娘娘身边的沾雪和这回春狩随驾的欧阳家子弟往来呢,若是这么说,那沾雪虽然是伺候凝华娘娘的,可既然进了宫也是宫女,总是陛下的人,再说沾雪不过是凝华娘娘的陪嫁罢了,与欧阳家的子弟别说嫡亲兄妹了,就是表兄妹也不是呢,这样子私下里往来看那模样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么沾雪至今还在凝华娘娘后头站着也不见凝华娘娘拿了她立规矩,偏生凝华娘娘就要盯住了可怜的牧青衣了?”

    她这么一说包括姬深在内都看向了欧阳氏的身后,却见一个身穿鹅黄裳子的少女满面惶恐,这少女不过十六七岁模样,白生生的瓜子脸儿,一双不大不小却颇为清亮的明眸,鼻直肌腻,清秀之中别有一番俏丽,正是欧阳氏身边的大宫女之一沾雪,比起沉默寡言的沾露来,这沾雪却显得灵动多了,但她那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实在叫人生疑——姬深沉声问:“司御女所言可是真的?”

    这话虽然没有指明,但看他视线也知道问的是沾雪,欧阳氏见势不妙,忙起身正色道:“陛下……”

    “朕问沾雪,凝华还是坐回去的好!”姬深冷冷的道。

    欧阳氏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她是高太后的甥女,其母高夫人与高太后虽然只是堂姐妹,但高太后在闺阁里的时候两边也是有所往来的,加上高太后夭折了一位长公主,只有宣宁长公主成年,膝下三子一女,对侄女甥女们不免加倍怜惜些,欧阳氏从小就时常被召进宫去,与高太后膝下三子也是时常见面的,从前先帝时候姬深还一直唤她作表姐——若不是她父母皆是庶出,原本安平王年长她许多不提,广陵王妃之位也不是没想过,不想先帝为广陵王择了曲家嫡长女为妃后,欧阳氏才绝了嫁入皇室之心,高太后一道懿旨下来,将她选作昭训,比之王府正妃却是荣耀多了!

    姬深后宫里头出身位份最尊贵的虽然是左昭仪,可在欧阳氏看来左昭仪生的莫说不及孙贵嫔那个妖精,就连自己也是远远不及的,如此论起来位份又高、出身又好的宫妃里头却是数她头一份——究竟是姬深之表姐,想来姬深就算是个喜新厌旧的,总也要给自己几分颜面才对。

    她在宫中一向骄纵,孙贵嫔虽然背地里在姬深跟前说了她无数的坏话,当面却也是彼此勉强过得去的,如姬深这样的扫面子,对于欧阳氏来说还是头一回!

    欧阳氏慢慢、慢慢的坐了回去,牧碧微冷眼旁观,这么片刻光景,欧阳氏竟仿佛硬生生的老了数岁一般。

    看到欧阳氏大受打击,戴氏、司氏都是喜形于色,司氏不忘补上一句,她笑道:“陛下最是英明不过,沾雪你还不快快从实禀来吗?”

    “回陛下的话,奴婢的确与欧阳家的十七郎、十九郎接触过,但也只是因为娘娘到行宫后就有些不适,所以托了十七郎、十九郎寻几味常见的草药配几帖药罢了。”沾雪咬了下唇,立刻抬起头来道,“此事凝华娘娘却是不知道的!”

    “这话可真是稀奇了!”司氏格格一笑,顾左右道,“贴身大宫女做出来的事情若说凝华娘娘都不知道,你这奴婢是在笑凝华娘娘竟能够被你一介奴婢给欺哄了过去吗?”

    不必司氏这样挑唆,姬深也是不信的,沉了脸吩咐:“阮文仪,传廷杖!”

    听到廷杖二字,众人都变了下脸色,沾雪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随即又道:“回陛下,凝华娘娘的确不知此事,这是因为奴婢刻意瞒了下来!”

    戴氏与司氏对望了一眼,却是一撇嘴,大声道:“这却是拿咱们都当做了傻子了!行宫里难道连几味草药都寻不出来,需要欧阳家的郎君们巴巴的上山去挖?真是可笑!”

    “陛下,是这么回事,娘娘原本是叫奴婢到容太医处领取的,还给了奴婢银子,只是奴婢闻听最近家中缺用,所以想拿了娘娘的银子,却不动行宫里的,而是去山中寻了来给娘娘,只是寻机外出时却遇见了欧阳十七郎和十九郎,认得奴婢是娘娘身边伺候的,不免上来询问,知道奴婢要寻草药,都以为是娘娘要,就自告奋勇把这差使接了过去,所以欧阳十七郎与十九郎将寻到的草药交与奴婢时,才叫司御女误会了。”沾雪却是不管不顾的说着,说到此处,她跪了下来,对欧阳氏连叩三个头,凄声道,“凝华娘娘,是奴婢对不住你,奴婢贪了娘娘的银钱,还害得娘娘被人怀疑!”

    牧碧微见她如此,脸色一变,正待出声提醒,就见沾雪猛然爬了起来,就朝最近的殿柱上撞了过去!

    “哎——!”戴氏、司氏本看的乐不可支,见状却是大惊失色,纷纷惊叫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却见一道人影掠过,已经就要触到殿柱的沾雪猛然被一股大力卷住一拨,这一撞顿时就撞了个空,与殿柱擦过,踉踉跄跄跌出了足足十几步,去势才尽,一头扑在了殿砖上,随即膝盖被摔得血肉模糊,却是性命无忧。

    看到这个情景,殿中众人都松了口气,这里虽然除了四周伺候的宫人外,恐怕没一个把沾雪的性命放在心上,但除了牧齐,余人包括姬深,到底没见过几次真正脑浆飞溅的场面,就算不在乎沾雪的死活,好歹也不想在这殿上遇这么一场晦气的事情。

    “陛下饶恕,是臣反应差了,以为此女要对陛下不利。”这时候牧齐却迅速披上外袍,跪下请罪道——方才沾雪求死之举事出突然,牧碧微虽然察觉到了她的打算,但一来距离过远,二来她如今气力不足,其他戴氏、司氏正看着好戏,宫妃们不说手无缚鸡之力,但也不是会武的,自然都没能拉住,却是牧齐究竟武将出身,反应迅速,他上殿觐见姬深,身上自然不可能带什么武器,何况要阻止沾雪自尽为欧阳氏表清白,又不是要杀了沾雪,有武器也不便用,急切之下却是解下外面的鹤氅卷住了沾雪的手臂将她扯开,如此在殿上解衣,只有姬深还好,有宫妃在,不免失仪之外另有冒犯之罪。

    不过姬深如今却顾不上计较这些,摆手命牧齐起了身,阴沉着脸道:“卿反应敏捷,没叫这贱婢脏了朕之殿堂,何来有罪?”

    他话这么一说,饶是欧阳氏自恃有高太后撑腰,也不禁感到心头一寒。

    这时候早有机灵的小内侍跑上去架起了沾雪,防她再寻短见,另有人赶紧脱了外袍盖住了殿砖上的几点血渍,姬深目注沾雪面上,目光森然,牧碧微借着沾雪这么一闹,倒是名正言顺的颤抖了几下,她本以为姬深要审问沾雪,正琢磨着要怎么叫欧阳氏脱不了身,别被这宫女摘了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