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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第3部分阅读

    役钱役差等事都受护佑,再不是以前被乡胥肆意压榨的泥腿子。若是再能跻身家仆,那就是官人的身边人,更有一番前程。

    王相公家历来都重光大门楣,五服之外的远亲有出色的,也会挑着入族,这可比一般旁户还要光鲜。如果能入王相公家,这辈子就稳稳当当了。王麻子随心一念,倒真是条富贵出路,不由得让王何氏刮目相看。

    “王相公家大老爷回来,肯定要增人户的,这事有机会!也不等何三耳传话了,这两日我去找他!”

    王何氏念叨着,语气再非往常的喝骂,而是久违多年的怨嗔,看王麻子的目光甚至还有了点仰角。

    “有劳娘子了……”

    王麻子的主意被认可,顿觉整个人光亮了许多。王何氏主动倚进怀里,眼眉含笑,更让他飘飘然,浑家那颧骨高耸,薄唇细眼,皱纹丛生的面目也变得诱人起来。

    握住王何氏的手,指头在那冰凉凉的掌心里轻轻挠动,王何氏唧唧笑着,伸手往王麻子胯下一捏,飘着眉稍道:“死鬼,这倒硬得快,可得好好用劲!”

    “努力!二哥能行的!”

    山坡小院的林子边,稻草扎成的箭靶钉在树上,四五丈外,王冲咬牙切齿,满面涨红,正跟一张弓较劲。瓶儿拍着巴掌加油,可王冲卯足了劲,依旧只能拉到七八分满。

    感觉后力不足,王冲不得不斜腕扬掌,羽箭呼地离弦而去,掠过草靶的边,咄声扎在书屋的墙板上。

    打量自己那白白嫩嫩的细胳膊,王冲摇头慨叹,穷文富武这话真是精辟,王家败落下来,连带祖辈文武双全的传承也废了。

    王家唐时从关中迁到蜀中,传承了唐人士风,一直坚持文武双习。只是一代不如一代,祖父还能开一石三斗强弓,王秀才已经只能开九斗。王秀才虽恪守家训,还要王冲和虎儿练弓习剑,甚至瓶儿也不例外,但已经只是个形式。

    因此王冲更为不堪,别说王秀才所用的九斗榆木弓,就是手里这副只有三四斗力,用槐树枝制成的练习弓,王冲也不能拉满,至于虎儿瓶儿所用的竹条小弓,王冲可不好意思用。

    尚幸身体原主的弓技还算熟练,随着记忆也传给了他,就只缺臂力。而且年纪也小,未来还有很大潜力,瓶儿再安慰道:“二哥比以前又有进步,差点上靶了”,王冲苦笑之余,沮丧也很快散了。

    打量套在大拇指上,松松垮垮的牛骨扳指,这东西已有近二百年历史,褐黄本色上积出点点黑斑,王冲心说王家其实还有底蕴,不是连逢大变,哪能让王麻子夫妇那等人欺了。

    王冲可非闲得无聊才来玩弓,他这个穿越客算不上最悲催,也绝谈不上享福。苦了一个月才完完本本“降临”,俏丽丫鬟、乖巧童养媳、美艳未婚妻,这些喜闻乐见的配备一个没有。上头虽还有爹,爹却自己坑了,拉扯着弟弟妹妹,还得为捍卫家产而战,什么改天换地的志向,挥斥方遒的意气,更是不沾半点。

    这两日里,他连品味大宋风情,畅想新生之路的余暇都挤不出来,脑子转个不停,就在推演和完善对付王麻子夫妇的计划。

    现在计划已进行到第三步,王麻子夫妇背后的何三耳即将入局。跟这种强龙地头蛇都沾边的角色对上,就得防备周全,兵刃不是用来杀人,而是保护自己。

    循着这一世的记忆,王冲整理书房,从书房床下的木箱里找出了一堆兵器,除了几件祖传货,其他都是不值钱的杂品。祖传的桦木弓和榆木弓保养不善,已损了弓身,弓力大减,王冲兄妹的练习弓则跟玩具没什么两样。

    几柄剑里,练习用的木剑除外,只有两口算是正经货色。可一口已锈了剑身,另一口套着黑皮鞘,柄端环首,没有剑格,倒不像是剑,有些像汉代环首刀。王冲拔了半天,都没把这柄颇有古董气息的利刃拔出鞘,估计已经跟剑鞘锈到了一起,不得不放弃。

    除了弓剑,还有若干羽箭,同样已经生锈的矛头和匕首,甚至还有一副粗麻弦,该是弩弦。弩是军国重器,私藏违禁兵器者徒一年半,藏弩一张罪加二等,但就如私藏长矛是罪,只藏矛头就无罪一样,藏根弩弦可不犯法。

    检视下来,家中最有威慑力的武器,反而是瓶儿手里那把充作菜刀的解腕小刀,那也是祖辈传下来的,时时在用,才一直锋利如新。

    “靠己不足,就得靠人啊……”

    见虎儿引着一个壮汉进了院子,王冲低声自语,整理衣冠,摆正脸色,急步迎了过去。

    壮汉不过十岁年纪,高出王冲两头有余,估计超过一米九,膀粗腰圆,压迫感十足。可眼眉却很和善,蕴着一股农家子弟再纯正不过的朴实之气。

    王冲拱手作揖,朗声道:“见过十一哥!”

    壮汉慌忙回拜,嘴里嚷着当不得。他一下拜,影子几乎将王冲尽裹其中,像是树荫一般。

    “屋里说话……十一哥,请!”

    王冲转身直行,壮汉跟在王冲身后,特意收着步子,不敢抢在王冲前面。

    “二郎真是好了,待人说话跟秀才公一个模样……”

    王十一这般寻思着,一丝敬畏油然而生,要进堂屋时,下意识地蹭了蹭脚上的污泥。

    他正是昨日那牵牛汉,担心王家兄妹出事,跟着村人一同在院外打探过。今日王三郎找来,说二郎有事商量,得知王二郎已经好了,王麻子也离了王家,王十一欣慰不已,没怎么多想就跟了过来。

    “不知二郎要跟我说什么事,多半是与王麻子有关,若是要我出力,秀才公曾经教我读书识字,怎么也得帮一把。可要是太危险,或是犯王法,就只能拒了,家里就我一个独子,还有老娘在啊。”

    被王冲大礼相迎,王十一心中打起了鼓,暗暗留了个心眼。

    第七章 人心之能

    堂屋里虽只有简陋的竹椅,王冲也一本正经地请他上座,推让一番落座,王十一心中越发忐忑。

    就听王冲换了寻常口吻,黯然道:“过几天我就要去灵泉找我爹,若是真出了意外,就得送灵柩返乡。”

    略为犹豫,王冲再道:“我想拜托十一哥到时赶牛车到十里渡接一下,十一哥也知道我家现在很难……”

    他很有些不好意思:“我都得质押林院,才能备下办事的钱,没什么宽裕,就不知是不是太劳烦十一哥了。”

    王十一心中荡起波澜,就这事!?这还叫劳烦!?

    村里人都受过秀才公的恩,秀才公真出了事,依理得出份子帮王家兄妹办丧事,而他王十一曾经受教于王秀才,份子还不能轻了。可王二郎这话的意思,不仅不要他们凑份子,连劳动他驾车迎灵柩,都觉过分了。

    与之前预想相差太大,王十一一时愣住,王冲又忐忑地道:“我也知有些唐突,十一哥若是为难,不必放在心上,实在是……”

    稚气未消的脸上满是苦涩,让王冲看上去比同龄少年成熟得多,听他叹道:“不好意思找其他人……”

    又是一个秀才公!死要面子活受罪!饿死也不愿讨食的迂腐穷酸!

    王十一不知是恨还是怜,眼角微微发潮。王秀才平日就是这般模样,总是他施舍人,绝不愿受他人施舍,出了天大事也不会找村人帮忙,而这王二郎跟他老子没什么两样。

    王秀才的音容笑貌在心中转着,王十一不迭应道:“二郎哪里话!秀才公就是我的先生,这点事算什么麻烦?我还得……”

    王冲欣慰一笑,打断他道:“如此就好,我爹说过,十一哥虽然不是读书的料,可品性是最好的,所谓行而得知,十一哥虽不怎么能写字,孝经却背下了不少。”

    听到王秀才的评价,王十一份外感动,什么行而得知他不懂,赞他孝顺,让他心头暖烘烘的。他王十一除了个头壮,有一把子力气,再没什么长处。王秀才时时说百行孝为先,他就把这道理记得牢牢的,守着老娘,不愿离乡半步。

    听王十一应下了,王冲像是松了口气,心扉敞开,念叨起后面的安排。再度听到王冲说这院子会质押出去,还是由王麻子夫妇代办,王十一心中咯噔一跳,之前那点心眼也丢开了,急切地道:“怎能让王麻子沾这事?他们还没害足你家吗?”

    王冲诧异地道:“害过我家?之前什么事,我都不记得了,他们是我长辈,怎可能害我们?就算跟虎儿瓶儿有些争执,总是长辈,不敬长辈就是不孝。”

    王十一真想捶胸顿足,这老实孩子怎么就不长心眼呢!

    对上王冲那愣愣目光,他仿佛看到了一副凄苦景象,王冲三兄妹被王麻子夺了林院,衣食无作,在寒风中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再想及王秀才,王十一什么也不顾了,把王麻子夫妇的恶事说了个透,末了再道:“这林院就是你们兄妹最后一处家产,要再没了,还怎么过日子!?别让王麻子沾这事了,不管是盘缠,还是之后办事的钱,我去跟村里人说,给二郎你凑出来!”

    王冲摇头道:“二叔和婶婶绝非恶人,你们定是误会了。而且已经说好由他们代办,君子怎可言而无信?”

    王十一郁闷得快要吐血,君子!?就是你跟你爹这种君子,才要遭人欺啊!

    听王冲又道:“不过十一哥说起何三耳,我爹说过,那种干人最擅驱使泼皮无赖,等我去了灵泉,虎儿和瓶儿独自在家,万一被泼皮欺上门来……”

    他殷殷看住王十一:“十一哥,若是拜托你过来住几日,照料一下虎儿瓶儿,会不会很麻烦!?”

    王十一满腔郁气终于有了出口,几乎是喊了出来:“有甚麻烦!?一点也不麻烦!”

    多想一分,王十一再道:“明天我送老娘回娘舅家呆几天,然后就住来这里,二郎你这小身板,一推就倒,家里就你可靠不住!”

    此刻他满腔热血,只觉不护住王家兄妹,就对不起王秀才,依稀还记得什么圣贤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之前对秀才公虽也感怀,却没那么深,王冲这番念叨,才觉自己负恩深重,不报这恩,也是不孝。

    这林院的质押事,他说不上什么话,可王麻子乃至何三耳要找泼皮无赖闹腾,硬夺家产,他这身力气,正好用上。

    王冲摆手道:“这倒不必……”

    王十一蒲扇大手一张,肃容道:“就这么说定了!我自带米粮来住,绝不要二郎你花费半文!”

    像是要赴战场的勇士,王十一迈着大步离去,王冲望着他的背影,低低一叹,哄诱王十一这样的憨实汉子,还真有些愧疚感。

    以王秀才的师生情打动王十一,挑动王十一的好义之心,王冲的目的也只是让王十一住进院子,以备不测。前世身为销售,揣摩人心是基本功,而扮迂腐君子,也不过是稍稍张扬原有的品性,算是本色演出,对付这老实人,有些牛刀杀鸡了。

    王十一本就心善,若是直接开口,未必不能说动。可王冲昨日听到了院门口的动静,王何氏抬出何三耳,一帮农人顿时就蔫了。他直接开口,有可能破不了王十一心中的畏惧,为稳妥计,只能出此下策。

    “今日之伪,是为他日之诚,十一哥,咱们来日方长。”

    王冲暗暗念着,若不是他还未成年,在广都县学当教谕的二舅也出门在外,再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也不至于这般玩弄人心,在村里杀熟。再说人心隔肚皮,亲戚尚且翻脸无情,何况外人?他也只能凭着上一世的人心历练,来一分分挣这场对弈的筹码。

    王十一只是第一个,王冲再唤来虎儿:“去找邓五哥……”

    小半个时辰后,虎儿又领着一个矮脚汉进了院子,这汉子二十出头,也就比王冲高半勺脑袋,瘦瘦弱弱的,一双眯缝小眼跟虎儿有得一拼,边走边左顾右盼,该是在确认王麻子夫妇是不是真的离开了。

    “二郎你真好啦!老天爷保佑!”

    见到王冲,矮个子热情地抱了过来,自来熟的热络劲头就如身材,跟王十一比,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真好了,五哥。”

    王冲笑吟吟应着,对邓五的拥抱毫无抵触,倒让邓五很是意外。退了

    一步,再仔细看看王冲,邓五笑意稍敛,脸上升起发自内心的欣慰之色。

    “看来是真好了,比以前还要好。”

    邓五少时是王秀才所教村童里最调皮的一个,经常逗少年老成的王冲。王冲总是皱着眉头绷着脸,却又不好推开,那强忍不适的憋屈模样让邓五很是开心。现在王冲骤然变得随和亲切了,邓五却觉得这才是正常的。

    邓五这欣慰既是应着对王冲和王家的关切,也应着自己的不安。

    他和王十一都跟王秀才学过读书认字,甚至家中还受过王秀才照应。跟王十一不同,邓五很清楚这份人情的轻重。昨日听到院里的动静,还是他鼓动大家来看看,露个脸,让王麻子夫妇收敛收敛,也算是尽心了。

    虽然被王何氏抬出何三耳,压得大家连句话都没抖完整,可王麻子夫妇当时也再没为难王冲兄妹,就这点来说,邓五认为自己是有功的,自觉欠王秀才的人情也轻了一分。

    “是要去灵泉找秀才公吗?放心吧,秀才公吉人天相,肯定没事的。家里有什么为难的,五哥我担下了!别的不说,照应虎儿瓶儿该没问题。我跟爹娘说说,就是多两双筷子的事,他们肯定会点头……”

    邓五再搂着王冲的肩膀,絮絮叨叨念着,一边说一边盘算,若是王冲开口借钱,他要怎么应对。

    也不像之前对待王十一那般郑重,王冲就跟邓五站在院子里,像是唠家常一般开口道:“找五哥过来,是想麻烦五哥办点事……”

    邓五搁在王冲肩膀上的手抖了一下,嘴里却道:“好说好说,哪谈得上麻烦?”

    就听王冲问:“五哥的三叔……是在十里渡开质库吧?”

    质库就是典当行,邓五的语气顿时虚了:“是……是啊,小本买卖而已。二郎你也知道,十里渡今年越发冷清了,三叔正愁着怎么过年呢……”

    王冲接着的话让邓五一颗心先提到了树梢,再重重落下来,“去灵泉要花很多钱,家中没钱了,林院叔婶在帮着出质,一时半会怕办不好。我想质押家里的书,这生意你三叔接吗?”

    邓五松了口长气,连连点头:“接!当然接!你们家的书值钱,三叔肯定会接!”

    将一叠线装书打进包裹里,递给邓五,王冲道:“这是我家祖传的石室十二经拓本,最老的已有百年历史……”

    小心地接过包裹,邓五呼吸有些急促,三叔跟他说过质价,这种古本书,一册怎么也能质押六七百文,十来本就是近十贯钱,他过一趟手,落个几百文,算厚道了吧。

    正在寻思,王冲又道:“我信五哥,五哥的三叔自然也信,质押多少就听便了。”

    一时间,羞愧感直冲脸面,王冲正遭着难,自己欠着秀才公的人情,不帮人家,还念着赚人家的钱,还是不是人了?

    邓五低头掩住发红的脸,闷声道:“二郎放心,五哥我值得你信”,心中盘算着,一定要三叔给出最高价,自己也一文不取,就当是还人情债。

    王冲再道:“正好也问问三叔,我家这林院能典多少,二叔和婶婶该不会欺我,可外人不定会欺他们。”

    说到王麻子,邓五一股热气充盈心胸,脱口道:“王麻子那对贼男女,二郎你还能信他们!?”

    王冲无奈地道:“终究是我堂叔堂婶,不信他们还能信谁啊。”

    邓五一动气,嘴就停不下来了,把王麻子夫妇跟何三耳的恶心肠数落个遍,再三告诫王冲不要信他们。

    “是何三耳要这林院吗?这个人我不太熟悉,五哥这么清楚?”

    王冲很好奇,邓五自傲地挺直了胸膛,他可是村里的包打听,认识这一带的牙人,三叔又开着质库,消息当然灵通。

    “那就再麻烦五哥一件……不,两件事,一是代我打探何三耳的情况,搞明白他是为哪家相公要这处林院,又有多想拿到。二是能不能从你三叔那拿来我堂叔堂婶的画押,他们应该在你三叔那质押过东西吧,既然你说他们不可信,我也得防防。”

    王冲有条有理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