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书院 > 其他小说 > 鼎宋 > 鼎宋第7部分阅读

鼎宋第7部分阅读

个爹还有些抵触,但家中总算有了个高的顶着,王冲这几日绷紧了的心弦也放松下来,开始思考以后的日子。

    就本心而言,如果能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再三妻四妾,过上一天两次或者一天三次的日子,顺带照顾好弟弟妹妹,安安乐乐过一辈子,那是再好不过。

    不过身在贫寒之家,这个理想也是等不来的,只能靠自己挣。只是他再世为人,再不想过上一世那毫不停歇的奔忙日子,闲闲而求,不亦乐乎?

    放松下来,饱暖之后的那啥也上了心头,又见瓶儿如穿花蝴蝶一般来回收拾的纤弱身影,王冲心想,家中应该添个女使,也就是婢女了。那么是买个能干的,还是能干的呢?手头还有三十来贯钱引,又能买到多能干的婢女呢?

    唔,现在才十六岁啊,想得太多了……

    这一夜,王冲睡得很香甜。

    第二天,一个自称姓杨,代表华阳王氏而来的老书生出现时,王冲更觉得春天来了,自己正盼望着的幸福日子,伸手可及。

    “王家管教下人不严,以致惹出这等事端,家中十三太爷于心难安,这些俗物远不足赔付,只是王家十三太爷的一点心意,望夫子莫要推辞。”

    跟着老书生来的家丁挑来了十几个担子,装满了布匹绸帛和钱币,看得王冲暗吞口水,将婢女的档次调高了好几级。

    接着老书生就说到了正事,刘盛因为与王家签有身契,算是王家仆役,被县尊送回了王家。而王家太爷的处置很简单,杖责八十后再送官。当然,八十大杖下去,人已死透了,送回去的是具尸体。何广林何三耳也因管教手下不严,被杖了二十,再发落到永康军的商行,降为一个普

    通掌柜。

    听老书生说赵知县是将刘盛与写明他所犯诸罪的书信一并送回王家的,王冲心说,这位赵知县用意就是要王家自行处置了刘盛,这么一来,他在这案子里就只留下了调解之名,有什么未了的恩怨,未来还有什么隐患,都与他无关。看来这位县尊也颇有手腕,真不是方正君子,尚幸对自己还很回护,以后还得多亲近亲近。

    老书生再说到的事,又将华阳王氏的手腕亮了出来,比赵梓还要老辣稳健。

    “入华阳王氏一族!?”

    王冲大喜,而凑热闹旁观的村人们更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声。

    名列王氏族谱祖祠,单立一房,享受王氏族田以及相关产业的供养,仅此一桩,王彦中一家就一辈子不愁吃穿用度了,可这还只是基本的福利。王彦中和王冲、虎儿三人,不管是有意仕途,还是有其他事业,王氏都一力支持。

    王氏有自己的族学,聘有良师,不仅能发蒙,入了州县学之后,还能继续开小灶。如果学业突出的话,王氏还能动用官场关系,将其挂籍到有官身的族人户下,这样就能以官宦子弟身份参加别头试,而不是跟平民去抢那可怜的升贡名额。

    至于练武、经商,王氏家大业大,自有舞台让有志者发挥。而瓶儿身为王氏女,自会许配上好人家,进士婿或许不容易,但官人婿怎么也少不了。

    权利之外,王彦中一家所要履行的义务却非常微薄,仅仅是以华阳王氏之身出仕行事,再提携照拂族人而已,这也是这个时代官宦世家和豪门巨户的通行准则。

    看来都不必自己买婢女了,入了华阳王氏,婢女都是基本配置,还不止一个。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王冲,正满脑子精虫。

    “这是王家大老爷的意思,大老爷是王相公长子,讳仲修,之前官居著作郎,刚刚致仕回乡。大老爷说,此事也是族中为他寻墓地而起,他负疚在心。又知早年王夫子先祖与华阳王氏也论过合族之事,就有此议。”

    老书生说完,殷切地看向王彦中,王冲也拿眼角巴巴看向这个爹,心说这等好事,就算王彦中迂腐,也该不会推辞吧。

    王冲自认还是有原则的,如果是蔡京一党,哪怕是蔡京本人给了这个机会,他也不愿接受。毕竟蔡京不止是个大j臣,下场也很不好。但王珪这个人,虽有些争议,总体来说也算不得j臣。三旨相公之名,不过是唯唯诺诺,但尊上意而已,印象中后人也没遭什么罪。戴上王珪族人这顶帽子,不是什么耻辱。

    抱上华阳王氏这条大腿,那是天降之福啊……不对,这是自己殚精竭虑,甚至冒着绝大风险挣来的,王冲心说,这是自己应得的,不是别人施舍的。

    如果王冲能对历史有更多了解,此时就不会这么想了,他并不知道,华阳王氏在进入南宋之后,又再度崛起,显赫一时,因为华阳王氏又有了一位好女婿……秦桧。

    总之王冲正被巨大的幸福感包裹着,就等王彦中点头,他这一世的人生就要开启全新的篇章。

    因此当王彦中摇头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王公好意,晚生惶恐,不敢领受……”

    王彦中话虽说得客气,拒绝之意却很坚决:“王彦中昭穆皆全,怎可改祖换宗?”

    所谓昭穆,就是祭族之礼,昭即二、四、六世祖,在祭祀时,牌位居于大祖(始祖)之左,穆即三、五、七世祖,牌位居于大祖之右。昭穆之礼源于周,而后成为历代皇帝祭制,平民是用不得的,但用昭穆指称历代祖宗乃至族亲关系却是俗语。

    杨老书生也是读老了圣贤书的,回道:“早年两家王不已论过了吗?都是一个大祖。大祖之下,都算昭穆之内,也不算违礼,何况还有义亲之论,王夫子何必这般拘泥?”

    这一说让王冲从记忆中找到了相关资料,的确,早年自己这个王家还能聚族时,也有过南湾王家之名,曾经系统地整理过族谱,的确是跟华阳王氏一个远祖,因此两家曾议过合族。但随后祖辈闹分产,南湾王家败落下来,这事也就黄了。

    看吧,于情于理都没问题,王彦中为何这般矫情?

    王冲还当王彦中是礼节上的推辞,就等杨老书生再劝,这才“勉为其难”地应下。

    没想到王彦中再道:“四世而缌,服之穷也,五世袒免,杀同姓也,六世亲属竭矣。王彦中怎可违礼攀亲?若论大祖,王家大祖之下,后人千万,王公难道都要论族么?”

    前一句话出自《礼记·大传》,是说论大祖没什么意义,常人论亲只到五世祖就已是极限,六世祖之上,都不算族亲了。

    杨老书生语塞,他虽也是读书人,但显然不及王彦中学识深,要论礼,他可说不过王彦中。

    转头看向王冲,杨老书生再作最后努力:“二郎意下如何?只是二郎入族,也是可以的。”

    整件事情,事主其实是王冲,王仲修看中的也是王冲,王彦中不过稍带而已。

    王冲努力压住心头的哀苦之意,板着脸道:“王冲真要点头,就是不孝子,王公怕也不敢受下。”

    在这个时代,孝子比神童还受人尊敬,这个名声很有用,可从另一面看,又算是作茧自缚,王冲要丢开父亲入华阳王氏,那就是绝大的不孝,下场用身败名裂都不足以形容,真是如此,华阳王氏自然也不敢收。

    王彦中此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出声。杨老书生也知自己问差了,赧然笑道:“失礼了……唉,可惜了……”

    当然可惜了,王冲心中正在悲愤地呼喊着,爹,不是这么坑的!

    第二十章 再世为人正心性

    把入华阳王氏这事当作从天而降的馅饼,却被王彦中一巴掌扇飞,王冲也就勉强平衡了,上辈子没享过这福,这辈子也不指望了。

    不过接下来王冲总算领教了什么叫作真正的坑爹,王彦中不仅拒绝了入族,还坚决不收王家的赔礼。他的说法是,既然华阳王氏已经处置了事主,两家之间的过节也就消了,他再收钱,这钱就是不义之财。

    杨老书生施展了浑身解数,苦口婆心劝解,周围村人也跟着起哄,王彦中依旧如一块顽石,坚决不允。急了就说王冲还焚了王氏牌坊,真要收下这钱,他就尽起家财,去重修王氏牌坊。

    王冲抱着打捞沉没成本的心思,劝说王彦中收点零碎意思意思,这才平息了持续将近两刻钟的拉锯战。王彦中收下了几十匹紬布,若干笔墨纸砚,总值不过几十贯钱。

    杨老书生失望而去,而王冲的失望更一层接着一层裹上来。王彦中把收下来的紬布分赠给了村人,感谢他们帮扶王家的义举。接着于保正问到王麻子夫妇家产该如何处置时,他更大方地说王何氏的嫁妆田任由娘家领回,王麻子剩下那点宅地房屋,还得留给王麻子。

    王何氏那点嫁妆田此时也没必要计较了,听到王彦中说要设法为王麻子减罪,连于保正都忍不住泼他冷水,那是死罪,减不得的。人既没了,王麻子那点宅地房屋也就成了无主之地,要被当作绝户之财没官。

    “怎么也不能让全弟那一支绝了……”

    王彦中满脑子还是延续族脉的念头,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自己的儿女,目光滑过了王冲,落在虎儿身上。

    看这德性就知道他想把虎儿过继到王麻子名下,王冲终于忍不住道:“爹还春秋鼎盛,不如等再有了小弟,让他继二叔那一支?”

    包括称呼在内,这句话完全是讥讽,王彦中却没听出来,摇着头,一本正经地道:“爹岂能负了你们娘亲,何况有你们已经足矣……”

    王冲再一句话噎得王彦中咳嗽:“那虎儿就是多余的?”

    “爹爹,不要送走三哥!”

    “爹,你真不要我了?”

    瓶儿虎儿听出了这话的意思,一下就炸了毛,一人抱王彦中一条腿哭诉起来,王彦中连声道不送不送,这才安抚住兄妹两人。

    此时王彦中才品出了王冲那话的味道,楞楞看住王冲,像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儿子。

    接下来的两日,王家林院又没了笑声,王彦中板着脸不知在想什么。王冲也板着脸,为自己摊上这么一个爹,今后的日子还不知怎么过而发愁。

    想想这些天来,他为护住这个家绞尽脑汁,最后还为逼王相公家救出王彦中而冒了绝大风险。到头来所有的收益却被这个君子爹砸得一干二净,即便已是两世为人的心性,委屈的酸水也止不住地一股股冒着。

    王彦中在外奔忙,收拾整件事情的首尾。王冲心情郁郁,除了强迫自己继续练字外,暂时也没想着干点什么。父子俩相处时,也没什么话说。

    这一日黄昏,王彦中招呼王冲进了堂屋,关好屋门,冷着脸低喝一声:“跪下!”

    王冲的郁闷委屈顿时化作愤怒,低头不让眼中的怒火外泄,膝盖一点也没弯,反问道:“为什么?”

    王彦中怒声道:“为什么!?若是王相公家的人,甚至知县知府要你跪,你还能这么问一声。眼下祖宗的牌位在你面前,你爹在你面前,要你跪,你还问为什么!?”

    此时王冲才看到,堂屋里的灵龛已经摆得正正的,还点起了香炉,小小堂屋里充盈着一股肃穆之气。

    罢了,跪的是这个王冲,又不是我……

    王冲忍气吞声地跪下了,就听王彦中道:“你不是说以前看过的书都还记得吗?背一遍《通书》。”

    《通书》……还真记得,王冲翻出了相关的记忆,有气没力地背了起来:“诚者,圣人之本。大哉乾元,万物之始,诚之源也……”

    “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纯粹至善者也……”

    王冲磕磕巴巴背着,起先就是照着记忆里的文字念,背着背着,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

    等背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万物各得其理”,王冲心中一个大跳,好家伙,自己这爹难道是理学门人!?

    王冲虽不是史学专家,可什么“三纲五常”、“君臣父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等等东西出自理学,这一点他还是清楚的,当下什么委屈什么愤怒全没了,尽数转作浓浓的郁闷。

    摊上一个理学腐儒的爹,唯一庆幸的是自己非女儿身,不然就得成为这种爹刷名声的工具,不过儿子也好不了多少……

    身在腐儒之家,想活得畅快一点都不行,可叹自己竟然还为了护这个家,救这个爹成了声名远扬的孝子。跟这个爹对着干,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除了诅咒这爹早死早超生之外,这辈子真是前途无亮了。

    这该死的再世为人,哪怕是投到乞丐之家,哪怕去当赘婿,也比这好啊。

    不过《通书》又是哪来的?满腔郁气之外,王冲也微微好奇,为什么不让自己背《孝经》之类的经书,却来背这短短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在脑子里记忆还特别清晰,该是原本那个王冲很注重的东西。

    待王冲背完,王彦中道:“你既还能背《通书》,说明你还没忘掉濂溪先生的学义……”

    濂溪先生是谁?王冲在脑子里一阵急翻,很快找到了答案,周敦颐……

    王彦中继续道:“伊川先生学术还被朝廷所禁,原本想着待你入州学后再传,却没想到……不过就算没通伊川之学,濂溪之学却是自小就教了你。你既灵智已复,还记得濂溪先生之言,为何不时时以此自省,却还反其道而行!?”

    这话信息量太大,王冲脑子转了几圈才明白透了,不由更为震惊,自己这爹,竟然还是伊川先生程颐的弟子?

    而后的责问让王冲很是茫然,抬头看向王彦中,与这儒雅中年四目相对,王冲自目光中读到的不仅是严责,还有一丝关切。

    就听王彦中语调深沉地道:“于保正和邓五已跟我说了……”

    王冲暗抽凉气,之前他刻意隐瞒自己在整件事情里的谋划,就是不想让王彦中感觉自己这个儿子变化太大,以至生出怀疑,却没想到,还是在这事上栽了?

    一时间,王冲真有些紧张了,这已不是能不能过上好日子的事。要是被王彦中这个信神怪的爹看破,认为自己是邪魔附体,还不知是什么下场。

    “你二叔和婶婶之难,是你从中挑拨!王相公家门人举止失措,是你从中惑乱!甚至你直奔王相公家,火箭焚匾,也是刻意而为!行前你就招了赵知县,

    早为自己留了后路!”

    王彦中摇着头,感慨着自己这个儿子的非人之智:“二哥,你没了过目不忘的神通,却又有了操持人心的神通!为父真是怀疑,你是天上哪位星宿下凡!?“

    王冲后颈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心说这个爹的智力也真是不容小觑,从于保正和邓五那知道了一些片段,竟然就将整件事情的真相拼了出来。

    心中发慌,嘴上却没认输。王冲怒声道:“这都是为了护住这个家,救下爹爹你!”

    他再加了一句后世的脏话:“人,都是逼出来的!”

    没想到王彦中原样奉还:“可你这逼出来的东西不正!”

    王冲差点噎住,振作反击道:“爹是说我心术不正?”

    王彦中却缓了脸色,长叹一声道:“你是心性不正……”

    “性命道德,乃人之大事,君子之旨。何谓性?人心根本!濂溪先生言,诚者,圣人之本,诚即性本,有诚乃有至善!圣人至善发乎自然,常人非圣,就要时时自省,守善于心,如此方为君子之道……”

    王彦中一大段酸绉绉的话丢出来,王冲竟然还听懂了。

    “而你行事,纯以伪诈,诚在哪里?诚既不在,善又何存?”

    听到这里,王冲总算明白了王彦中对他的指责,就是说他行事只知玩弄人心,搞小手段,而这一点正为这个理学腐儒,正人君子所痛恨。

    王冲底气十足地辩驳道:“我与王相公家,就像是蝼蚁和大树,蝼蚁撼树,当然得另寻他途!不是靠这些伪诈,这个家早已没了,爹你也早出了事!难道这也是心性不正?”

    真要说不正,也不过是手段而已,王彦中以此指责他本心不正,王冲当然不服,他本心是为了守护这个家。

    王彦中却摇头道:“我不是责你伪诈,而是责你纯以伪诈,这之间的分别,你真是不懂吗?”

    王冲一楞,这话意思是……

    “君子有权变,有正奇,但若是不循正途而行,奇只为辅,而是只知出奇,这奇不就成了正?以奇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