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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第10部分阅读

    老天爷混蛋,把他丢到了有神仙鬼怪的宋朝,也不给他点提示。

    上了山坡,心情平复下来,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己遇到的真是女鬼?小姑娘身上的清新花香,一点也没鬼气啊。

    心绪正乱,却见王彦中守在院门口。

    “还以为你又出了事……”

    王彦中关切地道,王冲心说还真出了事,你儿子差点被小女鬼收了去。

    “海棠楼的酒菜都送来了,你还不回来,再过一会,你二舅和程四叔就要跟着我一起去寻人了。”

    王彦中招呼王冲进屋,王冲觉得这事还是得尽早确认的好。

    “鬼怪?我辈士人,不语怪力乱神!”

    听王冲问世上到底有没有鬼怪,王彦中严肃地道。再被王冲斜眼瞅着,觉得自己这话也实在自欺欺人,前不久不是还去了武侯山寻仙吗。

    王彦中弯腰,凑到王冲身前小声问:“你看着了什么?”

    “小姑娘?十一二岁,朝前走了,又从旁边冒了出来……”

    王冲简要地说了自己的遭遇,王冲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那地方是河神庙,那坟埋的也是老庙祝,老庙祝一辈子单身,就算有鬼,也不该……”

    王彦中正嘀咕着,忽然两眼一亮,啪的一巴掌拍在王冲脑袋上。

    “笨小子!你连潘家那对孪生姊妹都忘了!?”

    王冲被拍得莫名其妙,再听这话,顿时愣住了,潘家!?孪生姊妹!?

    “你娘在世时,还经常带你们兄妹去潘家玩耍,她俩的闺名还是你取的!前几日你不是还嚷着要娶她们为妾么!?”

    王彦中的话信息量庞大到王冲不得不翻找如垃圾山一般庞杂的本世记忆,得到了一幕幕模糊不清的片段,果然,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看来什么青梅竹马的东西,对原本那个王冲来说根本没价值,不值得深记。

    再想起之前叱退黄牙婆时自己放下的豪言,王冲苦笑,原来如此,自己是遭了报复啊。一对孪生姊妹装鬼,加上荒庙旧坟,竟把自己骗得魂魄差点出窍。

    “枉你算尽人心,竟被那婆娘的一对小女儿给耍了!你这笨小子……真是不争气!气死我了!”

    王彦中气冲冲地拂袖而去,王冲再度茫然,不争气?这又是怎么回事?

    望着天空,王冲呆了好一阵,忽然垮下肩膀,长叹道:“老天爷,谢谢了,我确认这是个怎样的世界了。”

    这个世界,终究是现实的……

    第二十六章 酒席听旧事

    没有鬼怪,没有神仙,就老老实实作人吧。

    在二舅范奚和程四叔面前,王冲恭谨有加。不止是尽职扮演孝顺晚辈,两人这段日子也在四下寻访名医,虽没什么收获,可爱护之心炽诚,王冲是真心尊敬。

    范奚是广都县教谕,一身书卷气比王彦中浓郁得多,对着王冲却只有长辈的关切:“二郎安康就好,你们这个家,也再经不起折腾了。”

    有些发胖的程世焕在广都开印书坊,浑身溢着一股市侩之气:“神童变作大孝子,也不亏了……”

    这话很不入王彦中和范奚的耳,两人却只是翻翻白眼,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他们三人姻亲相连,程世焕的妹妹嫁给了范奚,范奚的妹妹正是王冲的母亲。不仅如此,三人还自小同窗,关系非同一般。

    “不过二郎还是先说说,你是怎么用一贯二百文买到这么多酒菜的,我记得海棠楼的林掌柜可没这般豪爽……”

    程世焕再呵呵笑问,王冲才知海棠楼的伙计送来了四斗海棠春,外加“海棠九色”全套下酒菜,没个四五贯拿不下来。

    伙计交代说是海棠楼贺王家团圆,消灾饵祸。还转述林掌柜的话说,希望王冲有时间再去海棠楼,有事相商,这份礼自然是奔着王冲来的。

    王冲觉得,林掌柜多半是看中了自己的算学,想让自己辅导一下林大郎。之前海棠楼的事也没必要隐瞒,就交代了自己跟宇文柏等人对赌一事。

    “宇文十六……以后少跟他往来!”

    王彦中脸色沉了下来。见王冲不解,解释道:“你连他家与蔡太师的关系都忘了?宇文十六的大伯宇文粹中是蔡太师的甥婿……”

    王冲还真不知道,往记忆里一翻,又找到了宇文柏父亲的名字:宇文黄中,不认识。

    范奚道:“确是要谨慎,你因得罪华阳王氏立下孝名,再跟宇文家相善,外人怕要误会你们父子有心攀附蔡太师一脉。”

    程世焕哈哈笑道:“还都是小儿家,哪得这般用心?二郎,说说你那铺地锦。看看有何神奇,值得林掌柜阔绰出手。”

    原本正要转向朝政党争的气氛顿时散了,王冲将“古书中看得”的铺地锦乘法演示给三人,顿时引起了他们的极大兴趣,在饭桌上用筷子蘸着酒划格子演算,玩了好一阵。

    疑惑消解,也就没王冲什么事了,他还不够资格跟三位长辈同桌。转到东厢屋里,跟虎儿瓶儿另开一桌。

    “二郎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中气十足的嗓音穿透墙板,从北厢传到东厢,瓶儿细细品着雪霞羹,其实就是芙蓉花煮豆腐,加了胡椒和金针菜。虎儿则把住一只猪肘,啃得满嘴流油,两兄妹一副理所当然之色,他们的二哥自是不一般,这事还用说吗?

    王冲竖着耳朵,分出一半心神放在长辈的谈话上,同时也不忘品味美食。他的筷子上是一片薄如蝉翼,透着酒红之色的肉片,正是蜀菜名品酒骨糟,又名绯羊首。

    这道菜出自孟蜀《食典》,据说是花蕊夫人所创,作法王冲都知道,“以红曲煮肉,紧卷石镇,深入酒骨淹透,切如纸薄”,没办法,《食典》以前王冲也曾扫过一眼,真不知道是从哪里看的。

    肉片入口,郁香浸入舌尖,王冲心说,程四叔一声赞,怕更多还落在这一桌子酒菜上面。

    “托二郎的福,竟然能吃到这么正宗的酒骨糟,啧啧,不愧是花蕊夫人之作!海棠楼虽然偏僻,大厨手艺却不输府城里的大酒楼……”

    粗豪嗓门正是程世焕,如王冲所料,这般感慨还真是由酒菜引发的。

    听范奚道:“子美今次总算后顾无忧了,只是……禀赋既失,还得督促二郎好生用功,进学之路仍不可废啊。桂娘去时,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二郎的前程。”

    进学……

    读书这事忽然在王冲心中变得沉重起来,依王彦中所说,下月就得进县学,也就几天的事。虽然明白这是未来的出路,甚至还天天逼着自己练字,但事到临头,却忽然没底了。

    原本记下的古书确实还在脑子里,但那些经文说的是什么,又要怎么用在文章里,乃至到底该怎么写文章,这些东西可没在记忆里,他得从头学过。对他这个理科生来说,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他真能读出个名堂?

    就听程世焕道:“便是此路不通,看二郎还能记得古书里的铺地锦,试试算学也无妨,总是个出身。”

    王冲有些意外,赵佶不仅建了画学,还建了算学呢?

    王彦中鄙夷地哼道:“算学不过是旁枝末节,怎能及得义理正途?”

    却听范奚幽幽一叹:“官家大开学途,何止算学,画

    学、律学皆备,听闻还要建道学……”

    这一转折,话题又回到政治上了,范奚虽没官身,却能接触到邸报,朝堂事自然灵通得多。王彦中和程世焕一问,范奚就义愤填膺地喷了起来:“官家屡招张天师而不得,招了一个叫王老志的道人进京,赐号洞微先生,正要大兴道法呢……”

    他冷笑道:“太师进言,要仿太学和州县学校例,在汴京和地方大建道学,道士可如士人一般进学,也要升舍和殿试,高中者得道职道官。嘿嘿……牛鼻子也要登堂入室,摇身变作先生,抢了我等夫子的座席!”

    这话说得有些深了,王彦中轻咳道:“善流,慎言!”

    积郁太重,范奚停不下嘴:“先生就曾有言,小人乱朝,礼乐崩坏,天下失德,不正应验了么?如今帅臣贪功,边患四起,应奉局搜天下奇珍,东南民怨。更不说这些年来,大变钞法盐法,蜀人都有切肤之痛!只论道学此事,政和政和,政与谁和?祭鬼神,求长生的道士!?”

    王彦中继续抹浆糊:“今非昔比,太师虽复起,官家却不会再言听计从,且安心吧,它事不论,大办道学,有骇物议,当不得行,朝中还是有正人君子。”

    程世焕却哼道:“这哪是太师之意!?官家崇道,这就是官家之意!不过是借太师之口说出来,试探士论而已。官家登基之后,尤其是大观以来,一有心思,朝堂诸公不是去劝谏,而是抢着媚上。道学这事,就算此时阻于士论,过不了几年,你们看着吧……”

    王冲一直竖着耳朵偷听,范奚的慨叹,他深有同感,竟然要在天下大办道士学校!?这赵佶的思路还真是广啊,北宋为什么会亡?由小见大,建道学这事就能窥得一斑。现在还只是道学、应奉局、花石纲,以后还有艮岳万岁山、西城所,乃至海上之盟和收复燕云呢。

    王彦中赶紧扯开话题:“今日之势,先生早有所料。想当年,我等三人在涪州共听先生教诲,十多年如白驹过隙。每每回想,先生凌江坐石,畅谈天理,音容犹在,真是醇醇觉醉……来!今日就求这一醉!”

    范奚拍着桌子道:“好!醉乡里再去见先生!”

    程世焕却自嘲起自己的生意人身份:“我是愧对先生啊,堂堂圣贤徒,却一身铜臭,日日逐利……”

    王彦中该是一直压着心绪,此时发了豪性,呼道:“志奇你有何愧!?明珠蒙尘,是这世道有愧!向道之心仍在,便是先生的弟子!”

    范奚也道:“子美说得是,你是自颓了。来,饮尽这一碗,为天理而祭!”

    咣当,瓷碗碰撞声响起,此时王冲才知三人都是程颐的弟子,而且是趁着程颐在涪州时拜的师。

    三人一边痛饮,一边追忆十多年前的往事。那时他们都还年轻,意气风发,向学之心炽热。听说程颐被贬到涪州,与蜀人谯定谯夫子在长江边上的北岩山普净院写《伊川易传》,三人便连袂去了涪州,投在程颐门下进学。

    再说到当时蜀士求学者芸芸,而程颐又是编管之人,学术也被禁,他们难得程颐耳提面命。只能暗中抄得程颐的著作,自相修习,再抓着空隙跟程颐请教一二。王冲愕然,原来不是嫡传弟子啊,那王彦中收王世义和邓衍时,为何还扮出一幅真传模样?

    稍稍一想,一股暖流悄然荡起,那当然是王彦中为了收两人的心,故示庄重,还是为了给他王冲擦屁股。

    听得王彦中唏嘘道:“去时大郎还在,回家时……唉,桂娘也是在那之后伤了身心,真是有负桂娘。”

    范奚叹道:“男儿志在四方,游学自不能免,桂娘从没怨过你。要说有憾,大哥和金娘……唉!”

    桂娘正是王冲的母亲,而金娘是王冲的姨母,而范奚所说的大哥,又是王冲的大舅范廖,字信中。

    说到范廖,范奚郁郁满怀,程世焕安慰道:“信中虽在汴梁,却只是个微末小官,绝非佞辈,当是别有怀抱。”

    范奚哼道:“别有怀抱!?也不至于十年都不归乡看一眼,连封家信都没有!”

    王彦中也劝道:“黄鲁直殁于宜州,信中一直陪着,之前金娘已殁于途,该是伤心至极。自觉有愧于你,才不敢开口,你就该主动问候他才对。”

    范奚却听不进去,还在嘀咕什么,王冲没听清楚,他已被“黄鲁直”一名惊住,黄庭坚!?听对话所述,姨母金娘嫁了黄庭坚,这么一算,自己跟黄庭坚竟然是亲戚!?

    想想自己日日照着黄庭坚的字帖临摹,这个名字是高山仰止,从没想过跟自己有什么关联,现在却成了亲戚,王冲一时心胸激荡。即便早前有可能入族王相公家时,都没这么激动,这毕竟是货真价实的血缘之亲啊。

    第二十七章 历史之网

    说到黄庭坚,三人的话音低沉下来,程世焕道:“当年我去宜州,与信中送黄鲁直灵柩归乡,信中日日垂泪不止,字字不离黄鲁直。黄鲁直被赶出崇宁寺,连民居都不可宿,只得寻了城门楼容身。一日正逢绵雨,他去城门楼时,见黄鲁直把脚伸出栅栏,以雨濯足,见得信中,黄鲁直笑言道:‘信中,余平生无此快也!’”

    “千林风雨莺求友,万里云天雁断行,别夜不眠听鼠啮,非关春茗搅枯肠……”

    王彦中深沉地吟着,再长长一叹:“这是黄鲁直送走兄长后留下的诗,信中说,也是最后一首诗。信中是至性之人,黄鲁直之殁,他已哀莫之心大于死。”

    “山谷之殁,天下君子,哪个不哀?”

    范奚对兄长依旧耿耿于怀,再不多谈,转而说起了前些日子去眉州办事,见到了苏符苏仲虎。苏澈两年前殁于颍川,朝廷推恩,授苏符将仕郎,将有任用。

    黄庭坚都出来了,再蹦出苏澈,王冲也不怎么意外了。而苏符这个名字,王冲略觉耳熟,这熟悉感与前世无关,而是本世记忆。一边在脑子里搜索着,一边推测,大概是苏澈的儿子或者孙子?

    “谈到东坡,仲虎也是泪流双颊。说曾经看过东坡被贬儋州时,写给族孙苏元老的信,东坡信里言道:‘海南连岁不熟,饮食百物艰难,及泉广海舶绝不至,药物鲊酱等皆无,厄穷至此,委命而已。老人与过子相对,如两苦行僧尔’,说到此,仲虎嚎啕大哭。未殁于天涯绝处,本是幸事,归途却归于冥冥,憾甚啊……”

    范奚言语痛切,王冲已记了起来,苏符是苏轼的孙子,以前王彦中带王冲去广都“扫书”时还当面见过。

    他正在揣测,或者说是期待,自己是不是又跟苏东坡有亲戚关系,却听程世焕一番话,一时呆住。

    “二郎的事传得真快,连王兴甫都知道了,前日还问过我,也是憾恨不已。说二郎也算是苏氏外门子侄,颍滨先生(苏澈)还在时,知王家有这么一个神童,很是高兴,还想待二郎再长些,在学术上提携一二,没想到,两年前颍滨公殁了,现在二郎又出了事。”

    王兴甫叫王密,字兴甫,是程世焕的同行。他们两家的印书坊是成就王冲读书破万卷伟业的富矿,因此印象很深。这个名字就像一个开关,点亮了王冲脑子里某处记忆空间。

    王兴甫的祖父是苏轼的岳父王介,而王介的曾祖父则是王彦中的烈祖,也即六世祖。王介的祖父从华阳迁到了眉州青神,这么算来,王冲是王兴甫五服之外的族侄。程世焕所谓的“苏氏外门族侄”,就是这么拐弯抹角来的。

    尽管已有期待,尽管关系太远,但王冲依旧按捺不住心中那一丝雀跃,苏东坡竟然也是亲戚!

    正在激动,又听王彦中闷闷道:“跟兴甫这门亲还能认得,可不敢攀附东坡先生和颍滨先生。本就离得远,再说先生提及东坡,都取其文章,不取其人。斥其恣心纵性,乃君子之害,我既是先生弟子,当附先生骥尾。”

    范奚长叹:“是啊,先生曾说我等蜀人心中有贼,不是恣纵,就是散漫,须时时以肃慎二字自律……”

    程世焕篷地一声拍桌道:“当年蜀洛相争,伤了天下君子元气,平白令小人得利,恨啊!”

    他那粗嗓门又拉了起来:“子美你不认,我们也一样不认!”

    乖乖,听这话的意思,范奚和程世焕,也跟苏东坡有亲?

    程世焕所说的蜀洛相争,王冲有点印象,但已是旧事。他继续在脑子里搜索,终于找到了相关资料。果然,程世焕是苏轼之母程氏的族人,而范奚则是华阳范氏的族人,范氏与苏氏是世交,苏轼幼子苏过之妻是范镇的孙女,也能扯得上亲戚关系。

    再想及眉州苏氏的姻亲满天下,包括欧阳修在内诸多名士都是亲戚,恍惚间,王冲感觉自己置身于一张大网,网间那亮晶晶的网结,就是苏轼、黄庭坚、程颐、欧阳修、范镇、王珪等等名垂青史的大人物。

    正是这一个个名垂青史的人物点亮了这个时代,而父亲和程范二人,乃至自己,就是其他朴实无华的网结,绕在那些闪亮节点周围,既不太远,拐着弯就能连上,却不够近,不足以分沾荣光。

    这种感觉挟着一股浸彻到心底深处的微风,裹住了王冲的心神,

    “我已经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