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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第21部分阅读

    案了!结案了!咱们解脱了!”

    唐玮更是轰地一声撞开屋门,大喊道:“朝廷下文了!”

    片刻后,净众寺被如潮的欢呼声席卷。

    “成都府路提点刑狱司、提举学事司所言文案造事扰政,两司官、成都府通判及相关人等,皆由知成都府事劾状以闻。所管诸人及生员即释,凡言集英社谋逆案及元佑禁术案之文字,尽数追毁。”

    由许光凝派来的司法参军宣读了朝堂处置,净众寺前再度响起欢呼声。

    “回家!”

    王彦中与王冲长舒了一口气,跟其他人一样,都恨不得两肋生翼,瞬间飞回家中。

    “卢彦达?落官一阶,转任成都府路转运司判官……”

    有人恨得牙痒痒地问起卢彦达的下场,却听到这样的消息。

    还能当官?

    王冲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诬陷一大群人,企图生造出一桩文案,当作升官阶梯。事情不成,仅仅只是降一级,而且还转到了油水丰厚的转运司!听司法参军这话的语气,好像处罚还挺重的,还有没有天理!?

    接着又无奈地苦笑,当然有天理,这是宋朝啊,官人就是不一般,不是谋逆大罪,基本没可能丢了官,即便是党争,失败者也依旧能套着一层官皮。

    罢了,反正也打赢了这一仗,以后他再也没办法在学事上找麻烦了。

    王冲这般想着,正要跟宋钧、顾丰等人打招呼,想着约请诸位师长去海棠楼搓一顿,好好庆贺一番,却见司法参军手一招,几个节级将顾丰围住。

    “华阳县学添差教授顾丰,私授元佑禁术,致县学生员公试谤毁朝政,即令编管广南西路朱崖州!”

    司法参军宣读的诏令将众人脸上刚升起的喜色一扫而空,只有顾丰顾八尺依旧淡淡笑着,竟是早知有这一日。

    “谋逆案和文案不立,公试谤讪案还是在的。顾教授早前已上书朝堂,自呈有罪,请免生员之过,朝堂也已允了……”

    司法参军语带怜悯地道,这话震得包括王冲在内,众人都一时呆住。

    “年轻人做事,总是不顾首尾,还得老儿来收拾局面……”

    顾丰温和地说着,投向王冲的目光里却蕴着两团炽热的火芒。

    “老儿我只能作到如此,你们也别这般作派,老儿不过是还十年前的债。十年前,老儿便该落罪了,今日还能减了你们的罪,老儿已心满意足。”

    顾丰再只留下了这句话,便被带走了。

    而后司法参军再一一宣读生员的处置,包括范小石、唐玮等公试里大骂朝堂的学生,被处以或三年或五年不得入学,不得受辟为官的责罚,可众人丝毫不在意,就紧紧盯住顾丰远去的方向,不觉间,泪流满面。

    “读书……读个屁的书……”

    王冲虽未流泪,眼角却已酸热无比,心中就翻腾着这样的念头。尽管他清楚这样的念头只是情感所致,于现实无益,但他就是忍不住咒骂。至于是骂这个朝廷,骂这个国家,乃至骂这个世道,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回家吧……”

    王彦中的平静话语里也蕴着深沉悲悯,在这一刻,父子俩的两颗心,在某些零落丁点处,不觉已悄然相通。

    第五十六章 旧梦如烟新梦渐

    脱困的欢喜变作浓浓的沉郁,回到家中,王彦中和王冲相对无言。

    “你那本书,是怎生变了朝堂心意的?”

    王彦中又提起了王冲的谋划,之前他还不清楚此事,待到众人出狱,宇文柏鲜于萌等人欢呼,方知这不是朝廷公正,而是儿子下了大力。

    “书在这……”

    王冲把书递过去,再没多话。他此时正心绪烦乱,与顾丰相交虽短,早前还因这老头太贪而鄙夷其人。可先是县学的兴盛,再是这场文案,顾丰与他,已隐隐有半师之实,虽然时时斗嘴取乐,对这老头却是尊敬有加。顾丰编管海南,那就是死路一条,而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搭救。

    原本他以为,借着此书翻盘,不仅能息了谋逆案和文案,还能让公试谤讪案也顺着这势头消减。却没想到,朝堂掐了卢彦达的企图,却不放过公试谤讪案,还准备重处。

    很明显,这是蔡太师一党的平衡。按下卢彦达整治旧党之事,却不能让旧党以为有翻身而起的机会,必须在公试谤讪案上找回场子。

    听宇文柏的家人说,范小石等人原本要照十年前旧例远贬广南,只因年纪太小,同时泸州边事正起,才拟送到泸州。此时泸州正聚四路兵将,罪囚也会流配到泸州。

    顾丰上书,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这让蔡太师一党很满意。整治一帮弱冠少年,不仅威慑不足,还很招物议。而整治一个教授,就能起杀鸡儆猴之效。自然,有此台阶,对生员们也就抬抬手,从轻发落了。

    要救顾丰,难度太高,王冲想得脑仁发痛,蓬的一声,脑壳也痛了起来。

    是王彦中用书砸他:“无知小儿!你知你办了什么!?”

    王彦中一翻书,看到后半部分的土木营建内容,即便不知万岁山之事,也明白了这本书的路数,顿时大怒。

    “这是佞媚君上!你嫌这天下大兴土木还不够,要再添一勺油么!?”

    蓬蓬,一下还不够,王彦中凑了个三连响,王冲捂着脑袋,就幽怨地盯住这爹,也不开口辩驳。

    手高高举着,还要来个大四喜,王彦中却一声长叹,丢书,转身,闷闷道:“你再想想如何救下顾教授。”

    王冲在家憋了两天,还没想出个头绪,第三天,顾丰的家人来了,一脸哀戚地递上一封书信。

    顾丰死了,是自尽的。大醉之后,让家人蒙湿纸于面,窒息而死。

    “他已老迈,远贬崖州,非但绝无生理,还要牵累家人,所以……”

    王彦中垂泪低叹,王冲胸膛沉郁,像是压了万斤铅铁。

    “老儿想知你所言的知行一般是何道理……”

    “老儿想见你会给这天下带来何等变化……”

    “守正,你有才,你有能,但你却无入世之心,老儿看得明白,你所行之事,就如游戏风尘,随性而为罢了,难道此世不值得你动心?你不是也言横渠四句,愿俯仰天地,究至圣之道?”

    “老儿已年迈,背不动了,只盼你能入红尘,展才能,不管是治一人,还是治万人,诚心于世,老儿我与愿足矣。待你立言、立德、立功时,勿忘在老儿坟前焚一纸相告。”

    看着顾丰专门给他留下的遗书,王冲又记起了当日顾丰被带走前,深深望向自己的一眼,那眼中的炽热光芒,当时他还不怎么明白,现在,他已了悟。

    宝历寺后院,漏泽园旁的荒地里,往日县学生员们在此蹴鞠所积起的生气已消散一空,野草蔓蔓,荒芜空寂。

    两个多月前,这里已堆积了若干砖石,正准备开工。而现在,华阳县学成了灾厄之源,不仅工程停了下来,连地盘也被赵梓转作它用。随着顾丰之死,华阳县学也将回到以前的状况,现有的学生尽数遣散。

    尽管此事源头还在赵梓有心振作县学上,而整件事情里,赵梓更为求自保,束手旁观,王冲却对赵梓没什么恨意。

    人心叵测,赵梓没有如何广治那般落井下石,已是幸事。当然,原本对赵梓在王相公家一事上的感恩之心,也随风而去。从现在开始,王冲自觉与赵梓两不亏欠。

    至于何广治,就连陈子文都鄙夷其人,已早早在众人眼里消失。司法参军还传递了许光凝的意思,问王冲等人是否有意治何广治的攀诬之罪。许光凝的用心自在打卢彦达的脸,王冲等人也有心整治这个学j,可顾丰之死,让大家心灰意冷,再无心深究了。

    扫视这片荒地,林大郎捏着再没机会变作实物的图纸,哀叹道:“可惜了……”

    王冲、宇文柏、鲜于萌、范小石等人默默向本寄于这片荒地,却随着顾丰之死而破灭的新县学之梦道别。

    宇文柏问王冲:“守正,接下来……你要进学吗?”

    之前张浚也问过这个问题,也许是许光凝作了补偿,府学给王冲的题卷打了高分,他可以直接入府学内舍,与张浚成为同窗。

    王冲转身,不止看到了宇文柏、鲜于萌、范小石等人脸上的不舍,在这几人背后,更站着一大群生员,至少五六十人。一部分是与他们共历了此案的难友,一部分是虽未被牵连,却在外面奔走求助的热心生员。

    人人脸上都满是眷恋,自不是眷恋他王冲,而是对过往时光的眷恋。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们已经融为一体,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归属感。这归属感是顾丰和王冲一并塑造出来的,顾丰虽死,王冲还在,他们不愿这样的集体就此破灭。县学虽已散去,集英社却壮大起来,将这些人囊括其中。

    尽管罩上了集英社这层皮,还得有活动维系这个集体,若是王冲进了府学,少了领袖主持,这些人也会渐渐散了。而不管是宇文柏、鲜于萌,还是范小石,非但威望不足,各自的出身痕迹也太重,不可能将各类人糅为一体。

    王冲闭眼,顾丰顾八尺的音容笑貌再度浮现,他暗自长叹,顾老头,你死便死了,为何非要拉我入世,我就只想着安安生生混日子啊。

    之前何尝不是想着混日子,可结果呢?激起了这些人的心气,才有了这场文案。你就是一只蝴蝶,你的存在,就已经扰乱了原本的历史。

    王冲这般想着,睁眼时,光亮在眼瞳中回转,他缓缓摇头道:“进府学作什么?又没有你们撑腰,张浚定要欺负我。”

    大家都笑了,鲜于萌更一把搂住王冲,兴奋地吼了起来。

    “群英社犯讳,这个名字不能用了,自今日起……我们就叫……”

    王冲看向正零零星星开花的西府海棠,心中一动。

    “就叫海棠社吧,我们没了县学,还可以自己建学,就在海棠渡里,我们建起自己的学校!”

    王冲两眼发亮,他已有了清晰的构想。

    一把抓过林大郎手中的图纸,王冲再道:“没错,我们自己建学!我们有夫子!宋老先生,我父亲,还有之前与我们同住净众寺的诸位先生,都可以当我们的夫子!”

    众人呼吸紧促,脸色涨红地看向王冲,果然是王守正啊,只有他敢想敢干,竟要自建私学!

    沉默片刻后,众人猛然振臂欢呼。

    喧闹之中,就听范小石煞风景地问:“钱从哪来呢?”

    “我让家人出钱!”

    “十六郎能出钱!”

    宇文柏鲜于萌涨红着脸,拍着胸脯地包揽。

    “我们自己积钱!”

    “一文不嫌少,一贯不嫌多,咱们自己凑!”

    大家都鼓噪着,范小石也转着眼珠,似乎在算自己再去对江楼写诗词能挣多少。

    王冲连连挥手,好不容易才让众人安静下来。

    “钱,我来想办法,不劳大家破费。我只希望能让大家有进学之所,而不是再生祸患之地,所以,劳烦大家好好静心自省,端正本心,抱定学有所得,有益天下的态度来进学。而不是像以前那般,好高骛远,以为自己可以指点江山,叱咤风云……”

    王冲这话不仅是在给大家打预防针,也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建学是他心血来潮的想法,可这一念起后,觉得未尝不是一条出路。仕途水太深,朝堂风太烈,他无心去混官场。趁着年少时,奠定学名,日后自能凌高而瞰。

    别的不说,教出一些得意弟子,待他们入了官场,自己的好日子不就来了?至于能教什么,除了类似“景数”这样的杂学,傍着父亲,傍着宋钧那样的老儒,资源雄厚,完全可以现学现卖。

    所以,这学校,必须属于自己,这钱,自然得由自己来出。

    再看看也捏着拳头欢呼,不知所谓地凑着热闹的林大郎,王冲纠正了自己的想法,这钱,另有出处。

    王冲用轻飘飘的语气问:“大郎,你爹……很有钱吧?”

    林大郎摇头叹道:“哪能跟城里人比?我们家一年酒课才一百贯,加上给监酒务的孝敬,不到五百贯。可城里随便一家正店,一年就得纳上千贯……”

    王冲嘿嘿一笑:“那你爹,想不想着挣更多钱呢?”

    林大郎此时才有所醒悟,抱着胳膊护着胸,瞪眼道:“守正哥,你别打我们家主意啊,现在大家都说你是……”

    王冲笑得更诡异了,在林大郎眼里,真如没说出口的“太岁星君”一般,“那你……想不想让你爹觉得已有本事,可以自立了呢?”

    林大郎一愣,片刻后,渴盼的光亮自眼中升起。

    第五十七章 酒不醉人钱自醉

    “守正啊,你想不想名动四方,为天下人敬仰,让你父亲也自愧不如,把光耀门庭的重任寄托于你呢?去汴梁!你想要的一切,都能实现。”

    紧靠着玉局观的一处高雅茶社里,一张年轻且白净的面孔说完这话,饶有兴致地看着另一张清秀的少年面容。当一丝红晕在少年脸上泛起时,那张大白脸发出了尖尖的低笑,少年人,总是这般心性,一撩就着。

    王冲压下那丝智商情商都被对方打了三折的恼怒,自省道,之前也是用这般语气忽悠林大郎,现在却被人忽悠上门,真是报应不爽。

    “傅大官方才说,梁大官和高太尉也为学生分说过?如此不止要谢傅大官,还要谢梁大官和高太尉……”

    王冲转移着话题,对面这位捏着兰花指,媚笑如丝的锦袍男子,正是成都府路走马承受傅尧。今日傅尧约他相谈,将他心中未解之惑道破。

    蜀地文案嘎然而止,卢彦达还遭了发落,原来不仅是傅尧和许光凝之功,竟还有梁师成的功劳。梁师成正在筹备万岁山工程,这本书不止给了工程实质上的帮助,也作了梁师成推动工程尽早开工的铺路石。这一点倒是王冲未曾料到的,不得不庆幸老天相助。

    但在傅尧嘴里,还另有故事。傅尧说,他特意向梁师成提到了王冲是苏东坡外门子侄这事,引得梁师成另眼相看。谁都知道,梁师成自言是苏东坡出子(庶子),酷爱东坡字画书文,在京城招揽文士,诵苏文为乐。朝廷禁毁元佑党人书文,还是梁师成挺身而出,在官家面前说项,才让苏文得以保全。

    就这点来说,梁师成关照王冲,自在情理之中。

    梁师成之外,傅尧还说高俅也在官家面前为王冲美言过,这让王冲再度意外,不过再想想高俅曾为苏东坡书僮,似乎也合情合理。

    尽管傅尧这话真假难辨,但至少傅尧会提这事,足证东坡的盛名,也说明了一点,令王冲感慨无限:“苏老坡在护佑着你”。

    不过傅尧以为,梁师成要王冲进京去作门客这事,也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那就大错特错了。

    “守正言差了,称咱家阁长便可,大官可不敢当。”

    傅尧连连摆手道,大官昔日是都知以上的内侍才配得起的尊称。如今虽然尊称泛滥,押班、供奉官也勉强当得起大官之称,可他一个内侍高品,离这位置还是远了,更不敢与梁师成并列。心中受用,面上却不迭推却。

    “待阁长回京,不须多久,便要被称大官了。”

    王冲再捧了一句,傅尧受用的呵呵笑了,笑着笑着,声音就变了,连带看王冲的眼神也变了。此时傅尧已醒悟,身前此人不是受恩于自己,而是施恩之人。就靠着自己对《景数集解》的卖力鼓吹,梁师成将自己当作精通景数的专家,已调回京城,助造万岁山工程。这一回京,自然有的官升。

    “入京之事,守正有何顾虑?要谢梁大官和高太尉,也只有入京才能谢到啊。”

    傅尧终于品了出来,眼前这少年,可不只是博闻强记的书呆子,心性也不是那般单纯,甚至已超年龄,与将近三十岁的自己也能平起平坐谈事,绝非几句话就能说服的,他开始认真了。

    席间正有一位少女俯首调茶,玉指纤纤,臂如嫩藕,皓白脖颈被黑亮发色衬着,如天鹅般撩人心扉。而茶香与美人体香混作一处,更令人心神恍惚。

    当少女调好一碗茶,递给王冲时,王冲肆无忌惮地饱览着这个大约是二九年华的少女美色,目光甚至还沿着衣领探到了锁骨之下。

    原本少女递茶时,还用手背擦了擦王冲的胳膊,像是姐姐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