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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第41部分阅读

    斗荔拦住他们,逼视卜见。即便王冲听不懂僰语,也大略明白,这是要卜见给个交代。

    “夫人,不必跟他废话了,他是存心的,斗甜只是开始……”

    看着已无生气的斗甜,抱着斗甜痛哭的失蚕,王冲平静地道,将哀伤和杂念压下,急速转动脑子,思索着破局之途。

    今日马觉应该在调整部署,没有攻囤,趁此空隙,卜见和失遮要赶下斗荔,夺权固位,斗甜是被拿来立威的牺牲品。

    斗荔明白了王冲的意思,脸色瞬间煞白,看向失遮,失遮却侧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卜见看向王冲,挥着还在滴血的长刀,狰狞地道:“谁敢替汉人说话,谁就得死!这个小汉贼,还有昨天拿到的两个汉人道士,等下一起祭祖,挖心砍头!所有人饮血吃肉,立誓绝不降汉人!”

    “我女儿也是想着救大家才回来的,才说那些话的,你凭什么杀她!?你也不是罗始党人,凭什么在我们囤里祭祖立誓?”

    一个中年僰人站了出来,言语既悲怆又愤慨。

    卜见和失遮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失遮挥手,两人从他身后站出,手里端着已上好弦的木弩,抬手便射。

    噗噗两声闷响,斗甜的父亲胸膛肚腹同时中箭,倒地时脸上还凝固着惊骇。斗荔悲呼上前,抱住他时。已是一具生气全无的尸体。

    门外涌进大批丁壮,个个手持木弩标枪,将斗荔和其他首领团团围住。斗荔抹去泪水,恨声道:“失遮,你要连我一起杀了吗?你就不怕头顶的祖宗诅咒你,死时也没安身之地?”

    失遮冷笑道:“头顶的祖宗会诅咒我?我要与汉人战到最后一口气,而你呢?你要带着女人小孩,为活命不惜投降汉人!你就不怕祖宗诅咒你?”

    他再缓了脸色道:“我也不想自相残杀,只要你跟我们站在一起。我就答应你,会保护失胄,把他送到九丝山去,让我们荡轮谷囤还能传下血脉。”

    斗荔愣住,脸色变幻起来。

    王冲心绪正因卜见之言而乱。两个道士?难道是……

    听到这话,见斗荔变色,暗道不好。斗荔终究是个母亲,如果能保住儿子,即便牺牲自己,牺牲所有人,她都在所不惜。

    转眼再看斗甜。却与泪眼滂沱的失蚕双目相接。她眼里满是迷茫,似乎难以理解眼前所见这一幕,迷茫中对自己又有一分期待,也不知斗甜跟她说了什么。王冲暗一咬牙,心道对不起了。

    失蚕就在三四步外,王冲矮身翻滚,顺手捡起斗甜父亲的刀。冲到她身边。一手勒住失蚕的脖颈,一手持刀。刀刃压在少女白皙的肌肤上,故作慌乱地喊道:“夫人,你要毁约,我就杀了她!”

    形势再一变,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卜见是嘿嘿怪笑,挥刀要上前,却被失遮拉住。卜见的部下木弩标枪蓄势待发,却被失遮的部下拦住,双方还推攘喝骂起来。

    斗荔急切地喊道:“我跟你哪有什么约定!?你不要……”

    她也算聪明,见到卜见和失遮两方动静不一,依稀明白了王冲的意思,便闭了嘴,只是目光闪烁不定,内心还在挣扎不休。

    “我没说错!她已经暗通汉人,出卖了我们!该连她一起杀了!”

    “她是峒头的女人,她儿子失胄被囤人当作首领,囤里六七千人能一心抵抗汉人,是因为荡轮谷囤的人还在,荡轮谷囤的人就是脊梁!这根脊梁断了,其他峒囤的人就全散了!就靠你的人,能挡住汉人?”

    “也罢,先把她关起来。那个小汉贼……连着失蚕一起杀了不好?”

    “失蚕是峒头的女儿,唯一活着的女儿!杀了她,我还怎么稳住囤里的人心?卜见,你来是帮我们打汉人的,不是来杀光我们的人!”

    卜见和失遮还在争吵,用的是僰语,又刻意压低了声音,王冲听不到也听不懂,但大致意思却能猜到。失遮和卜见虽然一心血战到底,但在对待荡轮谷囤本地人的态度上却有根本分歧。

    失遮的手下愿意帮他夺位,却不敢杀斗荔,也不愿伤及失蚕。卜见却不一样,巴不得杀光本地人,甚至杀了失遮,由他以卜漏之名,重组僰人。

    “我既是为自己,也是为你们,不会伤了你的,相信我……”

    怕失蚕坏事,王冲凑在少女耳边低声道。

    失蚕咬着牙低声道:“我相信斗甜,你要干什么就干吧,不过别以为我就不生气!没人敢像你这样欺负我!等会替斗甜和她爹报了仇,再找你算账!”

    王冲苦笑,你还真是乐观啊。

    他朝卜见和失遮喊道:“你们还吵什么?马上束手请降,我还能帮你们说句好话,保你们不死!夫人已经让开了山路,大军片刻就到!”

    卜见和失遮大惊,卜见是朝斗荔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骂着什么,失遮则高声呼喝着部下:“这小汉贼是从哪里进囤的!?西北面?该死!巡哨的怎么不报给我?是失蚕巡哨!?”

    失遮铁青着脸,朝王冲和失蚕看了一眼,再吩咐道:“派人去查西北面!”

    王冲暗道,张都头,世义哥,就看你们是不是足够警惕,是不是足够有力了。

    他对斗荔道:“夫人,你死心吧。失遮勾结外人,连本囤的人都下得了手,他的话还能信?要信也该信我的,我能保失胄好好活着。”

    斗荔还在挣扎的眼神终于平静下来,她向失遮凄声道:“兄弟,你放手吧。汉人是为报复卜漏来的,我们罗始党人为什么要跟他们一条路走到黑?”

    失遮拦冷声道:“不是我们非要走着条路,是汉人逼着我们走!你们女人耳根软,汉人骗了一次两次,你们还要信,我却根本不信!”

    他转向王冲,不屑地道:“躲在女人后面的人,更不可信!这小汉贼就是在哄人!囤下的官兵已经退开,西北面全是山路。根本容不下大军!”

    王冲正等着这话,笑道:“信不信,找来那两个道士就明白了。”

    见失遮和卜见同时变色,王冲再道:“没错,他们早已将囤里的情形探得一清二楚。不然我怎么会来呢?”

    卜见哼道:“那两个假扮道士的探子上山就被看管起来,哪来机会传消息?”

    王冲摇头,语气很是遗憾:“他们是真的道士,精通道法,只是兼作探子,传消息这等小事,举手之劳。”

    失遮额头微微生汗。低声吩咐部下:“去把那两个道士提来,多去些人,绑结实点!”

    不过片刻,五花大绑的赵申和八难出现。见到王冲,瞠目结舌。

    “师傅,师兄,你们要走便走。怎么留在这里自讨苦吃啊?”

    王冲开心地招呼道,还真是他们。

    赵申道:“你小子不是还在梅赖囤么?怎么一下就来了这?老道我可没教过你遁术啊……”

    八难咋呼道:“嗨!离了统制司。本要找你,却遇上张思正的前军。听说你爹也被遣到这里,就替张思正跑跑腿,来这里作说客。咦,你挟着这小娘子作甚?是不是又看上了人家?”

    失蚕踩上王冲的脚趾,恨恨地碾着,王冲忍痛苦笑道:“我也是来当说客的,可跟师傅师兄一样,都失败了……你们说走就走,我可不行啊。”

    赵申摇头道:“哪能一走了之呢,待官兵进了囤,护得几人算几人。”

    八难也道:“怕你爹被赶着冲在前面,到时也能照应。”

    这师徒三人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懂汉话的僰人脸色一变再变,卜见和失遮尤为惊骇。

    一是没想到这两个道士是真道士,听那大咧咧的语气,还是故意让他们拿住,真要走,谁也拦不住。二是王冲这小子,竟然也是老道的徒弟。三是综合道士和王冲所言,官兵的大军真的就在眼前。而且还不是南面的马觉,而是北面的张思正,王冲不就是从西北面来的?

    两人面面相觑,呆了好一刻,卜见咬牙道:“杀!杀个干净!”

    失遮却道:“万一道士要使道法……”

    卜见楞住,失遮趁势道:“先把他们押在此处,官兵真杀来了,也好挟作人质。此时要紧的是堵住北面,咱们在北面人太少!”

    片刻后,厅中就只剩王冲师徒三人,失蚕,斗荔,斗甜的族人,以及几个降心已定的首领,而厅外则被失遮和卜见的人团团围住。

    危机暂消,王冲松了口长气,放开失蚕,这才抱脚呼痛。

    听斗荔道:“王冲,你竟敢栽污我……”

    王冲正要解释,斗荔又道:“听刚才的话,你来这里是真的为了你爹,就不怪你了。只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就算大军来了,我们脱不了困,失遮和卜见发起疯来,会把所有囤人,还有我儿子一并杀了。”

    八难喝道:“杀出去便是!”

    赵申呵斥道:“你一人能杀得过千人!?徒儿,你有何盘算?”

    众人都看住王冲,挟持失蚕,揭出卜见和失遮的矛盾,再逼着斗荔上他的船,以大势逼压。最后招来两个道士,卜见和失遮不得不暂时放手。形势一路变下来,这个少年在众人心目中已变得深不可测。

    除了失蚕,斗甜父女的尸体再度入目,少女心中恨意满满,其中好几分是因王冲而生的。因此当王冲看向她时,她横眉怒目地瞪回来,哑着嗓子道:“看什么!?”

    王冲道:“我是有盘算,不过得靠夫人,还有你……”

    斗荔愕然,就听王冲道:“夫人,你想全囤的人既不内讧,又能保命,那自然不可能。可只是本囤的人不内讧,也不是办不到,刚才……”

    王冲转视其他人:“大家也都看到了,真正铁了心要推着大家死的是谁。”

    一个首领哼道:“当然是卜见,我们在这里死抗一天,他们晏州僰就能多活一天。”

    另一个首领道:“等我们死绝了,他们还有轮缚大囤可以钻。就算有十万大军,也难抓住他们。”

    斗荔终于下了决心:“卜见杀了我哥哥,杀了我侄女,不必你说,我都当他是仇人,你说怎么办吧。”

    王冲点头,开始了布置:“失蚕,外面肯定有人想‘救’你吧……”

    第一百一十章 功成僰亡思恶咒

    黄昏时,几个人影自山脊上飞奔而下,奔入荡轮谷囤西北面的河谷。[本文来自]不多时,倚河峭立的山坡上,张立、王世义等人从茂密林木中涌出来,个个惊骇不已。

    “怕有上千人,直直朝着这里来,我们暴露了……”

    张立嘀咕着,脸色变幻不定。

    他恨声骂道:“那个僰女?早跟王二郎说过,女人不可信!”

    依照与王冲商定好的计划,他们这四十八人潜伏在西北面河谷中,离荡轮谷囤有十来里路程。待王冲得手,升烟三道,他们就向囤里进发。如果到第二日还没动静,他们便撤退。

    种种意外都想过,却没想到,僰人这么快就找了过来。知道他们存在的只有王冲和斗甜,王冲自不可能,那么就是斗甜出卖了他们。

    王世义摇头道:“不会的,斗甜不是那种人,她想保命的话,根本没必要走这一趟。”

    张立嘿嘿冷笑:“那就是王二郎?”

    王世义沉吟片刻,犹豫地道:“有这个可能……”

    张立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王世义又道:“我们不过几十人,对荡轮谷囤来说,不值一提,可为什么派来这么多人?肯定是把我们当作大队官兵。斗甜说过,囤中还有其他僰人,本囤只剩老弱孤寡。二郎便是说服了本囤人,一时也难以掌控局面,他需要外力……”

    张立几乎冷笑出声:“所以,就出卖了我们,让我们这四十八个人扮作大军?替他逼压僰人?”

    王世义转了好一阵眼珠,盘算再三,沉沉点头:“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张立摇头道:“王大个。别找理由了。今次陪王二郎走这一趟,也只是勉强而为,我可没想过真能得手。知道你挂念王二郎,也别找这么烂的借口要我们留下。”

    他挥手道:“大家收拾东西,过河!下山!”

    王世义低喝道:“都头,你不相信二郎!?”

    张立愣住,王世义接着道:“二郎赌上了性命,博那一丝可能。你却没有决心,押下性命。与二郎一同赌下去!?”

    张立脸色青白不定,他是想得好,带着大家逃下山,找地方藏好,等马觉大军进击。再上山混水摸鱼。可王世义一番话,又让他想起梅赖囤时,他骂王冲不敢放手一博那一幕场景。

    “二郎……终究是你的部下。”

    王世义这一句话,让张立骤然怒气升腾,你们两个,还当自己是我部下?杀了副都头等九人,再来胁迫我。我敢把你们当部下待!?

    对上王世义沉静的眼瞳,张立的怒气噗哧就消了。大家终究是一条船上的,自己放手一赌时,王二郎跟上了。王二郎赌时,自己怎能退却呢?

    “天下事真是无奇不有啊,被人出卖了,还得替人博命。嘿……”

    张立摇头慨叹,摆手道:“前令撤销。举旗,燃烟,备战!”

    另外四十七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翻翻白眼,心道今次便拼死在这里吧。跟着张立这魔头,下场不是死,就是得奇功。换作一般人早就逃了,谁让他们就是奔着搏命换前程来的呢?

    伪作大队人马本是预案之一,只是没料到会用在这种情况下。几十杆号旗展开,在河对岸铺开一道宽面,再燃起干粪柴草,烟熏缭绕,留几人在河岸边持鼓号而立,剩下的人背靠山坡密林,严阵以待。

    当数百僰人自山脊而下时,铁甲烁目的张立暴喝道:“本将大军已到,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回应他的是如雨弩箭、标枪。惊恐的僰人舍命般攻来,如潮水般一次次冲击山坡,再被神臂弓、斩马刀、长矛一击退。

    “王二郎!今日我要死在此处,定会化作厉鬼,夜夜缠你不休!”

    张立骂骂咧咧地挥着斩马刀,将一个个僰人劈倒。

    夕阳斜沉时,僰人已冲了四次。尚幸他们本就选了易守难攻的坡林,对岸的伪装也吓住了僰人,不敢左右夹击。他们这四十八人,人人身披两层铁甲,就如铁闸一般,牢牢扼在坡林前。僰人横尸无数,战果仅仅是让几人负伤。

    弩强,刀利,甲坚,人的力气却有限。眼见太阳就要下山,僰人形若癫狂,似乎不杀光这股官兵,荡轮谷囤就要陷落。张立暗自叫苦,今日真要被王二郎害死了么?

    王世义喘着粗气,回到阵中,手中长槊的槊身血水淋淋,变得湿滑无比,槊头的矛尖已经折断,让王世义一个劲地骂工匠偷j耍滑,粗制滥造。才捅死十六人就折了,劣品!

    看着前方又涌来的僰人,两波弩箭射倒了二三十人,生生剥去了头前一层,后面的人依旧奋不顾身地冲来,王世义也隐隐生惧,这要杀到什么时候……

    荡轮谷囤,公厅里,斗荔抱住一个小孩,一手掩住他的眼睛,一手捂住自己的嘴。门前正杀声不止,血水四溅。

    八难一手一支标枪,如探海双龙,扑上来的僰人沾之即死。可僰人却源源不断地扑上来。护住斗荔的罗始党人又倒了一个,王冲不得不挺身而出,补住空档,暗道女人真是不可靠,磨磨蹭蹭这么久,是去补妆了么?

    喀喇一声,手中硬盾裂开大口,一枝标枪直抵王冲胸口,枪尖被衣下的锁子甲挡住,力道却依旧透甲而入,撞得王冲胸口剧痛,连退两步。

    眼见僰人一拥而上,就要将八难、王冲和七八个挡在门前的罗始党人淹没,又一波浪潮在后方卷来,顷刻间将这股前浪击碎。

    “杀!杀光晏州人!”

    失蚕领着族人来了,虽多是老弱妇孺,但数百人汇聚起来,弓弩标枪倾泻而下,正冲击大门的近百晏州僰顿时大乱。

    压力一消,王冲一屁股坐在地上。暗道终于来了,以后再不冒这种险。

    公厅被卜见的部下守得严严实实,斗荔和十多个首领都没办法联络上自己的族人,更说不上合力解决卜见和失遮。大概是卜见存心想害失蚕,失遮又不敢硬来,怕王冲真伤了失蚕,总之两人没有深思,任由失蚕跟他们关在一起。

    这是个机会,王冲便让斗荔提出要求。要跟儿子在一起,这个要求被满足了。||乳|母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