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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宝斋第12部分阅读

什么?”这是额尔庆尼的小儿子,额尔庆尼拿过 帖看了看:“这念‘揸’。”庄虎臣给孩子解释:“‘揸’就是把手指张开的意思,还有,有一种毛笔叫揸笔,笔管儿短,又粗又肥,写字儿的时候,要抓在靠近笔头儿的地方,所以叫揸笔。”

    “庄大人,说起揸笔我倒想起来了,皇上书‘福’得用揸笔吧?”这回额尔庆尼终于上套了,庄虎臣抑制住心中的喜悦,不动声色地回答:“当然,这么大的字儿不用揸笔哪儿行?跟您这么说吧,皇上不光要用不同款的揸笔,还有个习惯,写一幅字儿换一支笔,所以,宫里每年为这事儿得进一批上好的笔墨纸砚,都是提前半年预订的。”

    “哟,多亏了您提醒,我还真得提前准备准备,不然到时候非抓瞎不可。”额尔庆尼转念一想,“庄大人,您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啊?”

    “我刚才不是告诉您了吗?我除了上朝之外,主要是在琉璃厂的荣宝斋当掌柜的。

    “琉璃厂我知道,可这荣宝斋……”额尔庆尼摇摇头,“没听说过。”

    “荣宝斋是家儿南纸店,开张没几年,专卖文房四宝。”

    “怪不得庄大人——噢,不,庄掌柜的,知道得那么清楚呢,敢情您是干这个的。”此刻,额尔庆尼的戒心又提了起来,对庄虎臣也不像刚才那么近乎了。庄虎臣并不理会,依旧像是对老朋友似的说道:“赶明儿我让伙计给悠送一套上好的文房用具来,让您瞧瞧荣宝斋的东西,您若是使着好,往后宫里购物您也就别费事儿了,跟我打个招呼就行了。”

    “哟,这事儿可得好好琢磨琢磨,毕竟是给皇上当差,要有点儿闪失,我可担不起责任。”额尔庆尼立马儿就缩回去了。

    “额大人,您放心,我庄虎臣懂规矩,咱一切按规矩来。”庄虎臣的话意味深长,额尔庆尼的手下意识地敲起了桌子:“懂规矩就好啊!”

    第十章

    霍震西在荣宝斋的大门前下了马,正在掸着身上的灰尘,张幼林一眼就看见了,他兴奋地从里面冲出来:“大叔,您来啦?”霍震西拍拍张幼林的肩膀,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我刚从西北来,置办完货物马上就得回去,幼林啊,你还好吧?”

    张幼林接过霍震西手中的缰绳,拴在旁边的柱子上:“好什么呀?该上课就去上课,不上课时就在铺子里守着,这日子过得真没意思。”

    “ 哦,依你的想法,过什么样的日子才算有意思啊?”

    “我要是有时间,就加入您的马帮,走南闯北,那也算没白活一世。”

    “好啊,等你从学堂毕了业,我带你走几趟……”爷俩儿说着话走进了铺子。

    张幼林请霍震西坐下,奉上茶来,霍震西掏出一张单子交给张幼林:“这是订货单,你按照单子上写的把货备齐,我离开京城之前来取货。‘张幼林接过单子仔细地看着:”大叔,怎么订这么多货?光端砚就是二百个,胡开文的墨三百块,还有一百块’超顶漆烟墨‘……“

    “说实话,这文房用品我也不懂,以前我们马帮从来不走这种货,可我不是认识你了吗?等我再回西北时,就留心这类货的销路,这一留心不要紧,我还真认识了一些专做文房用品的商人,这些都是他们订的货,幼林啊,这笔生意你做不做?”

    “当然做,这可是我们荣宝斋的大买主,求都求不来的,谢谢大叔想着我!”张幼林很是兴奋,霍震西放下茶碗:“什么话?我当然想着你,就是不大懂行,有位商人问我那超……什么的墨,是不是胡开文的,我哪儿答得上来?幼林啊,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超顶漆烟墨’是一种以生漆为主要原料,加上猪油、桐油、麝香、冰片、金箔、公丁香、猪胆等原料制成的书画墨,据说,这种墨写千幅纸不耗三分,色泽可分为焦、重、浓、淡、清五个层次,墨色历千年而不褪,是墨中的精品。”张幼林滔滔不绝,霍震西却听得皱起了眉头:“好家伙,一块墨能有这么多说道?你们这些文人啊,净扯淡!这样吧,给你五天时间,把货备齐,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不过……大叔啊,您可是老马帮了,怎么这么外行啊?这单子上只有货物名称和数量,怎么就是没有人家可以接受的价格呢?”霍震西不耐烦了:“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这么多事儿?你荣宝斋卖别人多少,卖我就多少,这还用说么?”

    听到这话,张幼林把单子还给了霍震西:“大叔,这笔生意我不做了。”

    霍震西瞪起眼睛:“为什么?老子费了半天劲帮你联系客户,你小子说不做就不做了?你跟我说清楚,不然我揍你!”

    “大叔,我知道您想帮我,可是没您这么帮法的,您不问人家的收购价,万一人家嫌贵呢?您是不是想用自己的银子补上差价?有这么做生意的吗?”

    张幼林把霍震西问住了,霍震西含糊其辞地说:“这是我的事,关你个屁事?”

    张幼林给霍震西添上茶:“大叔,我谢谢您了,您这是陷我于不义呀,要不这样得了,您不是银子多得没地方打发吗?先给我支五千两花着,何必这么麻烦,又是端砚又是墨的?”这下霍震西被逗乐了:“小兔崽子,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好吧,你说怎么办?”

    张幼林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我在进价上加三分利给您,您加多少是您的,总之,做生意的规矩是双方都有利可图,否则那不叫生意。”

    “那叫什么?”

    “那叫救济,可我凭什么要您救济?您要真有那份善心还不如开粥厂去,闹不好还能得个‘霍大善人’的美称……”

    霍震西站起来,一把揪住张幼林的耳朵:“小子,我看你是皮肉痒痒了……”

    送走了霍震西,张幼林径直来到了荣宝斋后院的北屋。庄虎臣正在边打算盘边看账本,张幼林笑嘻嘻地凑上去:“师傅,对账呢,这个月买卖还不错吧?”

    庄虎臣阴着脸“啪”地将账本摔在桌上:“你甭叫我师傅!”

    张幼林吓了一跳:“怎么啦?师傅。我是不是又哪儿做错了?”

    庄虎臣指了指账本:“这就得问你了,瞧见没有?这个月买卖是不错,可就赢利不多,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

    张幼林摇摇头:“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全是你‘造’的,有你这么做买卖的吗?恨不得挣一个花俩,叫花子从门口过,你说给几吊就是几吊,客人来买东西,你就按咱定好的价卖吧?不行,还非上赶着给人打折,一打就是五折,你知道不知道,五折往外卖,就等于咱丝毫不赚只落个赔本赚吆喝,我告诉你说,这么做下去,你非把荣宝斋做倒了不行!”庄虎臣越说越生气。

    张幼林赔着笑脸:“师傅,跟您说实话吧,自打跟您学了徒,我都变得抠抠搜搜的了,昨儿个我喂鸟儿的活虫儿没了,要照过去,我递个话儿,给点儿银子,人家就给送家来了,可现在咱会过了,舍不得花银子,愣是自己跑陶然亭逮虫儿去了……”

    庄虎臣打断他:“你少跟我胡扯,你说你,学徒也好几年了,怎么这少爷脾气就是改不了呢?有点工夫就提笼架鸟儿斗蛐蛐儿,花起银子像流水,这哪儿像个买卖人?”

    “师傅您别生气,我以后改还不行?别的都听您的,可有一样儿,我跟您的想法不太一样,我说了您可别骂我,您呢,就像个卖酸枣面儿的,琢磨的全是蝇头小利,仨瓜俩枣的也算计,师傅,不是找说您,这么做生意可做不大……”

    “嗯,我是卖酸枣面儿的,仨瓜俩枣的也算计?”庄虎臣冷笑道,“那你呢?挣一个花俩就能做成大生意?”

    张幼林在庄虎臣的对面坐下:“打个比方,您看我叔儿吧,别看没什么大本事,可人家吃过玩过见过,往那儿一站,甭说话,谁都得承认这是位爷。咱做买卖也得拿出点儿爷的派头,该大方咱得大方,要是成天算小账,大生意就不会找上门来,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的大少爷,这我就得问问了,您倒是成天仗义疏财,可也没见您做成什么大买卖呀?您能不能露一手给师傅瞧瞧,让师傅也见识见识,什么叫大买卖?”

    张幼林就等这句话呢,他不慌不忙地从袖子里拿出霍震西的订货单放在桌子上:“师傅,您瞧瞧这单子,还算说得过去吧?”

    庄虎臣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一下子坐直了:“我的天,大单啊!顶咱铺子里半年的销量,这是哪儿订的货?”张幼林微笑着答道:“西北,是我霍大叔帮着操办的。”

    庄虎臣兴奋地站起身:“这可是笔长线的买卖,荣宝斋总算是有立得住的生意了!”

    庄虎臣在屋里来回走动着,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

    张幼林看着他:“师傅,我觉得做生意和做人差不多,以宽厚之心待人,以公平之心行事,不刻意追求结果,无为而无不为,其结果也许就是柳岸花明,做人也罢,做生意也罢,到了这个份儿上,就该是一种新的境界了。”

    庄虎臣站住:“好啊幼林,给你师傅讲上课啦?”

    张幼林赶紧摇头:“不敢,不敢,您永远是我师傅……”

    夜晚,同文馆内的一个大厅里灯火辉煌,这里正在举办舞会,乐队演奏的曲目是小约翰?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几对洋人随着那优美、动人的旋律正在翩翩起舞,张幼林、张继林和同学们穿着新式制服站在舞池旁边观看着。

    伊万和秋月走进来,秋月一身洋式盛装,光彩照人,立刻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张幼林看呆了,嘴里喃喃地:“秋月姐……”

    伊万挽着秋月穿过大厅,来到洋人聚集的角落,他用法语、俄语和熟人打着招呼,秋月向大家点头致意。

    “秋月是今天舞会上最漂亮的女人!”张继林嘴里赞叹着用目光追随着她,而张幼林的神情却有些黯淡:“怎么又是这个伊万?”

    音乐再次响起,伊万和秋月加入到跳舞的人群当中。这次乐队演奏的是巴赫的g大调小步舞曲,这首曲子开始的第一主题轻快活泼、典雅华丽,其后是建立在这一主题上的几个变奏形式,全曲结构简单,节奏平稳,给人一种清新、愉悦的感觉,伊万和秋月陶醉在美妙的音乐中,舞姿优美、流畅。

    一曲终了,秋月和伊万正好跳到张幼林和张继林站着的地右,张幼林颇为绅士地躬了躬身子:“秋月姐真漂亮。”

    秋月在会上意外地遇见他们显得很惊喜:“你们兄弟俩也来了,怎么不跳舞呢?”

    “我们还不会跳呢。”张继林有些不好意思。秋月笑了笑:“没关系,一会儿我教你们。”

    伊万向张幼林伸出了手:“张先生,好久不见了,你好吗?”张幼林和伊万握手:“伊万先生不是俄国大使馆的外交官吗,怎么改行儿了?”

    “什么意思?”伊万没听明白,张幼林微笑着又说:“我秋月姐是不是雇你当保镖了,怎么她走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

    “这不是保镖,在我们欧洲,这叫骑士,漂亮的女人身边怎么能没有骑士呢?”

    伊万似乎并不在意。

    “幼林,你最近怎么不去找我了,把姐姐忘了吧?”秋月看着张幼林,张幼林躲闪着她的目光:“功课实在太紧,没时间。”

    这时,音乐声再起,一个洋人彬彬有礼地邀请秋月跳舞,秋月跟着洋人进了舞池,她回过头对张幼林说:“待会儿我教你!”

    侍者端着托盘经过他们的身旁,张幼林和伊万取下酒杯,喝着红酒,张继林的目光则一直追随着秋月。

    沉默了片刻,伊万问张幼林:“张先生,我在你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些东西,你好像不大喜欢我。”张幼林肯定地回答:“没错,我是不大喜欢你,因为你对我秋月姐有些不太好的打算。”

    “哦,我在追求秋月小姐,这有什么不对吗?”伊万兴致盎然,张幼林显得有些冷淡:“我听说你有妻子,而秋月姐也有男人,这么一来,事情就有些荒唐了。”

    “是的,我是有妻子,但如果秋月小姐接受了我,我可以马上离婚,至于那位杨宪基大人,既然他爱秋月,为什么不娶她呢?你们中国人不是可以纳妾吗?”

    张幼林哼了一声:“你这个洋人倒是什么都懂,我问你,秋月爱你吗?”伊万耸了耸肩:“不知道,但她至少不讨厌我,况且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到目前为止,我和那位杨宪基大人是平等的,只要秋月小姐没有出嫁,我就有权利追求她。”

    “那好,也算我一个,说起来我比你们都有资格。”

    “为什么?”伊万诧异地问道。

    此时一曲终了,秋月从舞池里走出来,张幼林和伊万都没有注意到。

    “你和杨大人都有妻子,可我没有,所以说,在咱们三个人里,我最有资格。”

    张幼林正说着,秋月从后面伸出手,揪住了张幼林的耳朵:“幼林,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背后说姐姐的坏话,你拿姐姐当什么人了?”

    “那伊万先生……”

    “伊万先生是我的朋友,你秋月姐只有一个男人,那就是杨大人,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张幼林啷嚷着,低下头要走,伊万叫住了他:“张先生请留步。”伊万向前凑了凑,贴近张幼林的耳边耳语:“据我所知,你们同文馆有不少维新派人士,你是吗?”

    张幼林摇摇头:“说不上,但我同意他们的主张。”

    “据我们的情报,最近朝廷里可能要有大动作,情况对维新派很不利,也许会发生流血事件,张先生,请好自为之。”

    张幼林感到很震惊:“你说的是真的?”

    伊万耸了耸肩:“我什么也没说。”他转向了秋月:“秋月小姐,我能邀请您跳华尔兹吗?”

    伊万和秋月随着节奏明快的舞曲步入了舞池,张幼林却呆呆地站在了那里。

    俄国人的情报的确很准,舞会后的第三天,京城大乱。在此之前的一百天,也就是1898年6月11日,光绪皇帝曾颁布“明定国是”诏书,宣布变法,目的在于学习西方文化、科学技术和经营管理制度,发展资本主义,建立君主立宪政体,使国家富强。维新派的变法触动了守旧派的利益,引起了激烈的争斗,到了9月双方达到白热化的程度,慈禧太后突然从她居住的颐和园赶回紫禁城,9月21日发动了戊戌政变,再次临朝“训政”,百日维新遂告失败。慈禧太后将光绪皇帝囚禁在中南海的瀛台,随即关闭了北京的各个城门,封锁了京津铁路交通,数千名禁军犬街小巷四处搜捕维新派人士,一时京城内笼罩着恐怖的气氛。

    一队清军骑兵风驰电掣地从街上飞驰而过,荷枪实弹的清军步兵列队跑过街道,脚步声震天响。

    庄虎臣从荣宝斋里走出来,站在门口观望着,心中惆怅。

    过了半晌,一顶官轿在门前停下,庄虎臣快步迎上去,从轿子里下来的是杨宪基。庄虎臣向杨宪基抱拳行礼:“杨大人,您里面请。”他是戊戌政变以来荣宝斋迎来的第一位客人。

    杨宪基还礼:“庄掌柜的,这两天生意不大好吧?”

    “是啊,除了您,大人们都没来。”庄虎臣叹息着。

    “也难怪,朝廷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谁不胆战心惊的?公事儿完了赶紧回家,省得招惹麻烦。”

    “那您这是……”

    杨宪基抻了抻衣袖:“这两天要写的东西太多,我的笺纸用完了,来买一些笺纸。”

    “嗨!这点儿小事儿您打发个人来就行了,何必还亲自跑一趟?”

    杨宪基认真地说:“庄掌柜的,您有所不知,我有个习惯,作文写诗时对笺纸的要求很高,不管多忙,一般是要亲自去挑选的,由别人代劳我还不大放心呢……”俩人说着话走进了铺子。

    张喜儿把笺纸都抱了出来,摆在柜台上任杨宪基挑选。杨宪基正在挑着,张幼林走进来:“哟,杨大人来啦。”

    杨宪基抬起头:“幼林啊,你这学徒是不是也该出师啦?”

    “我已经出师了,上个月正式拿工钱了,嘿嘿!就是少点儿,”张幼林笑着看了庄虎臣一眼,“我师傅手紧着呢,多一点儿都不给?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