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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宝斋第15部分阅读

    小玉知趣地退下了。

    “秋月姐,我要娶你!”张幼林站起身,注视着秋月,目光中闪烁着某种异样的光采,秋月一时愣住了。

    “我说的是真话,只要你答应,我就不去北洋师范念书了。”

    片刻,秋月回过神来:“幼林,姐姐知道你的心思,我替杨大人谢谢你!”

    张幼林满脸通红:“我,我真的想娶你!”

    “姐姐心里只有杨大人,别人谁都不嫁。”秋月说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张幼林只得作罢。

    墙上的挂钟“当、当”地敲起来,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贝子爷站起身:“得,我该走了。”

    额尔庆尼把贝子爷送到了大门口,贝子爷欲言又止:“那个……我托你打听的事……”

    额尔庆尼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差点儿忘了,那天跟秋月姑娘从咖啡厅里出来的那个洋人,是俄国大使馆的外交官,后来遇见的那位小爷,您猜是谁?”

    “谁呀?”贝子爷显得兴致盎然,额尔庆尼神神秘秘,还凑近了他的耳朵:“就是和咱们一块儿玩鸟儿的那个张爷的侄子!”

    “这就好办了,赶明儿让徐管家打听打听,你回去吧。”贝子爷心满意足地上了轿子,打道回府了。

    贝子府的徐管家大号徐连春,三十来岁,个头不高,但人很精明。徐连春从小就在府里,他父亲是伺候老贝勒爷的,徐连春长大以后就接了父亲的班。他对花鸟虫鱼都有喜好,也下过工夫钻研,加之从小长在府里,见多识广,也算是京城有名的玩家,和张山林是老熟人了。

    这天早上出去遛鸟的时候,徐连春故意拐了个弯儿,还在张山林家附近溜达了一小会儿,看见张山林提着鸟儿笼子从大门里出来了,这才装做是偶然碰上的样子打起了招呼:“张爷,您早啊。”

    “徐管家?可老没见了,这阵子你净忙乎什么呢?”

    俩人并排走在街上,寒暄了几句,徐连春就切入了正题,问起了张幼林。

    “说起我那侄子,嗨,甭提了!聪明是真聪明,可就是……”张山林停顿了一下,语调低下来,“有点儿不走正道儿,还贼大胆儿,净出么蛾子,他妈为了他,整天提心吊胆的。”

    “听说,您那侄子和从秦淮河出来的秋月姑娘,关系可不一般哪。”徐连春偷偷地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张山林,张山林并不避讳:“是不一般啊,秋月的爷爷和我父亲是至交,他们俩以姐弟相称,我那侄子干了坏事儿不敢回家,还躲到秋月那儿藏起来,秋月还真护着他!”

    “敢情是这么档子事儿,”徐连春放心了,他往张山林身边凑了凑:“我说张爷,您可得帮我个忙儿。”徐连春详细地说明了贝子爷的意思,张山林觉得这是件好事儿,人家贝子爷好歹是皇亲国戚,比杨宪基可不差,他甚至为秋月能有这样一个归宿而高兴,于是就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地应下来。

    芳林苑离京城有二百多里,在一个山脚下,四周荒无人烟,杨宪基就栖身在一处早已废弃、残破不堪的道观里。此时皓月当空,地上洒满了银色的月光,杨宪基在北屋内就着油灯微弱的亮光写字。屋里的陈设可谓寒酸,只有一张桌子、两把破椅子、一只木箱和一个用门板临时搭起来的单人铺,铺上散乱地堆放着杨宪基写的书法条幅。

    杨宪基的爱犬大黄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打着瞌睡,突然,大黄一激灵,前腿站起,后腿一蹬蹿出了屋子,对着大门狂吠起来。杨宪基抬起头,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来人居然是伊万,杨宪基十分诧异:“你怎么来丁?”

    伊万身旁还站着一个矮个子年轻人,他叫贾二,生得贼眉鼠眼,是距芳林苑十里之外贾村的村民。贾二看着伊万:“洋大人,我可给您送到了。”伊万递上银子:“谢谢你。”贾二接过银子一看,不觉心中一阵狂喜,转身就走。没走多远他又停下,悄悄地潜回去,隔着门缝向里面窥视了一番,这才快步离开。

    杨宪基让进伊万,给他端来一碗水,伊万接过碗一饮而尽,样子像是渴坏了。杨宪基关切地问道:“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敢离开京城啊?”

    伊万耸耸肩,摊开手:“没办法,我要办公事。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局势还没有恶化,等我办完了事却回不去了,你们的军队和义和团居然结成了联盟,把东交民巷的使馆区封锁了,真是太不像话了,这是违反国际公法的行为。”停顿了片刻,伊万继续说道:“局势还在继续恶化,英、法、德、俄、美、日、意、奥八国政府已经向中国派出了远征军,目前正在途中,八国联合军队一旦登陆,京津地区少不了要有场恶战,结局如何,殊难预料啊。”

    “那北京城里怎么样了?”

    “北京已经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义和团成了这座城市的主宰,它有很多被称为‘坛’的基层组织,但坛与坛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谁也指挥不了谁,无论是哪个政府想与它谈判都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庞大的民间组织竟然没有一个统一的首领,更奇怪的是,义和团 然提出要杀‘一龙二虎’,‘一龙’就是皇帝,‘二虎’是总理衙门大臣庆亲王奕匡勖和洋务派首领李鸿章,上帝啊,简直不可思议!”伊万一个劲儿地摇头。

    杨宪基思忖片刻:“伊万先生,你是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的?”

    “秋月小姐花银子买通了路卡,托人送我来躲一躲,她说你这里远离京城,应该是安全的。”

    杨宪基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几步,又停下:“刚才送你来的人可靠吗?”

    “应该可靠吧,我可没少花银子。”伊万掏出身上的银子和秋月的一封信递给杨宪基,“这是秋月让我带给你的。”

    杨宪基接过银子放在了桌上,秋月的信却攥在了手里,没有立即打开。秋月的信是用一块粉红色的绢精心包裹着,看着它,杨宪基陷入了沉思。伊万见此情景,站起身走到铺的旁边,欣赏杨宪基的书法。

    杨宪基沉思了良久,把银子和信又退给伊万:“伊万先生,我这一遭贬,什么时候能翻身就不好说了……秋月还年轻,不能就这么空等着。”

    伊万没有接:“秋月在京城到处托人,想让你尽快官复原职。”

    杨宪基摇摇头:“恐怕很难,我们这批人的案子都是老佛爷钦定的。”

    “我也找人查过你的案卷,唉……这案子短时间内翻过来,是不太容易。”

    杨宪基注枧着伊万,诚恳地说道:“秋月,就托付给你了!”

    伊万大为惊诧:“为什么?”

    “这些年,你对她一直很有感情,现在,总算能圆你的梦了!”

    “你还活着,这是不可能的,秋月她也不会同意……”伊万使劲地摇着头。

    伊万一路颠簸,杨宪基没有像样的东西招待他,只做了一碗萝卜汤,伊万就着窝头喝下,还连声说“好喝”。

    杨宪基苦笑着看着他:“有件事儿我一直没想明白,你是个洋人,自从在秦淮河认识秋月,就对她一往情深,这是为什么呢?”

    伊万陷入了沉思:“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少年的时候,在我的恩人莫里斯神父那里看到过一幅中国的《仕女图》,画上的女子仪态万方、美艳绝伦,她成了我梦中的情人。就是为了寻找她,我来到了大清国,我走过很多地方,当我第一次在秦淮河见到秋月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

    “怎么啦?”杨宪基觉得蹊跷。

    “秋月就是《仕女图》上画的那个女子,那种神态,那种感觉,太像了!我好像突然找到了很多年前失去的某种心爱之物,那一瞬间,真是永世难忘!那时候,我特别希望把秋月带回俄国……”伊万的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可秋月的心里,只有你杨宪基一个人!”

    贾二是个混混,从小父母双亡,只有一个比他大五岁的哥哥相依为命。由于他平日里游手好闲,时不时地还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嫂子进门后没多久就把他轰了出去。

    贾二平时穷得叮当响,刚才伊万付给了他五两银子,这对贾二来说算是笔巨款了,长这么大他也没见过,就算是天天喝酒吃肉也能过上它一两个月的。贾二把银子紧紧地攥在手里,到了村里没有直接回他的破窝棚,而是叫开了哥哥贾大的家门。

    哥俩站在院子里,贾二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大哥,有个发财的事儿!”

    “啥?”贾大刚从睡梦中惊醒,还没回过神来。

    贾二凑近了贾大的耳边低声说道:“有个洋人,刚才让我给领到芳林苑去了,估摸着,他身上带着不少银子!”贾二的目光里流露出了贪婪。

    “就一个人?”贾大清醒了,贾二点点头:“就一个。”

    沉默了一会儿,贾大开口了,他有些犹豫:“真要是干了,就是出人命的事儿,他还是个洋人……”

    “大哥,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呀,眼下,杀的不就是洋人吗?”

    贾大和贾二不同,对杀人还是有些畏惧,贾二急了:“发财的事儿,你干还是不干?”

    “发财”二字刺激了贾大,他一咬牙:“那就干吧!”

    贾二喜上眉梢:“大哥,这就对了,不过光咱俩不行,那洋人人高马大的,得再招呼几个兄弟,旧道观里那只看家护院的大黄狗,也得先想好了怎么对付……”

    俩人商议了一阵,又叫来两个村民,提着短刀和斧头匆匆向芳林苑赶去。

    杨宪基和伊万还在聊着,突然,大黄警觉起来,它冲到院子里,对着东墙外狂吠。杨宪基跟出来看了看,没发现什么,拍了拍大黄,又回到屋里。

    “这日子过得可不太平啊!”杨宪基在伊万的对面坐下,话里充满着忧虑。“你这里孤零零的,离村子那么远,安全吗?”

    杨宪基看了看伊万,自嘲地回答:“我一个被扫地出门的人,家徒四壁,还有什么安全不安全的?”

    大黄在院子里拼命地叫着,杨宪基一怔:“大半夜的,准是有事儿!”说着他站起身,走到铺边上蹲下,伸进半个身子,使劲推了推,下面的机关“啪”地发出一声响动,接着一块石板被推开了,露出了一个洞口。

    伊万目睹这一切感到十分诧异,杨宪基站起身来:“大黄叫的不对头儿,你是洋人,我心里不踏实,这是个暗道,你出去以后沿着河边走就能到县城。”

    “这里怎么会有暗道?”伊万很是疑惑。

    “以前这儿是一个道观,曾经很富有,遭土匪抢过,道长就修了这么个暗道,以防不测。”

    大黄在院子里兜着圈子,冲墙外拼命地叫着,一个纸包从院墙外扔进来,大黄跳起来,扑了上去。

    杨宪基催促着:“你还是先下去躲躲,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再叫你出来。”杨宪基把油灯递给伊万,又补上一句:“秋月就托付给你了!”

    伊万小心地钻进了暗道,杨宪基粑石板推上,又把床铺上的书法条幅挪到了石板上,做好伪装,这时,院子里传来大黄异样的叫声。

    杨宪基来到门口,只见大黄无力地瘫在院子的中央,七窍出血。杨宪基快步上前,惊叫着:“大黄,你怎么了?”

    大黄瞪着可怜的双眼,伸了伸爪子,无助地看着杨宪基。这时,贾大和贾二翻墙跳进了院子,杨宪基大喝一声:“干什么的?”

    暗道内,伊万听出外面不对头,他拼命地推石板,但石板已经被机关牢牢地锁住,他竭尽全力,但石板还是纹丝未动。伊万摇摇头,只好沿着暗道迅速离开。

    院子里,贾二手握短刀逼住杨宪基,他踢了踢已经奄奄一息的大黄:“嘿,这见血封喉夺命散还真他妈灵验!”

    贾大跑到大门处拉开了门栓,另外两个村民也进了院子。

    “那洋人呢?”贾二恶狠狠地问道,杨宪基此时已经平静下来:“你们来晚了,那人已经走了。”

    贾二满脸狐疑:“不可能!”说着,给贾大打了个手势,贾大和一个村民看住杨宪基,他自己带着另一个村民小心地摸向了北屋。

    北屋里空空如也,贾二嘟囔着:“还真跑了?”就着月光,突然,贾二发现了桌子上的一包银子和秋月的信,立刻扑了上去。

    贾二拿着银子和秋月的信从北屋里出来:“弟兄们,没白来,银子在这儿哪!”

    杨宪基被村民用刀逼住,动弹不得,他喊道:“银子你们拿走,信给我留下!”

    贾大从贾二手里抓过信,刚要扔给杨宪基,被贾二拦住了:“慢!”贾二把银子塞给贾大,又从贾大手里抓回信来,打开绢包,翻过来、掉过去地仔细看起来。

    贾大不耐烦了:“你他妈又看不懂,他要就给他吧。”

    “不行,万一藏着银票呢?”

    贾二的心思还在信上,从北屋里出来的那个村民凑近贾大耳语:“大哥,这人怎么办?”贾大捅了捅贾二,贾二使了个眼色,示意杀掉杨宪基。贾大犹豫着,没动手。

    贾二断定秋月的信不是银票,就把包信的粉绢又抖了抖,对杨宪基说道:“这个,就不给你了。”说着,把粉绢揣进了怀里。

    用刀逼住杨宪基的村民退到了一边,贾二走近杨宪基,脸上露出了阴笑,他左手把秋月的信递向杨宪基,紧跟着,右手握着的短刀却后发先至,“噗”的一声捅进了杨宪基的右胸。

    杨宪基正伸出右手要接秋月的信,猛然被刺,他惨叫一声,鲜血立刻涌流出来。

    即便如此,他还在挣扎着去夺贾二手里的那封秋月的信。贾二一把推倒了杨宪基,狞笑着:“事情已经干了,就不能留活口,这是规矩……”

    贾大和另两个村民一时都被吓得呆若木鸡。

    天色已然渐渐发向,贾二推了推他们,三人醒过味来,随着贾二仓皇离去。

    杨宪基躺在院子里,鲜血染红了身下的一片土地,秋月的信散落在他的身旁,慢慢地,也被鲜血染红。杨宪基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恍惚之中,秋月的倩影在他眼前晃动着,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

    冤家路窄,那天庄虎臣把额尔庆尼送到荣宝斋的大门口,看着额尔庆尼上了轿子:“额大人,您放心,这两天我把货备齐了就打发伙计给宫里送过去。”

    张山林提着鸟笼子走过来:“庄掌柜的!”庄虎臣一转身:“东家,遛鸟儿去啦?”

    听到“东家”二字,额尔庆尼从轿子里探出头来,这一看不要紧,他不禁愣住了:“敢情荣宝斋是张爷家开的?”

    庄虎臣搭讪着:“额大人,您也认识张爷?”额尔庆尼的脑袋又缩了回去:“京城里玩鸟儿的,谁不认识张爷。”

    张山林紧走两步:“哟,额大人,您这就走啊?”额尔庆尼在轿子里隔着小窗户招招手:“张爷,回见!”这可是个好消息,额尔庆尼心想,张爷是荣宝斋的东家,这就好办了!

    当然,这一切张山林还都蒙在鼓里。几天之后的一个早上,张山林提着鸟儿笼子走在护城河边一条宽敞的大道上,前后甩着两只胳膊正遛在兴头上,突然看见徐管家迎面从马车上下来,他稍一愣神,接着转身就往人群里钻。天地良心,徐管家托办的事张山林不是不帮忙,只是刚跟嫂子开口就被回绝了,据嫂子说,秋月姑娘还在给杨宪基四处活动,她有话,除了杨大人谁也不嫁。末了,嫂子还劝他少管这种闲事。张山林无颜再见徐管家,只好躲了。

    徐管家就是冲着他来的,能叫他躲了吗?在下一个街口,张山林刚拐出来,徐管家就站在一家店铺的台阶上叫住他:“张爷,您躲什么呀?”

    张山林满脸尴尬,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没……没躲呀。”

    “托您办的事儿,怎么样了?”

    张山林佯装不知:“什么事儿啊?”

    徐管家不阴不阳的,口气和上次大不相同:“您这是装傻吧?我可听额大人说了,您是荣宝斋的东家,额大人是谁呀?那是贝子爷的兄弟!荣宝斋大笔的买卖可都攥在额大人手里呢,您掂量着吧。”徐管家把张山林晒在一边,自顾自地遛鸟儿去了。

    张山林愣了片刻,赶紧追上去:“嗨!徐管家,敢情你说的是那事儿啊,这可不能急,正托着人呢!”他只好撒了个谎。徐管家脚下没停,依旧是不阴不阳的:“秋月姑娘不是你们张家的世交吗,还用得着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