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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宝斋第31部分阅读

    琢磨琢磨。“

    额尔庆尼把双耳瓶放进锦盒,站起身:“让你白捡一便宜还不要,我找别人去喽。”

    掌柜的两只眼睛滴溜溜地一转,赶忙拦下:“别价,额大爷,要不这么着,双耳瓶您先搁我这儿,要是卖出去就算您赚了,要是卖不出去呢,您再拿回去,怎么样?”

    额尔庆尼一副不买账的样子:“想什么呢?我可告诉你,这宋瓶少了二百大洋不卖,大爷我现在就要现钱,要不要我听您一句话。”

    “成嘞,我听您的,现钱就现钱,三儿啊,你现在就带额爷去柜上支钱。”

    伙计赶紧过来:“得嘞,额爷,您跟我来……”

    额尔庆尼拿起了派: “别价,别价,支钱着什么急啊,我说掌柜的,您仔细瞅瞅,可千万别走了眼,回头您再跟我找后账就没意思了。”

    “骂我呢不是?咱是那人吗?吃这碗饭也二十多年了,总不能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让鹰啄了眼吧?再者说了,就算咱走了眼,这行里不是也有规矩吗?谁走眼谁认倒霉,您放心,踏踏实实支钱去。”

    “得,那我可去啦?”

    “走您的,没事儿过来喝茶。”

    额尔庆尼跟着伙计奔里院去了,掌柜的不屑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自言自语:“二百大洋就卖啦?哼,到了这个岁数还是生瓜蛋子一个,怪不得受穷呢。”

    额尔庆尼喜气洋洋地抱着二百块现大洋从古玩铺子出来的时候,正好和闲逛了一圈儿圆来的宋怀仁打了个照面儿,宋怀仁站住了,他目送着额尔庆尼渐渐远去,心里嘀咕着:看样子这老东西是发财了,刚才他卖什么了?宋怀仁出于好奇,走进了古玩铺子。

    宋怀仁是个有心的人,虽说他学徒是在南纸店,可架不住二十多年一直都在琉璃厂混,对古董也算在行。宋怀仁仔细看了看额尔庆尼拿来的那个双耳瓶,大致明白了他的路数,但宋怀仁没有吭声。

    倪瓒的《溪山雨意图》辗转到了王仁山的手里,不过,王经理可不是自个儿搞收藏,而是有个老客户一时拿不出货款,希望用这幅画来抵。从做生意的角度来说,并不亏本,长期合作的老客户,人家有难处,也该帮一把,可这幅画的真伪成了问题,掌眼的几个人意见不一,让王仁山做起了难。

    《溪山雨意图》挂在荣宝斋的北屋里,王仁山已经好几天愁眉不展了。张幼林手里拿着报纸推门进来:“仁山,战事结束了。”

    王仁山回过神来:“结束了?”

    张幼林坐下,神情忧虑:“政府和日本人签订了《塘沽协定》,中国军队撤到延庆、通州、宝坻、芦台一线以西、以南地区,这些地区以北、以东至长城沿线为武装区,实际上承认了日本对东北、热河的占领,同时划绥东、察北、冀东为日军自由出入地区,等于华北的大门也对日本人敞开了。”王仁山听罢,长叹一声: “唉!这几个月在山海关、热河、喜峰口都白打了……”

    王仁山还没说完,伙计把额尔庆尼带进来了,张幼林站起身:“呦,额爷,您来啦。”

    额尔庆尼拱拱手:“张先生,今儿个我请您,咱们奔鸿兴楼。”

    张幼林感到纳闷:“您……请我?”

    额尔庆尼看见了墙上挂着的《溪山雨意图》,他顾不上回答,走过去仔仔细细看了看,问王仁山:“王经理,这画儿您收下了?”

    王仁山苦笑着摇摇头:“还拿不准呢。”

    “这就好,这就好。”额尔庆尼不由分说,拉起张幼林就走。

    在鸿兴楼里,额尔庆尼要了一桌子菜,张幼林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干吗呀?额爷,您是捡着金元宝啦?不行不行,今天这顿饭还是我请您吧。

    额尔庆尼的脸一沉:“张先生,看不起我是不是?我吃过您多少回了,我自个儿都记不清了,什么时候我在街上碰见您,您都没让我空过手,哪回不给个三块五块的?张先生,今儿个这顿饭我请定了,您要是不给我这面子,我就一头撞在这桌子角儿上。”

    张幼林赶紧摆手:“别价,今儿个挺高兴的,干吗说这个?行,听您的,让您破费了。

    额尔庆尼的睑上这才有了笑容,他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闭上双眼,陶醉地咀嚼着:“这地方儿,我可有十年没进来啦。”

    “还是当年的味儿吗?”

    额尔庆尼睁开眼睛,摇了摇头:“换厨子啦。”

    “早就没过去讲究啦,您当是皇上在的时候呢?”

    额尔庆尼又夹了一筷子鳝鱼丝:“还是皇上在的时候好哇!”

    张幼林心里一琢磨,马上就明白了:“我说额爷,您八成儿是淘换了件古董给卖了吧?要不然怎么这么高兴?”

    额尔庆尼的话匣子打开了,他显得很神秘:“张先生,不瞒您说,我额尔庆尼算是时来运转啦!有人上赶着和我合伙做古董生意,还甭说,真赚了几笔,就说那回吧,琉璃厂东头不是新倒手了一家儿古玩铺子吗?掌柜的是个东北人,听说这主儿跟日本人勾着发了财,板上钉钉是个汉j,这种人不坑白不坑,我弄了一个假宋瓶儿卖给这小子,他玩古董还俩眼儿一摸黑呢,咱挣了两百大洋不说,这也算是抗日了。”

    张幼林听罢,皱起了眉头:“额爷,干这事儿您可得留神点儿,万一让人家看出来,可不好下台阶啊,我劝您……”

    额尔庆尼打断了张幼林的话:“看出来?没那么容易,干这活儿我手底下有人,那活儿干的,个儿顶个儿是高手,就说那个宋瓶儿吧,整个瓶子都是假的,唯独瓶底儿和年款是真的,别说是这生瓜蛋子,您就是把当年造瓶子的人给请来,也保不齐给蒙了。”额尔庆尼往张幼林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张先生,您屋里挂着的那幅倪瓒的《溪山雨意图》,跟您实说吧,就是我们那作坊里出来的,您可别上当……”

    张幼林的心头一热,他看着苍老的额尔庆尼,感慨万千:“额爷,谢谢您了,来,咱们喝酒……”

    宋怀仁路过煤市街日本嘉禾商社的门口,身穿日本和服的商社经理大岛平治从大门里走出来,用生硬的汉语殷勤地打招呼:“宋先生,你好!”

    “哎哟,这不是大岛先生吗?咱可是有日子没见了。

    “宋先生,你的,进来坐坐。”

    “坐坐?好啊,坐坐就坐坐。”宋怀仁随大岛走了进去。近来日本人的势力膨胀,宋怀仁正想和日本人套点儿拉拢呢。

    两人在会客室坐定,宋怀仁问道:“大岛先生,我听说你们商社最近又添新业务了?”

    “是的,宋先生消息很灵通,鄙商社增添了收购贵国古玩字画的业务,今后还要请宋先生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您说一声。”宋怀仁满口答应。

    “据我所知,贵国文物造假的历史源远流长,古玩字画行里充斥着大量的赝品,这项业务的风险很大。”

    “当然,这叫难者不会,会者不难,玩儿古玩字画可不能瞎玩儿,否则有多少赔多少。贵商社得有个掌眼的,哦,掌眼的就是鉴定的意思,是真是假一看就明白,还得说出道理来,不瞒您说,有这种本事的人,如今可是越来越少了。”

    “宋先生就是这种可以掌眼的人吧?”

    宋怀仁听大岛这么说,不觉心中一喜,顺口就吹上了:“那倒是不假,您去琉璃厂打听打听,我宋怀仁在这行里也是个泰斗了,哪家铺子收进什么贵重的古玩字画,都得请我过去掌掌眼。”

    “那太好了,今后少不了要麻烦宋先生……”

    这时,宋怀仁透过门帘看见了额尔庆尼。额尔庆尼穿着件做工考究的长衫,迈着四方步慢慢踱进来。正在百~万\小!说的商社副经理雄二勇夫抬头看了他一眼,一个中国雇员迎上去:“这位爷,您是卖东西呢,还是买东西?”

    额尔庆尼一副京城大爷的派头,他打量了一眼雇员:“买东西我就不上你们这儿来了,我们中国什么没有啊?你们日本都有什么值当我买的?”

    “那您是卖东西了?”

    额尔庆尼点点头:“对喽,家里东西太多,摆着又占地儿,大爷我得腾腾地方,这么说吧,就算是我们家清出来的破烂儿,搁在日本也够进博物馆的资格。瞧见这个没有?仔细喽喽……”额尔庆尼从怀里掏出一个玉龙勾放在柜台上。

    雇员拿起来看了看:“哦,看着倒像是东周古玉。”

    “行啊,算你小子还有点眼力,告诉你,这是周天子的服饰带勾,少说有三千多年了,那时候你们日本岛上还没人呢,也就是有几只海王八在那儿晒太阳。”

    “您打算卖多少钱?”

    “给你个便宜价儿,一千大洋,少一个子儿我不卖。”

    雄二走过来,拿起玉勾看了看,向中国雇员使了个眼色,雇员心领神会,他说道:“这位爷,您稍候,我把玉勾拿进去给我们经理鉴定一下。”

    额尔庆尼不耐烦了:“怎么这么多事儿?我说嘛,你们日本人永远成不了爷,就这么个小玩意儿,也就是卖个仨瓜俩枣一壶酒的价钱,好嘛,还真事儿似的,给这个瞧给那个瞧的,你们经理懂不懂?”

    这一切,宋怀仁都看在了眼里,他想起前些日子在古玩铺子看到的额尔庆尼卖的那个宋瓶,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中国雇员撩开帘子走进会客室,他把玉勾递给大岛,大岛给了宋怀仁:“宋先生,你给掌掌眼。”

    宋怀仁仔细看了看,又煞有介事地用手指弹了一下,放在耳边听听,还用鼻子闻了闻,大岛看得目瞪口呆,他恭敬地问道:“宋先生,是真的吗?”

    宋怀仁长出了一口气:“假的!您瞧瞧,这条蟠龙是用刀刻的,上面有刀痕,而东周的玉器都是砺石琢磨出来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句成语就是由此而来的,东周时还没发明铁器呢,哪儿来的刀子?所以说,用砺石在玉上磨出的花纹是仿不了的。”

    大岛不住地点头:“宋先生的眼力和学问值得钦佩,不过,鄙人还有个问题想向宋先生讨教,看古玉为什么还要听和闻呢?”

    “听是听音响是否清脆,闻是闻闻有没有馨香的土味儿,因为古玉大部分都是出土的。还有,不光是要听和闻,更重要的是看,看看古玉的色泽和尺度是否符合,这里的学问多了,几句话说不清楚。大岛先生,我掌眼的费用是五块现大洋,您是朋友,我少收点儿,您给三块得了。”

    大岛转过身吩咐中国雇员:“告诉雄二先生,教训一下这个骗子,把他赶出去。”

    他又对宋怀仁说道:“宋先生,没有问题,我马上付钱。”

    宋怀仁轻蔑地一笑:“刚才我从门帘里看了一下,我当是谁,闹了半天是额爷,这位爷是个破落户,家里除了耗子,什么血没有。”

    中国雇员回到前面的营业厅,他对雄二耳语了几句,雄二脸色大变,凶相毕露,他拿起玉勾“啪!”地摔碎在地上。

    额尔庆尼瞪起眼睛:“嗨!怎么回事儿?你买不买无所谓,干吗摔我的玉勾?得嘞,这回您不买也得买了,可别说我讹您,一千块大洋,您掏钱吧。

    雄二一把揪住额尔庆尼的衣领:“你的,是个骗子,良心大大地坏……”

    额尔庆尼挣扎着:“怎么说着说着就动手了?你松手,不成咱到衙门里讲理去,大爷我是君子,只动口不动手……”

    雄二恶狠狠地劈面就是几个耳光,额尔庆尼被打倒,他满脸是血地挣扎,雄二咬着牙一脚一脚往额尔庆尼的肋骨上猛踢,额尔庆尼大声号叫: “杀人啦!救命啊……”

    宋怀仁手里攥着大洋从他身旁匆匆走过,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额尔庆尼挨了一顿暴打之后,被雄二一脚从大门里踢出来,一头扎在地上,嘉禾商社的大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了。路上的行人都纷纷绕道而行,没有人管他,浑身是血的额尔庆尼声音微弱地喊着:“北平的老少爷们儿……我让小日本儿给……给打啦……救救我……救救我……”临街的几户居民家的大门都关上了,街道上变得冷冷清清,他艰难地在地上爬着,声音越来越微弱:“皇上啊……皇上,这世上……可不能没有您啊……没有您,这世道……就乱了套……皇上啊,等等臣……臣额尔庆尼……跟您走……”他的头一垂,就再也不动了,身后是长长的一条血迹。

    第二天,徐连春在荣宝斋找到了张幼林,通报了额尔庆尼的死讯,张幼林感到十分震惊:“什么,额大爷死了?”

    徐连春低着头:“唉,可不是嘛,本来岁数就大了,又是一身的病,这把老骨头哪儿经得住这么打呀?”

    张幼林一掌猛击在柜台上:“这些混蛋日本人,简直是无法无天,额大爷就是再有错,也有中国警察管着,怎么能就把人打死呢?后来呢,警署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悬着呗,眼下日本人凶着呢,警署也惹不起。”

    张幼林掏出钱来塞在徐连春的手里:“您帮我买口好一点儿的棺材,把额大爷的后事办了。”

    徐连春流下了眼泪:“我……我替额大爷谢谢您,他没白交您这个朋友。”

    “想当年,额爷是何等的威风,谁知道……竞落这么个下场,可叹可悲啊……”张幼林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下来。

    第二十五章

    1937年6月,平津地区战云密布,杀机四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战争已经迫在屑睫,不可避免,只是人们无法预测它将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以什么样的形式爆发。

    为了缓和日趋紧张的中日关系,6月6日上午10点,冀察政委会委员长兼第29军军长宋哲元在北平中南海怀仁堂举行宴会,招待日本华北驻屯军驻北平附近部队中队长以上的军官,由29军在北平团以上军官作陪。

    日本出席这次宴会的有华北驻屯军旅团长河边,华北驻屯军特务机关长松室孝良,顾问松岛、樱井等30多人。中国方面出席的有29军军长宋哲元、北平市长秦德纯、37师师长兼河北省主席冯治安、38师副师长李文田、37师110旅旅长何基沣、38师114旅旅长董升堂、独立第26旅旅长李致远、114旅227团团长杨干三等,还邀请了在北平的“社会名流”吴佩孚、张怀芝等人。

    席间宋哲元、秦德纯、冯治安、河边、松室、松岛、樱井、吴佩孚等人座主席,其余的双方军官们各自入座。每桌三四个日本军官坐客位,四五位中国军官坐主位相陪。此时除了主席的两桌有说有笑,其余八桌的中日军官除了必要的客套,彼此端着一副拒人千里的脸色。

    吴佩孚虽说已经解甲归田退出军界,但在世人眼中仍然是个重量级入物,理所当然被安排在主宾席上。这位昔日的大帅今天不大高兴,他很讨厌这些日本人,他自从退出军界后渐渐开始吃斋念佛,不再参与政事,今天来无非是给宋哲元点面子。

    酒至半酣,一个日本军官要求唱歌助兴,日本华北驻屯军旅团长河边少将点头允诺,这位日本军官便情深意浓地唱起一首思念家乡的日本歌曲。

    中国军官们无动于衷地听着,日本军官们的眼睛里却闪着泪花。

    吴佩孚听得烦躁,便不耐烦地问身边的翻译:“这小子号什么呢?”

    翻译小声道:“他唱的是一首思念家乡的歌儿。”

    吴佩孚哼了一声:“想 了就回家,还赖在这儿干什么?”

    吴佩孚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楚,吓得翻译连忙四处看看,怕让在座的日本军官听见,引起外交纠纷。

    河边少将懂些汉语,他看着吴佩孚,皱了皱眉头,对身边的日本华北驻屯军特务机关长松室孝良小声说:“这位吴大帅很没有教养。”

    松室孝良笑笑:“这位吴大帅号称中国军界中的儒将,喜欢舞文弄墨,据我们的情报,吴大帅不大喜欢日本人,有抗日情绪,他刚才表现的粗鲁恐怕是故意为之,将军不必介意。”

    日本军官唱完了,连连给观众们鞠躬,在座的日本军人都报以热烈的掌声,中国军人也象征性地拍了几下巴掌。

    日本方面的司仪站了起来道:“下面,我们能否请中国军界元老吴佩孚吴大帅出个节目?”

    中国军人热烈鼓掌。

    吴佩孚耳背,根本没听清楚日本司仪说了什么,便问翻译:“他叨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