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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宝斋第35部分阅读

伸手接过来,他无奈地点点头:“宋先生说多少就是多少,我同意。”

    华北战区接受日军投降的受降仪式于1945年10月10日在故宫太和殿广场举行,张幼林作为北平商界代表应邀参加了受降仅式,见证了这个激动人心的历史时刻。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中国第十一战区第92军的官兵在侯镜如军长的率领下列队于太和殿广场,美军司令罗基少将、华顿参谋长及英国、法国、苏联等国的代表也前来参加。10点10分,故宫北面的景山山顶上军号长鸣,受降仪式正式开始,紧接着,太和殿主会场礼炮响起,军乐奏响。第十一战区司令长官孙连仲将军站立在太和殿台基下的受降台正中,全场军民首先向抗战牺牲的烈士默哀,随后,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根本博中将签署了投降书,呈递给孙连仲将军,根本博等五名日军高级军官解下随身佩带的指挥刀,向孙连仲呈缴。在场的中国军民群情振奋,太和殿、午门、端门乃至天安门,人潮涌动,群众自发地欢呼“中国万岁”、“蒋委员长万岁”、“胜利万岁”……欢呼声响彻云霄,经久不息。受降仪式虽然只有短短的二十五分钟,但它却永久地留在了张幼林的记忆深处,终生难忘。

    此后,日军华北方面军各部队,按中国军方的命令,在北平、天津、塘沽、保定等地集中,于1945年11月初至1946年1月,陆续向中国军队缴械投降,老百姓迎来了短暂的和平生活。

    井上村光奉命作为日军代表也参加了受降仪式,完成了这一任务后回到寓所,他采取日本传统武士最崇高的死法——切腹自杀结束了生命。他没有玩弄用手指蘸点儿水在肚皮上比画一下剖腹的样子,再请人将自己的脑袋砍下来这类花活,而是庄严地取下自己的佩刀,义无反顾地将刀尖指向自己,先竖着剖开腹部,然后用刀尖向右突刺,刺破了肝脏……鲜血飞溅到四周雪白的墙壁上,染红了他的军装,他倒在血泊中,享受着剧烈的痛苦,微笑着慢慢死去……在意识消失前,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最后一个念头:要是没有这场战争,那该多好啊!

    井上村光的遗骨永远留在了北平,他的灵魂则飘洋过海,回到故土,被供奉在靖国神社里。

    这些日子,接收大员们也纷纷从重庆飞抵北平,张乃光出任北平司法局的局长。与十多年前相比,他身上的丘八气少了很多,但骨子里似乎并没什么根本性的变化。

    北平司法局的大门口,张乃光从汽车上下来,魏东训迎上去,他接过张乃光手里的提包,殷勤地问:“局长,您这趟天津之行有收获吗?”

    张乃光和魏东训一边往里走,一边兴冲冲地说道:“淘着宝啦!”

    回到局长办公室,张乃光打开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卷轴,小心翼翼地在办公桌上展开:“还记得天津德信斋的贺掌柜吗?”

    魂东训端过茶杯:“记得。”

    “我在古玩街遇见他了,他可是买卖越做越大了。”

    “这是他卖给您的?”

    “老熟人,还管点儿用,知道这是什么吗?”

    魏东训看了半晌,摇摇头。

    张乃光显得很陶醉:“怀素和尚的《西陵圣母帖》。”

    “您的收藏品位可是越来越高了。”魏东训适时地恭维着。

    张乃光坐下,点上烟:“还甭说,收藏这玩意儿,只要上了道儿,就他妈的上瘾。”

    魏东训把一摞材料递过去:“这是日伪时期北平的汉j人名录和罪行摘要。”

    张乃光接过来,随手扔在桌子上:“你都看过了?”

    “看过了,唉,这帮认贼作父的畜生,这八年里罪行累累,有的人手上还有人命,罄竹难书啊,您看是不是尽早……”

    张乃光打断了他:“不忙,先过一遍筛子,有用的先留下,我得慢慢地收拾他们,若是没什么用的汉j,就赶快进入司法程序,该判刑的判刑,该枪毙的枪毙。”

    上午十点来钟,琉璃厂上人来人往,张幼林溜达着向荣宝斋走去,陈正科从后面撵上来:“哟,您老没在家歇着?”

    “待着闷得慌,出来逛逛。”

    “这些日子生意不错吧?”

    “窝了八年,也该咱们挣点儿钱了。”说着话,荣宝斋到了,张幼林挥挥手,“陈掌柜,回见。”

    铺子里有十几位客人在买东西,徐海、李山东成箱地往外搬笔墨,云生见张幼林进来,赶紧迎上去:“东家,您来了。”抗战期间,除了上海分店,其余的几家分店都相继关了张,云生一直在上海坚守,最近刚调回来当大伙计。

    “忙你的,别管我。”张幼林坐下。

    “您喝着。”云生倒上茶,转身又去接待客人。

    他来到一位穿铁路制服的客人身边,客人手里拿着单子焦急地说道:“我们一共要八百支笔,还有卷宗、信笺、信封……”客人把单子递给云生:“明天我派人来拉。”

    云生接过单子看了看,面有难色:“先生,实在对不住,这几天要文具的客人太多,一时……给您凑不齐。”

    客人看了看铺子里排队等候的人,不情愿地摇摇头:“那我只好换一家了。”

    “别忙,您看这样行不行,今儿下午,我给您送一部分,您先用着,三天以后,余下的给您一块儿送到,保证不耽误您使。”

    客人的脸上露出笑意:“能送货最好。”

    “今儿个您是头一回来,咱们就算认识了,往后您用东西,打个电话就成,不用来回跑。”

    徐海带着一个穿西装的客人走过来:“大伙计,这位先生要大宗的货,您看。”说着,他递过来一张货单。

    “您忙着,不耽误您生意,我走了。”

    “您慢走,徐海,送送这位先生。”

    徐海送穿铁路制服的客人向外走,穿西装的客人四处望着:“荣宝斋的买卖可真不错。”

    云生看着手里的货单:“全靠大伙儿捧场了。”

    “战前我在南京的时候就用荣宝斋的东西。”

    云生抬起头:“这阵子,政府的各部门都在恢复建制,用的文具多,铺子里的存货一时供不应求。”

    “这样吧,你也先给我送急用的,余下的等有货了再补上。”

    云生拱拱手:“那我就谢谢您了,在南京就用荣宝斋的货,您是老客人了。”云生把李山东叫住:“山东,把先生的货备上,明儿一早儿就给送过去。”

    “好嘞。”李山东接过单子去备货了。

    “来,我陪您喝杯茶。”云生正把客人往里让。

    任启贤站在后门喊道:“大伙计,王经理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

    一个送货的人进了铺子:“荣宝斋的湖笔到了,给您放哪儿?”

    “麻烦您给我送到后库,徐海,带他到后库。”

    云生陪着客人刚走了两步,电话铃响了。

    小学徒魏子善拿起听筒,随即叫住了云生:“大伙计,您的电话。”

    客人停下脚步:“得,您忒忙,不打扰了。”

    云生拱手:“实在对不住您,那咱改日……”

    张幼林看着铺子里一派繁忙的景象,若有所思。

    回到家,张幼林和何佳碧正在说话,用人兴冲冲地跑进客厅:“先生,太太,你们看谁来啦。”

    张幼林和何佳碧抬起头,向门口张望,只见风尘仆仆的张小璐提着皮箱走进来,何佳碧手中的茶杯“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她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张小璐抢上一步扶住何佳碧:“妈妈,我回来了。

    何佳碧霎时声泪俱下:“孩子啊,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妈,是我,您不是做梦。”

    张幼林在一旁也很激动:“小璐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和你妈很想念你,你坐嘛,让爸爸好好看看你。”

    一家三口相对而坐,张小璐看着白发苍苍的父母,动情地说道:“爸、妈,我也想念你们,这些年……你们受苦了。”

    “还好,还好,小璐啊,这些年你在哪儿?”张幼林急切地问。

    “我参加了远征军,在缅甸打了几仗,这不,现在我复员了。”

    何佳碧睁大了眼睛:“天哪,我儿子居然也上战场啦?张家还没出过当兵的人呢。儿子,你打死过日本鬼子吗?”

    小璐颇为自豪:“那当然,还不止一两个呢,我开始当机枪手,后来长官说我有文化,让我去驻印军学驾驶坦克。缅北大反攻的时候,我是驾驶坦克参加战斗的,当时我已经是中尉军衔了,那一仗我们打通了中印公路,日军第三十三军全军覆没。”

    张幼林十分兴奋:“干得好啊,儿子,真给你爸长脸!”

    “彼得表哥……牺牲了。”小璐的语调低沉下来。

    何佳碧点点头:“我们听说了。”

    宋怀仁在家里独自喝着闷酒,他的小儿子凑过来想抓几粒花生米,宋怀仁伸手了孩子一巴掌:“去,滚一边儿去。”

    “妈……”孩子哭着出去了。

    宋怀仁不耐烦地冲门外喊道:“嗨,快点儿,弄俩菜也这么磨蹭。”

    宋妻端着菜进来:“你这是跟谁赌气呀?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菜也得炒熟了啊。”

    “妈的,这些日子是门头沟的骆驼——倒(煤)霉透了,事事搓火。”

    宋妻把盘子礅在桌子上:“谁跟你过不去跟谁干呀,别在外面生了气回来跟我们砸筏子,我还告诉你,北城的那个维持会长金爷,让政府给毙了。”

    宋怀仁吃了一惊:“金爷……还真给毙了?”

    “我早说什么来着?少跟日本人拉拉扯扯,得罪人的事儿不能干,可你听吗?现在崴泥了吧?赶紧想辙吧。”

    宋怀仁把筷子一撂:“妈的,怎么就没算计到会有今天呢?”他思来想去,觉得还得从张幼林入手,于是菜也没顾上吃,起身去了张家。

    这当口,魏东训坐着汽车来到荣宝斋的门口,他得意扬扬地从车里下来,四下里看了看,并没有急着进荣宝斋。云生热情地迎出来:“呦,这不是魏先生吗?好些年不见了啊。”

    魏东训上下打量着云生:“云生,喝,瞧这架势,你是当了掌柜的吧?”

    “您可真抬举我,铺子里现在人手儿少,我跟着王经理瞎张罗,得,您可是贵客,快请进。”

    云生陪着魏东训走进铺子,他吩咐徐海:“赶紧到后头请王经理去,就说魏先生到了。”

    “哎!”徐海应声而去。

    魏东训四处看着:“我有十几年没来了,还是老样子。”

    “不瞒您说,刚缓上来,日本人在的这些年,买卖难做,一直硬挺着,要不是光复,恐怕也熬不住了,您请坐。”

    魏东训坐下:“现在好了,抗战胜利了,该享受太平日子了。”

    “也得常有您这样儿的大客人捧场,买卖才能红火。”云生赶紧接上话。

    李山东送上茶来,魏东训端起茶碗:“哎,张喜儿在吗?我还欠着他一份儿人情呢。”

    云生叹息着:“咳,甭提了,那年日本人打南京,一炮把铺子打着了,他就没出来,宋栓也跟着捂里头了。”

    “啧,啧!可惜了的,还真守着铺子把命搭进去了……”

    王仁山从后门进来:“哎哟,魏先生,稀客,稀客,您今儿过来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王仁山坐下和魏东训聊了起来。

    宋怀仁来到张家,他“扑通”一声跪在张幼林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东家,瞧在我多年为荣宝斋尽心尽力的份儿上,您就保我这条命吧,我当初真是悔不该跟日本人来往,我后悔呀……”

    张小璐推门进来,他不屑地瞟了宋怀仁一眼,坐到了沙发上。

    张幼林抬抬手:“起来吧,我还有事儿,你先回去吧”

    宋怀仁站起来:“东家,求您了。”他给张幼林深深地鞠了个躬,灰溜溜地走了。

    张小璐看着宋怀仁的背影:“爸爸,您怎么还留他在铺子里啊?”

    “这事儿我也想了好些日子了,一提让他走,他就哭天抹泪儿的,都来了好几回了,唉,毕竟是铺子里的老人,凭良心说,这十几年,宋怀仁为铺子没少卖力气,咱不能把事儿做绝。不过,老天爷要是让他遭报应,那可谁也拦不住。”张幼林拿起桌子上的报纸,皱着眉头,“小璐啊,我真想不明白,当初日本人的傀儡、宪兵司令黄南澎和警察局长崔建初,如今摇身一变,又当上了国民政府北平宪警联合办事处的正副主任,这算怎么档子事儿呢?”

    “我看国共两党早晚得打起来了,往后的日子可不会像您想象的那么太平。”

    张幼林很惊讶:“这是干吗呀?跟日本人还没打够是怎么着?”

    “等着瞧吧,爸爸,今天下午我遇见赵三龙了。”

    “三龙?你没让他回来呀?眼下铺子里正缺人手儿。”

    张小璐压低了声音:“三龙投奔共产党了,跟吴雪谦在一起。”

    “这个吴雪谦,拐走了我一个能干的伙计。”张幼林转念一想,“也好,三龙自个儿有个前程。”

    从张家出来,宋怀仁琢磨起东家的话来了,“回去!”可以理解为回家,也可以理解为回铺子,宋怀仁权当是后者,他向琉璃厂走去。路过翰文斋书店,不巧撞见了陈正科,陈正科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两口吐沫,大声骂道:“认贼作父,不得好死!”

    宋怀仁装没听见,他加快了脚步。快到荣宝斋门口的时候,正赶上王仁山和云生陪着魏东训从铺子里出来,魏东训站在车门口,又叮嘱了一遍:“王经理,您别忘了我们局长的托付。”

    “您放心,有好东西一定先给张局长送过去。”

    魏东训上了车,云生关上车门:“有空您就过来。”

    魏东训的车开走了,王仁山对云生说道:“张乃光回北平接收了司法局,像这种接收大员,我们还真不能怠慢。”

    什么?张乃光接收了司法局?真是天助我也!宋怀仁的眼睛不禁一亮,阴沉了好些日子的脸上居然有了笑容,他搭讪着走过来:“经理,张乃光又回来啦?”

    “啊,这些日子有不少老主顾都回来了。”

    宋怀仁试探着:“那我跟他们联络联络?咱这买卖还得指着他们不是?”

    “愿意去就去吧。”王仁山有一搭无一搭地应付着。

    宋怀仁兴奋起来:“好嘞,保证三下五除二就把老关系都接上,你就擎好儿吧。”

    接下来的几天,宋怀仁马不停蹄地东串西串,他的办事能力没得说,果然把以前的老主颀基本上都拉回了荣宝斋。他一直盯着魏东训,接连请了三次,魏东训才勉强赏光跟他吃顿饭。

    在翠喜楼的雅间里,宋怀仁殷勤地给魏东训布菜:“您吃着,吃着。”

    魏东训没动筷子,他冷冷地说道:“宋先生,照理说我不该和你坐在一起,你知道吗?举报你的信可不少啊。”

    “魏先生,我也是没办法,日本人拿枪逼着你,不干行吗?再说了,我们东家、经理遇到事儿都往后缩,只有我豁出去当了出头鸟儿了,这也是为了荣宝斋呀。”宋怀仁一脸的苦相。

    魏东训正襟危坐:“为了荣宝斋?这就是你当汉j的理由吗?”

    宋怀仁递过一个卷轴:“这是怀素和尚的《西陵圣母帖》,您瞧瞧,魏先生,咱门是老相识了,还得麻烦您在张局长面前多美言几句。”

    《西陵圣母帖》?张局长不是从天津收来一幅吗?怎么又蹦出来了?这里面肯定有假,魏东训不动声色,他没接。

    宋怀仁把卷轴放在桌子上:“这是孝敬您的。”接着又拿出一个卷轴:“这件是宋徽宗的《柳鹆图》,是我孝敬张局长的。”宋怀仁颇为神秘地往魏东训身边凑了凑:“这两件东西是我们东家家传的宝贝,价值连城……”

    “张幼林的家传宝贝,怎么到了你的手里?”魏东训显然不信。

    “这您就不知道了,这两件宝贝早就被日本人抢走了,我这不是……跟日本人周旋,又给弄回来了,我知道您和张局长都喜欢字画,所以没跟我们东家说,专门留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