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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宝斋第36部分阅读

室里等了半天,魏东训才出来答复他:“回去请转告王经理,多多包涵,张局长说了,办公费用一到账,就先给荣宝斋划过去。”

    “办公费用到账得什么时候?您跟局长荐说说,先给点儿,有多少算多少。”李山东央求着。

    “不行不行,张局长一言九鼎,你回去吧,对不住了。”魏东训甩手了。

    李山东无奈,只好又去铁路局。傍晚,他疲惫地回到铺子,把一小包纸币推到王仁山面前。

    王仁山一看就火了:“一整天才要回这么一点儿?你怎么干的?”

    李山东撅着嘴:“哪家儿都说给,就是没现钱,我好说歹说才凑了这么点儿。”

    “唉!”王仁山长叹了口气,“赶紧吃饭去吧。”他转过身又吩咐云生:“你一会儿带人把铺子里的东西搬出七成儿到后库,从明儿个起,大宗的货咱暂时不卖,就说没现货,记住,千万别开单子,告诉客人货到了咱给送去。”

    “那咱开着铺子不卖东西……”云生有些犹豫。

    “不是不卖,是大宗的不能现卖,你听好了,凡是学生用的笔、墨,挂单的书画家用的东西,自都照常供应,同行要是有人来打听,就说前些日子铺子的货出得太快,眼下缺货,就这么办。另外,你明天一早儿就给供货商发电报订货,我们这次付全款,一旦货单确认马上把货款汇出,记住,三天之内一定汇出所有货款,结清货单。”

    “好,您放心吧。”云生刚要出去,王仁山又叫住了他,“车票买到了吗?”

    云生一拍脑袋:“哎哟,经理,我忘了跟您说了,徐海去车站只买回来一张加座儿车票,车站这两天根本没票。”

    “为什么?”王仁山感到诧异。

    “他问了,说是大部分客车都改成了军列,听说又要打仗了。”

    “打仗?谁跟谁打?”

    “政府跟共产党打呗。”

    王仁山听罢,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失态地吼道:“打仗,打仗,他妈的没完没了地打,刚踏实了几天,又来了!”

    “经理,您消消气儿,东家……还等着您呢。”云生小心翼翼地提醒。

    王仁山来到张家,张幼林得知只买到了一张车票,就劝他不要去了,由云生代劳。

    王仁山摇摇头:“不成,这事儿还是我亲自去保险。”

    张幼林叹道:“唉,现在的情景除了趸货之外也确实别无他法。”

    “投机趸货非经商正道,但情势所逼,也只好偶一为之,以解燃眉啦。”王仁山无可奈何。

    “可惜呀,荣宝斋只有文房四宝,要是经营粮、盐、糖、棉,这下儿就发喽。”

    “东家,我求您的事儿……”王仁山显得有些不安。

    张幼林掏出几张存单递给他:“这是汇理和花旗银行的,我的老底儿全在这儿了,你看着用吧。”

    王仁山接过存单,泪水夺眶而出,他走到佛像前“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大慈大悲的佛菩萨,请您保佑荣宝斋,让我们渡过这一劫,将来,我给您塑金身……”

    清晨,朱子华走进保密局北平站二组的办公室,特工郑天勇站起身:“组长,您早。”

    “宋怀仁的事查清楚了吗?”

    郑天勇点点头:“查清楚了,宋怀仁在日本人占领期间为虎作伥,参与过不少协助占领军迫害中国人的事,不过,按照他所犯的罪行,还不至于是死罪,因为他手上还没有人命,属于罪行较轻的。”

    “司法局为什么没有惩办了他?”

    “我从侧面了解到,司法局的张局长迷恋收藏古董,宋怀仁在日伪时期为日本人收集过字画儿,据说都是珍品,目前这些字画儿下落不明;还有一种说法,日本人投降以后,宋怀仁为荣宝斋从嘉禾商社的日本商人手里又低价把这些字画儿收回来了,张局长是不是为了这批东西在做什么交易?”

    朱子华皱起了眉头:“有这种事儿?嘉禾商社是井上村光手下的一个特务组织,这批字画儿应该算是敌产。”

    “我也这么想,长官,接收日本特务组织的敌产,轮到谁也轮不到司法局啊?按照对口接收,这批敌产也该由我们保密局接收。”

    朱子华“啪”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

    “长官的意思是……”

    “先把宋怀仁抓起来再说,记住!抓人时不要太张扬,最好神不知鬼不觉,不然司法局又要和咱们闹了。”

    郑天勇立正:“是!”

    郑天勇和助手贾福很快就摸清了宋怀仁的出行规律,第三天早上,保密局的汽车停在了宋怀仁家胡同口外的路边,郑天勇和贾福坐在汽车里注视着宋怀仁家的大门,突然,郑天勇碰碰贾福的胳膊:“注意,那老小子出来了,准备!”

    宋怀仁似乎是刚吃完早饭,他用牙签剔着牙,迈出门槛,下了台阶,慢腾腾地从胡同里出来,沿着街道走过来。郑天勇和贾福下了汽车,宋怀仁毫无察觉地走到汽车旁,贾福突然用手枪顶住他的后腰:“别动,动就打死你!”

    还没等宋怀仁反应过来,郑天勇一把将他的脖子勒住,推进了汽车,贾福也回到驾驶室,汽车一阵风似的开走了。

    第二十九章

    不久,国民党政府财政部出台了《伪中央储蓄银行钞票收换办法》,将法币与伪中储券的兑换率定为1:200,全国一片哗然。

    “看报啦,看报啦,法币换伪钞一块顶二百块,政府空前大掠夺,百姓的日子没法儿过了啊,看报,看报……”报童大声吆喝着拐进琉璃厂,逛街的人们立即争相购买,不一会儿就有人捶胸顿足:“完啦,这下儿完啦……”还有的人破口大骂:“什么他妈的狗屁政府,纯粹是流氓!”反应快的拔腿就跑:“快回去买粮食,要涨价啦……”街上一片混乱。

    报童卖到慧远阁的门口,陈正科从铺子里出来买了一份,他看着看着,眼前一黑,歪在了台阶上。钱席才赶紧奔出来,使劲掐他的人中:“掌柜的,掌柜的您怎么啦?掌柜的……”伙计们七手八脚地把陈正科抬了进去。

    这一强盗掠夺式的收换办法致使百姓资产大幅贬值,此后不久,仅北平就有数千家商户因此而破产、倒闭。

    张幼林有日子没到荣宝斋去了,那天,他闲来无事,从鸟市回来,顺便到铺子里逛一圈。来到琉璃厂,只见街上一片萧条,很多家铺子都没开门,再往前走,发现慧远阁的伙计们正在往马车上装东西,钱席才扶着陈正科从里面慢慢地走出来。

    张幼林诧异地走过去:“陈掌柜的,您这是?”

    陈正科有些失态:“1比200啊,这不是明抢吗?好不容易剩下的这点儿家底儿一下子愣就打了水漂儿啦,这叫什么狗屁政府?简直就是明抢豪夺,强盗啊,就是一帮强盗!”

    “您别急,先稳稳,再想办法。”张幼林安慰着。

    “大东家,我比不得您的荣宝斋,我现在是没钱、没货、没权,什么都没有,还能有什么办法?您行啊,政府里有人通风报信儿,我是什么?今儿个就是给政府磕响头也救不了慧远阁,我他妈真想……”

    钱席才打断了他:“掌柜的,您上车吧,再不走,债主来了就麻烦啦。”

    陈正科上了马车:“走吧,走吧,走了清净,一了百了……”

    张幼林目送着马车渐渐远去,钱席才把慧远阁的大门锁上,叹着气:“唉,完啦!”

    王仁山隔着窗户看到了张幼林,他招呼伙计们排成两队,站好了等着东家。

    张幼林迈进门槛,觉得挺新鲜:“哟,今儿怎么了?”

    王仁山高声喊道:“鞠躬——”

    伙计们和王仁山一起给张幼林鞠躬。

    张幼林倾尽所有,帮助王仁山在法币兑换前将资金全部用于储货,最大限度地减少了荣宝斋的损失,王仁山怀着感激之情和伙计们表达对东家的敬意。

    纸里包不住火,张乃光的办公桌上展开着两幅一模一样的《西陵圣母帖》,他大发雷霆:“娘的,骗到老子头上来了,好大的胆子!”

    魏东训皱着眉头:“到底是谁在骗您呢?”

    张乃光又看了看:“奶奶的,老子看着都他妈一样!”

    “荣宝斋的宋怀仁要拿字画儿保命,他要是敢拿假的糊弄您,这不是找死吗?”

    张乃光想了想:“不是宋怀仁,那就是天津的贺锦堂,反正跑不出这俩人去。”

    “宋怀仁那天跟我提过,《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是他们东家祖传的宝贝,哪是真哪是假,张先生应该最明白,您请他鉴定不就得了?”魏东训提出了建议。

    “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张乃光有些犹豫,“《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以前是张家的宝贝,要是请张幼林来鉴定,他会不会夺我之爱呀?”

    “局长放心,以张先生的人品,绝不会另有他想。”

    “那就好,你去安排吧。”

    几天之后,魏东训到荣宝斋去接张幼林,王仁山乘机提起结账的事,魏东训很不以为然:“王经理,你荣宝斋把市政府各部门的文房用品都包了,可着全北平再也找不出第二家南纸铺有荣宝斋做的生意大,司法局的这点儿欠款还致于追得这么紧?”

    “魏先生,您不知道,跟政府来往的买卖全是赊账,现在的票子眼瞧着一天比一天毛,账再不收回来恐怕就成一堆废纸了,我求您了,魏先生,回去跟张局长说说,起码儿也得把去年的欠账清了。”他冲魏东训连连拱手,“拜托,拜托了!”

    魏东训看了一眼张幼林:“您也别光指着我,干吗放着现成的东家不用?局长正好请张先生帮忙,何不顺便催催账?”

    王仁山苦笑着:“这种事儿请东家出面儿不大合适,还是劳您大驾吧,得,我这儿给您行礼了。”

    魏东训赶紧扶住王仁山:“别,王经理,咱们是老交情了,我呢,也别让您为难,一会儿跟局长提提,不过,提归提,成不成我也没谱儿。”

    张幼林开口了:“仁山,没什么磨不开的,我去说,咱也别净打肿脸充胖子,铺子都快开不下去了,就是孔圣人,今儿也得为五斗米折腰。”

    魏东训接过话说:“您肯出面儿,这事儿就好办了,得,王经理,我们走了。”

    到张乃光的办公室,张乃光热情地从里间迎出来:“哎哟,大东家,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张局长,咱再不见面儿,以后恐怕是没机会喽。”张幼林深情严肃。

    张乃光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怎么讲?您老这是来的哪一出啊?”

    “荣宝斋要是倒闭了,我就得跳楼了,哪儿还有什么东家?”

    张乃光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您是跟谁赌气吧?荣宝斋这么大的铺子镇着琉璃厂半条街,哪儿能说倒就倒啊。”

    “刚才王经理还在催欠款呢。”魏东训适时地插上一句。

    “就这点儿事儿啊?张先生,对不住,对不住!魏秘书,你通知财务部,这两天就把欠款划过去。张先生,小事一桩,您放心当您的东家,有我在,就是前门楼子倒了,荣宝斋也不能倒。”张乃光豪气冲天。

    张幼林作揖:“那我替王经理谢谢了,您老兄一句话的事儿,王经理愣是憋了仨月没敢提,权重如山啊。”

    张乃光笑着:“这点儿事儿都把您给惊动了,我还能不给面子?”

    “要说面子大,还得说您,一个电话,得,我就得坐在司法局的沙发上听您调遣。”

    “不敢当,您别怪罪,今天请您来是公事儿私事儿都有,这公事儿还就得在这儿说。”

    “不管公、私,有事儿您直说,哎,看您这喜兴劲儿,准是又得着什么宝贝了吧?”

    “还真让您说中了,我淘换到了怀素的《西陵圣母帖》,他妈的,一下儿来了两幅,我这点儿道行您知道,不辨真伪,今儿得诸您给掌掌眼。”

    “《西陵圣母帖》?不可能。”张幼林摇着头。

    “您看看再说。”张乃光从保险柜里拿出两幅《西陵圣母帖》,展开。

    张幼林扫了一眼:“都是赝品。”

    “您仔细瞧瞧?”张乃光生怕张幼林看走了眼。

    “甭看,没错儿。”张幼林十拿九稳。

    “都是。”

    张乃光急得满头大汗,他手忙脚乱地又拿出《柳鹆图》,展开放在桌子上:“张先生,这幅呢?您应该也很熟悉,请您也给掌掌眼。”

    张幼林不假思索:“也是仿作。”

    张乃光气急败坏:“娘的,骗到老子头上了!”他狠狠地把烟蒂扔在地上。过了半晌,张乃光缓过劲儿来,开口问道:“张先生,我听说,《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以前是在您手里,怎么出了赝品?”

    “当时为了糊弄日本人,不得已才找人仿的,仿作到了井上村光手里,至于是怎么流传出去的,这我就不清楚了,您是从哪儿淘换来的?”

    反正是赝品,从哪儿淘换来的都他妈一样,等老子腾出工夫再来收拾他们,不过,张乃光从张幼林的话里还听出了另外的东西,他清了清嗓子:“这么说,真迹还在您府上?”

    张幼林俯身看画,没搭腔。

    张乃光进一步问道:“能否借来一饱眼福?”

    “仿得还真是不错。”张幼林答非所问。

    张幼林看完了画,抬起头,张乃光面露凶相,他盯着张幼林:“不知好歹,老子非得给他点儿厉害看看!”

    张幼林假装没听懂:“张局长,您可别价,常在河边走,哪儿有不湿鞋的?玩儿古玩字画儿,看走眼是常有的事儿,吃一堑,长一智吧。”

    片刻,张乃光换了口吻,他微笑着:“张先生,《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我是真喜欢,我也知道,这是您家传的镇宅之宝,不过,万一有那么一天,您要出手,可一定先想着我呀?”

    “没的说,就凭咱们这些年的交情,不想着谁也得想着您哪。”张幼林敷衍着。

    朱子华临时处理了一件其他的案子,宋怀仁被晒了好些日子才提审。那天深夜,他被带迸一间放着各式刑具、阴森可怖的地下室,隔壁还不时传来杀猪般的号叫声,宋怀仁被吓得浑身哆嗦,冷汗一个劲儿地顺着脖颈子往下流,就差尿裤子了。

    朱子华坐在阴影里,他一见宋怀仁这副熊样儿就没情绪了,于是长话短说:“宋怀仁,我不喜欢啰嗦,问你什么如实回答,免得皮肉受苦,明白吗?”

    宋怀仁战战兢兢:“长官,我明白,明白。”

    “那你就说说,你和日本特务井上村光如何掠夺古玩字画的事,还有,主要谈谈《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的下落。”

    宋怀仁一买卖人,当初投靠日本人也不过是为了捞些好处而已,哪儿想到惹上保密局了?事到如今,他也犯不着替日本人背黑锅,于是,宋怀仁添油加醋地全招了,当然,他也把责任全都推到了井上村光身上,顺口胡诌什么“井上村光拿枪逼着我,不干就要我的命……”,说到后来,宋怀仁一把鼻涕一把泪,仿佛他成了受害者。

    朱子华懒得搭理他,冷冷地问道:“照你的意思,这两幅字画你已经交到魏东训手里了,是实话吗?”

    “长官,我要是有一句瞎话,您一枪毙了我。”

    朱子华沉思片刻:“那好,我放你出去,你把这两幅字画给我要回来。”

    宋怀仁一听就傻了,他结结巴巴:“那……要是魏东训不……不给,我……我该怎么办?”

    朱子华轻蔑地瞟了他一眼:“这我可管不着,怎么说那是你的事,这件事很简单,这两幅字画要是拿回来,你就可以活下去,拿不回来,你就得死,你要考虑清楚。”

    “长官,我想活,我想活,您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宋怀仁赶紧表了态。

    宋怀仁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呢?思来想去,他只好硬着头皮去司法局找魏东训。魏东训也不含糊,整整蹲了他仨多钟头才慢腾腾地走进会客室,宋怀仁战战兢兢地站起来:“魏先生,我……我有急事找您……”

    魏东训很不耐烦,他皱着眉头:“什么事?快说!”

    “是这样……我上次拿给您的两幅字画……”宋怀仁吞吞吐吐。

    “怎么啦?”

    “保密局的朱先生您认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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