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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第35部分阅读

    就一路从运河北上,想来也是困倦极了。怎样,你可能打起精神来?萧公公今天请假回私宅,正好有空见你。”

    尽管没想到这事会来得这么快,但徐勋还是不假思索地拱拱手道:“自然有空,但凭孙公公吩咐。”

    “好好好!”孙彬见徐勋丝毫不拖泥带水,并没有因为要见的是那样一个和皇帝朝夕相处,掌握批红大权的人物而生出多少畏缩,一时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既是才起来,先随便用些什么充充饥再说,可别饿着肚子去见萧公公。”

    眼见徐勋拱手之后就匆匆出了屋子,孙彬这才看着徐良问道:“之前你和徐勋在南京遇袭的事,你再原原本本对咱家说一遍!”

    尽管不明白为何孙彬之前在南京不问,眼下时隔两个多月,却又旧事重提,但徐良还是字斟句酌地复述了一遍事发当日的情景。而孙彬听到事发之时,徐良放马冲出伤人夺弓,继而又上马带着徐勋从另两人的埋伏之下脱出,眼神不禁颇有些闪动,之前心里的轻视渐渐就消失了。临到最后,他就看着徐良道:“此事咱家会原原本本禀告萧公公。待会徐勋跟着咱家去见萧公公,你挑个妥当人去兴安伯府投帖,定个探望的日子!”

    第一百三十章 掌印秉笔,司礼监的老祖宗(上)

    大明朝的太监并不都是住在宫里,但使多年熬出来有头有脸的,往往都会在宫外有一两座私宅,更有的是皇帝御赐住宅,赐下一二宫女为夫人,若是自个再置婢买奴,在宫外的日子简直是比那些当朝一二品的官员还逍遥。

    尽管京不乐说过萧敬简朴,但在徐勋的想象中,萧敬既然历事三朝,又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这宫外的私宅不说是三进四进,也一定是齐齐整整。因而,从马车上下来,看见那低矮的门头,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非门前有一身簇新袢袄的锦衣力士在看门,他甚至要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按他想来,进了这小门之后必然别有洞天,却不料那偌大的院子诸如大照壁之类的东西一概没有,只靠墙摆着好些各式各样的花盆,大约因为天气的缘故,里头各色花朵还凋谢了好些。

    一个身穿青衫的老者正背对着他,提着水壶给那些花浇水,一面浇,一面还哼着曲子。徐勋本以为是园丁之流,可发现孙彬在身旁站住了,垂手低头满脸恭谨,他哪里还会不明白那老者多半就是自己此行要见的正主儿,一时忍不住盯着那背影仔细端详了起来。

    好一会儿,那老者才转过身来瞅了两人一眼,随即弯腰搁下水壶。这时候,孙彬方才上前几步去,到老者身边行礼道:“老祖宗,人已经带来了。”

    “嗯。”

    萧敬这一年已经六十有五,算起来比傅容年纪还长,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温丝不乱,但只戴着一顶朴素的纶巾,身上的袍子既不是纻丝也不是细葛,而是寻常的松江标布,脚下蹬着一双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黑色布鞋,连那鞋底的白边上亦是一片雪白。此时,他背手走上前来,因见徐勋长揖行礼却不跪拜,他眯起眼睛瞧看了一会就淡淡笑了。

    “孙彬,你在外头看着,咱家带了他屋里说话。徐勋,随咱家进来。”

    徐勋直起腰,方才发现萧敬已经背着手走在前头,连忙快步赶了上去。进了二门,他就只见这座院子里里外外不过两进,这内院的规制一看就是和他借住的魏国公芳园那一处小院子一样的,顶多不过是三正两耳四厢房的光景。此时此刻,院子里就只一个仆妇正在弯腰扫地,见了他们进来慌忙深深弯腰施礼,待人过去就再次低头干起了自己的活。

    随萧敬进了东厢房,徐勋快速打量了一下这儿的光景。这三间屋子并未隔开,偌大的空间里整整是七八排书架,竟是有些图书馆的意味,而靠窗的地方则是摆着一具琴,旁边是一张宽大的杉木书案。一桌一椅一几一凳,都只是普普通通,什么精巧的小摆设都看不见。

    萧敬一眼就看出了徐勋脸色有异,坐下之后就笑问道:“怎么,可是觉得咱家这儿和傅松庵那儿大不相同?”

    知道自己两世加在一块,尚不及萧敬在宫中资历年限的一半,徐勋当然不会在这乍一见面时便耍花腔,当即如实说道:“是,小子还以为公公必然是华衣美室,没想到会这般简朴。”

    “南京是有名金粉之地富贵之乡,傅松庵是老了打算当个富家翁,这才从司礼监太监任上转去了南京守备,当然要好好享享福。至于咱家,身在京城无数人眼睛盯着,要是还只顾着自己享乐,弹劾的折子至少得多上三四倍。至于那些晚辈们,都是另有住处,住在这儿整日里无数人钻营见面奉承,他们怎么成器得起来!”

    萧敬哂然一笑,继而就直视着徐勋说道:“所以,你在南京尽可以闹得天翻地覆,在这京城那一套最好收起来。要知道,这里才是真正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方,哪怕一件小事闹大了,上上下下牵动下来,就是皇上也未必保得住你。”

    “是,小子记下了的。”

    嘴里这么答应,徐勋心里却知道,萧敬位高权重,这许多年什么人调教不出来?这一趟不远万里把他弄进了京城,甚至还支使傅容把他的身世圆了起来,看中的还不是他的胆大妄为不拘章法?因而,当萧敬几句教导之后,他就开口说道:“小子此次从南京来京城,傅公公还让小子给萧公公捎带了些东西……”

    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了一个笑声:“哟,萧公公好福气啊,傅松庵居然专门让人给你从南京带好东西来了?见者有份,咱家既然来了,你可一定得分匀一些!”

    闻听此言,萧敬顿时脸色一变,慌忙站起身来,竟是亲自迎了出去。见这光景,徐勋清楚来的人非同小可,自是紧随其后。一出屋子,见是孙彬正诚惶诚恐地跟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后,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却不料那老者倏忽间就把目光投向了他。

    这时候,萧敬连忙提醒道:“还不赶紧见过李公公?李公公是司礼监资格最老的老人了!”

    这就是成化末年就曾经任过司礼监掌印太监,只后来从孝陵司香的怀恩被召回,这才把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一丢多年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李荣?都说此人比萧敬资格更老,如今已经七十出头,今天一见却是精神矍铄,除却须发皆白,哪里有多少老态?

    徐勋心中一跳,正要上前行礼,却不料李荣却大步走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就突然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竟是声若洪钟地说:“你就是傅松庵保举的那个小子?”

    “正是小子徐勋。”

    见徐勋长揖行礼,李荣就微微颔首道:“之前京城这边风头不好,咱家和萧公公一时都顾不上傅松庵那边,想不到最后还是南京揪出了一个赵钦来,总算是把那些穷追猛打的言官撂倒了,此役傅松庵居功至伟。”

    徐勋早就听同行的京不乐说过,李荣论资格更老,之所以怀恩去世之后没得到司礼监掌印的位子,就是因为这一位什么都放在脸上嘴上,因而和不少文官都有些恩怨,此时见萧敬闻言果然是暗皱眉头,他就立时谦逊地说道:“傅公公说,此次能顺利过关,多亏了京中二位公公运筹帷幄。要说风浪,南京不过是死水微澜,京城却是惊涛骇浪,多亏了两位公公掌舵,这才能顺利避险。”

    “哈哈哈,傅松庵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李荣爽朗地一笑,再次上下一打量徐勋,刚刚的话题就一时想了起来,“对了,傅松庵都让你捎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萧敬向来以朴素示人,这私宅之中总共也只用了三四个仆役,可这会儿他头一次懊恼起了自己的这幅做派。要是多那么几个人,怎会让李荣就这么大剌剌闯上了门,甚至险些给其听到了那些要命的话?于是,他冷冷剜了孙彬一眼,正要出言给徐勋打个圆场,却不料这年纪轻轻的小子笑容可掬地又打了一躬。

    “东西就在外头马车上,李公公请稍候,小子这就去拿来。”

    眼见徐勋匆匆出去,李荣瞥了一眼那背影,不禁对萧敬笑道:“这傅松庵,这回倒是看对了人,打发了一个懂事明理的小子来。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叫徐勋。”

    萧敬知道李荣如今记性大不比从前,便笑着解说了一句,又抬手请李荣屋里坐,又用眼神示意孙彬到外头看着,别再犯这等错。待到请了李荣入座,他就到旁边亲自沏了茶来,这才试探道:“李老哥今天怎的有空到这来?”

    “还不是你请假回私宅,结果几份折子转到了咱家这来,咱家委实决断不下,就索性借了个由头出来寻你说说。要咱家说,吏部都察院奉命考察京官,这是好的,但吏部尚书马文升实在是老糊涂了,而且你听说了没有,他那个儿子自己就不干净……”

    李荣唠唠叨叨数落了马文升好些乱七八糟的话,萧敬只是静坐一旁不插话。他知道李荣和马文升素来就有旧怨,而吏部侍郎焦芳却与其曲意交好,因而这一番话的用意他自然清清楚楚。只这等层面上的事,他素来不轻易发表意见,这会儿就始终是打着太极顾左右而言他,眼看李荣渐渐有些倚老卖老的势头,他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响动。下一刻,就只见徐勋和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抬着大箱子进了屋来。

    “哎哟,居然是这么一口大箱子?傅松庵这回可是大手笔,都送了些什么好货色?”

    见李荣一惊一乍,继而竟是站起身亲自去开那箱子,萧敬心中越发不快。可见徐勋只是笑呵呵地任其作为,他心中稍微放下了一点心,当箱盖打开,李荣从中拿出了一封檀香来,他就愣了一愣,再见徐勋拿出了一本一本的书,他就着实愣住了。紧跟着就只听徐勋开口说道:“傅公公知道两位公公笃信佛,这里头除了他这些年搜罗的珍本佛经,就是栖霞寺特制檀香,南京城善男信女最爱此物,可每月只有二三十封面世,还是傅公公的面子才得了这些。”

    “哎呀,真是好东西!”

    李荣一手一封檀香,一手一本佛经,竟是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宫中宦官几乎没一个不信佛,往往人到五十就开始为自己预先找风水上佳的地方造坟寺,请僧官度家奴为僧人,最体面的则是请一块御笔牌匾。而李荣又是这其中最最迷信的一个,每日睡觉念个二三十遍佛经才行。见李荣这等兴高采烈的光景,徐勋方才从怀里又掏出了一个锦囊双手递了过去。

    “李公公,小子从运河过来经过临清钞关的时候,见着税监杜锦杜公公时打了一番交道。他得知小子这趟进京会见到李公公,所以着意托付小子捎来了这张护身符。他说这护身符是他前些年去一座古寺的时候,遇到一位圣僧坐化的时候得来的。按照那圣僧的吩咐,每日临睡前念经百遍,历经五年方才供养好了此物。他请小子转送李公公,说是愿老祖宗长命百岁福运昌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掌印秉笔,司礼监的老祖宗(下)

    “杜锦,杜锦……”

    李荣打开那锦囊,见里头那片黄金护身符光泽温润,确实不是全新,显见是摩挲了多年的老东西,于是深为心动,禁不住念叨了好几遍这个名字。只他名下的徒子徒孙实在是太多,这会儿怎么也想不起来,但又不好在徐勋和萧敬面前表露出来,当即便干咳了一声。

    “难为了他这片孝心!”

    萧敬情知李荣是根本想不起来了,当下凑趣地说道:“还是李老哥好,徒子徒孙把你的事情都惦记在心里。这杜锦出任临清税监不过才几个月,银子转运比前几任及时得多,而且和他共事的户部主事和都察院御史愣是一份弹劾都没有,着实不易。对了,还有这傅松庵的一片心意,李老哥是长者,但请先挑。”

    “哈哈哈,萧公公你着实夸奖了。既是你这么大方,咱家可就委实不客气了!”

    自己名下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被萧敬这样夸奖,李荣自是笑得连眼睛都眯缝了起来。当下他完全忘记了之前关于马文升的话题,仔仔细细把箱子里的东西都挑拣了一遍,这才笑眯眯地把随行的小宦官叫了进来,最后真的是没有半分客气把大半箱的东西都搬了走。

    等到亲自把人送到了二门口,目送着李荣上车离去,萧敬方才松了一口大气,看着徐勋赞许地说:“多亏你机灵,否则李公公还指不定要寻咱家唠叨盘桓多久。”

    孙彬刚刚被李荣拖住,连报信都没能做到,虽说萧敬没明言责备,可这话里头就已经带出了几分意思,不免有些讪讪的。而徐勋最不喜欢的就是无故得罪人,当即谦逊道:“萧公公过奖,要不是孙公公提醒说李公公最信佛,我也不会独独搬了这一箱子东西下来。而且,也多亏了傅公公东西预备得齐全。”

    萧敬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孙彬,这才颔首道:“傅松庵向来细心,在南京这许多年,仍是不改昔日秉性。对了,照你这么说,车上还有别的?”

    “是,外头马车上还有傅公公特意让江南织染局那边特制的十双暑袜,十双春秋袜,十双冬袜,这都是专门按照公公的尺寸定制的,暑袜用的是松江尤墩布,春秋袜则是加厚的双料,至于冬袜,内中特意加了一层羊绒衬里。此外,还有一匣子折扇,一匣子扇套,一匣子荷包,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公公赏着底下人玩。”

    萧敬如今位高权重,削尖脑袋往这私宅送什么的人都有,哪怕傅容是昔日司礼监同僚,他也不得不存着几分小心。此时听到傅容送的不是绫罗绸缎也不是金银珠宝,都是这么些不贵重却费心思的东西,他自是面色霁和,心中却熨帖。

    “傅松庵这份心意着实是少有,来日咱家一定具信谢他。”

    有了这一出题外话,萧敬待徐勋的态度一时就亲切了许多。等到箱子搬了进来,见徐勋留下那小厮并未遣出去,他细细一打量,立时就明白这是傅容在信上对自己提过的那个小童。招手把人唤上前盘问了几句,见其虽是有些紧张,但眉眼间却流露出一股憨意,显见是个老实的,待得知徐勋还教他认了些字,如今会写的不过二三百个,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妨事,跟着咱家,不会让你做个睁眼瞎的!”

    “若是有公公栽培,着实是他的福气。”徐勋见瑞生瞧着自己,那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不舍和难过,而这一幕显见全都落在萧敬眼里,他就忍不住长身一揖道,“公公,那会儿小子重伤将死的时候,都是他在身边,一直不离不弃,而且他有些痴意,若是万一有些举止失当,万望公公念在他年少无知,宽宥则个。”

    “不就是你怕他一心念着旧主,咱家看着不惯不满么?”萧敬嘿然一笑,打量瑞生的眼神就柔和了下来,“这有了后主就忘了前主的,良心坏了,才能再好也没用。就好比吕布虽勇,可这三姓家奴的名声却跟了他一辈子。要他真是这样的性子,咱家还瞧不上呢!人就留在咱家这儿,咱家回头进宫的时候捎带上。他年纪太小,在宫里又是一抹黑,且让他跟着咱家学个一两年。”

    徐勋对瑞生是真心的爱护喜爱,奈何这阉人的身份一旦戳穿,就万万没有留在自己身边的道理,所以哪怕傅容说了瑞生入宫萧敬定然会照拂,他仍是心中忐忑。此时听到这话,他只觉长出了一口气,立时屈膝拜谢。

    尽管把小家伙带在身边学了这一两个月,可就凭瑞生这懵懂的性子,要是真派什么职司,铁定被人吃的苦头也不剩,远不如随侍萧敬历练个一两年!

    “多谢公公!”

    “瑞生,搀了你家少爷吧。”

    萧敬见瑞生立时上前去一把扶起了徐勋,便欣然笑道:“傅松庵上次在信上说,你那会儿在徐氏宗祠那几个关口都熬过来了,偏生在这小家伙身上被人钻了空子,一时情急竟是把他拖下了水。咱家原本还不信,今天一见却是信了。很好,一个身边伺候的小厮尚且能这样爱护周全,更不要说至亲和恩人。”

    但凡居于上位的人,都喜欢底下人有那么些多多少少的缺点,尤其是至情至性重情重义诸如此类的,如此一来提拔笼络不容易被反噬,二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