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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家福女第1部分阅读

    《祈家福女》

    001九月归家

    古语说:重阳无雨一冬晴。

    今年的重阳节很是给力,阳光暖暖的照耀在山间,透过树木缝隙,渗入山间小屋。

    小屋门口,站着两个年轻男子和一个俏丽的姑娘,身上的衣衫虽然破旧,却洗得极齐整。

    “十九妹,快些,奶奶怕是要撑不住了,就等着见你一面呢。”略略年长的男子频频看着山下,朝屋里催促道。

    “就来。”屋里,一位清秀文雅的花样少女抿了抿唇,平和的应道,眉宇间流露出一抹伤感,乌黑的长发编成一根麻花斜斜的垂在左肩,发髻处却是别着一朵代表着“孝”的绢花。

    十五年前,她因为工作和生活的压力猝死,陡然来到这个世间,成了一个降生于棺中的女婴,众人视其为灾星,家人视其为冤鬼,要不是这一世的外婆,她早与那个已经死亡的母亲一起被架于柴堆烧为灰烬了。

    这十五年来,外婆靠着制香烛折冥纸以及在庙里做做善事养活了她,可她初初及笄,外婆却走了……

    而如今,当年那个力称她是灾星妖孽的奶奶也要走了,临走,却让人来接她回家……

    “九妹,我帮你吧。”门口的俏丽姑娘怯怯的走了进来,环顾了一下屋子,屋里很简单,除了一张床便只有一张桌子,不过,收拾得很是干净。

    “我都收拾好了,也没什么东西。”少女再次看了看,青葱般的素手迅速把包裹打了个结,背在了背上,微笑的看着面前这个姑娘,这是她的第八个亲姐姐,“走吧。”

    她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把她找回去,她也不想知道,她离开这儿,也只是因为外婆临终时说的话:“九月,你是祈福女,佛祖赐名,你要走出去,好好活给所有人看,告诉他们,你不是灾星。”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当年,外婆迫于无奈,抱着她来到这个落云庙里,住持仁心,收留了她们,外婆抱着她跪于佛前占卜,得一福字,从此便以祈福为她的名,不仅如此,外婆还起了一卜,借住持之口宣于众人,说她只要在庙中住满十五年便可无恙。

    所以,今天不论他们来不来接,她都要离开这儿了。

    “大堂哥,六堂哥。”出了门,九月朝着两位男子略弯了弯腰行礼,她的平和沉静让两人不由自主的一愣,恍惚间,当年的小女婴已经长大了,还出落的这般清丽娴静,在她身上,没看到他们想像中的怨怼,她的眸清辙坦然,在她身上,他们看到了一种从容和安然。

    “十九妹,牛车就在山下,现在能回去了吗?”略年长些的男子叫祈稻,三十一岁,剑眉星目、皮肤黝黑,眼睛里流露着焦急和怜惜。

    这个大堂哥不是个j滑的人。九月直觉的想,她的直觉从小便很敏锐,从未错过。

    “大堂哥,我想去跟住持道个别,这些年,他照拂良多。”九月微微一笑,毫不掩饰对祈稻的好感。

    “十九妹,奶奶快不行了,这儿离大祈村也就十里,以后再来和住持致歉不行吗?”六堂哥祈菽是个急脾气,二十四岁,看着九月的目光没有畏惧,反倒是有锈责任性的妹妹般不耐。

    “六堂哥,如果她与我有缘,自然能撑到见我一面,若无缘,便是现在飞回去,也未必能见到。”九月平静的坚持自己的主意,比起那个未曾见面便要烧死她的奶奶,住持在她的生命里显得重要多了。

    祈菽还欲再说,祈稻便拦下了她,朝他暗暗摇了摇头。

    “从庙前下山比较近,你们要与我一起过去吗?”九月把祈稻的举动看在眼里,这个大堂哥是个讲理的,她有些满意,这一去,肯定不会很顺利,一些不愉快的声音在所难免,不过,至少这两位堂哥对她是没有歧视的。

    “成,就一起吧。”祈稻很干脆的挥挥手。

    俏丽姑娘转身替九月关上门,她是九月的亲姐姐祈喜,排行第八,小名八喜,祈家老太重男轻女,她们的娘这短暂的一生都在为了生儿子努力,可偏偏,每胎都是事与愿违,直到死,还在棺中生下了九月这个女儿。

    领着三人,九月驾车就熟的穿过屋边小路来到了落云庙侧门,绕过了拱门,便是大雄宝殿前的院子,这个时辰点儿,住持应该在大殿内替人讲签解惑。

    九月没有迟疑的跨了进去,果然,住持正为一位信女讲解签文,她想了想,转向一边的香烛摊子买了一把香,十二双红烛,这十五年来,这摊子一直都是她外婆在照管,只是如今,却是易人了。

    如今管摊子的是寺里的和尚,外婆留下的所有香烛冥纸都留给了寺里。

    九月原本是个无神论者,前世,她的工作就是在殡仪馆当殡导师,她的一生平顺无波,二十三岁参加的工作,二十四岁结的婚,二十五匀岁便离婚独居,无子无女,除了工作,最大的爱好便是蜗居在家写作,曾是某网站的写手,网名“九月春”,因工作、生活的种种压力太大,她三十三岁因过劳而猝死,不断却魂穿异世。

    她想,这定是因为前世的她积攒的福气,才让她重活这一世。

    自己的经历这般玄妙,九月在不知觉间便有了一颗虏诚的心,九月一尊佛一尊佛的拜,她不祈求自己将来如何荣华富贵如何平顺无波,她只求她的外婆下一世能平平安安。

    祈菽等得有些不耐烦,好几次,他想过来提醒九月却都被祈稻给拦下了,三人站在殿前,目光随着拜了一圈的九月移动。

    一直到她又进了大殿,三人才移了步伐看向里面。

    “九月。”住持看到九月过去,慈祥的一笑,他已经知道九月要离开了,“有空多来寺里走动走动,老施主不在了,这香烛等物也需要有人供应,你要有难处,尽管回来。”

    一句话,便给了九月足够的退路。

    九月合掌行礼:“谢住持,我外婆便托与诸位了。”

    “放心。”住持点头,她就是不说,他也会派人照应她外婆的坟的。

    “告辞。”九月再次行礼,也没有多话,直接退了出来。

    走出山门这一路,她再没有回头。

    到了山脚下,果然停着一辆套着牛的平板车,平板车上倚坐着一个与祈菽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听到动静,他飞快的转过头来。

    “哥,怎么这么慢呢?去晚了,怕是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年轻人跑到祈菽面前,皱着眉抱怨道,一边瞧向了九月,打量了两眼。

    “这是你祈稷,你该喊他十堂哥。”祈稻边走边向九月介绍了一下。

    “十堂哥。”九月也在打量祈稷,他们兄弟的名字似乎都与五谷杂粮有联系,要是不出意外,应该还有祈麦祈谷?

    “快走快走,已经快来不及了。”祈稷不耐烦的挥挥手,一把夺过九月手上的包裹,一手拉住了九月的胳膊,把她往车上拽,一双浓眉已经拧成了一条线般。

    九月不由失笑,他就不怕她是灾星吗?居然敢拉她。

    不过,她也没有为难人,乖乖的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好,祈喜也被祈稻扶上了车。

    “驾~~”祈稷头也没回,直接一鞭子挥了起来,牛“哞~”的一声,缓缓起动,祈稻和祈菽没有上车,而是跟随在车两边快步跑着。

    十里地,居然派了牛车来,还让这么多堂哥来接她,真不知道演的哪一出。九月抿着唇,淡然的看着前面的四位哥哥姐姐,只觉前路渺茫。

    方才祈稷这一拉,看似鲁莽使力,可她却知道,他并没有用劲,也就是这一瞬的感觉,让她确定,这几位哥哥和八姐对她是没有恶意的,可这并不代表其他祈家人的态度。

    这么多年来,外婆从不提祈家人一句,对当年的事更是噤若寒蝉,而她,也一直没有追问过自己的父是谁,每日只是跟着外婆种菜浇园、做香烛、折冥物、学女红以及外婆会的所有的本事。

    前世当了九年的殡导师,见惯了生死,她早就磨历出了一副处世不惊的心态,倒是让她的十五年越得容易了许多。

    前世三十三岁加上这一世十五年,她的灵魂竟这般苍老了?这样算来,祈家老太喊她妖孽也没什么错的。想着想着,九月不由抿嘴一笑,不过,祈稻几人一直在前面跑,祈喜又心事重重的样子,谁也没注意到九月的笑,倒是免了她多费口舌解释的麻烦。

    十里路,很快便在九月的沉默中过去。

    山路婉转,前面一条大河横穿而过,河上架着一座能容两辆平板车通过的木桥,车到桥前,祈稷控制着牛缓了速度,缓缓过去后才又加快了速度。

    过了桥,一段平坦的道路之后,一个拐弯便看到了不远处一块大石头做的界碑,上面写着大祈村三个极大的字。

    石头边上,正站着一个老妇人,看到他们出现,连连挥着手大声喊道:“怎么才来?快点快点儿。”

    看到这一幕,方才还淡然的九月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儿,唇抿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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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2人之将死

    祈稻几人清晨出发前去接九月,可这会儿回到家已近黄昏。

    祈家那个棺生女即将回来的消息早已传开,这会儿,牛车驶进村子,便有不少人闭了门躲在门缝里偷偷瞧着外面。

    九月偶一抬头,看到有人惊恐的闭了门,不由失笑,干脆低了头不去瞧他们,免得刺激到他们。

    没一会儿,牛车停下,八喜轻轻扯了扯九月的衣袖:“九妹,到了。”

    九月这才抬了头。

    牛车停在大路上,左前方还有一条斜坡小路,上面的院子门口挤满了人,都在观望着她这个被驱逐出去十五年的“猴子”。

    “十九妹,快些上去吧,奶奶怕是熬不住了。”祈稻见九月不动,忙又过来催了一句,这会儿功夫,方才那位村口的老妇人急急的追了回来,把祈菽祈稷拉到了一边,低低的嘀咕了几句。

    也不知说了什么,那老妇人追着祈稷打了他的手臂好几下,往边上连连啐了几句,便又匆匆往坡上赶。

    九月瞥了一眼,手扶着平板车的板沿轻巧的跳了下去,前世过劳猝死的她,重生再活时更加注意身体的锻炼,平日在山中没少上窜下跳,除此,外婆还教给她一套祈福舞,一直以来,她都在当广播体操跳。

    八喜跟着从另一头被祈稻扶了下去。

    这时,老妇人手里拿着一把稻草又匆匆回来了,她把稻草放在坡下,用火折子点燃了火,便过来拍打着祈菽祈稷过去跨火堆。

    九月了然,以往她主持那么多的丧礼,这跨火堆驱邪的习俗可是农村必备的,显然,老妇人已经知道祈稷动手接触了她。

    “三婶,你这是做什么?”八喜很不高兴,红了眼眶瞪着老妇人。

    “八喜,我这是为了你们好,你也赶紧的跨跨,好好的姑娘家莫染了晦气。”老妇人边说边瞄了九月一眼,嫌弃之意明显。

    “你……”八喜显明不是能言善道的,她委屈的咬着唇,瞪着老妇人看了一会儿,才回头去拉九月的手,“九妹,别理她。”

    九月微笑着躲开了八喜的手,她不在意人家怎么看她,可众目睽睽之下,她得为八喜顾忌些许,虽然她与八喜是初见,心底还是对八喜有些好感的。

    “走吧。”九月淡淡的看了老妇人一眼,率先走在前面,提了裤脚跨过了火堆。

    清秀的少女沐着夕阳红霞,迈着沉静的步伐踩着光影走了过去,引起了围观的人一阵窃窃私语,未曾亲眼见过当年那一幕的年轻人们不由暗暗嘀咕,这样的少女,怎么可能是灾星呢?

    八喜一时看得有些呆,最后在祈稻的提醒中,慌忙跨过火堆跟了上去,去接九妹的路上,大堂哥已经和她说好了,让她好好照了九妹,免得九妹刚回来不熟悉地方被人欺负了。

    上了坡,三间院子有些间距的排列着,院子与院子之间种了不少的丹桂,这个时节,正四处飘着芬芳。

    九月来到院子前,挤着的人群纷纷往两边避让,祈稻生怕她着恼离开,从后面赶了上来,走在她前面示引:“十九妹,这边。”

    “有劳大堂哥引路。”九月浅笑着冲祈稻点头,脸上隐隐露出两个梨涡。

    “这哪里像个灾星,分明是仙女下凡。”人群里已然传出声音,随即便被边上的人给制止了。

    祈稻领着九月直接进了堂屋,堂屋里站着许多年轻媳妇,各自都领着孩子,看到祈稻,其中一个张了张嘴,看了九月一眼,又忍了回去,祈稻没有理会她,径自带着九月进了左边的小屋。

    小屋里有些黑,靠墙摆着的床上躺着一位老太,床边摆着的凳子上坐着一位白发老人,一直拉着老太的手静默不语,除了他,边上还守着三位上了年纪的老汉和一个老妇人。

    “大伯,十九妹接回来了。”祈稻压低了声音朝着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最多的老汉回了一句。

    那老汉听到声音下意识的挺直了声看了过来,混浊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亮光。

    九月默默的看了看他,她知道,祈稻的大伯就是她的爹祈丰年。

    祈丰年看着九月,动了动嘴唇,愣是没说出什么完整的话,最后,还是床边的老人发了话:“孩子,快过来见见你奶奶。”

    奶奶?九月静静的看了床上躺着的紧闭着双目的老太,没有动,对于她来说,这些人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身后,似乎进来更多的人,有人犹豫着开了口:“九、九妹,快去见见奶奶,她一直念着你呢。”

    九月回头瞧了瞧,说话的是个妇人,和八喜长得有些相似,却是面黄肌瘦略有菜色。

    “这是大姐。”八喜在九月身边悄然提醒。

    九月点点头,收回了目光,对于她来说,这些人不过是路人甲乙丙丁,没必要过多寒喧。

    看到九月这样淡漠,大姐祈祝有些伤感,顿时红了眼眶。

    “老婆子,你睁睁眼,老大家的九囡回来看你了。”老人颤着手轻轻的拍着老太的手,略倾了身轻声唤道。

    祈老太似乎听到了般,眼皮子动了动,竟真的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没有焦距的看着床顶,转了转,渐渐的移到了床前这些人身上,一个一个的看过,最后落在九月这个不曾见过的陌生的孩子身上,她停住了,紧紧盯着,忽的,眼中多了一份神采。

    九月也在打量着她,看到她眼中这抹神采时,九月便知道,眼前这位老太没有多少时间了。

    “九囡……”祈老太挣扎着松开了老人的手,吃力的向九月抬了抬。

    九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上前一步。

    “九囡,是奶奶对不起你,你要是恨,就恨奶奶,不要怪你爷你爹他们,所有的罪孽都有奶奶背,啊。”祈老太满怀着希望看着九月。

    可一出口,说的却是这些。九月面上微冷,原本还存着的一丝同情顿时消散,这是至死都不愿人忘记她是灾星么?

    祈老太等了这么久,似乎就为了等着说这么一句话,说罢便没有理会九月,径自回了头看向一边的祈丰年:“老大。”

    “娘。”祈丰年上前。

    “把孩子们都找回来吧,二囡,四囡,都找回来吧。”祈老太紧紧拉住了祈丰年的手,“我要去给她们的娘赔罪去了……我梦到她了,她在怨我……扔了她的孩子……”

    “娘……”祈丰年哽咽着。

    九月脚动了动,想要退后。

    “九囡,奶奶对不起你,奶奶不顾你爷的反对,逼着你爹要烧死你,你要怪,就怪奶奶一个人吧,不关他们的事儿,以后,别走了,东边那块地和小屋子,以后就是九囡的了……”祈老太说到最后,看向了祈老头,目光中充满了期盼。

    只是,她这话一出,顿时引起了在场的所有人的唏嘘,身为女儿,哪里有分田地的份儿?那块地再差再不详,也都是儿子们的啊?可祈老太却给了孙女儿,还是这么一个被嫌弃被忘记了十五年的孙女儿……

    “好,就给九囡,那块地还有那片林子,都给九囡。”祈老头顺从的点头,再次拉住了祈老太的手,老泪纵横,“老婆子,你走慢些,等等我,等我处理好了这里的事儿,我就去找你,你也知道我腿脚不好,你莫走快了。”

    九月后退的脚步忽的停了下来,九年殡导师生涯,她见过无数弥留的老人,孤独终老的,有之,鹣鲽情深的,有之,似祈家二老这样,她亦见过不少,对他们那样一同到老的脉脉温情,她一贯都是敬重外加羡慕的。

    不论祈老太如何对她,如今都是弥留的老人了。

    祈老太眼中的神采渐渐的弱了下去,老人坐在边上,喃喃的说着什么,似乎想把这辈子省下的话都补上。

    屋里渐渐的响起了哭声。

    看着这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九月忽的叹了口气,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