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地看了御帘内女子的身影一眼，晴明笑得一脸的意味深长。
突然，原本状态闲适的晴明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地疏忽抬起了眼，低声道：“来了！”
闻言，众人连忙安静下来凝神以待，朱雀天皇和源博雅更是紧张得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摆，晴明端正做好，开始念起了别人听不懂的咒文。
一阵阴风吹来，幽幽女声自远至近传入耳中，回环往复地问着同一句话：“请告诉我，在哪里啊？请告诉我，那位大人在哪里啊？”
感受到了这令人恐惧的气氛，朱雀天皇再也无法强作镇定，满脸焦急害怕地膝行至与御帘边上，来到博雅的身后，仿佛这样就能增加一些安全感一般。
随着灯影摇曳，一个人影察觉到了这件母屋——那是一个女人，她的头发蓬乱如麻，又长又黑的乱发披散着，脸上涂着血红的朱丹，纯白的里衣外套着一件的鲜艳红衣。她头顶铁圈，朝天竖立的三只脚上，各自插着一支点燃的白色蜡烛。夜色中，火焰将女人原本美丽的脸衬托得狰狞而可怕。
女人用可怕的眼神四下张望一番，随后仿佛看不见晴明一般直直盯住了屋中央那个与男人差不多大的稻草人，突然疯狂的大笑起来。
“哎呀呀，真高兴呀！原来在这里啊！”女人声音轻轻柔柔的，看着那稻草人，她的嘴角浮现出喜悦的笑意。
“可憎啊！”转眼间，那温柔和快乐仿佛云烟一般消散而去，转而是一片刻骨的悲伤和怨恨。女人噌地一下来到草人跟前，缓缓蹲□子凝视着它道：“那好久不见的样子…为什么要抛弃我呢？为什么啊？！为什么啊！！已经再也不会用着嘴唇亲吻我的嘴唇了吗？”
那痴痴的模样，直令御帘后的朱雀天皇颤抖不已，源博雅也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恐惧之下叫出声来。
看着那个不断质问着“朱雀天皇”为何负心背约的红色身影，看着她愤怒地掐住“敦平亲王”然后一把扔掉，看着她一边痛彻心扉地哭泣一边将左手握着的钉子钉在草人的额头上狠狠捶打，李霜临的心中仿佛被什么揪着一般难过起来。
“爱上了男人的女人，真是无比悲哀的生物…”宛若叹息一般，她的声音哀伤而怜惜：“更何况，那个男人偏偏还是皇帝。”
屋子中央，女子泪流满面，那泪珠和着涂在脸上的朱丹，看上去宛如血泪。
“满月已过，月已残缺，与君同启程，沐着朝露…全都忘记了吗！”
哽咽地唱出当初天皇送给她的和歌，女人再次痛哭起来。
听到这首熟悉的和歌，源博雅满脸呆滞地缓缓转过头去，看着像是打开了记忆匣子一般低声呢喃着句子的朱雀天皇，心里陡然抽痛起来。
“祐姫…是祐姫吗？”朱雀天皇终于想到了那个记忆之中温柔婉约、曾为自己欣赏不已而专为她作过一首和歌的女子，忍不住问出了声。
破坏了结界，晴明的障眼法无法再迷惑祐姫，她终于发现了那些草人的真身，愤怒地拿着锤子就要去找天皇。
在晴明的提醒之下，博雅现出身形想要阻止祐姫，然而，昔日对博雅充满了好感的温柔女子，却仿佛完全不在意他一般举锤就打。正在两人僵持之时，晴明发现了祐姫背上贴着的符咒，眼疾手快地将其扯了下来。
73第六章 生成
发现了端倪,晴明迅速扯下了隐藏在祐姫长发之下的符咒。这张上书“让博雅去死”的符咒一离身，她就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源博雅，不知所措起来。
“博雅大人？为什么您会在这里？”注意到手中的锤子，她仿佛被震惊了一般惊诧地睁大双目,手一松任锤子砰然落地。
此时，祐姫脸上的表情，就仿佛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般，那是含着惊惧和痛哭的脸色。
“我都做了什么…”祐姫仿佛断骨撕心般痛苦不堪地唤道，声音悲怆之极。
踉跄着后退几步，祐姫颤抖着摘下头顶山的铁环，蜡烛忽明忽暗地摇曳着被放到了地上，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希望一般扭过头去悲鸣道：“太羞愧了！这副样子是多么的不堪啊！”
“满月啊，您心中的人，原来是天皇陛下呀。”蹲□子温柔地看着祐姫，博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而包容。
此时,朱雀天皇看着这个被自己冷落了多时的女子，不由得露出了愧疚的表情：“原谅我，祐姫。”
倒在地上满目悲伤的女子在听到这话之后,开始沉默了起来。这一刻，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这个曾经用全身心去爱去侍奉的男人了。
突然，祐姫原本已经逐渐平静下来的面容显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她的呼吸猛地粗重了起来。在众人或惊恐或肃然的表情下，她的面容开始展现出惊人的可怕变化。
她的两个眼角裂开，嘴角一直裂到耳边，白色的牙齿暴露出来，左右两边的犬牙嗖嗖地长了出来，变成了呈螺旋状的尖利黑色獠牙。额头上，两只黑色的锐利犄角正在一点点地长大。
“不好，要变成活鬼了！”晴明的声音含着一丝惊讶，略带焦急道：“她着是在‘生成’。”
因嫉妒而发狂的女人变成了鬼，即“般若”。而所谓“生成”这个词，是指女人即将变成“般若”，即狰狞女鬼之前的一种状态。1
是人而非人。 是鬼而非鬼。
“奇怪，她之前明明就已经平静了下来，戾气也已经开始慢慢消退了，怎么还会变成鬼？”
闻言，晴明眼神一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目光凌厉起来。
“邪魂退散！”心知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晴明手捏法印，就要施术镇住正在变成鬼的祐姫，却被身后恐惧不已的天皇下意识地抓住了胳膊不得施展。
“呀！！！”大叫一声，祐姫状若疯狂地扑向了御帘之后的朱雀天皇。
就在她如有神助般地撞开挡在前面的源博雅和晴明，撤掉了御帘，即将扑倒天皇之时，一道纤细的身影迅疾如风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祐姫的去路。
面对着狰狞恐怖的女人，李霜临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胳膊扭到了身后，然后叫道：“快带天皇陛下和亲王离开这里，我撑不了多久！”
将她的身子往背对着屋门的方向扭，李霜临不动声色地空出了一只手，将两颗药丸射入了正疯狂叫喊着的祐姫口中，被发疯之中毫无理智的她下意识地吞了下去。随即，李霜临就好像是终于力不可支一般，被大力扭动身子的祐姫甩到了地上。
没有了束缚，祐姫正打算去找天皇，却又被突然扑出来的源博雅抓住了双手。
抓着那双不复昔日修长白皙的狰狞鬼爪，源博雅看着面目惨白形同恶鬼的女子大吼道：“要吃的话，你就把我吃了吧！”
闻言，祐姫愣了一下，随即便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忍住那强烈的疼痛，博雅忍不住倒在了地上。但即便是手臂鲜血淋漓，他都没有丝毫抗拒，任由那漆黑的尖牙深入血肉之中。
“满月啊！被你吃掉，我心甘情愿！”
闻言，祐姫猛地一愣，呆呆地松口看向了源博雅。
看着面目全非的心爱女子，他的目光温柔而深情、真诚而包容。
眼见祐姫在一脸崩溃般地呜咽过后，毫无征兆地拔出源博雅的佩刀横颈自刎，李霜临缓缓站了起来，看着抱着已经恢复了昔日容颜的祐姫悲痛不已的源博雅，无声叹息。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互诉衷肠。最后，祐姫一如往昔的温柔笑道：“博雅大人，现在，我想再一次…听听您的…笛声…”
幽幽笛声响起，这一次的曲声之中，却多出了一股令人心痛欲绝的悲伤和哀戚。
屋外，听着那悲哀至极的曲调，晴明那一向不沾俗世、游戏人间的心中，终于也产生了一种名为“愤怒”的感情。
“终于要认真起来了吗…”看着小地图上的那个突然离去的小点，李霜临暗自想道。而在她身后红伞之中的葬云霄，在见到这一切之后，心里竟也不由得难受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寝殿外的对屋之中，李霜临看着沉默地呆坐了许久了朱雀天皇，对于他的恶感在看到那张悲伤而愧疚的脸之后，终究还是隐没了下去。
“跟其他男人比起来，这个人已经算是不坏了吧…”想起源氏物语之中，那个以天皇之尊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明知胧月夜已失身于亲弟源氏却仍是将其接入宫中作为尚侍，在明知他二人旧情难忘乃至私通却依旧原谅了她对她宠爱有加的男人，李霜临忽然心中戚戚：“这样的事情，究竟是谁的错呢？”
身为天皇，不论他自己愿不愿意，都必须要娶很多的女人。有些起码还有好感，有些却是迫于朝臣压力不得已的选择。偏偏那祐姫没有成为他的最爱，难免遭至冷落。
所谓的一碗水端平，所谓的博爱，所谓的对每一个女人都好，对于任何一个正常的感情真挚的男人来说，都不过是个再可笑不过的笑话罢了。
没有真正的爱上祐姫，没有注意到祐姫对他深沉至此的爱却轻易的许下诺言，大概就是这个男人所犯下的最大的错误了吧。
一片死寂的沉默之中，李霜临终于开口道：“轻易对爱您的女人许下不可能实现的誓言，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情。”
”你现在一定觉得，朕是一个负心薄幸的坏男人吧？“闻言，朱雀天皇自嘲一声，苦笑道：“朕真的不知道，祐姫居然是如此的爱我…”此时，在他那张俊美的脸庞之上，那神情分明是无比的悲伤。
此时的朱雀天皇，也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在碰到令他始料不及且是因他而起的悲剧之后，痛苦愧疚不已的心灵急需要倾诉。
“当初朕娶她，实际是迫于她的父亲右大臣的压力。虽然如此，但在相处过后朕也感觉得到，她是一个好女人。所以，即便朕并不爱她，朕还是向她保证，即便日后有了其他女子，朕也不会对她不管不问。而这么多年来，她虽然没有子嗣，可是朕也始终没有冷落过她，一直到栉笥姬的出现。”
“栉笥姬，她是如此的美丽热情，单纯率真！在第一眼见到她时，朕就被深深地吸引了。可是，即便朕贵为天皇，即便朕夜夜唤她前来，即便朕给她任何身份高贵的女御都无法比拟的无上宠爱，却依然无法换回她的心。”说到这里，朱雀天皇忍不住单手捂住了脸，语声哀伤道：“因为太爱她，朕忘记了曾经对祐姫说过的话，因为太爱她，朕忘记了还有一个女人在等待着朕。直到后来有了敦平亲王，朕就更加没有精力去想这些事了。却没想到，没想到…”
见朱雀天皇悲伤的样子不似作伪，李霜临不由轻叹一声，道：“虽然现在说这些很不合时宜，但是小女子还是斗胆想向天皇陛下提出一个请求，还请天皇陛下恩准。”
平复了一下情绪，朱雀天皇低声道：“你说吧。”
“请天皇陛下恩准，将祐姫的尸体交给小女子，到宫外安葬吧。”直视着男人形状好看的凤眼，李霜临的眸中认真而坚决：“祐姫她…生前的最后一刻，那个能令她心安的怀抱已经不是陛下您的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真正的归处早已不在这里。”
闻言，朱雀天皇猛地一抬头，死死盯住了眼前遮住了半张脸的年轻女子，深沉的双眸之中满是复杂至极的感情。
“请天皇陛下成全一个恋慕了您一生的可怜女子，在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吧！”
屋内，蜡烛在晚风的吹拂下摇曳着昏黄不定的光芒，令朱雀天皇的面容模糊不清起来。
一阵死寂过后，一身华服尊贵无比的男人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一般，疲惫地深深叹了口气，语调带着些许释然和难言的悲哀道：“请一定要，好好的安葬她。”
“是，实在是，十分感谢您！”
74第七章 乱象
翌日,祐姬之父藤原元方被人发现切腹自尽，尸体前的小案上,放着一封自述所有罪状的信，上面明确写道，一切皆是阴阳头——道尊所策划的阴谋。
得知此事，天皇立即下令通缉道尊，全城戒严以防他再行恶事。为了保护平安京,一身武官打扮的源博雅行色匆匆的来找晴明，希望他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这样的平安京，毁了又怎么样呢？博雅。”依旧挂着略带讽刺与漫不经心的笑容,晴明一如既往优哉游哉地坐了下来，满不在乎道：“我的心和道尊是差不多的，平安京毁灭之后，不管谁做了天皇，我都不感兴趣。”
“晴明…”
两人之间陡然沉默了起来，蜜虫见气氛不对，便想找个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开口道：“今天怎么没有看到李夏大人？是昨天晚上没有一起回来吗？”
“哦~她去给祐姫准备后事去了，大概要再过一会儿才会回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蝙蝠扇，晴明慢悠悠地答道。
“啊？祐姫的后事？那不是该由宫廷之人主持吗？”源博雅不解道。
“这个嘛~也不知道她跟那个男人说了什么，居然准许她将祐姫的尸身带了出来自行安葬。”瞥了眼源博雅，晴明若有所思道：“她对此事还是真是上心呢…”
闻言，博雅的心情立时复杂起来，动了动嘴唇，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众人沉默许久，突然，一阵浓烈而诡异的黑云从将军坟出汹涌而来，那股扑面而来的腐朽气息竟令蜜虫手中的花枝瞬时枯萎了。
原来，道尊最重要的式神被晴明一箭射死，所作所为又已经被揭穿，心知自己在京都已无容身之地，索性孤注一掷地冲开了将军坟，将早良亲王的怨灵释放了出来。
“晴明，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吗？”
看着满脸严肃焦急的源博雅，晴明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明白了。”
见状，源博雅在起初的怔愣之后，不由得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叫道：“晴明！”
“我愿意为了你而去。”话语之间，晴明那双宛如狐狸般妖异的眉眼，隐隐透露出一抹认真。
“好！走吧！”
兴奋地应下，两人决定分头行动，由源博雅前去皇宫保护天皇，而晴明则去将军坟尝试修补封印。
不久之后，皇宫外。
整个平安京都在被早良亲王附身的道尊脚下战栗不已，当年含冤受屈而死的将士们的冤魂趁机附在保卫皇宫的武士们身上，开始向自己的同僚张开獠牙和利爪。大臣、女官们仓皇逃窜，唯恐遭受牵连，整个皇宫仿佛陷入了世界末日，满目凄凉、遍地尸骨。
远远的站在高峰之上，李霜临冷眼看着这一幕哀鸿遍野的景象，对身边显出身形的葬云霄道：“找到了吗？那位左近卫大将？”
“我已经感觉到他了，就在那座宫殿里。”闭着双眼感受了一番，葬云霄很是肯定地道：“昨日深夜我设法找到那人后，在他体内留下了一丝气息，绝对不会有错。”
再次感叹了一番霹雳牌大妖的各种神奇方便好用，李霜临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问道：“对了，祐姫怎么样？虽说你那术法对人体没什么伤害，但她那是毕竟十分虚弱。”
“不用担心，那种情况休息一段日子就好。”
听到这个回答，李霜临完全安了心，便将注意力转移会了皇宫之中。
昨夜，将服过药昏迷着的祐姫带到郊外一处荒凉的废宅，把那里整理一番安置好她之后，李霜临便试探着询问葬云霄关于截取他人记忆的术法之事。得知此术法不会让祐姫受到太大伤害，李霜临便让葬云霄侵入了她的记忆之中，寻找任何与东瀛朝政，尤其是藤原广嗣有关的信息。
祐姫之父乃是右大臣，处于朝廷的核心决策层，其女又在宫中身为天皇女御，自然也会向她讲到不少朝政之事以及宫廷内外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而那些内容，不管祐姫有没有心记住，在她的记忆深处总还是存在的。
然而，在她通过祐姫的记忆得知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后，却在无意之间发现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藤原广嗣，竟然是如今身为朱雀天皇更衣1的藤原庆子的保护人！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