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简直搅得人思维都开始混沌了,既然实在身体不适,不如索性就继续躺着,估计这个姿势身边这位姑娘从一开始就在看着了。
“没错,我是。”绝尘音的声音并不大,却能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逍遥跟你提过我,自然也跟我提过你,我对你很感兴趣,花满楼。”
“一个人住在小楼,从不依靠家人的溺爱。”
“你把武功练得很好,却又很热爱生命。”
“你的小楼向来不关门,无论是谁去你那里寻求帮助你都愿意伸手。”
“很多人崇拜你性格,羡慕你的家世,认为世间也不会再有人比你更完美。”
“一个多么温柔的,却喜欢——”
“——自欺欺人的人。”
花满楼自问从来也不会过于喜怒形于色,却还是觉得,自己先下脸色不会太好看。
“噗,”还没等说话,对面的人就又喷笑了出来:“我不是故意说这些话惹你生气,这只是我给人看病的习惯,我总喜欢先把我的结论说出来。”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病。”花满楼只觉得自己眼睛很疼,也很无奈:“虽然我很好奇逍遥公子对我眼盲的说法,但他说的并不一定就是对的。”
“但也不一定就是错的,不是么?”绝尘音坐在一开始的位子上没有动,“首先,我要告诉你,我并不是医生。不过,经过刚才你的表现我倒是发现了,你真的病了,病得还不轻——你先别急着否定。”
“知道为什么我的表演从来就没有人不喜欢么?照理说,不过是一场歌舞,就算演出再有意思,也总会有人不喜欢的。所以我的表演从根本上来讲不是让人们来看我的歌舞,而是让人们看到他们想看到的歌舞,因为没有人会对自己眼中最完美的事物挑毛病。”
“是……催眠?”
“哦?这个都知道?看来花家七公子虽然不常出门,懂得倒也还不少嘛。”
花满楼无奈地笑了笑:“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既然你知道,那就更好办了。”绝尘音像是松了口气,“只要一点点特殊的熏香,我用催眠的方式就可以让所有在场的人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甚至稍加引导,我还能让人看到自己不愿意想起来的事情……想必这种体会花公子已经感受过了吧。”
“感同身受,有如近在眼前。”花满楼捂着眼睛苦笑,“我从没做过如此可怕的梦。”
“梦境可怕与否是需要你自己用心来评判的,所以我不需要知道你都看到了什么。但是花公子,我坦白告诉你,引导他人进入自己的妄想并不算什么本事,我既然可以那么轻易地将人催眠,自然也能让那些被我催眠的人按照我的意思来行动。打个比方,如果我看一位客人不顺眼,我就会在催眠的时候表达出我想要他生病的愿望,结果是那位客人回去之后必然会大病一场。”
花满楼明明能够感觉到思维的停滞,却总能清晰地听清和听懂绝尘音的话语:“这与其说是催眠,听起来倒更像是巫术。”
“嗯,可能是有些相同,但其实不一样。巫蛊之术如果能共成功,通常都无视一切天时地利人和正中目标,所以它阴损。而催眠之所以能够成功,则是因为那位客人在被催眠之后总是下意识地做一些会让自己生病的事情,再加上他从内心深处希望自己生病,尽管他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被迫地有了这种想法,但他最后还是病了。我把这种方法叫做——心理暗示。”
“心理暗示……与我现在的情况有关么?”
“你的反应真的很快,我对你简直越来越感兴趣了。”绝尘音愉悦的笑声传来,让花满楼的精神恍惚了一下,“花公子,你认为,催眠这种本领,是不是一定需要进行刻苦学习才能做出来的?”
“呼……”花满楼努力想要理清思路,却觉得眼前越来越痛,头也开始疼了起来:“比起讨论这个问题,姑娘不觉得我现在更像一个病人么?”
“病?花公子觉得自己病了么?那不如我们现在来做个游戏,先别把手放下,就维持着这个姿势,跟着我念几句话好么?”
“……好。”花满楼向来做不到直接拒绝。
他听到绝尘音做了一个深呼吸,轻慢地吐字:“我没有生病。”
“我没有生病。”花满楼努力集中精神跟着念道。
“我会好起来的。” 声音就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一样,花满楼开始感到头晕,努力地张嘴重复,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
绝尘音的声音时断时续,花满楼觉得自己一直在跟着重复什么,却又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都没说,直到——
“我一切都好。”
“别自责了,花满楼。”
那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清楚,不是绝尘音,也不是因为疼痛无力到几乎说不出声音来的自己,它属于从一开始就不在这间屋子里的第三个人,那个掉下悬崖音讯全无,他以为早就已经不在了的人。
花满楼猛地从榻上坐起来,仿佛刚刚从噩梦中惊醒,就连扶着榻边的手指都在颤抖。
可是这似乎却还是个梦。
这是一间屋子。
花满楼一个人,坐在摆在屋子正中间的软榻上。
大概是窗户的地方垂下了厚厚的窗幔,严丝合缝地一点光都透不进来,屋里很暗。
唯一的光源来自花满楼面前。
他的面前有一扇屏风,屏风后面灯光朦胧地闪着,映出一个坐在屏风之后的人影。
这一切都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花满楼。
因为他是用双眼看到这一切的。
“……”花满楼尝试着合上双眼,又睁开,却发现尽管不够清晰,却依旧能看得到:“是梦么……”
“人生本就是梦一场,”屏风后的人轻慢地声音就像是在低声唱着什么:“但至少此时此刻,你花满楼是真的。”
“绝尘音?”
“呵,花公子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姓了,是否因为有屏风阻挡着,看不到绝尘音的容貌,于是始终还是不肯多相信我一些呢?”屏风后的人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声音里还带上了笑意:“还是说,你做了这么多年双目失明的噩梦,一旦醒来,却反而觉得自己还在梦中?”
“我……”
“眼睛不疼了吧?能看到东西么?”
花满楼轻颤着举手从眼前拂过:“……我实在要为姑娘的气度和能力所拜服了。”
“哈,你对我气度的称赞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但是能力嘛……治好你的明明就是你自己,我只不过是稍加引导而已。”
“我自己?”
“既然游戏已经结束,我们不如回到刚才的问题上来。花公子,你认为催眠这种能力,需不需要刻意去学呢?”
“如此神乎其神,若不去学,怎么施展的出来?若早知道催眠可以治好我的眼睛,我必定……”花满楼下意识地回答,却突然微皱着眉头沉默了。
“如何?察觉不对了?”
“我……当年双眼并未受伤……”花满楼的回忆渐渐清晰起来。
“但是你却失明了。”绝尘音在屏风后用什么拨了拨灯光,让那光线更暗了些:“还记得你失明之前的事情么?”
“事发之后,生了一场很重的病……爹说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怎么可能有活路……我有时候在想,如果不是因为我,如果我没有认识他,或许……”
“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诈尸~
155信函
“什么,”花满楼沉浸在回忆中,有些恍惚地看着屏风。
“你不是有时候在想,而是无时无刻不在想。就像你说的,你觉得都是因为你,才会让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算他还活着,因为双目失明他过得必然不好。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江南花家的少爷,这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或者如果你根本不认识他,那么双目失明,可能会从悬崖上掉下去的人就是你,他也不会有任何事。”
“没错……”
“可你知道么,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天天想,夜夜想,恨不能以身代他受罪,恨不能代替他即便活着也双目失明,无法再见到这世间的颜色。所以最后,尽管你没有代替他,却也还是瞎了。”
“……不是因为生病?”
“生病只是你强迫自己失明的一个过程。因为你已经把自己催眠了,你希望自己看不见,所以你就会下意识地不注意爱护自己的身体,生病时听到别人说你病得很重,你就认为这么重的病就算能活下来也会有后遗症,你相信这后遗症就是失明。虽然你的眼睛根本没问题,却也因为你相信,所以才会失明。”
“我原来……”是这样么……花满楼想起这之前失明的很多年,苦笑不已。
“不过想要治好你真的意外的简单,你跟他的关系很好,你很了解他吧?”
“是的,他……说过很多那个时候的我不太懂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花满楼很想把自己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起的人的事都讲给绝尘音听。
“……在你眼里原来是这种……”屏风后传来模糊不清的言语。
“什么?”刚刚从回忆中走出来的花满楼还在走神,并没有听清绝尘音的话。
“没什么。我是说……难怪你这么容易就又能看见了。想必你应该也察觉到,踏入这里之后你前后经过我两次催眠,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
“是……他的声音。他劝我放下这些,不要自责,去过快乐的生活。”花满楼没有忘记听到那声音时自己的心情:“他还活着?”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能给你这么深的影响,能造成你失明,又能帮助你复原,想必也不是个那么容易消失的人。你也说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或许就在哪里活的好好的也说不定。”
“我一定会找到他的。”花满楼心中的想法渐渐坚定起来:“我现在能看见,若是他,我第一眼就能认出来。”
“呵……”屏风后的人笑了出来:“有信心是好的,不过毕竟失明了这么久,我还是建议你留在这里恢复一下,毕竟你刚刚复明,暂时还不能直接接触外界的光亮。”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姑娘帮了在下一个大忙,虽说大恩不言谢,但今后若是有什么事情用得到花某,花某必定尽自己所能。”
花满楼微笑着对屏风后的人点点头,旋即重新闭上刚刚能够视物的双眼,跟着上来接他的人走了下去,屋外自有人准备遮光的软轿。
明明来时好像漫无止境的阶梯,等到出去的时候觉发现只是一层的距离,花满楼想起端坐在屏风后的那个人影,顿时坚定了红楼的力量不可小觑的想法。
-(于是小花忽忽悠悠就瘸了)
坐在屏风后面一动不动目送着花满楼走出去,我自然是不担心专门为他准备的软轿和避光良好的房间会让他觉得招待不周,我现在愁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啊,没想到我小的时候给小花留下了这么大的心理阴影。
对于当年的我来说,花满楼大概算是我突然来到这个世界,又突然失去了亲人后为了稳定心情而交的朋友。
那个时候的我还很天真,以为自己知道一切就有能力改变,我总是跟花满楼说一些看起来有哲理但是他当年却听不懂的话,让他记住,希望他长大之后能够成为我心目中那个花满楼。
现在想起来……简直就是白痴至极。
我真的很自私,突然换了个世界的无助,失去血缘上至亲的孤独感让我把自己生活的所有重心都放到他身上,换来了他同样的对待,却又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既让我受伤,也让他受到了伤害。
事后我被舅舅带走,留他一个人丝毫不知道真相地自责,他记住了所有我曾经说给他听的话,他做到了所有我希望他做到的事,他笑着面对生活,面对失明,却这么多年都无法面对自己的执念……是我的错。
花满楼不是傻的。
我跟他年纪相仿,却总说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他当年不懂,难道到现在也不会觉得我很奇怪么?
可他刚刚话里话外都把我当做他最重要的朋友,他的性格已经变得和我想象中的花满楼一模一样,可我却因为某种害怕的情绪,没有参与进他的成长,甚至连偷偷见他一面,告诉他我还活着都不敢。
……我想我真的错了。
如果当初没有我,花满楼的心结或许只会是铁鞋大盗,而现在我即便说不希望将他拖进这次的麻烦里,却也早已经给他制造了更多的麻烦。
……而且每次有事情牵涉到花满楼的时候,我的反应也很不对劲。
例如银钩赌坊那件事情,虽然花满楼人没事,但我心里却总觉得不舒服。或许我日后在安排事情的时候应该多留意花满楼一些?……这样虽然不至于束手束脚,但至少能够让我在花满楼的面前破绽更多。
……谁让我决定所有的事情结束之前什么都不告诉他呢。
不过不论计划是否会因为花满楼而有改变,目前看来,最重要的还是先处理我这一阵子偷懒积压下来的文件oo
……唔,花满楼距离彻底恢复视力已经不远了,也就是说为了保险起见我在这里要一直做女装么……喂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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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我正在为花满楼的事情而头疼想要怠工,那么当我翻开摆在桌子上最上面一层的情报时,我就开始既庆幸,又头疼了。
这情报有关于一个皇亲贵胄。
论辈分,他是当今皇帝的皇叔,但他却是个闲散王爷。此人的府邸位于京城,却流常年连于江湖世事,喜爱结交江湖中人,对于朝堂上的事情反而从不过问。这也导致了当今皇帝对这位皇叔,更多的是对亲人的信任与亲近,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尊重有加。
这人就是南平郡王。
我大概知道他算是我的族兄,他还有个干女儿青青郡主,应该是我的侄女。
而现在的情况是,他在找我。
并不是那个身为6小凤的我,而是身为红楼等机构的幕后的拥有者、逍遥山庄庄主的我。
我并不意外凭他的能力能够知道这些,毕竟我曾经带着车驾直奔红楼很多次,也从来没有对向我传递事物内容的运输流程加以保密。如果身为一个怀着满腔报仇之心,蛰伏许久的王爷,要是南平郡王连这一点都察觉不到,我反而会对他很失望。
他找我是在意料之中,只要他还心心念念着要报仇——先不管他这么多年连真正的仇人是谁都不知道的捉鸡智商——一旦他知道有那么一个人,控制着一个算得上很庞大的势力,那么他一定会很想见见我……就算不能做盟友,至少也要经过了解,好寻找机会除之而后快。
直接将邀请函递到逍遥山庄是不可取的,且不说我是否真的一直都在,以常理推断一个庞大组织首领的脾气,如果他就这么贸然说要见我,我愿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都很是问题。
所以收到消息的是红楼,然后才是逍遥山庄。
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我知道你是什么人”的强大自信,而确实,绸缎庄和钱庄的几处也发现了他的人在周围晃悠。
至少他在除了报仇以外的其他事情上,智商还是比较正常的。
而让我既开心又头疼的就是收到这个邀请的时间。
这个时候,这么巧花满楼就在这里,这么巧我就收到了邀请。
……哎呀要是不应邀赶紧溜走我自己都觉得对不起我自己。
我只是在纠结,因为我既不愿意以这个身份在花满楼附近呆太久,同时也还没有准备好这么快就跟我名义上未来的合作伙伴,实际上的族兄见面。
——我实在是不愿意接受一个大我很多的堂兄,而且这么大岁数了还老残=。=
不过说是这么说,人也还是要见的。
毕竟同样身为正在计划着“复仇”的人,我很清楚这种心情能够支持着他作出什么样的事情,而他的一个新的想法和动作,很有可能恰好就破坏了我的计划。
而我准备了很久,所以决不允许意外发生在我眼皮底下。
那么对于这位南平郡王并不咄咄逼人的邀请函,我应该适当给予善意的回应。可以成为盟友最好,如果能够构成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那么对于我打算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