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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血的仕途第11部分阅读

赵女二字,便已能给人无限遐想。成蟜正在虎豹之年,贪色无厌,夜不虚席,听得赵女二字,也是精神一振,命将其人带入。

    仆从去而复返,领客来见。但见其人身材修长,腰佩长剑,面容清瘦,双目有神,飘然有出世之貌。在他身边,站着一人,身量略小,全身蒙在白袍之中,面庞为黑纱所阻挡。

    成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想来这便是所谓的绝色美人了吧。那黑纱之下,莫非隐藏着当今最秀丽的容颜?那白袍之内,莫非遮掩着天下最致命的胴体?想到那些光滑的肌肤,那些芬芳的温度,成蟜不禁暗暗地咽了口口水。

    侍卫喝令来客解剑。成蟜却挥挥手,道:“不必了。尽管近前来。”成蟜面容皎好如女子,勇力却是远近闻名,万夫莫当。一个普通的佩剑者,又怎会被他放在眼里。

    来人向成蟜行礼,道:“将军果然雄姿天授,气度非凡。某乃赵国浮丘伯,就学于荀老夫子门下,今闻君招士,特前来投奔,某于赵国觅得绝色赵女一名,以为晋见之礼,望君笑纳。”

    浮丘伯,是在韩非、李斯离开后,荀子门下最为得意之高徒。浮丘伯没有去投奔两位学长,而是直奔成蟜而来。很显然,他随身带来的,不仅有身边的绝色赵女,更有一整套缜密细致的谋略计划。

    成蟜道:“即为绝色,何不显其真容,以悦吾目?”

    于是,浮丘伯为那女子掀起面纱,褪去白袍。成蟜眼睛突然睁得老大,显得大为意外。但见那女子年纪已在四十以上,相貌平庸,身材臃肿,浑身上下,无方寸之地能与绝色搭上关系。而对在美人堆里泡大的成蟜来说,此女之貌,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成蟜大笑:“先生的眼光果然与众不同。只是如此佳人,吾自知无福消受,先生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左右也皆附和着成蟜大笑。

    浮丘伯面容不为所动,待众人渐渐止住笑,浮丘伯却忽然昂首狂笑起来。

    成蟜奇道:“先生因何而笑?”

    浮丘伯道:“某笑君有眼无珠。此女之美,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以某之见,此女颜色,虽宣姜西施不能过也。”

    成蟜大为迷惑,不知浮丘伯所指。那时候对女人的评价,不像今日这般公道,没有外在美,还可以有内在美,没有内在美,还可以有心灵美。成蟜没好气地问道:“此女美从何来?”

    浮丘伯面容一肃,道:“此处非谈论之地。愿与君私语。”

    成蟜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于是邀浮丘伯至密室,道:“此间别无人在,先生但讲无妨。”

    浮丘伯道:“君可知此女为何人?”

    成蟜摇摇头,道:“不知。”

    浮丘伯微笑道:“当今太后流落邯郸之日,此女曾为太后身边侍女。”

    成蟜对太后并没有太多好感,又听得浮丘伯所言,心想,原来是来寻旧主、邀富贵的。成蟜声音早透出不悦,道:“那又如何?莫非汝等不得太后之门而入,故而求吾引荐不成?”

    浮丘伯拂袖而起,道:“昔日周公,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故而天下归心。今君门下所纳,皆鸡鸣狗盗之辈,君不以为耻,非有知人之明也。某不远千里,非为富贵,特为将军而来,而将军以小人视之,此岂待士之道欤?某虽不才,也知士有廉耻气节,不可轻侮。某请辞将军而去。”

    成蟜于是谢道:“成蟜年幼,错怪先生。愿先生勿弃成蟜,有以教之。”

    浮丘伯悠悠指向那女子,道:“在此女身上,藏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成蟜变色道:“天大的秘密?”

    3、往事重提

    浮丘伯见成蟜心动,于是说道:“某千里而来,有所闻于君侯,又恐辞不达意,愿不避忌讳,放言于君侯之前,君侯能听乎?”

    成蟜点头道:“愿闻。”

    浮丘伯道:“君侯可知秦王嬴政名从何来?”

    成蟜答道:“今王之名讳,乃先王所赐。今王生于正月朔旦,先王以为异日必为政于天下,因而名之。”

    浮丘伯笑道:“君侯之闻误也。据某所知,秦王实则生于十月。某所言天大的秘密,正意谓此。”

    成蟜露迷惑之色,生日相差两个月,也能称得上天大的秘密?浮丘伯于是将异人、赵姬、吕不韦之间的三角关系徐徐道来。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赵姬在被吕不韦送给异人之时,已先有了两个月身孕,八个月之后,便生下了嬴政。由此可证,嬴政并非先王之骨肉,而是吕不韦之孽种。

    成蟜面色煞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嘴唇抖动着,厉声斥道:“一派胡言!造谣也要有个限度。”

    浮丘伯从容道:“某有人证在此。君一问便知。”

    于是,当年太后的侍女姚氏开始作证。由于紧张,其证词结结巴巴,但意思已然明晰。而姚氏道起太后的言貌举止,确实分毫无差,其曾为太后侍女的身份当无疑义。

    成蟜听完,冷笑道:“尔欺吾无知欤?倘果如尔等所言,则如此机密之事,正当竭力掩饰才是,又怎会让下人得知?”

    浮丘伯笑道:“正因为乃是机密之事,是以只有下人才会知道。”

    成蟜一寻思,浮丘伯说的也有道理。最有可能知晓主人秘密的,的确是那些最不起眼的下人。在主人眼中,那些下人连狗都不如,根本是无须防备的。古罗马贵妇人洗澡时,男奴仆可以在一旁伺候,有时候甚至还要为女主人擦身涂油,女主人的全身对他们而言,都已不存在任何秘密。有马提雅尔的诗句为证:

    “男奴下身系着黑围腰侍侯你,

    洗热水澡你赤身捰体被一览无余。”

    而类似这样女人和男人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地位落差,一旦通过性的结合来加以跨越或弥补,无疑将会给女人以前所未有的肉体满足,并让她们从此别无他求。譬如:太后自打和卑贱的嫪毐好上之后,就再也没有闹出过任何绯闻。而在国外的文学作品中,人猿泰山、美女和野兽等童话的广为流传,也是在反复诉求着此一主题。至于小说《查太莱夫人和她的情人》,更是一个典型的例证。在金庸先生的《天龙八部》里,贵为王妃的刀白凤由于被丈夫段正淳冷落,不来找曹三,而偏偏去找那个又脏又臭的乞丐段延庆,不得不让人感叹:刀白凤的眼光实在毒辣无比。不知道的以为她是在报复段正淳,知道的却会会心一笑:她是在愉悦自己。结果大家都已经清楚,刀白凤和段正淳多年夫妻,都未能生育,和乞丐段延庆一夜风流,却能成功受孕,产下段誉。后来刀白凤遁入空门,不是心灰意冷,而是她再也无法从段正淳身上获得同样的性满足。由此可见,所谓的门当户对,在某方面来说,其实是背离惟乐原则的。

    4、弥天大谋

    且说成蟜犹自心存疑虑。毕竟,那时候科学尚不发达,不能对吕不韦和嬴政进行dna亲子鉴定,更加不可能利用时光穿梭机,回到当年的邯郸,对嬴政的出生作亲眼见证。成蟜在震惊之余,对浮丘伯所言还是不敢相信,他还是倾向于认为嬴政是自己的兄长,而不是吕不韦的贱种。就算赵姬跟了异人才八个月时间,就生下了嬴政,那也有可能是早产的缘故。

    浮丘伯察言观色,知道要说服成蟜,还需要下更多功夫才行。浮丘伯于是说道:“昔日,吕不韦贾邯郸,见先王而大喜,以为奇货可居。吕不韦于是日夜与赵姬合欢,使其有身,而后献赵姬于先王。八月之后,赵姬得子,是为嬴政。今嬴政据秦王之位,是吕不韦不费一兵一卒,而窃秦国而自有之。可怜嬴氏六百年基业,到头来,只为吕氏作了嫁衣。君侯乃堂堂嬴氏子弟,宁坐视而无耻乎?”

    浮丘伯责以大义,成蟜却不为所动,在浮丘伯的预计中,听到此处,成蟜应该拍案而起,怒形于色才对。殊不知,成蟜的神志清醒得很,又怎会轻易被浮丘伯煽动。成蟜以为,等真正确认了嬴政其实为吕政,再激动也不迟。

    浮丘伯又道:“先王纳赵姬之时,赵姬已非处子之身,此事邯郸人多有知晓。而赵姬因吕不韦而有身之事,却只有其身边侍女得知。十一年前,赵姬和嬴政被赵国送入咸阳,而姚氏留邯郸。后,吕不韦贵为大秦相国,赵姬为太后,嬴政为秦王。一家三口,据秦国而有之。姚氏自知不保,成日东躲西藏,这才免遭吕不韦灭口。吕不韦如中心无愧,为何必欲置姚氏于死地而后快?姚氏能幸活至今,必乃历代秦王在天之灵暗佑,使其能剖白真相于君侯前。君侯复何疑哉!”浮丘伯一边说,而姚氏一边哭。姚氏边哭边诉,大意如下:可怜我的好姐妹啊,你们都被狠心的赵姬灭了口,我却还侥幸活着。没有你们,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和你们在地下相会,以免再受这思念之苦啊。其哭甚悲,听得成蟜也是一阵心酸。

    成蟜隐约也曾听说过吕不韦和太后的j情,但却从未将这份j情和嬴政的身世联系起来。他头目森然,不敢相信世间竟会有如此大胆的阴谋,而且这么久也没有被戳穿。如果嬴政的父亲真是吕不韦,那该如何是好?他有两个选择:一是杀死浮丘伯和姚氏,替嬴政掩饰。自己则继续做自己的将军,

    香车美女,衣食富贵。二是将浮丘伯和姚氏养起来,作为把柄,要挟嬴政,甚至是逼嬴政退位。但如此重大的抉择,一时间他又怎能定夺?成蟜无力地辩解道:“果如先生所言,先王又如何能够容忍此等大耻?”

    浮丘伯一笑,他知道,这是成蟜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了。浮丘伯道:“当斯时也,先王有所求于吕不韦,更甚于吕不韦有求于先王。某胆敢设身处地,为先王计。有如万分之一,假令先王明知受辱而忍之,为借吕不韦之力,小忍而就大谋,意在统摄江山,作用社稷。先王之志,君当察之。”

    成蟜不语。浮丘伯又道:“吕不韦,贾人也,苟有利焉,则全无廉耻,无所不为,且无所不敢为。吕不韦更有一罪,犹在以怀娠之妾巧惑先王之上。”

    成蟜问道:“何罪?”

    浮丘伯道:“秦国历代之君,皆得享高寿。独独二先王却壮年而薨,岂不蹊跷?”

    成蟜心中一惊。浮丘伯所谓的二先王,分别是成蟜的爷爷孝文王和父亲庄襄王(异人)。其中,孝文王刚刚举办完即位大典,两天后就突然呜呼,死因至今不明。孝文王死,异人即位,才三年,也呜呼了。听浮丘伯这么一说,成蟜也觉得二先王之死大有可疑之处。成蟜只觉手心发凉,看样子,吕不韦的阴谋是越揭越大。成蟜年方十七,虽知政治斗争之残酷无情,但一旦亲历其中,也难免惊惧寒冷。这水有多深?到底了没有?还有多少秘密被埋藏起来,等待着被他发现?

    成蟜声音嘶哑,冷笑道:“莫非先生以为,二先王之薨,乃拜吕不韦所赐?”

    浮丘伯道:“然。吕不韦客在咸阳,惟恐夜长梦多,是以先弑孝文王,使庄襄王可早日即位。庄襄王感吕不韦拥戴之恩,对吕不韦大加宠幸,拜吕不韦为丞相,封为文信侯,食河南雒阳十万户。秦国政令,皆出吕氏之门,可谓人臣已极。”

    “吕不韦弑先王,又为何故?”

    浮丘伯正等成蟜此一问。前面所有的答案,皆是油,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却是火。浮丘伯道:“以某妄测,先王早知嬴政并非自己亲生,为安吕不韦之心,姑且立嬴政为太子。先王即位三年,根基渐稳,有意废嬴政,而以君为太子,待百年之后,传秦王之位于君。吕不韦因此起了杀心,先王终于不免。而本该属于君侯之王位,却为嬴政窃走。”

    一时之间,成蟜心乱如麻。他侧着脸,有些迷惘地望向浮丘伯,但见浮丘伯从容指点,侃侃而谈,神貌之间,极尽潇洒。成蟜不由暗想:眼前这位无所不知的浮丘伯,究竟是何方神圣?

    5、师出同门

    浮丘伯者,生于邯郸巨富之家。少时游手好闲,狂赌滥交,导致家产败尽,这才投奔荀子门下,学儒求道,也算是给自己谋一条出路。

    浮丘伯来投荀子,正赶上时机。当时,正值李斯和韩非相继离荀子而去。两大得意弟子的离开,让荀子甚是落寞,而浮丘伯的到来,正好填补了老夫子心中的空缺。浮丘伯天性聪颖,不在李斯韩非之下,荀子甚爱之。荀子已经年老,自知来日无多,他就像一个老迈的艺术家,将浮丘伯看作是自己艺术生涯中的最后一件有待完成的艺术品,倾尽心血,竭力调教。在武侠小说里,一般以关门弟子的武功为最高,以其最能得其师之真传也。这就好比,一个男人可以娶许多任老婆,但能得到他全部遗产的,通常是最后一任老婆。

    荀子善教,浮丘伯好学,一晃六年,浮丘伯自度学业已成,这才辞别荀老夫子而去,回归赵国。在荀子门下的六年熏陶,使浮丘伯性情大变,一改旧日的轻浮风流,胸怀宰割天下之志。临别之际,荀子给浮丘伯写了封热情而美誉的荐书,希望他投奔他的学长,或李斯,或韩非。浮丘伯久仰李斯、韩非大名,却并无意借他们的羽翼来庇护自己。他相信自己的天才,不在当今任何人之下。而真正的天才,正如诗人济慈所言,总是自己超度自己。

    浮丘伯学成归赵,而赵王不能用,浮丘伯仅有的一点爱国热忱,在这次打击中化为乌有。这次耻辱的经历,也让浮丘伯更加坚信,自己不仅仅属于赵国,更是属于天下。浮丘伯盘留邯郸,正好遇见姚氏,得知其来历之后,他和吕不韦一样,也立即起了奇货可居的念头。浮丘伯于是把姚氏养起来,等待有用之日。

    成蟜继任为将军的消息传到邯郸,浮丘伯乐得就和杜甫老先生一样,“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浮丘伯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于是,浮丘伯携姚氏一起,秘密潜入咸阳,直奔成蟜而来。

    浮丘伯游说的风格,和李斯颇为相似。他根本不知道何为退缩,何为惧怕。他可以和世上任何人进行对话,而且还能确保自己的姿态是居高临下。

    而在性格和抱负上,浮丘伯和他的两位学长——李斯和韩非更是有太多的相同之处。慷慨激烈,强悍刚硬,恃才自傲,目空四海,以天下为砧板,以众生为鱼肉。分析他们三人的身世背景,分别为少爷、布衣、公子,却能有如此多的相似,原因无它,只因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导师。

    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一师授九徒,九徒有相似。如此之师,方足为名师。今日培养之学生,千人千面,各行其是,貌似正印证着罗素的那句名言:幸福来自于人生的参差多态。然而,有知者总是相似的,无知者却各有各的无知。一个低层次的参差不同,又怎比得上高层次上的相似?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今之师者,或可受业,或可解惑,而能传道者鲜也。师如此,弟子可知。人们在忘掉所学过的知识之后,常自嘲道,都还给老师了。是啊,都还给老师了。那是因为,老师并没有教给过你任何你所不能还给他的东西。再重复一遍,那是因为,老师并没有教给过你任何你所不能还给他的东西。

    荀子所教给李斯三人的,重要的不是知识,而是智慧。用荀子自己的话来说,是君子之学,“入乎耳,着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对李斯三人而言,荀子不是老师,而是导师。对世人而言,荀子不仅是大师,而竟是大宗师。跻身于这样的大能者乃至全能者之门下,即便愚钝冥顽之徒,也能脱胎换骨,受益终生。正如如来佛前油灯的灯芯,长日久之,也能感其慈悲大能,幻化成精。持此以观今日之所谓为师者,持此以观今日之所谓大学者,可发一叹。

    年幼得亲,年少得师,年壮得妻,继而得子。这样,基本上可以算是幸运的一生了吧。这其中,除亲之外,犹以得师为难。李斯能得荀子为师,实乃李斯一生之大幸。微斯人,吾谁与归?

    6、风雷欲来

    且说成蟜听了浮丘伯所言,面色渐渐严峻,陷入沉思。姚氏早已住了哭泣,她偷眼看着成蟜,不知道成蟜高深的沉默到底是吉是凶。忽然,姚氏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时,只见成蟜已然拔出佩剑,锋利的剑尖紧抵浮丘伯的咽喉。成蟜的剑法之快,几乎已超越人眼承受之极限。姚氏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