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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第4部分阅读

    想婉转的告诉她,她还年轻,见的人少,而他呢,是个没受过什么教育,脾气又不太好的人。以后她读完书出来做事了,会遇到更多有学历、有涵养的优秀男人。婚姻,不该是撞天婚一样的儿戏,碰到谁就是谁。选择终身伴侣应该是一个冷静甄选的过程。他还想在最后很真诚的说,他铁定是配不上她的,他想把话说得不那么像拒绝,而更像是一种放弃。可是这一刻,他却踯躅起来。

    爱情是这世上最最自私的东西,但凡是自己喜欢的,总要去争取,所以永远没有配不上,只有懒得配,或是有那个自知之明,觉得在一起后也不会幸福。

    “大哥,我今天是不是很讨人厌?”“没有,怎么会呢?”毕庆堂笑着温柔的说道。“我想我今天是最不讲理的,我想了很长时间,刚刚才想明白原因,”听到她的话,毕庆堂的心里竟然有些紧张与期待,“我记得我母亲过世后,时不时的会有媒婆上门说亲,要我父亲续弦再娶,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莫名其妙的对父亲发脾气、耍小性子,现在想想,当时还真是不懂事,只是单纯的怕会因此失去父亲对我的宠爱。其实,那是小孩子自私的想法,我现在不小了,不该再那样了,大哥不要同我一般见识好不好?”

    良久,毕庆堂很敷衍的嗯了一声,便开始埋头抽烟,抽了一路的烟,他越发的心烦意乱,两个人胡乱的聊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一直到谭央家的弄堂口,谭央和毕庆堂道了别,正要走,毕庆堂却将她叫住了,严肃的问,“你知不知道你今天一开始对我说了什么,后来又对我说了什么?”谭央一脸茫然。毕庆堂紧锁眉头,将手里的烟往地上一摔,摆了摆手,“你回去吧。”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走了很长一段路,察觉到自己无法平复的纷乱心绪,他愤愤然的说,“原来,年少无知当真是福气,烦恼全抛给别人了!”

    12(10)隐患

    她对他的情,她自己还一知半解的时候,他却已经了然于心了。对于这个状态,毕庆堂一开始时觉得憋气,可气消了,居然从心底里,生出了一份怜惜。怜惜她,更是通过她来怜惜自己,十来年,在上海滩上翻滚,血腥争斗、鬼蜮伎俩、不法买卖、帮派厮杀,他的经历叫他对这个世界的黑暗有了最深刻的认识。同样的,对这黑暗里仅存的光明也有了最敏锐的体会,所以,当这束光明迫近时,他产生的怜惜也是异常厚重的。谭央对他的那份懵懂情怀,便是这束光明了。他怜惜她,怜惜她的情怀,更是怜惜处在这份情怀中的自己。毕竟世事艰辛、情怀珍贵,遍阅人世百态,这份情对他而言,竟有了奢侈的味道。

    总之呢,而立之年,还是有开天辟地的魄力雄心,却没了抛人容易去的年少莽撞,这个时候的毕庆堂恰巧遇见了这么一份情,他静下心来想想,便觉得,这应该算是他们两个人的幸事。越是这么想,毕庆堂就越是小心翼翼的对谭央,面面俱到唯恐不周,毕庆堂越是如此,谭央便愈发觉得他的好,愈发的离不开他。此时,尽管理智上还有顾虑,他却有些沉醉于这种发展趋势了。

    第二年晚春的某天,一家大钟表行的老板来找毕庆堂,因为和洋表行抢生意时起了冲突,这位李老板特地带着厚礼请毕庆堂出面调停。礼品里,最上面的那盒是一块金怀表,李老板献宝一样的拿出来,说这是他的镇店之宝,还吐沫星乱飞的吹嘘了半天,毕庆堂也没听进去,他一向不太喜欢这些名不副实的奢侈品,扫了一眼便开始懒懒的抽起烟来,脸上有了不耐烦的意思。对于李老板的请求,他也一直没松口。

    看见毕庆堂没半点儿感兴趣的意思,李老板悻悻的想,真不该用自己的宝贝去送不识货的人,人家不领情,自己又收不回,于是将怀表放回盒子里,有些气馁的没话找话说,“这表里能镶进去照片,能镶三张呢!”毕庆堂弹了弹烟灰,伸出手来,“拿来我瞧瞧!”

    毕庆堂掂着手里沉甸甸的怀表,仔细看了看,皱眉问,“我说李老板,照片怎么装进去啊?”“我带着家伙来的,有照片我现在就能给毕老板装进去。”说着,李老板从衣兜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全是修表的小工具。毕庆堂先是一愣,随即开怀而笑,“这可真是隔行如隔山,咱们做的生意不一样,家伙也不一样。我听你说,还以为你带着枪来的呢。”笑后,毕庆堂神色稍敛,盯着表看了片刻,随即打开抽屉拿出照片,将照片与怀表一起推给李老板。

    李老板在一旁麻利的镶上了照片,将怀表还给毕庆堂时,他很老套的说了一句,毕老板的女人真是漂亮。没成想毕庆堂听了竟心情大好,扯起了闲话,“你怎么看出来的?旁人都说她是我妹妹,难怪人家都说,会修表的人眼神儿好。”李老板心里暗笑,有谁会把自己亲妹妹的照片镶在表上,揣在怀里,这是明摆着的事嘛,可是还是很有眼色的顺着他说,“有夫妻相吧,大家才会误会是兄妹。”毕庆堂很受用的点头笑,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灭,“你帮我和他们约个时间,洋人难缠,我也就帮你试试,成不成的,你别埋怨我就行。”“成,怎么不成,这事儿毕老板要是摆不平,那满上海滩就指望不上别人了!”李老板谄媚的笑道。

    李老板走后,毕庆堂打开怀表,看着照片里大惊小怪的谭央,他自言自语,“毕庆堂的女人。”他笑了,这笑压在喉咙里,没出声,牵连着心也跟着痒起来。思量片刻,“啪”的一声,他合上怀表揣到兜里,“跑不掉了!”毕庆堂有些洋洋得意的笑着说。

    当一层窗户纸被无意间捅破时,她原地困惑着,他却要开始翻山越岭了。男追女,女追男,爱情里的金科玉律。

    “大哥,新买了怀表?好精致。”客厅里信手翻书的谭央扫了一眼毕庆堂手里的表,随口说了句。毕庆堂将表盖一合,拎着表链在谭央面前晃了晃,“你都没看里面,就说这表精致,这个称赞敷衍得很,我不领情。”谭央笑着伸手去拿表,毕庆堂往沙发后面一靠,手里的表也跟着拉远了几公分,眼见谭央的手落了空,他笑了,意味深长的说,“看可以,可要是脸红了,就要答应我一件事。”谭央一怔,盯着毕庆堂的脸,想从他的神色里寻出些蛛丝马迹,他那暧昧的眼神叫谭央心头微颤,她看着在她面前左右摇摆的怀表,片刻,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收回了手,白了毕庆堂一眼,“不看都知道是什么,想叫我答应什么事,大哥明说就是了,非要想出这样的法子作弄我。”

    毕庆堂闻言,很是意外的探身向前,“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那你说给我听!”谭央不屑一顾的挪远了,“哼,西洋景嘛,艺术课上见过,我就看不出衣服穿的那么少的洋人好看到哪里了?”谭央一说完,毕庆堂便笑得前仰后合,“小妹啊,你欣赏不来的东西,大哥也未必会喜欢,”他将表小心揣进怀里,又加了一句,“看来还是有点儿早啊!”

    这年的深秋,艳阳明媚,金黄|色的梧桐树叶在清爽的风中翩然起舞。公寓后面的僻静路上,毕庆堂扶着自行车的后座,紧跟了几步,便撒手站在原地,喊了声,“小心有车,靠边骑!”在自行车上的谭央兴奋的应声,车子骑远了。毕庆堂看了一眼旁边的赵绫,笑道,“你看你的好学生,学得多快啊!”赵绫看见谭央骑的车拐弯消失在街口,才开口说,“不错,对于我来说,央央是个好学生。可是对于你呢?她会是个好太太吗?”对于出其不意的问题,毕庆堂并没急着回答,赵绫又接着说,“你不要不承认,上周末,央央穿那件新衣服时,你打量她的眼神,绝不该是哥哥看妹妹时应该有的。”

    毕庆堂无可奈何的笑了,“赵小姐,你干什么跟过堂审犯人似的,我又没打算否认,”“我不知你究竟是因为什么对央央动了心思,但是在我看来,你们并不合适。”毕庆堂撇了撇嘴,“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了?赵小姐管的未免宽了些吧?”赵绫倔强的接着说,“毕老板,你是场面上的人,在这个世道上,靠的是人脉和手段。你的太太要陪你应酬,要助你斡旋。央央是个旧式家庭长大的女孩子,尽管聪明却不擅也不喜与形形□的人交接,她读书上很有天分,以后做个老师啊、文员啊,她要凭知识和本领在社会上生活,所以,”赵绫略顿顿,加重了语气,“毕老板要是真打算结婚的话,应该找方雅那样的女人,而不是央央。”

    “胡说!凭什么我毕庆堂就只能娶个交际花。谭央是在旧式家庭长大,难道我毕庆堂就是新式家庭里教育出来的?时新玩意儿我一样不落,这不假,可那是因为我在上海滩呆久了,小妹再呆几年也一样。虽然整天的西装革履,可是骨子里,我不认为自己能消受得起方雅那样的女人,在这一点上,我和我的父亲如出一辙!”毕庆堂说着,竟有些动了气。

    赵绫觉得为难,可还是索性说了,“好吧,那我直说,我真正担心的是央央,我怕你耽误她。耽误她的学业,耽误她的前途,耽误她获得幸福的机会。”“她想读书我供她,她想做事我帮她,我就是她的前途,我就是她的幸福!她不需要其他的机会。”毕庆堂气势汹汹的抢白打断了赵绫的思路,好半天,赵绫才又接着说,“谭央现在上的是初级中学,她的同学都比她小一些,可是一旦她上了敬业中学,考上了大学。你不知道现在学校里铺天盖地的自由恋爱风潮,花一样年龄的男男女女在一起,不搀杂质的纯净爱恋,两个人在一起谈着培根,谈着泰戈尔,谈着未来与理想,一起毕业,一起面对社会,一起成长相互扶持,我觉得这样的爱情更适合央央。”

    赵绫说到这儿,看了看一脸不屑毕庆堂,又接着说,“我认为,家世清白、勤勉上进、懂得文学艺术的青年会很吸引央央,只是她现在还没有遇到而已。”毕庆堂耐着性子纠正道,“你不要觉得你和李赫很幸福,便认为世上的幸福只有这一种模式。爱情和婚姻不是你教给谭央的那些数学公式,是不会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规则的!”

    赵绫固执的提高嗓门说,“可是毕老板,我说的那些隐患都是存在的,这个你要承认啊!”她沉思片刻,又皱眉说道,“我想,恋爱开始之前,隐患都只是冰山一角。可当爱情步入婚姻的时候,任何隐患都有可能使幸福触礁,甚至,最终导致悲剧。”

    赵绫的话说完后,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忽然,毕庆堂如梦方醒的回头看向赵绫,一脸的愕然,指间夹的烟也跟着跌落在地上。过了很长时间,他一字一顿的对赵绫说,“赵小姐,谢谢你的提醒,你最后的那句话叫毕某人,履薄冰!临深渊!如坠冰窟!”

    “咦!大哥哪儿去了?上楼了吗?”谭央骑了一圈自行车后问等在原地的赵绫。

    “不,他走了。”

    “有很急的事吗?都不等我骑车回来的这分钟!”

    “应该不是急事,却好像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可能是已经忘了一段时间,刚刚,又恰巧想起来了。”赵绫很认真的回答,只是,还有不解。

    13(11)决定

    谭央依稀记得,自从那次深秋的不辞而别,毕庆堂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唰的一下,把一切都抹得干干净净。她也打过几次电话,大都选在晚间,毕庆堂应该在家的时候,可是,都是陈叔接的,热情的寒暄后,他会充满歉意的说,毕老板不在家,他最近很忙。

    天越来越冷,谭央的心境,竟落寞如这荒芜的季节,无缘无故的被打入了万丈深渊,再环顾四周,蓦然换了时空,最离谱的是,这个因由,这个过程她竟是丝毫不知,独独要承受这个结果。

    跳级之后,眼看就要考高级中学了,课业负担越来越重,谭央只有竭尽全力的将所学的知识塞进自己空落落的心,转眼间便又是一年新春。谭央还是和表叔一同过除夕,表叔心情倒是很好,谭央也懂事的凑趣陪笑。大年初一,大清早,尖锐的爆竹声划破上海湿漉漉的天空,氤氲的天,压在头上,对谭央而言,这个除旧迎新,却来得这般的艰难。

    谭央早早起来坐在写字台前,手中攥着笔,做着一本算术题,她是很爱术科的,因为里面有清晰的条理,静心沉气的投入演算,总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可谭央享受的不是最后的结果,而是那个冷静理性的过程。又做完了一套题,她忽然将笔一抛,顺手拉起椅背上的外套披在肩上,霍的推门而出,她心里暗自下了决心,这便是最后一次了,不得,则休。

    天上飘着小雪,风不大,却很冷。谭央走向弄堂口的电话间,拿起话筒,拨了那一串她在心里默念过很多遍的数字。四下一片寂静,话筒里,没人应答的嘟嘟声,缓慢的敲击着她忐忑的心,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那声音回荡在谭央的耳中,渐渐的凄厉起来。她心有不甘的攥紧话筒,过了有些时候,直到电话间的老板用异样的眼光盯着谭央,使谭央惊觉时。她才不舍的放下了话筒,背过脸去,抹了一把噙在眼里的泪水,裹紧外套,转身走了。天上的雪,犹如粉扑子抖落的鹅蛋粉,稀稀疏疏的洒了下来,便成了蒙在心上的尘。

    这时,毕庆堂从弄堂的拐角处闪了出来,直到那个瘦削的背影推门进院消失在视线里,他才移开眼,挪动着有些站僵的腿来到电话间,停在谭央刚刚站过的地方。“先生,您要打电话吗?”听见老板问,毕庆堂先是摇摇头,继而又点头,伸出手去摸话筒。话筒上,余温尚存。

    早春的一天,春寒料峭,一家茶馆的二楼雅间,毕庆堂倚在栏杆上,身体微向前倾,聚精会神的听着楼下大厅里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茶馆的生意不算很好,来喝茶的少,说书先生的故事也讲得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乏善可陈,听得人就更少了。反观毕庆堂,倒是听得兴趣盎然,有滋有味。

    这时候,陈叔领了一个年轻人进来,在毕庆堂的耳边说,“少爷……”话刚出口,毕庆堂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他,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全神贯注的听着评书。陈叔无奈,只得等在一边。过了几分钟,看来是一段书讲完了,毕庆堂顿时心情大好,叫过店里的伙计来,掏出钱打赏讲书的先生,伙计点头哈腰的殷勤应酬,“毕老板,明天还要听这段吗。”毕庆堂摸了摸下巴,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随即果决的说,“不用了!”

    继而,毕庆堂转过身看陈叔,陈叔说,“广州那边有消息了,本来是线索断了,可是前些天忽然听人说在香港看见了一个很像他的人,就是年岁大了,过得很不如意,挺显老的。这年轻人为了这事儿,特地来上海和少爷说,问少爷接下来怎么办。”继而,那个跟着陈叔进来的年轻人伏在毕庆堂耳边说话,毕庆堂边听边点头……

    出了茶馆坐进车里,毕庆堂点上一根烟,悠哉悠哉的抽着,他对陈叔说,“知道这书说得是什么吗?”“老段子吧?”毕庆堂微微点头,“三国演义,说的是刘备入吴,不但娶了孙权的妹妹孙尚香,还得了荆州,”他略一顿,接着说,“一个既得美人又得江山的故事。”话听到这儿,陈叔忽然转过头看了看坐在后排的毕庆堂,也没说话,再转回去的时候,有些无可奈何的笑了。

    毕庆堂有些失望的看着陈叔的后脑勺,愣了半天,继而靠在座位上,头微微向后仰,掐了手中刚刚点起来的烟。他阖上眼,略清了清喉咙,漫不经心的说,“挺想她的。”慵懒的声音飘忽在车子里,让人觉得这慵懒,不是不上心,是心里的疲惫,藏不下,挡不住,便伪装了出来骗人。陈叔将头低下,也没言语。

    毕庆堂等了半天,不见他有什么反应,便睁开眼直起身,颇为不满的说,“陈叔,你怎么不说话?”陈叔叹了一口气,反问道,“少爷,你都下了决心了,还问我做什么?我早就觉得不妥,你没真动心思,这事就好办了。反过来说,没有那事儿,你就是真动了心思,也好办。这下可好,全都搅到一起了。老爷若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