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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第7部分阅读

    那随从的神情,心虚的事唯恐被人识穿,便嘟着嘴接口道,“看电影的人真多,是挺挤的!”毕庆堂故意和她作对似的,辩解着,“我不是怕挤。”谭央被他气得直跺脚,使劲儿的掐了他胳膊一下。毕庆堂爽快的一笑,伸手搂住了谭央,伏在她耳边悄声埋怨,“掐疼了。”谭央蹙着眉想了想,又抬手在刚刚掐的地方轻轻揉了揉,毕庆堂将她的手包住、抓紧,“小妹,跟学校请两个月假,和我去香港吧。”谭央听了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毕庆堂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将谭央搂得更紧了。

    一路无语,细细体味着每一分每一秒,离别让相聚显得异常珍贵。离谭央家还有一段路的时候,毕庆堂就让司机停了车,他们下了车走路。

    摩登女郎口中唱的夜上海,那仅指上海最浮靡的一部分,弄堂里是市井人家的生活,隔绝了繁华,是最踏踏实实的日子,也许仅隔着几道大街,可又是另一番景象了。也才九点多钟,两边的人家都已经深深闭户,弄堂里静悄悄的,屋檐上偶有野猫喵呜一声,又懒又心不在焉的样子,当然了,这还是个春天。

    “小妹,没有旁人了,你没有话对我说吗?”毕庆堂笑着说,拉过谭央的手放在自己的臂弯。谭央挽着他的手臂,安静的看着脚下,春天的尘土气息弥漫着浮躁的味道,“我说我不情愿大哥走,大哥会留下吗?”,没有丝毫的华丽词句,这却是所有依依惜别的话语中,最叫听者心酸的,为难对方,也是为难自己。“小妹,我,”毕庆堂无法可想,硬着头皮说,“我要去的,可我会尽早回来!”听到他的话,谭央一边懂事的连连点头,一边抬起手背抹着眼泪,嘴里还乖巧的说,“我知道,我知道……”毕庆堂见状,心疼得要命,一把将谭央搂在怀里,想开口却语塞,情到浓时,只是言语,又如何能表达。

    静谧的春夜,他们相拥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光线昏暗的街角,路旁人家的灯渐次的熄灭。毕庆堂的手轻抚过谭央耳际的秀发,在她耳边低低的说,“小妹,我能吻你吗?”说话的声音是恳切虔诚的,没有丝毫的旖旎之情在里面,你拒绝了,倒像是你心里有鬼似的,谭央小声的嗯了一声。

    毕庆堂轻轻摩挲着谭央的脸颊,缓缓的低下头,谭央紧张得嘴唇轻轻颤抖着,他体贴的笑了,接近她,然后轻啄她的嘴角,安抚着不知所措的她。过了一会儿,慢慢习惯了这种接触的谭央放松下来,正要开始享受这种美好体验的时候,出其不意的,他向内挪了挪,舌头在她唇齿间扫过。太过突然,谭央开口惊呼,“你……”,这音还未发全,他的舌便抵达了目的地。毕庆堂有耐心的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她,所以谭央只是浅浅的挣扎了两下就安静下来了。

    或急或缓,唇齿间的纠缠,叫谭央步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与世隔绝,不再有外间的感知,她开始觉得眩晕,心突突的跳着。毕庆堂的气息越来越紊乱,热切的吻,手臂使力的按住谭央的后背,这个吻渐渐的夹杂了欲情的味道。谭央一方面沉醉在这个吻里,另一方面又有些心慌起来。不知所措的抬起手,慌乱间扣住了毕庆堂的脊背,几乎与此同时,他一顿,喉咙里含混的哼了一声。虽未经人事,他下身的异变已经本能的吓慌了谭央。谭央下意识的往后退,毕庆堂并没阻拦,顺势将她推到墙壁上,他不留一丝缝隙的压在了上面。

    谭央被这架势吓呆了,毕庆堂一面忘情的吻着她的脸颊和耳珠,一面用带着蛊惑的声音在她耳旁说着,“小妹听话,不要怕,听话。”谭央偏过头,微闭着眼睛,她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对他的不舍和依恋又阻止了她的逃脱。意乱情迷的痴缠着,他的手温柔的游移在她身上,又尽量体贴的避开敏感的地方。时间一刻又一刻的流走,谭央不再躲闪,她承受着他的爱以及他爱的举动。着了魔似的,她几乎没有丝毫的察觉,里外的衣服都被解开了,他的手紧贴着她的肌肤,指尖灵巧的滑过,不由分说的覆在她胸口,最隐秘的部位。

    谭央试图去拉他的手,却没有丝毫的作用,她无助的将头抵在他的胸口,两行清泪划落,小声说,“你,不能这样。”毕庆堂的手安分的放在原位,并没有动,他饱含深情的低头去亲吻她有着淡淡馨香的乌发,声音也开始发颤了,“小妹,我忍了很久,有些忍不住了。”说罢,他毫不掩饰的喘着粗气,正要进一步行动时,斜对角的院子里传来了犬吠声,随即,院里的房门响了,一个苏北口音的中年妇人破口大骂她尿了床的儿子,边骂边打,她儿子大声哭着,七八岁的孩子哭起来实在是不讨喜。当然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破坏了此时的氛围,隐秘又情迷的氛围。

    毕庆堂恼火之际,谭央得空从毕庆堂的怀里钻出来,裹紧风衣,三步两步的跑到自家门前,吴妈给她留了门,她慌张的推门进屋,随后插紧门栓,蹲在地上,边平定着心绪,边难过的哭。毕庆堂皱着眉紧跟着她来到门口,他听到门里低低的啜泣声,心里就更乱了,轻拍着门板,担心的叫着谭央,“小妹,小妹。”里面没有答应,他也不敢叫得太大声,怕惹来了吴妈,反而叫谭央更尴尬。站了好长时间,实在没办法,他叹了口气,歉然道,“小妹啊,大哥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等大哥回来再给你赔罪。”不舍的看了一眼大门,毕庆堂手插着兜,情绪很低的转身走了。

    毕庆堂刚打开车门,坐在前排的随从便挤眉弄眼、意味深长的说,“毕老板送谭小姐,送足了两个小时呀!”毕庆堂闻言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将车门关得山响。接下来,车里一阵劈头盖脸的臭骂,随从一头雾水。不过,毕庆堂的满腹无明业火,可算是找到了发泄的对象了。

    第二天谭央下学回家后,就看见写字台上摆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花,花里插着一个浅粉色的卡片。谭央将卡片打开来看,毕庆堂的笔迹,上面寥寥数字——“小妹,原谅我昨日的鲁莽。”谭央蹙着眉,捏着那张卡片,而后,扑到床上委屈的哭了起来。

    此时,正在轮船上的毕庆堂看着茫茫大海,正懊悔不已,如果说昨晚的鲁莽是错的话,那么今早临上船前匆匆写就的那张赔礼道歉的卡片,便是错上加错了。三十几岁的人了,和女人也没少打交道,怎么犯起这么低等的错误了?实在是怕她生气,关心则乱吧,他虽不情愿,可还是无可奈何的看清楚了这个事实。

    在香港一下轮船,他便急火火的给谭央拍去了电报,电报就那么几个字——“可我心里欢喜自己的鲁莽,不后悔。”语气直白任性得像初涉爱河的毛头小伙子,毕庆堂自己回味着这句话,都觉得好笑的很。

    谭央一个人呆在上海,思念是疯长的草,她心里实在是想得很,度日如年一般。所幸的是,敬业中学的教学管理极其严格,课业负担很重,这多少分散了谭央的一些精力。毕庆堂每隔三天都会拍一份电报来,其实内容也都是大同小异。可是,等待电报便成了谭央这段难挨时光里最开心的事了,漫长的等待被割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守候,又甜蜜又酸楚。

    天渐渐的热了,六月初,毕庆堂发来了电报说自己已经办完了事,一个礼拜之内便能回到上海,谭央孩子似的藏不住心思,捏着电报一阵欢呼雀跃。从这一刻起,谭央总是竖着耳朵听着弄堂口的动静,一有汽车的声音,她就跑出去看,这次失望了,可下次还会满怀希望的往外跑。

    四天后,谭央下了学往回走,刚一转弯,便看见弄堂口停着毕庆堂的汽车,她心中一阵狂喜,没命的往家里奔,哐的推开院门,跑脱了力的谭央倚着门,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毕庆堂坐在院门正对的客厅里,一听见门响便三步并两步的冲出去。三个月不长,可对于恋爱中的人来说,却是一日三秋,毕庆堂将谭央拥入怀里,紧搂着,用怀抱里实打实的充实感去冲淡日日夜夜的苦涩思念。

    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惊觉谭央身后,弄堂里来来往往的人,毕庆堂才拉着谭央关上门,回到了客厅里。他的举动有些急迫,叫人摸不到头脑。一进客厅,谭央就愣住了,桌子上,椅子上,还有地下,全堆满了花花绿绿的礼盒,她疑惑的看着毕庆堂,毕庆堂苦笑,“本来想去学校接你的,可是东西太多,你是坐不进车里来了!”他将谭央扶到椅子上坐下,蹲在她身边,“小妹,猜猜大哥给你买了什么?”谭央看了看多得数不清的礼品,为难道,“这么多,猜到明早也不一定猜得完。”

    毕庆堂低声笑了,攥住谭央的手深情诉说,“大哥可想你了,在香港的日子很不好过。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一想你,便去街上给你买东西,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买了这些,”说着,他往旁边指了指,“我后来就想啊,这样可不行,等个月后,我的事情全办完了,不是就要租一条大油轮回上海了吗?”说到这儿,毕庆堂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语调也很是郑重,“于是,我就买来了这个。”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红丝绒的小首饰盒,打开盒子,一枚戒指呈现在眼前,戒指上黄豆粒的钻石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出各种颜色的耀目的光,谭央愣住了。

    紧紧扼住谭央的手腕,毕庆堂言辞恳切的说,“小妹,做我太太吧。”

    22(20)项链

    数月思念,一朝重逢,得偿心愿的谭央还在一味的开心时,毕庆堂却来了个措手不及的求婚。她尚在错愕之际,毕庆堂就不由分说的把戒指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端详着纤巧玉手上的钻戒,毕庆堂带着得意的神色炫耀道,“你看,不大不小,刚刚好!”

    关乎人生的重大决定劈面而来时,人们往往难以扼住重点,谭央一面把戒指往下褪一面说,“大哥,不行的,敬业中学是不允许在校生结婚的,我要读书。”毕庆堂看着谭央的眼睛,有些不悦,“小妹,你这话是想拒绝我而找的借口吗?这借口,糟糕透了。”“我没有,我是觉得现在上学很好,我不想就这样放弃学业。”见她还在纠缠上学的事情,毕庆堂就笑了,“你不用管这个,你们学校是不会把毕庆堂的太太往外推的。你只要告诉我,想不想嫁给我,愿不愿意同我生活在一起就行。”

    说到这儿,毕庆堂温柔的抚着谭央的头发,动情的说,“我不想每天临睡前,搂着电话机和你道晚安,我想早上一醒来,就能看见你在我身边。我不想把这三个月的艰难缩到每一天中,我想我们思念对方时,无论白天黑夜都能名正言顺的见面。小妹,你可以想一想,你是有和我一样的想法呢?还是根本就无所谓这些。若是前者,就答应我的请求。若是后者,那就是时机未到,大哥还愿意继续努力。”说完,毕庆堂安静的看着谭央,谭央将戒指紧紧攥在手心里,心头一酸就哭出来了,她使劲的点头,哽咽的说,“我,我,我愿意呀,父亲、母亲、表叔都不在了,我不喜欢这个空荡荡的家,我想同大哥生活在一起。”说完,她扑到了毕庆堂的怀里呜咽着,毕庆堂搂着她轻声哄着,末了,他将戒指又套回到谭央的手上,“小妹,你戴着它,它就是大哥给你的家。”

    给爱一个家,给相思一个归宿,这作为婚姻的初衷,非但无可厚非,还是值得称颂的。那个时代是残酷的,那个上海滩是混乱的,在这样的世道上,坚强、智慧、理性、勇敢,即使再优秀的人都很难作为一个个体坦然的活着,却唯独,能容得下两个相爱的男女、一对寻常的夫妻。

    那天晚间,吴妈趁着毕庆堂在,故意和谭央唠叨,说是要趁着天暖和,快些找人修修房子,不然这旧房子,一到冬天冷风就呼呼往里灌。吴妈的原意是想叫毕庆堂张罗着给她们修修房子,没想到毕庆堂笑着对谭央说,“我看你天冷之前就赶紧收拾收拾,做我的毕太太去吧!”毕庆堂做事倒是雷厉风行,当天晚上就打来电话,说是挑了个不错的日子,就西历的1928年9月8日吧,三个月,只要抓紧,就能筹备出很不错的婚礼。

    之后的日子,正是谭央的暑假,毕庆堂也把手边其他的事放了放,他们每天为婚礼忙着。对于以后的生活,对于将来的家,谭央有很多想法,很细节化,微观的美,毕庆堂就都是大块大块,系统的、宏观的构想。这样的性格组合,使他们在刚一开始窥探婚姻的殿堂时,便有了珠联璧合的感觉,异常合拍。况且,在金钱充裕的前提下,筹备婚事本就是一件幸福甜蜜的事,他们还有好的感情做基础,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一个多月后的周末,毕庆堂带着谭央逛租界里洋人开的百货公司,买了不少约摸着婚礼要用的东西。从百货公司里出来,随从帮着他们往汽车里放刚买的东西,谭央拉开汽车的门也没着急进去,余兴未尽的和毕庆堂说着买来的东西想怎么用,毕庆堂笑着听。这时旁边经过的吉普车一个急刹车横在了他们的车前,阻住了去路。毕庆堂瞬间察觉出了异样,将谭央猛地推到了车里,几乎与此同时,枪声四起。

    惊恐到了极致,就是麻木了。被推到了车座下,毕庆堂用左手死命的压着谭央的后背,谭央除了后背的痛感和此起彼伏的枪击声以外,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毕庆堂借着车座靠椅的掩护,用右手开枪瞄准还击。能在上海滩上混出名头,不仅是靠老子,毕庆堂有他自己的能耐,一把手枪七发子弹,枪枪毙命,随从和司机也不是白给,转眼间,对方的十余人便全都命丧黄泉。到最后,只是随从受了轻伤,他们和司机都没事。

    回去的路上,一向注重仪表的毕庆堂不管衣服上沾的灰尘泥土,一句话都没说,狼狈的紧搂着谭央。谭央要为他拍袖子上的土,他也不愿意。过了很长时间,他唉声叹气的说,“小妹,吓坏了吧?”谭央倚在他的胸口,懂事的安慰,“不怕,有大哥在,就肯定没事儿。”“让你过这样的生活,我真的特别内疚。当年谭叔叔离开山东,就是不想叫自己的妻子儿女过这样的生活,可我还是把你给拽回来了!我父亲不听谭叔叔的劝,最后,”毕庆堂叹了口气,“最后被人用机枪扫射,体无完肤的死在了我和方雅姐的面前。”说完,毕庆堂头向后仰,靠在了椅背上,闭上眼,再没说话,手中原本攥着的谭央的手腕也下意识的松开了。

    “大哥,你不要开商会,不要卖鸦片了。我毕了业出来做事,我挣钱养家!”谭央一本正经的说。毕庆堂闻言睁开眼,打算看笑话一样的看看她,可让他意外的是,他见到了谭央眉目间的固执坚毅,那不是玩笑,他的小妹是说真的。他一向觉得,一个男人被女人养着,那是莫大的耻辱,可这话从谭央的嘴里说出来,于他,就又成了莫大的安慰了。

    自他记事起,随着父亲漂泊闯荡了近三十年,满目的腥风血雨,屡屡命悬一线,步步惊心,时时涉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觉得倦觉得乏了,可这些,旁人都不关心,人人都有求于他,可没人想过他的特权是他拿命换来的。这个小姑娘透过他的富贵风光,洞悉了他的艰险与疲惫,甚至于,为了让他不再涉险,执意要为他撑起一片天。想到这里,毕庆堂鼻子一酸,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便点头,“好,你养家。”

    一场枪战和谭央的话,击中了毕庆堂心头最柔软的那部分。不过,他很快就从这种情绪中摆脱了出来,临到家前,毕庆堂忽然坐直身子,坚定的对谭央说,“小妹,我要让你和孩子过上安宁富足的生活,我要转行做正经买卖!”他的声音不高,可决心是显而易见的。谭央无端的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看电影时,毕庆堂说的那番话,她觉得此时她的眼睛亮得很,原来当时说话的人就是值得她去托付终身的男人。

    四载光阴,百转千回,是冥冥之中早有的注定吗?

    假期,谭央和班里的几个女生约好一起去看文明戏,看完戏又去公园里逛了逛,夏天酷暑炎炎,一群女孩子在一起,嘁嘁喳喳,说不完的话,也都不怕热。玩到下午从公园里出来,毕庆堂为了接谭央,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