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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第11部分阅读

吵了,你吃点儿东西睡觉吧,你生我的气,养好身体养足精神随便你怎么样都行,现在这个闹法你和孩子最吃亏啊!”

    毕庆堂说着,就去整理床褥。谭央抽噎的说,“你不要动,谁要住在你这儿!我回家,我这就回家,明天就同你协议离婚!”毕庆堂一愣,随即按住谭央急切的说,“你说这样的气话干什么?协议离婚?外面说得好听,那是你们读书人的玩意儿,我从来不把那纸婚约当回事儿,你嫁了我就是我的太太了,这辈子都是,有没有那张纸,没区别!”谭央掰开毕庆堂的手,气恼的说,“毕庆堂,你欺人太甚了!”说着,她穿上鞋下了床。“你要干什么?”“回家!”谭央毅然决然的说。

    谭央要走,毕庆堂拉住她的胳膊,“小妹,你要去哪儿?你表叔那里早就不能住人了!你除了这儿,哪还有家了?”“我回同里!”谭央执拗道。毕庆堂无奈的搂着她的肩,心有不忍的说,“我的傻姑娘,别的女人和丈夫吵架回娘家,那是指望着父兄撑腰,你同里还有什么人?你只有我啊!”谭央闻言,哭得更伤心了,她哭着质问毕庆堂,“你就是知道我只有你,你才这样欺负我,对不对?你以为我离开你就活不下去了?你抱着这样的心态,我怎么和你继续生活呀?”

    谭央的这番话让毕庆堂再一次无言以对,谭央见自己再一次说中了毕庆堂的心事,气得心突突的跳,身上也冒出了虚汗。她不管不顾的拉出藤箱,然后打开大衣柜,打算收拾几件常穿的衣服就走,毕庆堂见谭央动了真格的,也慌了神儿,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着,“小妹,不是,我没有这么想,是我离不开你,是我离不开你行了吧?”他想稳住她,甚至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些话到底是权益之计,还是他内心深处自己都不晓得的隐秘。

    谭央拉开大衣柜,就愣在那里了,里面塞得满满的衣服,竟挑不出一件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甚至于,就连一个纽扣、一个线头都是她身后的男人给她买的,她无力的靠在衣柜上,不由得哀从衷来,原来,她不止没有娘家人,甚至于,连一件自己的衣服都没有,她一贫如洗,没有亲情、没有金钱、在这个社会里,她没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也不怪她的大哥会那样的有恃无恐,到底是谁离不开谁,多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啊!

    毕庆堂忽然明白了谭央傲气的脾性和尴尬的处境之间的矛盾,他心疼她的同时,也深深的自责,他低声下气的说,“小妹,你哪里都不要去,是大哥离不开你,你吵着要回家,这不就是你的家吗?这儿的一切都是你的,你生大哥的气不想看到大哥,你尽管撵我走,我这就到公司去!”

    孩子在她肚里急躁的动了几下,谭央下意识的捂住肚子,她倚着衣柜的穿衣镜,镜中的她孤零零的站在华丽的卧室背景中,苍白无力,被汗湿透的衣服粘在脊背上,冷飕飕的。她的脸贴在镜子上,镜中的自己忽远忽近的,像飘在风中的白纱巾,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她眯上眼睛,浑身脱了力一般的一点点儿往下蹭。

    一双有力的臂膀把住了她,“小妹,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说着,毕庆堂抱起谭央,将她放到床上,摸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毕庆堂不知所措,“小妹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样太吓人了,我这就打电话去找医生!”谭央睁开眼睛,轻声说,“我有点儿累了,想吃些东西。”毕庆堂连连点头,“好、好、你等等!”说罢,他急匆匆的开门出去了。

    没一会儿,他端着一杯牛奶回来了,“你先喝杯牛奶,我已经叫下边给你做饭了,马上就好了。”谭央躺在被子里,紧蹙着眉头,毕庆堂将她扶起来,要喂牛奶给她,谭央却将杯子推开了,毕庆堂急得眼睛直冒火,“现在不是咱们赌气的时候,你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了,好人都受不了,你还怀着孩子呢!”谭央将手按在肚子上,摇头,有气无力的说,“我想去厕所,扶我。”毕庆堂连忙点头,“好,咱们走!”说着,他将杯子放到床头,抱着谭央进了盥洗间。

    毕庆堂觉得谭央的状态很不好,要在里面陪她,无奈谭央执意不肯,毕庆堂也没有办法,只有出了盥洗间,门在他身后轻轻的锁上了。

    等了分钟,里面还没有动静,毕庆堂不安的敲门,“小妹,小妹!”听里面低低的嗯了一声,毕庆堂的心才略放下。片刻,里面咕咚一声,意识到那是人直挺挺的晕倒在地上的声音,在外面的毕庆堂顿时方寸大乱,他大叫一声小妹,推门不开,他抬腿朝门上狠狠一脚,门被踹开了,谭央躺在盥洗间冰凉的地砖上。毕庆堂冲上去抱起谭央,谭央吃力的睁开眼,在毕庆堂怀里无助的看着他,带着哭腔的说“血,好多血……”毕庆堂心中一紧,抱起谭央就往楼下跑,边跑边大声喊,“快来人!准备车,去医院!”

    住在一楼的老周听到声音,披着件外衣就出来了,他三步并两步的跑了出去,将车打着后开到了门口,毕庆堂抱着谭央上了车。谭央紧紧攥着毕庆堂的手指,指甲将毕庆堂的手抠得一阵生疼,他甚至还能感觉到谭央在他怀里颤抖着,他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口中喃喃自语,“不怕,不怕,咱们不怕。”老周回身问毕庆堂,“毕老板,去哪个医院啊?”“对,去医院!快去!”老周见平日里那么精悍果决的一个人,这会儿也答非所问起来,就知道他是真的懵了,于是说,“去圣施氏医院吧,我在那里动的手术,他们的妇科也很不错!”毕庆堂连连点头。

    谭央的神智有些不清了,依偎在毕庆堂的怀里哭着,含含混混的喊着疼。毕庆堂将手放到谭央的肚子上,他能感觉到他六个月大的孩子在母亲肚里抽搐躁动着,毕庆堂焦急的抬头看着路两边的情形,忽然破口大骂,“我草你娘,这是去圣施氏医院的路吗?你个瘪三,老子崩了你!”说着,毕庆堂就去翻兜里的枪,无奈他出来的急,没穿外衣,枪放在外衣口袋里了。

    老周清了清喉咙,冷静的说,“你杀了我就没人给你开车了!这不是去医院的路,这是去圣施氏医院那个有名的苏联产科医生家的路,那老毛子晚上从来不在医院,咱们接上他一起去医院,省得咱们把太太送到医院后再折回来接他,病是不能耽误的。”毕庆堂听了,没了气焰的抵着谭央的额头,低声说,“小妹,你坚强些,马上就到医院了,再忍忍吧。”谭央听了他的话,似乎清醒了一些,睁眼看着毕庆堂,毕庆堂顿觉一丝欣慰,他握住谭央的手,强自镇定的安慰她,“小妹,有大哥在呢,你不用怕啊!”

    谭央将自己的手从毕庆堂的手中抽出,合上了眼睛,恢复神智的她不再依偎他,不再需要他。毕庆堂的心顿时跌入谷底,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着他,他使足浑身气力搂紧她,虚张声势的喊着,“小妹,不要害怕,有我呢!”

    苏联医生一上车就简单的处理了谭央的情况,到了医院谭央就被推进手术室里抢救,等候在手术室外的毕庆堂虚脱了一般的靠在墙上,由于过于紧张,他想拿烟出来抽,可是放烟盒的外衣并没有穿来,他抬头看着老周问,“有烟吗?”老周从兜里掏出他自己卷的不带过滤嘴的劣质烟,“就这!你要吗?”毕庆堂点头,老周把烟和火柴递给他。可毕庆堂的手抖得太厉害,点了几次,烟都没有点着。老周便把火柴盒抢来,帮毕庆堂把烟点着,安慰他,“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医生们总会有办法的。”

    这时候,从里面出来一个护士,问道,“请问哪位是里面那位太太的丈夫?”毕庆堂连忙过去说,“是我,怎么了?”“我们医生会尽力抢救您太太的,应该问题不大,只是,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毕庆堂先是一愣,随即声色俱厉的说,“我的太太不能有事,我的孩子也要保住,你去跟里面的老毛子医生说,我要我的孩子!听见了没有?”护士被他蛮不讲理的样子吓住了,返身又回了手术室。

    老周见状,很生气的责怪毕庆堂,“你糊涂了?只要大人没事儿就行了嘛,你们还年轻,孩子什么时候不能生啊?”毕庆堂在走廊的长木椅上缓缓坐下,直勾勾的看着地面,无望的说,“你不知道,孩子要是没了,她是不会原谅我的,我们俩,就彻底完了。”

    36(34)弦倾

    晨曦,离外滩很近的圣施氏医院能隐约听见轮渡鸣响汽笛的声音,像是古老诗句里的意境,鸟鸣山更幽,声响凸显了格局外的静谧,叫人的心也跟着安宁下来。毕庆堂瞪着熬得通红的双眼盯着手术室的门,破晓时分,曙光划过上海的天空,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黄头发的苏联医生手里捏着医生帽,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毕庆堂几步奔过去,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大夫,怎么样了?我太太和,和我的孩子!”苏联医生一摊手,“孕妇已经没事了,胎儿嘛,情况不是很稳定,随时有流产的可能!”用手指搔搔头发,他接着说,“要安心静养,防止情绪激动引起血压升高,否则昨晚的情况再次出现,那我们也没有办法了!”毕庆堂的心稍微放松了些,却又面带忧色的说,“我知道了,大夫,谢谢您。”这时谭央从里面被推了出来,她面色苍白的躺在医院白花花的被子下面,伶仃无助,毕庆堂见了便觉喉头一紧,心中暗自下了决心,在这个混乱的世道,此后、此生,他甘愿承担她的苦难,就算遍体鳞伤也要保她安康。

    躺在病床上没多久,谭央便迷迷糊糊的喊着渴,毕庆堂拿了盅红枣燕窝煲的汤喂她,没一会儿就喂进去了大半碗,喝了汤的谭央出了些汗,便又沉沉睡去,睡得踏实了许多。毕庆堂见这情形,也放心多了,擦了擦谭央额头上的汗,轻握着她在被子里的手,在她枕旁睡着了。

    朦胧中,感觉到自己手中她的手动了动,毕庆堂连忙起身,已是正午时分,日光很足,有些刺眼。谭央尝试着睁开眼,却被刺目的阳光照得一阵眩晕,毕庆堂抬手遮住照到谭央脸上的光,随后探身用另一只手拉上了床旁的窗帘。“醒了?这会儿感觉好些了吗?”毕庆堂俯下身关切的问。谭央摸索着自己的腹部,用细微的声音不安的问,“孩子,孩子呢?”毕庆堂见状心中更不是滋味了,她如此的看重他的孩子,又怎么会不爱他呢?只是他真的伤了她的心,让她失望了。

    “小妹,孩子还在,我们的孩子还在。”毕庆堂轻轻抚着她的指尖,柔情百转的回答,谭央看了他一眼,随即推开他的手。毕庆堂见状,心头一急,脱口而出,“小妹,我做错事了,你原谅我好吗?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心中有千言,到嘴边却是最滥俗的那句,他都无奈于自己的笨拙表现,在她面前他的一切方法手段都不灵验了,活像个没恋爱过的毛头青年。谭央毫不领情的翻身背向他,他心中更没了底,“小妹,你想要怎样,我听你的便是,不要再同我掷气了好吗?”

    “你听我的?那你说话可要算数,我这就要同你协议离婚!”话一出口,谭央就又管不住自己的眼泪了,悄无声息的抹着眼泪。毕庆堂闻言一滞,随即斩钉截铁的说,“不行,绝对不行!”“你说不行就不行,为什么我们两个人的事总要听你一个人的?”谭央哭着说。毕庆堂看见谭央又在哭,连忙说,“小妹,你不要哭了,这样对你身体不好,大夫交待过的。”他小心翼翼的按着她的肩,低着声音诚挚的说,“我们怎么能不在一起呢?我是真心的爱着你啊,小妹,你感觉不到吗?”

    谭央听了,转回身哭着质问,“我原以为是那样的,可是你的真心你的爱就是坦然的朝秦暮楚?就是心安理得的从别的女人的床上爬起来后和我求婚吗?我以为我找到了终身的依靠,可到头来发现你给我的爱竟是那样的不堪,与其在你这里委曲求全,我倒宁愿一无所有!离婚吧,不离婚,今后你要以何面目来面对我?我又要以何心境来面对你啊!”说罢,谭央竟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毕庆堂呆立在原地,事情比他预料的要严重的多,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范围,他明白谭央此时的伤心正是来源于她全身心的爱,这份爱愈是珍贵深切,他就越是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无地自容。

    闻声而来的护士看见谭央哭得昏天暗地,责备毕庆堂没听从医生的话,不注意病人的情绪,将他从病房里请了出去。毕庆堂失神的站在走廊里,老周劝他,“你看你,她这种时候还和她吵什么,顺着她就是了。”毕庆堂摇头,“不,别的事都行,这事要是顺着她了,我们俩以后都要后悔的。”

    后来的两天,毕庆堂总是尝试着在病房里照顾谭央,和她心平气和的说些别的事,可谭央似乎铁了心要和他离婚,毕庆堂不肯让步,两个人就会起争执,谭央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最后那次,孩子又险些出事。险情之后的第二天,谭央醒来,照顾她的下人拿来了一张便条,上面写着“若执意协议离婚,也须等孩子出生后,我实不愿自己的骨肉在父母仳离的情况下来到人世,望体谅,安心保养身体,庆堂。”

    他算是答应协议离婚了,可谭央的心中却还是伤心,和之前不一样的伤心。自那后,谭央再也没有看到过毕庆堂。

    他没有出现在她视线里,可在她周围却有挥之不去的他的影子,有时候一觉醒来,屋子里有淡淡的烟草味道,那是他身上特有的。有时候无意间能看见病床对面的沙发上有他常戴的那双黑色的皮手套。谭央不愿意再回毕公馆,再加上胎儿出过险况不敢大意,所以她就一直住在医院里。

    那天中午,还在午睡的谭央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她噤了噤鼻子,翻了个身,随即听到了关门的声音,猛地睁开眼,就见盘中放着剥了一半皮的烤地瓜,还冒着热气。谭央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女仆,问,“刚刚谁出去了?”“是,是护士。”谭央的目光又落到了茶几的地瓜上,女仆忙解释,“太太,这是我刚剥好的,您尝尝吧。”谭央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一天半夜,四周漆黑一片,谭央因为口渴醒来,却听睡在一边的女仆小声打着鼾,谭央不愿吵醒她,便自己摸着黑下了地,来到茶几旁。打开暖壶的盖去拿水杯,手滑过的时候碰翻了放到茶几边的水果盘,玻璃果盘落地,在安静的夜里一个不小的清脆声音。几乎于此同时,门被推开了,走廊里昏黄的灯光跟着照进来,只勾勒出那熟悉的身影却看不清楚他的脸。

    “你站着别动。”毕庆堂说着,一个箭步上来抱起谭央向床边走去,谭央能听到他的皮鞋踩在碎玻璃上吱吱啦啦的声音,她想,若是自己这双软底的绸子拖鞋,还不知怎样呢。将谭央小心放到床上,毕庆堂就问,“你干什么?想喝水吗?”谭央没回答,毕庆堂起身去给她倒水,喝了大半杯水,毕庆堂又接过了杯子,这时候旁边的女仆翻了个身说了句梦话,毕庆堂无奈的开腔说话,声音有些嘶哑,“这些日子,我最羡慕的人就是她了,能理直气壮的伺候你,明目张胆的陪着你。”

    谭央听了毕庆堂的话,鼻子一酸,哭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何必呢?”毕庆堂看她又哭了,慌乱的说,“别哭,你别哭,你现在是不能哭的!我出去了,你睡觉吧。”毕庆堂急匆匆的出去了,谭央却睡意全无了。

    又过了几刻钟,门被轻轻推开了,毕庆堂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替谭央掖好被子,在床边站了很久才返身出去,谭央虽然闭着眼,却并没有睡着。第二天一早,就来了两个伶俐能干的丫头接了那个女仆的差事,轮班照顾谭央。病房里的玻璃器具全被收走了,换了不易碎的银具。

    又过了小半个月,怀着八个月身孕的谭央越发的懒了,有时候午觉能睡到下午。这天下午,刚睡醒的谭央伸了个懒腰,她又听到了轻微的关门声,睁开眼就看见门口的衣服架上挂着毕庆堂的风衣。吃过晚饭,谭央下意识的从窗口向下看,就见街边还停着毕庆堂的小汽车,外面乌?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