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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第20部分阅读

    时遗失的那一半魂魄,所以你们那么熟悉那么相像,只有拼在一起,彼此的人生才会完整!”

    “后来他知道了你是有家庭的,而且一早就结了婚,还因为怀了小孩休学在家,按理说他总该是受了打击死了心吧。可他却每天上课仔仔细细的记笔记,下课后一笔一划的认真誊写下来,我问他图的什么。他说,齐大非偶,你一个举目无亲的孤女嫁一个那样的丈夫,他怕你有一天失了丈夫的爱会在社会上无法立足。我骂他脑子有问题,竟然希望央央和毕老板不好。他却说,我怎么会不希望她好呢?如今我只有以她的幸福为我的幸福了,所以更唯恐她会失了幸福!我当时忽然觉得,我曾经以为的那些爱情,终究还是肤浅了。”

    “等到我们各自上了大学,他总是写信给我,向我打听你的近况,从国立北京大学到黄埔军校,再到后来他去西点读军校,我从英国去他那里玩,我们说的全是你!我这些年没有开始过一段恋情,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们,我总是想,如果不能出现一个男人,他喜欢我像徐治中喜欢你那样,或者我爱慕他像徐治中爱慕你一般,那都不是真的爱吧。”

    “你可能不大知道,徐治中现在可厉害着呢,是个能带兵打仗的年轻将军,还读过美国的军校,是军中少壮派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我家老头子说连委员长都对他青眼有加!他现在是多少达官显贵眼里的乘龙快婿,可是他拗得很,总是说匈奴不灭何以家为,不管介绍哪家的小姐,他都通通不买账!”

    “我上次回国恰巧遇见他来上海找我父亲办事,我就问他,你还不结婚?莫非还在想着央央!他斩钉截铁的说不想了。我又问,那你遇到个怎样的姑娘才会心甘情愿的去结婚?他想了半天才说,至少要打败日寇以后,至少他喜欢那位姑娘要及得上喜欢你的一半!不然,他实在怕辜负,人死在战场上是辜负,情不够坚定维持不了一生也是辜负!”

    在感情上,千百年来上演着辜负与被辜负的悲情故事,一出出一桩桩一件件,所以人们便学滑了,戴着面具锁着心房去刺伤别人来保护自己,时时刻刻警醒着自己——万万不能被人辜负了!可是,就是有这么一个人,付出的真情甘愿被辜负,却也不愿去辜负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那么这个人,不论其他,最起码在爱情的世界里,他是个高风亮节的君子。

    61(59)邀约

    上海这座城的夏季特别的绵长,细雨蒙蒙的春日只走了个过场,那弥漫着湿热气息的盛夏便劈头盖脸的来了。

    周日的下午,几个工人在谭央的办公室里装着电话机,因为占了她的办公桌,她就坐在临窗的沙发上整理病历,背后的窗子偶尔透来丝丝缕缕的风,不凉却很舒服,像孩童的小指抚着你的背。

    听见两声简短的敲门声,也不等谭央答话门就开了,方雅笑吟吟的倚着门看着谭央,“央央院长,我感了冒了,来找你拿药呢!”谭央笑着把病历放到一边,站起身说,“那咱们去诊室,我为你听听肺子,看看喉咙。”方雅忙忙摇头,“别别别,我没找个正儿八经的大夫,来找你,就是怕这些啰嗦事,你给我随便拿点药就好。”谭央无奈的皱着眉,“药是能胡吃的吗?还有,你怎么就觉得我不是个正经大夫?”

    方雅有些促狭的说,“找你看病就是件顶不正经的事,我才不要脱掉衣服给你摸哩,想想就起一身的鸡皮疙瘩!那还不如找个不认识的男大夫,只要他不太老不太丑,脱便脱了!”说着,她下意识的掸了掸身上簇新的衣裳,樱草黄走金线的旗袍,外面笼着薄薄一层乔其纱,仿佛晨霭中的早春山川,焕发着慵懒的生机。

    谭央看了看方雅的衣服,赞道,“方雅姐,你这件旗袍,真漂亮!”方雅得意的左右端详自己的衣服,“你有眼力!刚做回来的,今年最时新的样式!”说着,她扫了一眼谭央, “倒是你,这旗袍还是前年的老样子,你现在对自己太不上心了。”

    谭央低下头闲闲的笑了,从前每年换季时裁缝就上门,量了尺寸,三不五时的送来几件当季时兴的衣服,刚开始那几次送来的衣服谭央也没穿,那奢华的调子她实在喜欢不来,就叫人告诉裁缝师傅不要为她做了。再后来衣服还是照旧送,只是颜色样式都对上了她的口味,谭央明白,这些衣服大抵是被毕庆堂把过关的。她也会偶尔自己出去买几件衣服,十有八九也是被毕庆堂撺掇着去的。他总对她说,一个女人要待自己好些,首要的事,就是要待自己的行头好些!

    谭央在一旁出神的功夫,方雅走到她身边,摸着她随意扎起的长发说,“你这头发也该烫烫了!你呀!”话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心疼关切,叫谭央听得心头温暖又酸楚。

    方雅把谭央从医院拉出来,去裁缝那里一口气做了四五件旗袍,连衣料的颜色方雅也热心的为她拿主意,除了她一向穿惯了的青色蓝色黄|色,还做了海棠红和藕荷色的。方雅一味的教导谭央,说女人这一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便是自己赚钱买花戴,钱要赚,花也要戴!还说那句老话要改改了,不是“女为悦己者容”,而是“女为己悦者容”,打扮自己是为了自己高兴,钱是自己的,犯不着取悦别人,悦己便好!谭央品咂着她的话,觉得话虽歪,理却不歪。

    做完了衣服明明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方雅却拽着谭央空着肚子去烫头发,她们去的这家烫发店是上海滩上一等一的摩登去处,金碧辉煌的欧式装饰,黄澄澄的壁灯镶在大玻璃镜子两侧,镜子里的人好像装在琉璃杯里面的琥珀酒,散发出滟滟的光。电火钳滚烫的围着脑袋,天又热,店里的小侍者拿着扇子在她们身后一板一眼的扇,谭央和方雅并排坐着,脑袋不敢动,便直挺挺的坐在那里,虽然目不斜视,却能在镜子里看见彼此,不耽误她们聊天。

    “央央,下周三我的生日!”

    “是吗,那我提前给你拜个寿。”

    “你猜猜我要过多少岁的生日?给你提个醒,算是整寿!”

    “四十?哎,你可真不像!”

    “哈哈,你就会寻我开心,还四十呢,五年前就四十了,我比庆堂大,你忘了?”

    谭央听见她又提了毕庆堂,不知话该怎么接下去了,便笑了笑。方雅又接着说,“我打算周三晚上办个舞会,你来吧!”

    “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你怕庆堂去啊?不会的,他这几天忙着缫丝厂的事,晚上还有囡囡缠着他,才没那个闲心应酬我呢!这不,他今早就叫人给我送来个大金桃,我打电话过去骂他俗气,他竟然说俗人配俗物。我生气了,这段时间都不打算搭理他了。”

    “不,方雅姐,我是真不想去。”

    方雅闻言横了她一眼,刚要转头却被电火钳拽住,疼的呲牙裂嘴,“央央你怎么了?你有点骨气好吗?亏你读了那么多书,那些独立自由的大道理在学校喊得山响,可离了毕庆堂你就不过活了?不做衣服,不烫头发,不交际,那些旧时代的寡妇为死了的丈夫守节,也做不到你这样吧?”

    “方雅姐!”谭央打断了方雅的话。方雅见谭央生了气,便笑笑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又善解人意的柔声道,“央央,我这人说话就是这样,不过也是为你好,你今年还不到二十七吧,总不能就这样死气沉沉的过下去吧?再有,我舞会上请的人多,还有几个留过洋的太太小姐,我怕自己应酬不来,你帮帮我,你就来吧,好不好?”谭央也没吭声,方雅却笑着说,“那就是同意了!记得啊,周三晚上早点过来,一定要给我带一份雅得不能再雅的寿礼来!”谭央见她的话都说到这儿了,只得应下来。

    谭央抽空画了一幅水墨山水,裱起来要送给方雅,上面还题了句话,“绿水无忧,因风皱面;青山不老,为雪白头。”如今的她倒是觉得,人生一世,万事遂意、长生不老,那都是哄人的痴话,若是能从容容的犯愁、坦荡荡的老去,倒也是人生一桩美事。

    周三傍晚,谭央拿着画要去方雅家,她原想早去早回,临出门时倒是遇见找上门来的胡连成。胡连成告诉谭央那位验尸官如今有了时间,还把验尸官家里的号码留给谭央,叫谭央与他联系。

    胡连成看见谭央打算外出,便问她要去哪里,谭央告诉他后他就笑了,道,“方小姐的生日,我一定要上门叨扰叨扰!咱们一起吧,我开了车来。”谭央知他与方雅也是有交情的,便点头应允了。

    胡连成去百货公司为方雅匆匆忙忙挑了样生日礼物后,便开车与谭央一起去了方雅家。车开进方雅家的花园时,谭央就看见了道两旁齐人高的夹竹桃上开满了绯红色的花,一朵朵的连成了片,明媚鲜艳,仿佛天边的火烧云。

    方雅总说毕老爷子最爱夹竹桃,他人不在了,她也要把花种的红红火火的。可她不知道的是,毕庆堂曾告诉谭央,实际上真正爱夹竹桃的人是他的母亲,毕老爷子钟爱这花也是因为缅怀亡妻。谭央以前总是怜悯着不知真相的方雅,如今却觉得,明白与糊涂,各有各的好吧。福煦路的毕公馆也这样种着两大排夹竹桃,谭央思量着,恐怕这个时候,那里的花也开得这般美艳了吧。

    谭央琢磨着来为方雅祝寿总要喜气些,便穿了新作的海棠红的蜀绣缎子旗袍,旗袍外面衬着一层轻软的浅粉色乔其纱,因怕晚上凉,还披上了象牙白的丝绸披肩,为了配披肩,拿了个白色镶银珠亮片的手包。新烫出来的卷发齐腰,乌亮亮的,鬓上两边各别着一支珍珠点钻的发卡,这样的发型发饰配上波浪卷,将典雅与娇媚拿捏得刚好,再加上她本就是个文气秀雅的人,于是海棠红的衣服到了身上,没有一般女人穿起来的那种飘起来乱糟糟的喧闹浮躁,而是有了底气,连那份明艳都带上了善解人意的柔和。谭央这样的打扮出奇的美,颇有那么点儿艳惊四座的意思。

    谭央甫一进门便被方雅一眼看见,她大惊小怪的叫着,“央央你太坏了,打扮得这样美,是来抢我风头的吗?”谭央将手里的卷轴往方雅怀里一送,颇为怨怼的小声说,“方雅姐,你不要来消遣我,别忘了这件衣服是你为我选的!”方雅笑着接过画,“哎呦,你不是送了我王羲之的画和郑板桥的字给我做寿礼吧,当真风雅的紧呢!”“王羲之?郑板桥?”看着谭央一脸的不解,方雅笑着凑到谭央耳边小声说,“我统共只知道这两个厉害人物!喊出来充充门面罢了!”

    胡连成泊好车也进了门,走到谭央旁边拿着一个礼盒,彬彬有礼的道了句生日愉快,方雅转头看到他颇为吃惊,这笑就僵在脸上了。胡连成解释说,“听谭说今天是方小姐的生日,我也来凑凑热闹,方小姐不介意吧。”方雅是什么样的人,见状马上就笑吟吟的答道,“您大驾光临,我真是惊喜的很,我都不敢去请胡大公子,怕请您您不来,打了我的脸!”说着,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谭央,似是无心的自语,“我只是有些意外,你能和央央一同来!”

    胡连成上前一步,脸上颇有得色,“方小姐,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和谭在德国时便认识了,不过也要感谢你,使我能为谭做些事,不然以她的性格是不会自己来找我的!”听了他的这番话,方雅的眉角抽了抽,随即左右看了一圈,见没人听见他们几个的寒暄,便舒了口气说,“我还有些事要去张罗,你们两个自便。”说罢,火急火燎的走了。

    大厅里来了不少人,屋里有些热,谭央便要脱掉披肩,胡连成见了,连忙回身帮她摘披肩,这是德国留学时常有的绅士做派,谭央便不以为然,还道了谢。胡连成把披肩拿在手里小心的折好,说要帮她去把披肩放好。刚走出不远的方雅回头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顿觉头大如斗,蹙着眉抚着额头上了楼。

    楼上的卧室里,方雅连忙将门关严,颇为忐忑的拨通了电话,随即捂着话筒为难的说着话,还心虚的解释。片刻后,听筒里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吼声,方雅没设防,仿佛耳膜里被人扎进了一根针,刺得她脑子生疼。她急急把听筒拿远些,侧过脸恰巧望见梳妆台上毕老爷子的照片,忽然间她恼怒起来,冲着话筒吼了回去。

    “没大没小的玩意儿,竟也轮到你来训斥我了!什么叫我不会办事,我再不会办事也是你的长辈!你当我上赶子帮你啊?上星期是谁在我家书房里闷头抽了一下午的烟,问你,你还在那里死撑,要不是看你难得开口求我一次,若不是看在你那死去的老子的份上,我才懒得搅这趟浑水呢!我帮你?明明是你自己做了孽,遭了报应。帮你?我还不愿意得罪央央呢!”

    说罢,方雅啪的一声,狠狠的撂了电话。片刻后,犹觉不解气,又重新把电话打了过去,不怀好意的笑着,“哎?终归是我事情办的不周全,那你今天就不要来了,眼不见心不烦,人家成双成对郎情妾意的,没的再给你添堵……”

    62(60)舞会

    方雅在上海交游颇广,这天来了好些各色各样的人。谭央原本过去随毕庆堂在外面交际的时候就少,又在外国读了几年书,所以在方雅这里,她认识的、又认识她的人少之又少,也好在与胡连成搭伴来了,不然一个人形单影只的站在人群中就有些尴尬了。

    胡连成照顾女士一向是细心又有绅士风度的,碰到熟人寒暄时担心谭央在一边会无趣,便极为主动的将她介绍给旁人,还把话题往谭央感兴趣又擅长的方面引,对方发现胡府的大公子竟对这位谭小姐如此殷勤,自然也就捧着谭央凑趣起来。

    晚上快七点钟的时候舞会开始了,胡连成引着谭央跳了两支舞,谭央兴致不高,推说累了,就背对着舞池,坐在墙角的沙发上休息,胡连成也坐在一旁陪着。别人看见他们这个架势,只当是男女朋友在谈恋爱,不愿跳舞只想在僻静地方说悄悄话,便都识趣的不去打扰。

    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谭央想回去了,胡连成却在一旁劝她,难得出来一次,别这么早走,等一会儿再跳两支舞再说。谭央正在和胡连成说着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在乐声四起的舞池里声音不算大,可是这个声音对谭央来说,辨识度极高。

    她下意识的转过身回头看,即便隔着整个舞池,她也清清楚楚的认出了那个背影,那个穿着米白色的西装对着旁人谈笑风生的身影,谭央觉得她的心骤然一紧,像是在酷热的三伏天被人扔进了冰窟窿,从里到外的一个激灵,心也被冻成了冰块,仿佛碰一小下就能掉下来冰碴子。

    她有多久没看见他了?她在心里失魂落魄的计算着,是三天五天?三月五月?还是三年五载一辈子?她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隔着那么多的人,愣愣的望着他,在这凝望中谭央近乎绝望的明白了,即便不愿承认不愿面对,她也一直在思念他,离别之后,未曾间断。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舞池,舞池里的人很多,大家你来我往的旋转挪动着,在绫罗绸缎翻飞的空隙里她偷偷窥视着那一点点的米白色,这小心翼翼的窥视叫她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可悲可叹,于是,缓缓转过身靠在沙发背上,直到这一曲终了,跳舞的人纷纷走到场边休息,谭央这才渐渐缓过神,她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谭央立马僵住了,她的那颗还在冰窟窿里被冻成冰块的心就仿佛从高空中被人狠狠的掼了下去,摔在水门汀的地面上,碎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

    一个穿着银红底滚金边高开叉旗袍的女子携着毕庆堂的手,倚着他站着,女子臂上挽着尺宽的挑金丝香槟色轻纱,逶迤下来直到脚踝,下面缀着金色的流苏。毕庆堂不知与人又说起了什么,便开怀而笑,笑罢举起手,自自然然的搭在了那女子细细的腰肢上。

    胡连成看出了她的异样,便顺着她看的方向望过去,他明白了谭央的处境,就善解人意的将手缓缓按在谭央冰凉的手上,谭央没有拒绝,她哪里还想得到拒绝,此时此刻,即便有人给她一刀她都不会晓得疼。

    小提琴拉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