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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第35部分阅读

    吗?”

    被他这样一说,谭央就有些哑口无言了,长舒了口气,她轻声埋怨,“那也总是冒了险的,早些告诉我就好了,多叫人担心!”毕庆堂笑着说,“怕你担心,才不敢提早告诉你!”

    谭央低着头再没说话,稍坐片刻她便起身要走,毕庆堂拉住她,“干什么去?”“我回去了,你睡吧!”毕庆堂缓缓松开了手,“我挺累了,想好好睡一觉,你没什么事儿的话,就多呆一会儿吧,”他眼神一黯,似是无心的说,“这几年睡觉总睡不大好,就前几个月能好些,我猜想,大概是你的原因吧。”

    谭央听他这话心里便猛的一恸,原来自分开后便成宿难免,夜不能寐的人,不止是她自己。她慢慢坐在床旁的榻上,正看见一边半开的抽屉里放着烟枪,谭央叹了口气,问他,“你又抽大烟了?”听见谭央的质问,毕庆堂睁开眼稀松平常的回答,“就今天早上回来的时候,压压惊!”他望着天花板,心不在焉的说,“我是想同刘大医生搞好关系的,因他在你身边,还是章湘凝的丈夫。可是昨天,我冲他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不仅是因为他连累了方雅姐,更是因为我很后怕,怕他把你也拖累进去,我都不敢想,倘若出事的不止是方雅姐,我该怎么办”

    说着,毕庆堂的语气激动起来,“可是今早,在割掉日本鬼子的脑袋时我就想,如果这些王八蛋敢动你和囡囡!那我一定会和老周、徐治中他们一样,去战场上,就算是孤身一人,也要杀不光日本人决不罢休!”

    一个一辈子都把利益金钱奉为金科玉律的人也会那么真切的想到去孤身抗敌!其实,不管是什么时局下,在哪个国度中,每个人都有自己守护与坚持的东西,也是因为这样的坚持与守护,人类的爱与精神才得以长存不老。

    初春的一个晚上,吴恩在医院加班,林稚菊在谭央那里吃了晚饭就回家去了,她走后谭央才发现,林稚菊买来当早餐的糕点忘在桌子上了。医生总是这样,做着最精心的工作,却在生活中个顶个的糊涂。

    言覃新学期要开学了,谭央取出中午从刘法祖那里要来的柳叶刀,在茶几上裁纸为女儿包书。刚起了个头,就听见敲门声,谭央以为是林稚菊折回来拿东西,便笑着打开了门。

    然而,门外站的却是位不速之客,胡连成。也不等谭央说话,胡连成就很不客气的推门进来了,脸上还带着那副不可一世的得意。

    “胡先生,您来我家有什么事吗?”胡连成笑着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言语含混的说,“谭,我来看看你!”闻着他身上带着的酒气,谭央不由得蹙了蹙眉,客气又充满戒备的回答,“劳您记挂,今日晚了,我在医院忙了一天很累,想休息了,咱们约个时间改天再聊!”胡连成摇着头,夸张的说,“啧啧,怎么也算是老同学,许别人晚上来看你,就不许我来?”

    谭央心中极为厌恶,却又不敢和他硬来,勉强应付着,“胡先生惯会讲笑话,大家都是朋友旧识,来往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只是今天时间不大好。”胡连成大喇喇的坐到沙发上,意味深长的说,“就说嘛,朋友一场的,是要趁着还有那么一条命,多来看看咱们的谭大小姐!”谭央慢慢倚在门上,手背着扶在门把上,并不说话。

    胡连成哈哈一笑,“你的朋友倒是什么人都有,那个方雅不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先丢了一条命吗?和皇军作对,真是嫌命长啊!”说到这里,胡连成的眼睛从镜片后面直勾勾的盯着谭央,“这个毕庆堂是如何一个狠毒狭隘的人,我不过是和他打个官司,他就逼得我走投无路,做不成律师不说,还要娶个放荡的泼妇,沦为上海滩的笑柄!这一回,他那老相好的小妈被人杀了,他就咽得下这口气?我怎么就不信这个邪呢?谭,换你,你会信吗?”

    谭央听他的话,心头一惊,她收回手,打消了夺门逃走的念头,她不想叫胡连成以为她心虚,坐实了这件别有内情的事。谭央走了几步,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笑着说,“那你还是不大知道他这个人,他才滑呢,晓得人好得罪,枪不好得罪,才不做没深浅的事。胡先生,您也是个这样的聪明人,对吧?”胡连成冷笑一声,靠近她咬牙切齿的说,“你不用这么夹枪带棒的吓唬我,当初毕庆堂怕手里有枪的徐师长,由着你俩在那里丢人现眼的勾搭,那现在我手里有比枪还厉害的东西,他毕庆堂是不是就要哭着喊着把你往我床上推了?”说着,他扑上去搂住谭央,“还是你识点儿相,今晚就把我服侍舒服了?”

    胡连成把谭央压倒在沙发上,谭央使足了力气的推开他要起来,他却死死的按住谭央,面目狰狞的低头往谭央的脸上贴,他的金属镜框硌得谭央的脸生疼,谭央在手忙脚乱的挣扎中,一不留神,摸到了茶几上的柳叶刀,她捏住刀片,惊慌失措的在胡连成的肩上划了一下,浅浅的一个口。

    胡连成尖叫一声,回手摸到肩上的血,嘶吼道,“贱人,还和我充什么贞洁烈女?你看我今天不在床上整死你!”谭央捏着手里的柳叶刀,明明发着抖,却强撑着硬气道,“你要是再这样放肆,我就拿刀杀了你!”胡连成看着谭央颤抖的手以及她手里那片小小的刀,放肆的大笑起来,“谭央,你会杀人?背诗画画糊弄糊弄男人还差不多,你有那个胆子杀人吗?我现在就由着你拿着这个小铁片杀,你来啊!”

    胡连成有恃无恐的靠近,谭央吓得握住刀,偏过脸躲开了,她的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心道,没那个本事杀人,大不了我一死了之!也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不久前毕庆堂说,若她和囡囡有个闪失,他就是孤身上阵杀敌都在所不惜,她便强稳住心神,绝望的睁开眼,心道,我不能死,就算是受再大的侮辱也要活着,为孩子,更为他。

    胡连成看着她,阴阳怪气的笑道,“怎么?不想杀我了?还不把这唬弄小孩的破刀片撇了!做了几年土匪婆子也照猫画虎的学了些匪气?匪气有个屁用?他毕庆堂在上海滩做了这么多年的摩登土匪,不还是要在我胡某人的手上玩完了?他胆大包天的玩花样杀了皇军,可他带去的手下人有禁不住我拿钱买吐了实情的,我明早就带着他那个随从去见大佐,你看着吧,他毕庆堂的死期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就要给他张罗着办周年忌品了!”

    谭央听他的话登时愣住了,在这个时候,胡连成红着眼撕扯开了她旗袍的盘扣,谭央稍愣片刻后,下定了决心的握住刀片,用刀尖向着胡连成的脖子上重重刺去。之后,一阵温热的血自刀口喷薄而出,谭央明白,这一刀,她精准无比的切在了颈总动脉上……

    晚间毕庆堂接到电话时,听到谭央在听筒里哭着喊他,他登时吓得魂儿都快飞了,大冷的晚上,外衣都来不及穿就往外跑。一路上,司机油门踩到底的往谭央的公寓冲。不到十分钟的路,毕庆堂却活脱脱的挨出了个海枯石烂来。

    开门时,看见门口的谭央胸口上一大片的血,毕庆堂的脑袋嗡的一下,伸手扶住谭央,他的声音都颤了起来,“小妹,伤哪儿了?”谭央摇头,断断续续的说,“不是我,他!”她向后指了指,随即歇斯底里的哭道,“我,我杀,我杀……”她话没说完,就已经倚在墙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毕庆堂关上门后,紧走两步,就看见沙发下面横着的胡连成的尸体,这时,他回过头来才发现靠在墙角的谭央鬓发凌乱、衣不遮体,一股火腾的一下直冲到脑门,他抬起脚狠狠踹向胡连成,气急败坏的吼道,“你个狗娘养的,老子非剐了你不可!”

    在毕庆堂连踢了胡连成七八脚还犹觉不解气的时候,余光看到蜷缩在墙角哭到抽搐的谭央,毕庆堂连忙过去将她紧搂在怀里,在她耳边坚定的大声说,“小妹,这人是我杀的,你记住他是我杀的!听到了没有?”谭央茫然的看着毕庆堂,攥着他的衣袖,一会儿哭着点头,一会儿又哭着摇头,魔障了一样。毕庆堂见状心疼得太阳|岤都跟着突突的跳,体贴小心的替谭央换下衣服,擦了脸,安顿她在床上躺下,之后细声慢语的同她商量,“小妹啊,我把外面收拾干净了再回来陪你,好不好?”

    见谭央点头答应了,毕庆堂叫来了个随从,两个人手脚麻利的收拾好客厅后就抬着尸体下了楼。

    早春的午夜,黄浦江畔寒风凛冽,毕庆堂铁青着脸,负手站在僻静的江边,看手下用麻绳把大石头捆在胡连成的尸首上,江风很有些冷,手下抬头看见只穿衬衣的毕庆堂便说,“老板,您回车上去吧,这儿交给我就行。”毕庆堂点了点头,上车前咬牙切齿的说,“给我骟了他!”

    毕庆堂坐进车里,一边点烟,一边余怒未消的说,“妈的,叫这狗娘养的死得这么痛快,便宜他了!”司机老李见老板动了怒,便顺着他说,“就是,这样的人,当时老板真该叫他多吃些苦头再要他的命!”毕庆堂紧锁眉头吸了一口烟,“人没死在我手上,是太太。”一向不动声色的老李听了毕庆堂的话,惊诧无比的转过头看着他,脱口而出,“怎么会?”

    老李跟了毕庆堂二十多年,谭央还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时他就认识,所以他的惊诧也是毕庆堂心中的惊诧,毕庆堂捏住烟嘴,低着头困惑自语,“我也没想到,挺不像她的,也给她自己吓坏了。”

    说话间,外面扑通一声,在上海伪政府中春风得意的胡公子在初春的寒冷江水中销声匿迹了。

    毕庆堂再回到谭央的公寓时,盥洗间的水龙头开得很大,谭央穿着睡衣站在手台旁一遍又一遍的洗着自己的双手,指缝、指尖、指肚,一丝不苟又惶恐至极。毕庆堂靠在门边,不忍再看又不敢阻止,他自责自己没能保护好她,心绪不宁的安慰道,“小妹,这不怪你,有的人你杀他也是做善事普渡众生呢!这个姓胡的他们父子两个,软硬兼施的逼着邹老先生把水泥厂给日本人,再用厂子里产的水泥做工事和中国人打仗,邹老先生昨天和我打电话还说,给出厂子?除非他死了!死之前也要拉上胡家这老少汉j给他垫背。这胡连成早死一天,就是少祸害一个人!送他死就是积德行善!”

    谭央听到最后忽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她一下子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极度焦虑的望着毕庆堂说,“你去好好查查那天你带去杀日本人的那些手下,胡连成说他花钱买通了你一个手下,明天就要带着人去见日本人,拿着这把柄要置你于死地!”听完谭央的话,毕庆堂难以置信的望着她,直挺挺的僵在了原地。谭央看他没有反应,就拉着他,“你听见我说的了吗?”毕庆堂不由分说的一把将谭央搂在怀中,他把脸埋在谭央的鬓发间,好半天后才气息不稳的回答,“听到了。”

    毕庆堂大半夜的匆匆离开查证手下的叛徒,事情办完后再到公寓已经天蒙蒙亮了,谭央开门问他怎么又回来了,他想了半天苦笑道,“就顾着来,忘了编个好点儿的理由了,”说罢,他一脸落寞的转身离去,才走两步又站定,回过身固执的说,“别问原因,我就想和你呆着,天亮走!”之后,他上前抱起了谭央……

    躺在毕庆堂怀里的谭央心中那般的安静,昏昏欲睡的时候,她听见毕庆堂抚着她的额头低声叨念,“怎么办,刚和你好的时候,想见的时候见不到,心里痒得难受。可现在呢,要是想见见不到呀,就跟丢了命一样。”

    95(93)陈叔

    入春以来,最忙的就是刘法祖了,因他“沪上第一把刀”的名头,隔三岔五的就被带到日本人的军营里做手术治伤员,即便是回到谭央的医院出诊的时候,也总有做伪军的狗腿子跟着,以保护他安全的名义监视他,唯恐他离开上海。

    可是刚进入三月份,刘法祖就变得异常的暴躁易怒,同事朋友们全都尽己所能的躲着他、让着他。

    一天,毕庆堂有事来医院找谭央,当时谭央正忙着,他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那天医院里看病的人多,走廊中站着几个病人和家属,戴着口罩的刘法祖风风火火的从走廊经过,刚走到毕庆堂的面前,他又霍的转过头,带着医生特有的那股子威风劲儿呵斥道,“你是来看病的吗?不是的话就去办公室里等她,把椅子让出来给候诊的病人坐!”说罢,他扭过头正要继续往前走,就听身后毕庆堂用阴恻恻的声音不紧不慢的说,“你,给我回来!”

    刘法祖板着脸的回头问毕庆堂,“干什么?”毕庆堂侧过脸看着诊室里的谭央,惜字如金的说,“重说。”“重说什么?你一个身体健康的人占着椅子,我叫你让座,错了吗?”见刘法祖瞪着眼,不知悔改的提高嗓门质问他,毕庆堂的火腾的一下就窜上来了,他两步上去揪住刘法祖的衣领,铁青着脸凶巴巴的说,“守着你们院长在,你就回回给我蹬鼻子上脸,你当老子脾气好是不是?就算是打狗看主人,可你偏要找死往我枪口上撞,我今天就成全你一次!”刘法祖听他的话气得脸都白了,吼道,“毕庆堂,你说什么?这里是医院,你就这样无法无天的撒野!”刘法祖因为气恼,说话的声音极大,毕庆堂却低下声音冷笑着,“再叫?再叫就把你主人叫出来了!”

    谭央听见门口的争吵声,连忙交代好病人出来看。毕庆堂见她过来了,就松开刘法祖的衣领,不屑的嘲讽他,“如你愿了吧?”刘法祖立时气得眼睛都红了,他指着毕庆堂说,“好,咱们走,到楼下去!”毕庆堂极为藐视的瞧了瞧他,冷哼一声,“行,皮子紧了,老子就发发慈悲,亲手给你松松!”说着,便要往下走。

    谭央慌忙拉住他的袖子,“你上午打电话说找我有事,难道就是来打架的?”毕庆堂瞪了刘法祖一眼,接着无可奈何的和谭央嘀咕,“我说他无理取闹找我麻烦,你大概也不会信。”没想到,背对着刘法祖的谭央竟然充满歉意的对毕庆堂点了点头,只做口型的说了一个字,“信。”只这一个字,就险些叫毕庆堂惊掉了下巴,莫名的,他忽然间特别想笑。谭央冲他使了个眼色,推他道,“你去我办公室!医院也是你耍威风的地方?”

    毕庆堂再没吭声,乖乖的返身往她办公室走去。这时,刘法祖极为不满的叫,“央央,我们的事不用你管!”谭央忙在后面好言安抚他,“哎呀,我晓得你的厉害,你就高抬贵手吧!动拳脚的就怕万一,若你伤了手,下午的手术除了你,我们几个谁都做不来……”

    毕庆堂在办公室没等多久,就看见谭央来了,他笑着揶揄她,“怎么有你这么窝囊的东家?性子太好,总被人欺负,带累着我也跟着你受气。”谭央歉然一笑,“你不要同他一样,他也不容易,”说着,她看向窗外,深深叹了口气,“快到湘凝的预产期了,他又走不了。也是火上浇油,上礼拜来了个难产的产妇,送来得晚了,大人孩子都没保住,他居然就在人家产房外面坐了大半个晚上!”毕庆堂面色稍敛,愣了片刻后,自言自语的说,“能在一起,总是好的。”

    一个多月后,刘法祖在办公室里匆匆忙忙的大口吃着午饭,谭央进去后坐在他对面,将一个信封递给他。刘法祖拽来块纱布擦了擦手,从信封里倒出了一张照片。他只看了一眼,眼里就涌出了泪,拿照片的手也随着抑制不住抖了起来。一个出类拔萃的外科医生的手本应是最稳的,看着他发颤的双手,谭央也在心里难过起来。

    照片里,章湘凝抱着怀里刚满月的孩子,冲着镜头勉为其难的笑着,刚生产的女人本应是胖的,可章湘凝却比怀孕前还要瘦些,照片的右下角章湘凝一笔一划的写着,“得儿刘思,母子均安,望保重,盼团圆。”

    刘法祖哽咽着问,“央央,这照片,怎么来的?”谭央淡淡的笑了,“囡囡爸爸在重庆有个朋友,恰巧这几天经过香港来上海办事。”

    几天后快下班的时候,刘法祖看见走廊的长椅上三三两两的坐着病人,毕庆堂却领着言覃站在谭央的诊室门口。刘法祖走到跟前与他打招呼,“毕老板,您来了?”毕庆堂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