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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禅第93部分阅读

我若学会了,我也上京赶考去了,以后也像老爷一样马上来轿上去娶三房太太……”

    卓知远伸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记,然后双手拱拳,一揖到地:“还望先生恕罪,我这书童儿平素里跟我口无遮拦惯了,倒叫先生笑话了。”

    那位教书先生淡淡的一笑,对卓知远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呵呵,他也是赤子之心,始终也只有十几岁的年纪。不知这位公子贵姓?”

    “在先生面前。不敢言贵字,祖上姓卓,双名知远。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公子客气了,我复姓慕容,单名一个眈字,眈眈之目。知远,好名字啊,以一知万,以近知远,看来出来,令尊对你的期待之心。”

    “原来是慕容先生,学生的名字却是母亲所取,也的确便如先生所言,是期待学生以近知远乃知无穷的意思,只是学生愚钝,辜负了母亲大人的殷切期望。学生此番乃是准备上京赶考,途经贵书院,眼看巍峨高耸华气冲天,不禁心向往之,是以唐突的让这书童儿来跟先生打听,不知是否能够行个方便,允许学生在此借宿几日。”卓知远在天岳岛上的时候,倒是也没少看那些书章,对于读书人的一些事情,倒也并不是太陌生。

    慕容眈微微一笑,轻捻颌下飘散的几绺短髯,口中道:“哦?这不过是年初时分。大考却是在年底,这总有十月之多。卓公子不在家苦读诗书,以期一个更好的功名,怎么还有心思游山玩水起来了?”

    卓知远直视着慕容眈的眼睛,语气徐徐却不乏恭敬的说道:“学生听闻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增广见闻却是比闷头苦读更要令人长进。是以一过罢年关,便同母亲商量,早早起身,这一月下来,倒是的确感慨世间万象,远比学生在家的时候明白事理的多了。”

    慕容眈听了之后不住的点头,口中喃喃重复:“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好比当啊!卓公子年龄不大,但是从诗书当中悟通的道理却是远比我们要多了。其实原本以这般心境,卓公子便足以进入书院接受上宾待遇,只是书院屹立于此也有千余年了,比我们这大胤的年代还要久远,规矩定下了,总还是要遵守的。依旧要是我出个题目,卓公子若是能答了上来,眈定然倒屣相迎。但若是答不上来……”

    慕容眈留了个长音,卓知远自然领会,只是心中微有不忿。他这番游历,虽然并非为了什么行万里路强过读万卷书,但是想要增广见闻提升心境倒是不假,本就是想在境界上更升一层,开阔胸襟。不曾想这规矩二字走到处处都仿佛金科玉律一般,就连一个书院也有这等不成文的规矩,心下不免就产生了几分想要驳斥一番的念头。

    “先生出题之事暂搁一旁,学生却有一事不解,想要请问先生。”

    慕容眈一愣,问道:“哦?公子有何事不解?”

    “这规矩二字,定下了便定然要遵守的么?”卓知远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轻轻摇开,在胸前轻轻的摆动。

    慕容眈听了这句话之后,不由得哑然失笑,也不知道卓知远这是怎么回事,居然会问出这般根本不用作答的问题来。就连他身后那几个唯唯诺诺本来在战战兢兢看着石碑背诵书院院规的学生,也不由得纷纷笑了起来,似乎在笑卓知远的不谙世故。

    “这规矩既然是规矩,自然该当是要遵守的!所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么。”

    卓知远缓缓颔首:“是么?那是院规大,还是国法大?”

    “自然是国法更大。”

    “自古以来,杀人掳货者有之,采花劫道者频出,乃至兴兵作乱为祸一方者也不乏其人,他们是不知道国法,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卓知远又问。

    这一问,倒是把慕容眈问住了,他不是身后那些是么都不懂的学生。当然知道卓知远这句话并不能按照话面上的意思去理解。但是那几个学生就有忍不住的,开口道:“那当然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因此他们也都受到了国法的制裁么。”

    对于这些学生的嗤笑,卓知远也并不生气,而是谑笑的看着慕容眈,等待着慕容眈的回答。

    慕容眈思虑半晌,带着半分犹豫的说道:“卓公子这问题倒是不好回答了,不过这书院的规矩,不比得这权贵之势的来由,恐怕不能混为一谈。”

    卓知远又笑:“那么还是院规比国法更大?”

    “国法最大!”

    “既然是国法最大,那么却如何杀一人为贼,杀百人为将,杀万人却为尊?如若这规矩定下便不得违逆,却为何战场之上,厮杀过十万,却又成者王侯败者寇。那些公孙王侯,岂不是大大的违逆了他们自己制定下来的规矩?”

    慕容眈不知该如何应对,可是他身后的学生却忍不住了,一个个站到前边来,口无遮拦的说道:“你这人好生无礼,那又是能比的么?但凡有人进犯,我朝为扬宏威,当然要将鞑靼驱逐出去。难不成任由铁骑肆虐么?”

    卓知远也不理会他们,倒是慕容眈脸上一冷,呵斥道:“你等皆给我退下,这些道理又岂是尔等能够领悟的?”

    “先生……”那些个学生显然不服,心道我们可是为您在辩驳呢,您怎么还反倒呵斥我们起来了?

    剑仆眼看着这帮学生很是讨厌,便扬起小脸,大声说道:“竖子无当,休要胡言。今日是我朝天威甚重,可以驱逐鞑靼,但若铁骑为王呢?他们若是比咱们更强了。一路挥兵西北,终将西京也打了下来,成立新的王朝,难不成,他们便不是坏了规矩不成?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所有的规矩所立,不过是打破旧的规矩才得到的罢了。我家公子是想说,规矩便好似这书院的门墙,看似巍峨高耸,阻人去路,但是这高墙挡得住你等,又挡得住飞檐走壁的大盗飞贼么?更别说那些修禅的神仙们了,一个个腾云驾雾,漫说是你这里,就算是皇宫大内,他们也不过视为平地任意来去罢了。我朝的律法,能够限制的始终都是守法良民,尔等只知道法网恢恢,这规矩不可打破,却不知所有的律法都有一个特点,那便是抓住了任你惩治,抓不住便是屁事没有。简直就是无知!”

    卓知远看到慕容眈的脸色连变,也连忙呵斥剑仆:“朴剑,退下,这里又岂有你开口的份儿?”

    剑仆讷讷不敢言声,只是任由对面的那些学生叽叽喳喳,退到卓知远的身后,再也不吭声了。卓知远此刻却是又道:“慕容先生还请恕罪,我这书童儿平日里便缺乏管教,是我束缚不周了。不过,先生,学生还是想说这一句,便好似我训斥我这书童儿,他迫于尊从之别,是以在规矩之内。但是这次上京赶考,我也有心给这小子一个机会。可是如若他高高得中,而我却名落榜外。到那时,他如若还有铭恩之心,自然不会如何,若是他自此再不愿守这主仆的规矩,我又能奈他其何呢?是以,这规矩不过是强者制定给弱者的并令其遵守的,便好似今日我来了,先生要我答个题目才能进去,可是若是来个高官呢?大马高轿,兵士开路,先生还能拦在马前,唤其答题么?那若是当今圣上来了呢?恐怕休要说是答题,只这整个书院,都要倒屣相迎跪遍了一地吧!”

    一席话,说的慕容眈痴痴发愣,好半晌才终于长叹了一句:“卓公子所言极是啊,这所谓规矩,不过是给那些心里头首先畏惧了我书院名头的人才有用的,若是才学抑或权势凌驾于我整个书院之上,那么还有狗屁的规矩。如此,公子便请入内,今日公子一席话,却胜似我苦读这么多年的诗书。”说罢,慕容眈神色也恭敬了许多,做出邀请卓知远入院的手势。

    可是他身后的学生却仍自不忿,郁郁难平的低声嘀咕:“巧言令色,不过是担心自己回答不出先生的问题,所以才扯出这么一通……”

    “你们都给我闭嘴,卓公子乃是有大才之人,又岂是你们这些草包能够领会的?”慕容眈大声的呵斥,那些学生一个个缩着脖子,再也不敢开口,但是却仍旧表现的很不服气。

    “公子不要见怪,这些学生,难成大器!”慕容眈又冲卓知远一拱手,口中客气着,但是其实心里也希望卓知远有些傲气,面对这帮学生的挑衅就接受自己的问题,他也好看看卓知远究竟有什么样的高才。

    可是卓知远又怎么可能跟这些学生较劲呢?他只需要吹口气,这个书院都能连根拔起,又怎么可能计较这些学生的几句话?根本毫不在意,只是在慕容眈的迎让之下,缓缓走进了书院的大门。而跟在他侧后的慕容眈,从最初不理解卓知远为何一点儿火气都没有,居然没有好胜之心,但是很快,他便恍然大悟,以卓知远刚才那番话的造诣,漫说是那些学生,就算是自己也是远远不如,这就像是一个老头儿被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挤兑了,但是这个老头儿又怎么可能去跟那个孩子较劲呢?这根本就是层次上的不同。

    弑禅 第366回 大悟

    进了书院之后。慕容眈居然亲自将卓知远和剑仆带到了后院的住宿区,途径一间书房之时,卓知远听到房内传来孩子们摇头晃脑的朗朗读书之声,读的是一篇极简单的开蒙读物,也是几乎所有公学或者私塾教授孩子们识字的基本篇目——《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听到这没有丝毫可以称道的读书声,卓知远却缓缓的站住了脚步。

    慕容眈不解,但是出于客气,也随之停下脚步,含笑对卓知远说道:“卓公子可是奇怪,我们这书院却为何有孩童在此开蒙?”

    卓知远缓缓抬头,望着慕容眈,道:“哦,是呀,潇湘书院在我大胤,即便无法与西京的大学相提并论,但是至少也不该负责给孩童开蒙啊。”其实,他心里想的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既然慕容眈这么说了。他也就顺着问下去,的确,偌大的书院,却给孩童开蒙,也实在是有几分诡异。

    “这是湘岳城的一项传统,此地读书人甚多,因而各家各户都能自行替自家的孩童开蒙识字,是以城内除了我们和岳麓这两大书院之外,别无教学之处,多数的孩童都蒙受祖荫,便已然读书识字,乃至考取秀才的功名。唯有得到秀才功名之后,方才有资格到我们这两大书院进修。”

    慕容眈说到此处,显然没有说完,剑仆却是急不可耐插嘴问到:“那为何又有小孩子呢?而且,刚才我们在外边看到的那几个孩子,难道都已经考取了秀才的功名么?我看水平也不咋地啊,比我都还嫌不如呢。真要是这般简单,我也去考考那秀才了。”

    慕容眈和卓知远闻听此言,不由得哑然失笑,慕容眈随即说道:“这些孩童以及适才公子所见,自然并非功名在身之人。适才我也说,这城中大多数的孩子都蒙受祖荫,但却也总有一部分读不起书,或者祖上本就是白丁之人。而此类孩童,虽然在湘岳城中乃是少数,可累加起来也有数千之数……”

    卓知远点了点头。缓缓接口:“在大环境之下,这些孩童祖上或为白丁,但是却亦有上进之心,又苦于无处可供其识字断句,是以,贵书院偕同岳麓书院便广开书房,接纳这些孩童,选其天资聪颖者免费传授学问,他日这些孩童中或有高中者,也便是两家书院的恩德了。”

    慕容眈含笑颔首:“卓公子所言甚是,此举一来也是善举,二来终究也有回馈之日,哪怕这些孩童将来不能得中功名,但也较之从前的白丁强上太多,光是这些年来,从我书院学有所成的孩童离去之后,捐助书院的金银,便已然足够供应书院的日常开销。”

    “此也乃大德行了。”卓知远感慨了一声,心道自己幼年之时若是陈家村附近也有如此的书院,可供孩童停居念书,自己怕是一辈子也不用知晓这许多的曲曲折折。也不会有这般逆天的心思,谁说这不是一件好事呢?

    “人之初,性本善,世间果真如此么?”直到这时候,卓知远才终于将刚才他思度的问题说了出来。

    慕容眈一边引领着卓知远和剑仆去往住宿之处,一边含笑说道:“此题自古以来也常有争论,《三字经》所云人性本善之论,却遭世俗所染,学会那些魍魉魑魅,是以有恶产生。但是也曾有大贤云道,人性本恶,只是读书教化,使得善心始成,终究纳入规矩之间,是以成善。公子饱读诗书,想必对此必不陌生。”

    其实慕容眈也感觉到很奇怪,人性本善和人性本恶这两种观点,自古以来便是势均力敌,从来都没有任何一方占了上风或者处于劣势,任何一个读书人或许会择其一而信之,但是却决然不会有人如此相问,卓知远陡然这般去问,想必有他独特的理由。

    “人性若是本善,则天地鸿蒙之初,又何来的恶可供世人沾染?人性若是本恶,则天地之间从无善因,无因何来善果?又哪里来的圣人贤者,能够令世人读书教化终得善心呢?无论哪种观点都不过偏执一隅而已。当初天地鸿蒙,盘古大圣开天辟地。天地始成。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沉为地,终分清浊,也便有了阴阳,这善恶也便如同阴阳一般,乃是天地初成之时就已然存在的,又何来人性本恶抑或人性本善之说?若是人性善论,婴孩初到人世,又为何嚎啕啼转,终日不休?只为一口奶水,便能惹得上下四邻不得安生。但若人性本恶,却为何孩童的最为单纯,眼神干净的仿佛从未沾染尘埃一般。况且,这善恶之间,本无谓泾渭分明,有强人杀了巨贪恶霸,这算是善举或者恶为?巨贪恶霸纵然可恶,是大大的恶人,但也会对妻儿老小关爱有加,他又算是极恶之人么?便又好似这天与地,抬头自然望天,俯首当然观地,但若极目远方呢?那天地本就连为一线。又如何分得何为天何为地?”

    卓知远侃侃而谈,却听得慕容眈沉思不已,居然忘记了逐步前行。耳听得卓知远的声音渐行渐远,这才慌忙跟上,随即深深拱拳道:“公子所言极是,怕是我等执念太深,总想将这善恶划地而居,可是世间万物,却少有黑白分明的,多半都是混杂一体,不能以一善一恶简单称之。公子果然大才。慕容眈钦服。”

    对此,卓知远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他不过是有感而发,听到那些孩童稚嫩的声调,想到他们虽然朗朗而读这人之初性本善,但是心中却对善恶根本没有任何概念,想的只是读好了书,别叫先生责罚,又哪里能够深思这书中的含义?

    这便好似修禅之人,苦苦修炼,为的不过是传言之中的飞升。可是飞升之后呢?谁又知晓飞升之后该是何种情景?修炼到了终途,都是要破了规矩方才能够白日飞升,但是在修炼的过程中,却又总只能按部就班的按照修炼的规则而行,这之间本就是个极大的矛盾。一切皆如混沌,一切又仿似虚空。这鸿蒙之初的混沌便真的是混沌么?又为何不是一片虚空而幻出这大千世界的繁华呢?盘古大圣开天辟地是莫大的功劳,可是当初他不过伸个懒腰凭借一己喜好用了他那开天巨斧罢了,哪里想过这开天辟地之举将会为这个大千世界带来什么?这接下来数十万年的发展迁徙,怕也并非盘古大圣当初所能想象。其实,盘古大圣当初也不过如同这些摇头晃脑在先生责令之下苦读人之初性本善的孩童一般,行其为却不知这番举动究竟有何深意,一切似乎也不过只是虚妄罢了。

    当下再无别话,卓知远在这潇湘书院之中住下,终日也不见其读书,只是流连于各级书房之外,听着书房之中孩童抑或秀才们苦读之声,观其劳形,倒是成了潇湘书院当中唯一的闲人。

    其中也有几位饱读诗书的教书先生到卓知远房中来讨教,名为讨教,实际不过是听慕容眈所言,这位卓公子高深莫测,不但敢于质疑圣贤之言,并且言之有道,言之有度,实乃大学识。众人当然不信,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就算是天资过人,总也有限,是以最初前来讨教之人倒是络绎不绝。但是时间一长,大家也便再也不来了,盖因他们都发现,辩题和论道,他们万万不是卓知远的对手,而且最让人觉得使不上力的,是卓知远根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