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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北游第22部分阅读

清澈的河水忽然汩汩翻涌,两道水流缓缓升起,绕着河面,缓缓流转成一张座椅的形状。一个青衣人斜靠在晶莹明澈的水椅上,风姿清贵,目光深邃,全身滴水不沾,随着水椅冉冉升空。

    刹那间,我浑身僵硬,冷汗贴着额头滚落到鼻尖上。是他!竟然是那个杀死吐鲁番的家伙!原来他就是魔主!

    云大郎、水六郎等妖怪齐齐跪倒,口呼魔主。海姬和我面面相觑,我心如死灰,早就该料到他是魔主。除了魔主,还有谁能把修炼了六千年的吐鲁番逼得走投无路?

    停在半空,魔主洒然道:“既然胡掌门等得不耐烦了,想必柳长老也是一样。你们一起上吧,我还有要事,不能多陪二位。”

    满场哗然,谁也没想到魔主的口气这么狂妄,竟然要以一敌二,对手还是罗生天、清虚天十大名门的掌门、大长老。要是换了别人,早被耻笑。只有我和海姬清楚,他完全有实力说这样的话。

    “果然是能令整个魔刹天都臣服的魔头,够气魄!够胆色!”胡老糟怒极反笑,上前一步,仰头直视魔主,酒糟鼻红得透亮。柳宗元一言不发,仔细打量魔主,看似平静,手上的青筋却一根根暴起。

    “天地之初曰混沌,而后分阴阳,万物始有序。返璞归真,重返无序天地,曰混沌甲御术。”魔主淡淡地道,座下的水椅无声融化。他从半空中,一步一步走下来,步履悠闲,犹如踩在了有形的阶梯上。

    胡老糟面色陡变:“你怎么会知道混沌甲御术的秘诀?”

    “我以为你早就清楚了,原来还没有。”魔主从容站在河面上,一拳击出,水波向上涌起,再次流转出一张波光涟涟的水椅。

    “明白了么?”

    “阁下不用一再炫耀你的妖术!”

    “妖术?这是贵派的混沌甲御术。”魔主轻轻摇头:“须知天地万物,都遵循混沌原理,包括这飘香河中的悠悠流水。水无定形,但盛在容器里,便有了形,这就是无序和有序的转换,你懂了么?”神色恬定,简直就像老师在教学生。

    我心中狂震,没错!把水变成座椅的法术,的确遵循的是混沌甲御术的奥义!但魔主这一手,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混沌甲御术的影子。

    他已经修炼出了全新的境界!就像是脱蛹的美丽蝴蝶,和从前的毛毛虫完全不同了。

    胡老糟浑身冷汗涔涔,僵立许久,猛地喝道:“嘴上说得再漂亮也没用,动手吧!”纵身向魔主扑去,双拳挥动,拳风发出猛烈刚劲的呼啸声。

    “混沌甲御术的精髓不是破除物理的秩序,而是转换。所以出手时,务必要柔和。”魔主淡淡一笑,迎着胡老糟,一拳击去,云淡风轻。他的右手也不闲着,一掌拍向边上的柳宗元,看似速度十分缓慢,但眨眼间就逼到柳宗元身前。

    柳宗元大吼一声,声音竟然化作了一道有形的青色气箭,箭身足足有水桶般粗大,箭头锋锐,带起炫目的青光,声势惊人地射向魔主。

    所有的人妖都凝声屏息地观看。魔主的拳头和胡老糟的拳头撞击在一起,出乎意料地没有一丝声响。胡老糟踉跄后退,魔主傲立不动,右手手指轻轻一弹,把柳宗元的气箭弹开,左拳再次击向胡老糟,右掌继续拍向柳宗元。

    柳宗元不停地大吼,仿佛一个个晴天霹雳,震得天地颤动,风云变色。吼声化作一道道青气,青气急速缭绕成一只狰狞巨兽,在空中张开大口,向魔主咬去。另一边,胡老糟已经和魔主交击了十六拳,也连退了十六步!

    再接一拳,胡老糟忽然不动了。魔主漠然一哂,身后出现了一面妖异的菱形明镜,镜子里探出一只手,一把就抓住了空中的巨兽,拖进镜子。巨兽凶猛挣扎,但还是被一点一点拽入了镜子,消失不见。

    “柳长老难道没有听说过,无声胜有声吗?”魔主的声音虽轻,却完全压过了柳宗元的吼声。他右掌穿过纵横密实的青气,轻轻印在柳宗元头顶上,后者烂泥般瘫软在地。与此同时,胡老糟依然僵立不动,鲜血从双眼、双耳和鼻孔里流下,早已停止了呼吸。

    “师父!”何平惨叫一声,扑上去抱住了胡老糟。全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情不自禁地发抖。十八拳击毙胡老糟,一掌打死柳宗元,这样的力量,这样的人物,整个北境还有谁可以抗衡?即使是水六郎他们,眼中也露出深深的畏惧之色。

    我这才明白了赤练火的用心,她说得没错,在魔主面前,我根本没有一点机会。

    “本人楚度,如果没有人再来赐教的话,我先告辞了。”魔主目光平静,对云大郎道:“接下来的后事,就交给你了。”轻飘飘地飞起,像一朵流云翩然消失在天际。

    颠三倒四派、狮吼秘道门、金刚门的弟子们个个呆若木鸡,忽地发一声喊,四散逃离,转眼走得干干净净。空旷的场地上,只剩下何平一个人抱着胡老糟的尸体,失魂落魄地站着。周围的人群开始鼓噪议论起来,有人叹道:“树倒猢狲散,这三大派从此在北境除名啦。”

    “小无赖,你怎么啦?”海姬推了我一下,我怔怔地看着她,惨笑道:“刚才魔主说他叫什么?”

    海姬奇怪地看着我,答道:“他说叫楚度。”

    我浑身冰冷,血液仿佛也冻僵了。楚度,他真的就是楚度。冻僵的血液刹那间又激烈地,我嘴唇不停地战栗,他就是楚度,就是害了师父一生的妖怪!

    “幸好今天你没有现身。”海姬拉住我的手,心有余悸。甘柠真漠然道:“我们该离开了。”

    我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远处的云大郎,他依然低垂着头,捧着黑包袱,沉声道:“林飞来了没有?请现身相见,了却一个月前的战约。”

    四周没有人回答,围观的人妖议论纷纷,水六郎目光狂妄地扫过人群:“大哥,他哪敢来啊?红尘天都是些没胆子的孬种!”

    云大郎默然一会,道:“林飞,我愿与你公平一战,保证不会有他人干涉。”

    水六郎满脸冷笑:“这小子是个油滑的软蛋,一定早就脚底抹油,作了缩头乌龟。现在也许躲在哪个角落,吓得浑身发抖呢。”傲视人群,厉声道:“从今天开始,魔刹天全面接管大千城。也从今天开始,我们便是红尘天的主人!你们,在我们的脚下!”

    我蓦地一震,甘柠真凝视着我,道:“别理他,我们走。”海姬拉着我的手,开始向后退。

    云大郎长叹一声,喃喃地道:“我还以为他是个人物。”停了一会,自言自语道:“红尘天,你真叫我失望。”

    “林飞!出来打啊!”不知道有谁喊了一声,就像是一点火星溅在了油锅里,燃起熊熊大火。四周的人妖们开始大声叫我的名字。“林飞!林飞!”声音汇聚成声势浩荡的洪流,在空中回荡。

    海姬柔声道:“快走吧,我们去找鸠丹媚。她要是瞧见了你,还不知有多欢喜呢。今天大千城那么热闹,她一定会赶来的。”

    我默然无语,反正我从小就习惯了欺软怕硬。为了不相干的何平强出头,得罪魔刹天和罗生天,更是傻子的做法。我点点头,又低下头,心里忽然感到一阵酸楚的悲哀。

    我以为自己和过去有点不同了,原来还是一样。穿着华丽的衣裳,学会了精妙法术的我,原来还是和过去一样,不得不低头。

    默默无言地跟着海姬、甘柠真,我低着头,一步步向外走去。一步一步,离开了人群。就像是洛阳的一个乞儿,在抢了半碗薄粥后,慌不迭地跑下狮子桥。

    “林飞,林飞!”呼叫我的声音还没有停止,我们离人群越来越远,但震耳欲聋的声音却始终震荡在耳边。夕阳西下,大地渡上了一层绚丽的金色。我停下脚步,望着天边的彩霞发呆。我记得师父说过,命是自己选择的。

    “怎么啦?”海姬担忧地看着我。

    “这一生,我都只能低着头吗?”默立了很久,我缓缓地道:“是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但活着,不仅仅是为了希望!”深深地望着火红的霞云,我转过身,扯掉蒙脸布,一步步往回走。

    海姬骇然拉住我:“小无赖,你别做傻事!”

    “有些事,是没有办法逃避的。”我轻轻地,毅然地挣开她,迎着天际的晚霞,向飘香河畔走去。蒙脸布从身边飘落,被踩在了脚底。暮风轻轻撩起我的衣摆,秋意凉人,我忽然发现,我已经二十岁了。

    我不再是少年了。

    我也不应该再是一个乞丐了。

    可以昂首的时候,我将绝不低头!

    “好小子!”月魂突然激动地道:“不愧是魅舞的传人!打就打,怕什么?”

    慢慢昂起头,我大步流星。不是为了替师父报仇,也不是为了任何人。只为我自己,我也要和云大郎决这未了的一战!

    彩霞满天,绚丽得如同山谷里的瘴气。我仿佛看见一只只裳蚜披着彩衣,在霞光中飞舞。

    日出而生,日暮而亡!

    是的,只为了那一刹那的灿烂!

    人群的呼喊声渐渐低沉了,但另一个声音却铿锵嘹亮地响起:“云大郎,老子在这里!”

    我大声喊道。

    第八十章 东西不能乱吃(上)

    四下一片寂静,无数目光落在我的身上。隔了一会,云大郎的声音幽幽响起:“林飞,我等你很久了。你总算没有让我失望。”

    一霎时,呼喊声像泄了闸的洪水冲涌:“林飞来了!”,“林飞!林飞!”人妖们唾沫横飞,激动比划。面对咄咄逼人的魔刹天妖怪,他们心里都有些不满,希望我能挫挫对方的锐气。

    众人纷纷闪开了一条通道,在路的尽头,云大郎远远地站着,乌发披散,像一个低头沉思的黑色幽灵。我笔直走过去,迎着周围一双双兴奋、惊讶、敬佩的眼睛,一直走到云大郎的对面,站定。

    “小兄弟,好久不见了。”魔刹天的一群妖怪当中,蜃三郎似笑非笑,挥手和我打了个招呼。土八郎和水六郎对我怒目而视,其余几个妖怪一脸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给了蜃三郎一个白眼:“少跟我称兄道弟套近乎,老子不吃这一套。看到我活蹦乱跳的样子,你一定很失望吧?”

    蜃三郎慢条斯理地道:“你不是我,又怎知我心里是失望还是欢喜?你切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啊是啊,你见老子很欢喜,就像妓女爱嫖客。”我反唇相讥。

    蜃三郎微微一笑,毫不动怒:“小兄弟的言辞还是这么尖刻,只是粗鲁了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哈哈大笑:“逢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碰到一只汪汪乱叫的野狗,说人话它怎么听得懂?还是粗鲁些适合它。就像你们魔刹天的屎壳郎君,山珍海味它反倒不喜欢,只爱吃大便。”

    四下里一阵哄笑,有人热烈鼓掌。我双手抱拳,洋洋得意地向四周揖了揖。蜃三郎嘴皮子很溜,但老子也不含糊。这种斗口伎俩,在洛阳时我已经骂遍乞讨诈骗小偷抢劫帮无敌手。

    水六郎森然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临死还要乱嚼舌头。”土八郎眼中闪过一丝凶残之色:“何必老大出手?让我活剥了这个兔崽子,挖出他的内丹进补!”

    云大郎一摆手,冷冷地道:“这是我和林飞之间的决战,无论胜负如何,你们谁也不许插手。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我心中涌起一丝钦佩之情,翘起大拇指:“魔主座下,也只有你像个好汉。”暗地里又想,这家伙有点傻,要是换成我,早就群殴了。

    身后掠来轻微的香风,海姬、甘柠真双双赶到。两人掀开斗笠,前者撅着嘴,埋怨地瞧着我,后者负手望天,神色一如冰雪般的冷漠。

    “海姬!甘柠真!”人群又是一阵轰然,蜃三郎直直地盯着甘柠真,双目放光,忙不迭地整理衣冠,变化出一张可爱的小白脸。

    我对海姬和甘柠真歉然一笑,不得已,把她们也卷进来了。海姬撒娇道:“你现在翅膀硬啦,也不听我的话了。你尽管打吧,反正别人担心死你也不会理的。”

    我连忙甜言蜜语地哄她,甘柠真忽然道:“林飞有自己的主意,随他去吧。”我微微一愣,向她望去,恰好与她的目光相遇。明澈的眼神清如秋水,虽然是淡淡一瞥,但似是瞧进了我的心里。

    “林兄,可以开始了吗?”云大郎低垂着头问。

    我点点头,回头对海姬和甘柠真大声道:“无论胜负,你们两个都不要出手帮忙。”压低声音,挤挤眼:“不过活人不能让尿憋死,要懂得灵活变通。”

    海姬噗哧一笑:“小心点。”我深吸了一口气,先发制人,以一个魅舞的姿势,双腿连环踢向云大郎。

    云大郎头不抬,肩不动,向后平平滑去,依然保持手捧黑包袱的姿势。黑色的丝带被身形带动而飘起,如舞动的毒蛇,一种妖异恐怖的气势无形扩散。

    我心里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又有些害怕起来。

    下方突然传来清冽的歌声:

    “慷慨一悲歌,为君壮行色!”

    歌声像一抹雪亮的剑光,直插云霄。隐隐中,有金石清越之音。

    我心头一震,目光掠过,暮波茫茫,甘柠真立在飘香河畔,雪衣飞扬,击剑高歌,眉宇英烈得如同一抹凄艳晚霞:

    “激昂吞万里,

    为君壮行色!

    弦虽断,

    歌不残,

    直把山河腰斩!“

    好一个为君壮行色!我顿时胆气一壮。

    “啪……啪……”,海姬双臂高举一侧,清脆击掌,合着甘柠真的歌声,犹如一记记嘹亮有力的战鼓:

    “莫问是非成败。

    哭也生死,

    笑也聚散,

    吾辈只尽欢。

    纵使风萧埋骨寒,

    只说不离不弃!“

    甘柠真风姿凛冽,歌声铿锵,一头漆黑的长发仿佛也在暮色中亮了起来。我只觉胸中一股豪气直冲头顶,大笑着,我冲向云大郎。那一袭在夜色中翻飞的雪白莲衣,海姬仰头凝视的深情眼神,将我心中最后一点胆怯,击得粉碎!

    云大郎身形展动,再次闪开,我紧追不放,施展魅舞不断向他攻去。两人沿着河畔一路飞掠,再落到河面,复又冲上河中的星桂树。星桂花纷纷洒落,在黝黑的流水中溅起金灿灿的光焰。

    云大郎始终没有还手,也腾不出时间还手,被魅舞暂时压制。我目光紧紧锁住他的双手,一旦对方去解黑包袱,我便立刻念出千千结咒。

    “砰!”一棵星桂树被我拦腰打断,云大郎飘然落下,不等他落到河面,河中已经冒出一个傀儡水人,在我的操控下,恶狠狠扑向对方。而断折的星桂树也变成傀儡树人,前后夹击云大郎。

    眼看就要得手,云大郎忽然黑袍张开,像一大片乌云罩住了傀儡树人和水人。黑袍激烈翻滚,再次张开时,傀儡树人、水人已经消失,仿佛被黑袍吞噬了。

    我毫不气馁,连换了近百种法术急攻,四周不时响起人妖们的惊呼喝彩。直到此刻,云大郎都腾不出手去解黑包袱。

    红焰熊熊,我一口三昧真火喷去,云大郎向旁横移,被我早就蓄势的魅舞候个正着。“砰砰”,我双腿划过美妙的弧线,准确击中云大郎的小腹。

    就在同时,云大郎抬起头,一团白云从脸上涌起,弥漫全身。我的脚就像踩进了软绵绵的云团,虚不胜力。我急忙抽脚、后仰、倒翻,双臂斜斜撩起,再次击中云大郎,左拳暗含混沌甲御术,右拳化作一柄锋利的钢刺。

    白云倏地一散,被混沌甲御术击出了一个小缺口,露出里面的黑袍颜色。不等我拳刺跟上,白云又闪电般弥合缺口,令我的拳刺落空。

    “林兄小心了。”云大郎幽灵般从白云里浮出,一伸手,挑开了黑包袱上的黑丝带,速度快似电光火石,时机掌握得恰当好处。

    四下里顿时一片惊呼,隐隐中我还听见水六郎的狂笑。

    晶莹的光线闪过,我准备多时的千千咒结在同一刻打出,几十根晶丝倏地缠上包袱口,迅速打结。黑包袱还没有完全解开,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