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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北游第80部分阅读

    时,脑海一片空空荡荡,神识潮水般泻出,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到天昏地暗,冥冥渺渺,一点微弱的神智如同残余的火星,在极为遥远的地方闪烁。在那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到处奔腾着黑气缭绕的汹汹河流。

    无论怨渊的外力怎样疯狂暴涨,一点神智的火星始终不灭。我真切地感觉到了,这点火星不仅仅属于我,也属于那个遥远的异域,属于另一个共同呼吸的灵魂。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我合一的力量,两个自己的力量!”我仿佛听到龙蝶在狂笑,“这是轮回的力量!是颠覆生死的力量!是生灵们梦寐以求的对抗天地法则,对抗道的力量!”

    微弱的火星慢慢涨大,一念化百念,百念化万念,如同黑暗中亮起漫山遍野的火把。脑海中“轰”的一声,神识倒卷而回。

    “砰!”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翻滚,撞入一个软绵绵的香躯。甘柠真紧紧抓住我,我们正在一个奇异的世界里漂流。

    “终于回来了!”神识内,月魂和螭如释重负地道。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四周像是充满了无形的波浪,时而柔缓起伏,时而猛烈震荡。我和甘柠真随波跌宕,楚度就在身后,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你也逃出来了。”我说不上是应该庆幸,还是自认倒霉。虽然楚度脱困,增大了我们逃出怨渊的希望,但从今以后,楚度怕是不会放过我了。仔细想想,我又觉得不对劲,几年前,沙罗铁树怎会为楚度盛开?难道魔刹天亿万年来的预言是假的?而如果我没有逃出刚才的时空,是否会在那里成为妖众拥护的魔主?又如果刚才的一幕在未来真实发生,那么,我是否早已注定了能够脱困,能够逃出怨渊?预见了未来的命运,又是否意味着真的可以从容选择,可以高枕无忧?

    一连串的疑窦弄得我有些糊涂了,或许如楚度所说,刚才只是时间的无限可能性之一么?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甘柠真忽然道,我们在无止境地漂流,一点望不到出路。

    “老楚,你的解结咒揣摩得怎么样了?如果‘它’真的死了,那我们只是困在了‘它’的诅咒里。”我大大咧咧地道,意图缓和我和楚度变得有些僵硬的关系,然而这一声“老楚”,叫得我自己都觉得十分勉强。

    楚度微微摇头:“千千结咒号称天下第一咒术,岂能一蹴而就?咒诀看似不难,运转起来却断断续续。”长啸一声,喝道:“月法!”

    一轮金黄铯的满月浮出,清辉流溢,光影斑驳,变幻阴晴圆缺。在满月完全变成黑色月轮的瞬间,整个空间仿佛被黑月一口气吸入。

    黑月消失了,“哗啦”一声,空气中仿佛裂开了一个洞,滚出来一只残破的怪眼,顷刻碎裂。我骇然发现,我们正站在一个幽深的洞底,立脚处,是一大团的隆起,两头尖中间椭圆,仿佛一只紧闭的巨大眼睛。

    一切仿佛重新返回了,眼睁开,再次将我们吞入。

    我们依然在无形的波浪中,无休无止地漂流。

    楚度陡然变色:“月法分明已破怪眼,为何我们还会被困这里?”

    没有人回答他,只听到三个人强自压抑的呼吸声。我想楚度也清楚,只是无法相信:我们陷入了一个重复的怪圈,就像在错综复杂的时间迷宫里绕圈子,从一条岔路走出,又从另一条岔路拐回去。

    “‘它’到底死了没有?”我涩声道:“为什么海沁颜的日志里说,感觉‘它’还活着?”

    “‘它’不可能还活着!此时此地,你我若再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恐怕真会像海沁颜那样疑神疑鬼,最终彻底崩溃。”楚度森然道,金黄铯的圆月又一次浮出,变幻阴晴圆缺。月法之下,整个空间被吸入。

    一切再次重复,黑月消失,怪眼滚出碎裂,我们重新回到洞底,立脚处隆起的怪眼睁开,将我们吞入。无穷无尽,循环往返,无论楚度施展了多少次月法,结果千篇一律,永远返回到虚无的波浪中漂流。

    在螭枪射出了数千次后,我也放弃了。很长的时间里,三个人都沉默无语,谁也不知道,我们能否活下去。

    “要是能射出传说中的极限之枪就好了。”螭不甘心地叫嚷。

    “小真真,你不怪我吧?”我低声问道:“也许,你不该相信我的。要不是跟着我,你根本不会被困在这里。”

    她凝视着我,目光温柔而明亮。许久,她缓缓地道:“我不会被困在这里。”

    “因为我相信你会带着我出去,我相信你会保护我和海姬离开怨渊。”

    “因为你从来都不会放弃。”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不再选择的选择

    四周静寂无声,我愣愣地看着甘柠真。

    从不放弃么?哪怕饥寒交迫,哪怕头破血流,哪怕曾经是一个弱小的妖怪。我闭上眼,听自己血脉流动的声音,如冰层里艰难穿行的河流。

    螭枪、魅舞、神识气象术,我全尝试过了。这里是怨渊最强大的核心,面对一个超越想象的恐怖存在,我使尽了浑身解数,如今已是无计可施。

    “小真真,我尽力了。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我喃喃地道。闭着眼睛,黑暗将我包围,有一种释然后的疲惫。连楚度都无法做到的事,我更加无能为力。

    甘柠真轻轻握住我的手,握得很轻,像柔软温暖的羽毛。

    “小真真,我想听你唱歌。就是在人鱼族的族地那会,你哼的歌。”我梦呓般地道:“很温暖,很安静的歌声,想再听一遍。”

    “原来那会,你没有睡着。”

    “现在我却想睡了。这些天,实在太累了。这一辈子,我活得太累了。活着就像打仗一样,没有喘息的时候。”

    沉默了一会,甘柠真轻声道:“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歌。被家父遗弃以后,她常常哼唱那首歌。对着茅屋凄败的窗口,对着枯荒的草木,对着深夜幽暗冰凉的湖水,抱着我,她一遍遍哼那首歌。”

    “于是,窗栏的灰尘亮了,露珠在草叶尖上闪光,湖面阴湿的水雾是仙女们美妙舞动的纱衣。快乐的,满足的歌声,听不出一点点悲伤,没有彷徨,只有不息的力量。有时我在想,你们真的很像,哪怕再苦、再艰难,你们都不会倒下去。”

    她慢慢地说道,声音柔和而有力:“有一种人,是永远不会倒下的。因为他们的眼睛,即使在最黑暗的夜晚,都能够望见星光。”

    “你总是那样不服气,那样不肯认输。在水六郎的玄冰阵里是这样,在夜流冰的葬花渊是这样,在碧潮戈的琅玕崖上也是这样。我常常在想,一个法术低微的人,怎么可以做到那么多困难的事呢?一个连自己都无法保护的人,怎么可以去保护别人呢?”

    “你却偏偏可以。就算你毫无法力,你也可以。因为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你都会大口地呼吸,用力地,拼尽全力地呼吸。”她的手热得发烫,热力仿佛缓缓渗透我的血脉。

    “就像那些荒漠的沙石壁里,冰雪掩埋的深处,顽强生长出来的绿色。即使冰层再厚,岩石再重,生命的种子都会竭尽全力地向上拱。不会停止,不会放弃,不会绝望!”

    “所以,我不会唱给你听。因为那首歌,你早已在唱了。”

    她忽然用力握住我的手,紧紧地,握得我生疼:“睁开眼!林飞,不要软弱地闭上眼睛!林飞从来不会这样!”

    “睁开你的眼睛!”

    我睁开眼,眼里恍惚有水光迷蒙了她的脸。

    “在那里。”她指着虚无的远方,“那里有希望,你会带着我们看到它。”

    我蠕动嘴唇,战栗着,我凝视了她很久,有咸咸的液体沾湿唇角。

    “告诉我,你大声地告诉我,活着就有希望。”清丽出尘的仙子像个小狮子一样吼叫,笑中含泪,“这是你告诉我的,现在我要你再告诉我一次!”

    忽然间,我觉得很幸福,很满足。虽然她没有哼唱,但我听到了那首歌。

    “活着就会有希望。”我慢慢地道。

    “活着就会有希望。”

    “活着就会有希望。”我反握紧她的手,一字一顿地道:“我不会放弃,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我相信。”

    我开始重新研习解结咒,潜心琢磨。只有解开“它”留下的诅咒,我们才有希望逃出去。时间一点点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依然毫无所获,只知道自己睡了练,练了睡,差不多有两天了。

    楚度一直凝神不言,似也在苦思解结咒的奥妙。这实在是一种煎熬,看不见白天黑夜,看不见任何新鲜的景物,周围的世界永远一成不变。时间显得特别冗长而枯燥,令人空虚得要发疯。

    也不知海姬现在怎么样了?虽然服下葳蕤玉葩,但已过去两天,恐怕她又会受到怨渊的影响。我机械地默念解结咒,愈发心事重重。

    甘柠真柔声道:“不用太着急,慢慢来。”

    我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早知如此,我平时就该多花点心思修炼解结咒。”

    “你要相信自己。”甘柠真郑重地道:“这几天,我反复思索海沁颜的日志,觉得怨渊最怪异的地方在于——它会让我们对一切产生怀疑,怀疑所见所闻的真假,怀疑身边的人,怀疑自己,直到怀疑所有的一切,精神渐渐垮掉。”

    “你说得没错。”我心中一震,即使甘柠真和我,也曾相互疑神疑鬼。“所以海沁颜到了最后,已经完全失去信心,连自己究竟在哪里都无法确定。”

    想了想,我灵机一动:“小真真,你也试试解结咒,说不定你冰雪聪明,一下子就练成了。”将解结咒逐句念给她听。

    “术藏七窍,咒生心府……”甘柠真依法默念数句,脸上忽然露出痛楚的神色,手抚胸口,抖个不停。

    “哪里不对劲?”我急切地抓住甘柠真的手,玉手滚烫,脉搏跳动得飞快。

    甘柠真颤声道:“法诀运转到‘推心调谐’时,心痛得好厉害。”

    我迷惑不解:“这一句我练起来没有任何问题,是不是你运岔气了?”下意识地运转“推心调谐”这句口诀,突然间,从甘柠真振动的脉搏内透出一丝热流,传入我的手心,紧接着,我的脉搏也开始加快,像有一道无形的锁链,将我和她的脉搏相连。

    “怦……怦……”我和甘柠真的心跳也变得完全一致,如同两个人在共用一颗心脏,彼此的心脉经络丝丝相扣,贯联一体,同时运转解结咒。她心脉的每一次律动,都推动着我的心脉,我再反过来推动她,仿佛争相追逐的浪头。

    在我和甘柠真合力下,解结咒中晦涩难眀之处像被浪头冲垮,变得一马平川,畅通无阻。“刚施而退,柔化以滋……”我们一路势如破竹,心脉随着咒诀忽快忽慢地跳动。原本修炼到半途时,往往心脏狂跳,难以负荷继续,现在则变成两颗心一起消化压力,彼此分担。

    一根根亮晶晶的咒丝凭空出现,在我们身遭闪溅,宛如烟花盛放。从对方的眸子里,可以看见彼此眼中闪耀的光芒。等解结咒运转到“雄不独处,雌不孤居”这句要诀时,我恍然大悟,难怪吐鲁番修炼终生无成,解结咒需要男女合修,阴阳相济!

    梦幻般的晶丝迸溅闪烁,像沐浴在美丽的光雨中。千万根咒丝最终化作两根,相互缠绕,打了一个同心结,袅袅消散。

    “成了!”我兴奋地大叫,我和甘柠真同时修炼成了解结咒。原来,解结咒的真正境界并非在于解,而是结。以心脉之力化作同心结,两人同心,其利断金。才是破除一切诅咒的力量!

    楚度仿佛叹息了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惘然。

    “小真真,你歇歇,让我来破咒。”咒术初成,我意气风发,默运千千结咒,体内闪出一个晶莹光丝打成的同心结,向外扩散。

    同心结过处,空气像水一般扭曲,开始剧烈震荡,整个空间发疯似的抖动,裂开密密麻麻的洞孔。一只只怪眼从洞孔里掉出来,眼内流出腐烂发臭的血水。在这一刻,我的神识清晰“看”到了“它”凝视我的眼神,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怨毒和绝望,和浓得无法化开的两亿年的悲伤。

    四周响起鬼哭狼嚎般的泣呼声,虚无的世界崩溃了,怪眼纷纷碎裂,血汁脓水到处流淌漫延……渐渐地,竟然化成了碧蓝的海水,翻涌流动。眼前,一点点呈现出广漠起伏的海床,粗糙峥嵘的礁岩,以及海沟深处的怨渊。

    我们看到了“它”!“它”从怨渊里轻轻跃出,在海底游动,方圆万里,鱼虫绝迹,藻草不生!

    “它”浑身金光耀眼,像一个光芒万丈的太阳,照亮了这片荒凉的海底,令人无法直视。无数只明亮的眼睛镶嵌在浑圆的身躯上,像无数颗眨眼的星星。“它”或许可以称作“它们”,因为这些眼睛时而会跳出来,在海水中游荡,穿入怨渊,又鱼贯而出,宛如一群流星划过湛蓝的天空。

    “这是‘它’!原来它这么‘美’!”甘柠真轻呼道,我们屏息静气,全神贯注地望着“它”。这是一个美丽得近乎辉煌的生物,像一座炫目的宫殿,令荒芜的四周生出璀璨的光辉。

    “‘它’死了。”楚度冷静地道:“这是两亿年前的情景。”

    “解结咒理应破除了‘它’的诅咒。”我沉吟道,试探着走近“它”,慢慢伸出手。手掌像穿过空气一样穿过“它”,灿烂的光芒照在我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这的确是两亿年前的“它”。

    甘柠真奇道:“以我微弱的神识,怎能和你们一样,来到两亿年前的金乌海?”

    我和楚度微微一愕,她说得没错,甘柠真应该看不到两亿年前的时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诅咒并未解除,我们又陷入了一个新的幻境?

    碧波流动,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金发金甲的女子,正朝我们的方向缓缓游来。她不敢靠近,只是站在远处,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它”。

    我眼睛立刻发直,连楚度也看傻了。这个金发金甲的女子,实在太美了。即使是最华丽多彩的辞藻,也无法描绘出她的姿容于万一。

    甘柠真、海姬、鸠丹媚都算得上是绝色佳人,但和她一比,简直就像是凤凰边上的麻雀。她的肌肤比象牙更白腻,她的长发比阳光更流烁,她的眼睛比海水更蓝澈,她的嘴唇胜过了世上最娇艳的花瓣,她的声音让最美妙的琴弦也哑然失声。

    她站在蓝宝石般的海波中,像一个最深最美的梦境,足以打动任何桀骜不驯的灵魂。

    “她一定是海沁颜。”隔了好久,甘柠真道:“两亿年前,海沁颜身具三个第一的桂冠。北境第一高手,北境第一玄师,和北境第一美女。”

    “就算是两亿年后,也是北境第一美女啊。”我咂咂嘴,不禁心驰神往。遥想海沁颜当年,丰神绝世,才色无双,不知多少男儿拜倒在她脚下。为了这样的女人,想必有不少英雄豪杰甘愿为她赴汤蹈火,宁死不辞吧。

    一念及此,我的神识猛然被外力拉拽,诡秘的怪眼出现在神识中。刹那间,仿佛无数道电流冲入体内,我浑身发麻,脑海里嗡地一声巨震,意识竟然与“它”重叠在了一起。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走马灯般地闪过,我似乎变成了“它”,拥有“它”的记忆,“它”的感受,重新经历两亿年前发生的一切,就像迈入了一条光阴的河流。

    这是“它”最后的告白,两亿年前的秘密像一扇生锈的铁门,向我轰然开启。

    诞生于怨渊,“它”可以预见未来,可以随意进出不同的时光河流。“它”是上苍的宠儿,因为“它”拥有真正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

    然而,亿万年,孤独地生活在这里,生活在辉煌而荒凉的海底,对着永远空空荡荡的水波。没有任何生灵可以接近“它”,灿烂的光芒美丽而致命。无论选择哪一条光阴的河流,都是如此苍白。

    冗长神奇的生命,原来只是一座寂寞的广寒宫。

    每一天的清晨,“它”总是跳出怨渊,呆呆地仰望海上的世界,一天又一天,听海潮重复的声音,一天比一天沉默。

    直到遇见风姿绝艳的海沁颜。美丽的女子立在海波中,远远地望着“它”,忽而微笑。

    笑靥如花。

    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