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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北游第115部分阅读

    那是——一个怪异的停顿?

    “逃,快逃!”螭在神识中急吼,“他领悟了宙!他居然领悟了一点宙的奥秘!”

    话音未消,一点黛眉刀的速度陡然由慢变快。

    好快!仿佛先前的慢速度只是为了将“快”存储起来,然后在一瞬间全部释放。

    一刀过处,天地肃杀,空气发出绝望的哀鸣。

    山峦随刀坍塌,江河随刀干裂,天空随刀震颤,犹如末日降临,天地陷入无边无际的崩坏。

    碧落道阵自行粉碎,所有的崩坏都化成腾腾杀机,那是亮如白昼的杀气,亮得炫目,亮得森寒似冰渊,亮得天空骤然一抖。

    然后整片天空就化作了刀,挟着所有的杀机一劈而下!

    天之刀!

    这一刀比我那一拳的杀气更凶悍,更凌厉,将“坏”的真意揭示得淋漓尽致。

    原来不是公子樱不懂天地杀势,而是他不愿施展。

    这是知微高手才有的矛盾感。他们既能最大程度地利用天地运势,发挥出天人合一的最强威力,但又不愿意过多依赖天地运势。因为用得越多,和天地的联系就越紧密,也就越不容易摆脱,从而导致突破知微的难度增大。

    我由此忽而通晓了一点晏采子的道。他化身万物,无疑和天地运势结合得比任何人都要紧密,而且一天比一天紧密,但这种紧密总有一日会到达极限。当他和天地之间紧密到不留丝毫缝隙、人既是天地的地步,必然物极必反,阴阳逆转,过于紧密结合的引力在那一刻转化为斥力,主动令晏采子摆脱天地,以最自然而然的方式突破知微。

    我倏然遍体生寒,晏采子化身过草木万物,做过人,扮过妖,改造过魂器,北境的七重天尽皆洞悉,那么接下来还缺什么?

    只剩下黄泉天!

    没有比龙蝶更好的研究对象了!

    我心念乍动,虚空恍惚裂开一个神秘的交点,现出晏采子盘膝而坐的身影。他似有所察觉,视线仿佛穿过了无数重遥远的空间,与我对视。

    我心下狂呼,原来我是他的下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目标!

    助我脱困,授道解惑,我以为是看在甘柠真和易经的份上,谁料他是为了从我的成长中窥测龙蝶的隐秘。

    老谋深算,莫过于斯!

    这些念头闪过只不过是一瞬,天之刀轰然斩落。

    我惊异地瞥见,一点黛眉刀仍执于公子樱白皙秀美的手心,竟似完全没有动过一般,与舒展的手臂保持着玄奇的线条。

    这意味着公子樱已重新蓄势,随时可以再出一刀,他的底牌仍未出尽。

    但这些对我已没了意义。

    何赛花的红笺在脑海清晰呈现,我左手掐诀,足跟接连点地。整个天空压下,我向后直直倒去,倒向无边的大地。

    “大爷去找甘柠真啦!”我大笑着消失在长街上,留在视野中的最后一幕,是公子樱口吐鲜血的画面。

    四周一片漆黑,我仿佛在纵横交错的阴暗隧道中急速穿梭,唯有掐出的诀印化作微光,光芒中依稀闪烁出繁复的符案。

    何赛花将如何利用手诀、步法穿行地脉法阵的窍要写在了红笺上,但她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对地脉分布的详情一无所知。而这套手诀,也仅限于在锦烟城内使用。我没来得及深究手诀奥妙,加上何赛花写得过于匆忙,简陋不详,是以自己会被地脉法阵传送往何处,都不能确定。

    下一瞬,我出现在一处陌生的屋宅内。“砰!”我一时立脚不稳,背部撞在了墙角的花架上,花盆应声摔落,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尤其刺耳。

    这是一间厅堂,宽敞洁净,门闭无人。从雕花窗栏向外看,可以望见沐浴在清淡星光下的内院。我无暇多顾,掏出一大把疗伤丹草,囫囵吞入,生之胎醴一边高速修补内腑,一边分解丹草,溶成一股股暖流,滋润身体各处的创伤。

    我惊喜地发现,修成丨人形逆生丸对药草的吸收力又快又强,而且死之胎醴会自动抽取丹毒,将不需要的渣滓排出体外。于是再无顾虑,我从如意囊里不停地抓出丹草,牛嚼牡丹般大肆吞咽,嘴唇都苦涩发麻了。

    月魂不安地道:“猛药伤身,急服易留后患。你何必着急呢,以你的体质和生死螺旋胎醴的功效,休养一周足可彻底痊愈。”

    “来不及了,这次的伤实在太重,我又必须拖住公子樱的行程。最迟明晚,我便要再找上他。”说到这里,我忽然生出感应,目光投向窗外。

    一个肥胖的身影蹑手蹑脚地出了内院,向厅堂走来,探头探脑的模样显得十分滑稽。

    “是他?还真是巧。”我皱皱眉,螭枪跃出神识,枪尖牢牢指向他。应该是先前花盆碎地的声响,惊动了屋宅的主人。

    肥胖的身影刚打开门,灼热如火的枪尖便贴住了他的脖子。对方喉头剧烈耸动,本欲发出的惊叫声被硬憋了回去。

    “不要说话,听我说。明白的话点点头。”我盯着对方微微战栗的苍白脸腮,直到对方拼命点头,才把螭枪后撤了一分。

    “我们在怡春楼见过,你称我恩公,因为我杀了美髯公,替你的那个小乙报了仇,对不对?不要说话,点头或者摇头。”

    胖子一个劲地点头,我又道:“现在我需要你报恩,行不行?”

    胖子犹豫了一下,重重地点头。

    我笑了笑:“不要摆出这副赴汤蹈火的表情,我只需在此间休养一天,明日便会离开,与你无碍无害。这是你的宅子?”

    胖子继续点头,我又问道:“宅子里还有其他人么?嗯,你可以说话了。”

    胖子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却又被一口气呛在喉咙里,咳嗽了半天,才涨红着脸道:“恩……恩公,吓死我了。宅子里还有三个下人,不妨事的。恩公你……你怎会来我家?莫非……莫非你因此得罪了清虚天,所以……”

    我摇摇头:“这你不用管了。十二个时辰之内,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我。能做到吗?”

    “能,能!这点小事恩公尽管放心,我是讲义气的,绝不会走漏任何消息!”胖子拍着肉鼓鼓的胸脯,信誓旦旦地答应。

    “这样的保证还不够。”我轻轻拍了他一下,将一股暗劲传入他的心脏处。“我只需动念,暗劲便会发作,令你当场身亡。一日之后,暗劲会自动消失。”

    胖子苦笑着点头,我又问了他几句,才让他带上门离去。

    “老螭,你说公子樱最后那一刀蕴含了宙的奥秘,到底怎么回事?”我开始盘坐调息,全力疗伤。

    螭带着郁闷又艳羡的口吻说道:“那一刀似慢实快,牵涉到了时光变化之理。你已经够走运了,如果那一刀能够大成,便会将你和他分割在不同的宙中,利用时间上的误差将你轻松击杀。”

    “不甘心啊!”它抓抓头,续道:“我本来以为,自己是魂器中最有可能施出宙的奥义的,没想到一点黛眉刀抢在了前面。不过还好,他也只是懂点皮毛。林飞,下次让我出马过招,也好感悟一下。”

    “我越晚暴露身份就越有利。”我沉吟着道:“那一刀对他的负荷肯定不小。公子樱最后吐血,想必是他不顾调理伤势,强行提气运刀所致。身为碧落赋掌门,他不会缺少疗伤的灵丹妙药。十二个时辰之后,他的伤势应该能恢复七、八成,而我大约恢复四成。”

    月魂苦笑道:“那你还要再找他动手?岂不是送死吗?”

    “他的伤越到后面,便恢复得越慢。而我的生死螺旋胎醴不受此限。只要能够拼下去,不时地缠住他,最后反倒是我占优势。”我微微一笑,摈弃杂念,心神投入对这一战的珍贵感悟中。

    我能感觉到,一缕魔神般可惊可怖的煞气透出耳孔,似有赤光血云铺天盖地,汹涌翻滚。

    绞杀就要苏醒了。

    第三百零二章 死缠不休(下)

    次日申时,我从深沉的入定中被惊醒。

    四周血光耀目,如火如荼,仿佛一片澎湃动荡的岩浆海,隐隐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无数奇形怪状的煞魔沉浮其中,张牙舞爪,发出各种毛骨悚然的啼叫。

    耳朵并不能听到这些声音,但精神却能清晰感受到。它们像锋锐的獠牙狠狠扎进脑袋,在里面翻江倒海,啃嚼咬噬。我暗暗心凛,若是“空”境以下的人听到,恐怕立刻精神崩溃,变成疯子。也只有妙有道境的高手,才能完全摆脱这种渗透精神的邪门声音。

    我把目光投向血光之海的中心:一枚心脏大小的种子闪烁着魔幻般的异光,正以固定的节奏膨胀、收缩,竟然和我的心跳频率一模一样!

    似是察觉我醒来,种子内传来一阵欢呼雀跃的欣喜。它如同陀螺般高速旋转起来,每转一圈,血光之海便缩小一圈,种子的妖光便浓烈一分。

    这枚种子和最初孵化绞杀的种子外形类似,只是大了不少,而且在种子表面,层层叠叠地裹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纹,每一个繁复扭曲的符纹都像是一头狰狞的域外煞魔,看得我心惊神摇,七情都难以抑制地出现了一丝马蚤动。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血光越缩越小,惊心动魄的啼叫声也逐渐隐去。直到最后一点血光没入种子时,厅堂内迸射出一道妖异的光芒。

    妖光亮起时,窗外的天色骤然一暗。

    原本斜挂天际的夕阳诡秘地消失了,天空漆黑如墨,乌云翻卷,咆哮的雷声突如其来,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轰隆!”一道光耀的闪电猛然劈过天际,照得厅堂亮如白昼。

    两颗鲜艳欲滴的血珠出现在我眼前。

    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窗外电闪雷鸣,滂沱暴雨倾盆而下。

    雨水竟然是灰黑色的,像是从腋下流出来的臭汗,污浊幽暗,腥腐作呕,天地变得黑蒙蒙一片。

    “爸爸!”语声甜得就像发腻的蜜汁,血珠眨了眨,那是绞杀的眼睛!

    两道嫣红的细丝从血珠里滑出,在半空慢慢勾勒,绞杀的形体也随之出现。

    相比过去,她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几乎完全化成了人形,像个巴掌大的小女孩。她的弯曲睫毛变得很长,像细密缠绕的绿萝,几乎遮盖住了那双奇异深邃的鲜红眼睛。头发湛蓝得如同星光下的浪生兽,纤细如丝,无风自飘,发出光滑的丝绸轻轻摩擦的声音。

    这声音很美,但我凭借着和她的一点微妙联系,明白这只不过是假象。华美的发丝是捕食的触手,挥动着永无止尽的贪婪、暴戾和血腥。

    “爸爸,我好想你。”绞杀亲热地扑过来,白里透红的手臂环绕住我的脖子,婴儿般柔嫩的肌肤散发出一丝奇异的浓香。

    香气迷魂摄魄,令人筋骨酸麻,像是体内的精髓也被香气吸去。我忌惮地向后退了退,问道:“乖女儿,你觉得怎么样?睡了这么久,有没有不舒服?”

    “我好极啦,从没有感觉如此美妙!爸爸,我已觉醒了域外煞魔的传承,现在变得漂亮吗?”绞杀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绕着我,在半空轻盈旋转,覆满身体的羽翼在这一刻层层叠叠地绽开,色彩斑斓,翅纹繁妙,千姿百态的域外煞魔在羽翼的膜纹里靡歌艳舞,呈露无数妙相。

    “很漂亮。”我狐疑地打量着她,“这是域外煞魔的本相吗?”

    “无形无质,化身千万,域外煞魔哪有真正的本相呢?”绞杀眨眨眼,羽翼像颤动的水面,荡漾一圈圈精神的涟漪,“直勾心神,曲转识念,无中生有,以彼化我。域外煞魔的模样,其实是借助你们异类的一点念头,随之相生相幻的。”

    “哎呀,我说错啦。”她捂住嘴,羞歉地对我笑笑,“爸爸可不是异类,是爸爸呢。不过除了爸爸,这方天地全都是香喷喷的异类,越是道境高深的异类,就越是我们煞魔成长的好食物。”

    “为什么?”我想起晏采子说过的话,不安地问道:“你必须吞噬异类吗?”

    “因为……”绞杀的语声忽然变得冷漠无情,“因为他们是道,而我是魔啊!”

    “因为这方天地的异类都是在修道啊,所以他们天生就是我们的猎物。爸爸,觉醒了传承后,我明白了很多事。我拥有域外煞魔最高贵的血脉,我的祖先位于域外食物链的最顶端。亿兆年来,我们这一支血脉无时无刻不想冲出域外,升入另一个无上层面。告诉爸爸一个秘密,我是被刻意投入这方天地的,等待气机和我相合的人将我唤醒。”

    我被绞杀话里透露的隐秘吓了一跳:“气机和你相合?怎么可能,爸爸又不是煞魔!”

    “因为在爸爸的内心深处,悄悄藏着魔啊。”绞杀幽幽地道。

    “不可能!”我难以置信地叫起来,“乖女儿,你可以吓唬别人,怎么能吓唬老爸呢!”

    “爸爸,别怕,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绞杀嘻嘻一笑,亲昵地亲了我脸颊一下,“爸爸想过没有,为什么七情六欲镜在北境存在了那么多年,偏偏只被你融合了?”

    绞杀轻轻地说道:“爸爸修炼的情欲之道,可以是道,但也可以是魔啊!驾驭控制的七情六欲是道,恣意放纵的七情六欲则是魔。在域外煞魔的顶级传承中,有一支就是吞噬七情六欲而成长的。爸爸,你小时候一定饱受煎熬,苦苦挣扎,所以内心不知不觉地滋生出了一点魔性。这点魔性唤醒了我,也吸引了七情六欲镜。”

    她说着甜甜地笑起来:“如果参照域外的魔理奥义,爸爸你才是至高无上的煞魔啊!因为你的魔性并非传承,而是真正的无中生有,魔相自化!用我们的话来讲,就是由道而生的魔念,才是真正的魔念。这或许是,你才有资格称为魔主的真相吧。”

    “爸爸,和我一起吃掉北境吧。”绞杀用一种神秘诡异的音调,在我识海中悄悄响起,“不然,你以为北境会放过你吗?”

    第三百零三章 出击(上)

    我蓦地一震,长身而起:“你这话什么意思?”

    “嘘,爸爸,不要说。”绞杀伸出手指掩住嘴唇,望着外面黑压压的暴雨,红扑扑的小脸蛋上露出了一丝忌惮,“天地比你想象的,要聪明一点点呢。”

    我吃惊地看着她,突然想起魅的灭绝。神识内,月魂像是突然打了个激灵,散发的清辉碎成斑驳的残晕。

    “天生异象,北境真的‘坏’了。”螭激动地看着茫茫雨幕,“林飞,你不会真和这个煞魔同流合污吧?”

    绞杀蓦然回头,死死盯着我,眼中异芒大盛:“不要在爸爸面前说我的坏话噢,小心我吃了你。”

    “|乳|牙还没掉的小毛孩,难道大爷怕你啊!”螭不甘示弱地嚷道,忽而叫起来,“你怎会知道我和林飞说什么?”

    我苦笑一声,不知为什么,我的精神世界和绞杀产生了一丝奇异的联系。她就像一枚植入内心的种子,能洞察我的神识变化,知悉我所有的喜怒哀乐。

    “直勾心神,曲转识念。”我若有所思地念了几遍,运转神识,犹如风暴的漩涡猛烈旋转起来。

    一点隐藏极秘的精神烙印在风暴中现形,被拖向漩涡深处。

    “爸爸,不要啊!”绞杀眼露惊惶之色,“爸爸,快停下,我不会害你的。”

    我停下神识漩涡,心下了然。觉醒后的绞杀,已蜕变成彻头彻尾的域外煞魔,和北境再无半点牵连。这种异物是无法独立在北境生存的,因为违背了这方天地的法则,所以她只能显露魔相于外,而将真正的核心依附于我的精神世界。

    换言之,我可以轻松将其抹杀。而楚度之类的高手或可重创绞杀,但想要彻底毁灭她,只有先将我除掉。

    “不死不灭,随念而生。这是顶级煞魔最可怖的地方吧。”我沉吟道,目光灼灼地直视绞杀,“乖女儿,觉醒后的你变了很多啊。”

    绞杀撺掇我祸害北境,更多的是为了她自身的安危利益。我心中泛起沉重的失落感,绞杀开始学着诱惑、动摇我的意念,而非过去般乖乖听话了。

    一方面,她对我发自内心的依赖并未改变。另一方面,域外煞魔的狡残本性时刻影响着她。

    “可是爸爸,为什么你能变,而我不能呢?”绞杀委屈地眨着眼,泫然欲泣地看着我。

    “直勾心神。”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交遇之际,我竟然不由自主地生出后悔的念头,仿佛我不该伤害如此天真无辜的孩童。

    “爸爸你只想让我当一只乖乖听话的小花猫,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