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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春水悄悄乱第1部分阅读

的星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厌恶之色,随即转为空洞。

    “听这排场……大概是李公子到了吧?”她脸上欢意不再,轻描淡写地说道,轻轻抱起了桌上的古琴。“若让人等久了,只怕会不耐烦。我……这就下去吧。”

    杨嬷嬷明知她心里十分不愿意踏出飘香阁一步,可是有人砸了大把银子,指名道姓要关若月陪酒,自己到底是做生意的,却也没可奈何。

    叹了口气,她点了点头,说道:“嬷嬷陪你下去。”

    楼下的大厅里,酒菜香混合著女子的胭脂香,早就构成了好一个花天酒地的组合,只听调戏声、笑闹声不绝于耳,喧闹不已。

    已经有半年之久不必面对这些,突然接触,让关若月的胸口忍不住一窒,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振作起精神,缓缓步入厅中,顿时喧哗声骤减,许多人纷纷转头看这名声大噪,已经多时不曾见客的清倌美人。

    面无表情地穿过大厅,关若月笔直地走到李公子的那一桌前,浅浅行了一礼,淡淡疏离地说道:“若月见过公子。”

    “啊,若月姑娘!久仰芳名,请坐,请坐!”

    她不动声色,这李公子倒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很明显他肯砸钱的原因,只是想要看看能让平治小王爷迷恋半载有余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另一方面,因为不确定少王爷是否真的从此不会再踏进红香院一步,举止也不敢太过放肆。

    在红香院待了三年,关若月虽然还是学不会其他姐妹的圆滑,却已经颇懂得观貌察色,此时看李公平这般模样,便知道这人不是色胆包天的熟客,心下略宽。

    通常对付这种人,她脸上愈是冷若冰霜,对方就愈是看重她的清倌身分,不敢轻举妄动。关若月在圆桌旁坐下,横琴在案,轻声问道:“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随、随便。”李公子结结巴巴地回答,一双眼只是目不转睛地盯著关若月猛瞧,彷佛打从娘胎出来就从没见过女人。

    事实上,不只是他,四周许多人也都是如此。

    关若月视若不见,垂首回避著那众多让她深深厌恶的注目,轻抒皓腕,搭上琴弦弹奏起来。

    想让自己平静心绪,所以特别从乐府诗中选了几首音调婉转柔和的,如“江南思”、“新城安乐宫”、“善哉行”等。

    她的琴艺本就相当精湛,全神贯注地投入其中,更是声如玉落珠盘,清脆悠扬、专心地垂首弹奏,一绺青丝散落额前,使人显得越发秀美淑静,楚楚动人。

    赏心悦目的美人佳曲,让众人都不觉多喝了几杯。

    眼看那李公子渐渐酒酣耳热,站立一旁的杨嬷嬷偷偷地对关若月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地站起身来,敬了众人两杯酒,淡淡地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后趁气氛融洽的时候敛袖行礼,优雅地告退了。

    抱著琴穿过大厅,正在心底暗自庆幸今晚并没有遇上太多难堪,却冷不防突然从旁边伸来一只手,牢牢地捉住了她的袖子。

    关若月吃了一惊,连忙回头,立刻看见拦下她的人,赫然是平治少王爷的友人之一,翰林编修郭业。

    “若月姑娘,多日不见,安好啊?”郭业嘻皮笑脸地打量著她。

    关若月脸色微白,夺回袖子,勉强施了一礼。“托福。郭大人安好?”

    “好,大人我好得很!”郭业显然已经喝得有七分醉意,满脸意气风发的样子,色迷迷地望著她。“不过姑娘,如今萧世兄与秦郡主成亲,想必让姑娘十分难过吧?”

    关若月控制不住,顿时倒抽了一口气,心中宛若针刺。她勉强压下自己的情绪起伏,不动声色地低声说道:“大人此言差矣。平治少王爷喜结良缘,自然是令人高兴的事。”

    “呵呵,是吗?”郭业大笑了起来。“若月姑娘既然这么说,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一直听萧世兄夸赞,说姑娘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如……姑娘以后就随了我吧,如何?”

    一双绿豆眼在她脸上打转,其中满是露骨的欲望。

    “在下的家财虽不如萧世兄显赫,但却也略通诗书音律,你我琴瑟和鸣,岂不十分风雅!”

    “你……”终究是大家闺秀出身,听他说得如此放荡,辟若月又羞又气,早刷白了一张脸。定了定神,强忍住满腔屈辱,她冷冷说道:“大人身为翰林编修,要说只是略通诗书,也实在太谦虚了、郭大人,奴家日前曾作诗一首,无奈性拙才疏,自觉写得不甚工整,不知是否能请大人指点一二?”

    “哦?”郭业立刻摆出一脸博才多学的样子。“你念来听听。”

    关若月点了点头,笔直望进他酒醉浑浊的眼睛,缓缓吟诵道:“百花报春缤纷开,画师独钟梨树白。冰芯但为知己绽,霜纸墨笔画亦然。若忧不入时人眼,早买胭脂绘牡丹。”

    郭业微微一楞,立刻变了脸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楞当场。

    牡丹乃花中之王,历来代表荣华富贵,多受王族权贵的喜爱。关若月的诗看似在谈论作画,其实却分明含沙射影。

    那意思是,她若有心卖弄风情,凭她苏杭花魁的身价,早就已经被权贵豪绅捧在手心,又岂轮得到他区区一个翰林编修在面前卖弄讨好?

    眼看对方张口结舌,不等他挤出一个回答,关若月冷淡地欠了欠身,转身离去。

    背后,郭业嗫嚅半晌,终于冒出讪讪的一句咒骂:“他妈的!明明就是个青楼脿子,自命清高个什么劲!”

    粗俗的用词听来简直宛如市集屠夫,哪里还有半分饱读诗书的模样?关若月的背脊一僵,不觉停下了身子,抱著琴的手用力过度,指节微微发白。但是她到底很快就回过神来,低头咬著嘴唇,没有回头,匆匆地往后堂走去。

    回到飘香阁自己的房间,拴上房门,跳得狂乱的一颗心才渐渐平缓下来。关若月的背抵著门板,虚软地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眼角,一颗泪珠已经沾上长睫,俏然滚落。

    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些放肆的目光、粗俗的举止、轻佻侮辱的言语……可是,她终究错了!在那纸醉金迷的大厅里,她表面镇定,其实满心恐慌,宛若惊弓之鸟。短短一个多时辰,却彷佛过了很久很久……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到什么时候?

    步履蹒跚地走到墙角,掬水洗去了满颊铅华,也洗去眼泪,她将微湿的脸埋在冰凉的掌中,深深地吸了口气。

    会适应吧?在平治少王爷未曾伸出援手之前,这样的日子也是每天都在过。很快,她就会重新适应,也许有一天,甚至会习以为常……

    也或许,若她真的幸运,这世上还有她值得信赖的亲人存在,早晚都能让她离开……

    多少,都是一线希望啊!

    这么想著,心跳终于渐渐平缓下来。她木然地卸下耳环,拔去发钗,也脱下身上这袭裁制昂贵,却太过单薄的珍珠色纱衣。

    没有像往常那样仔细收拾,她随意将衣服往椅背上一搭,拿起梳子梳了几下头发,便吹灭烛火躺进了被窝里。

    一缕月光从纸窗缝隙中照了进来,霜白的颜色,显得那样冷清。耳中还能隐约听见前面传来的喧哗笑语,阀若月紧紧闭上了眼睛,只觉得有无边的孤寂,彷佛一张漫天大纲,将她牢牢地罩在其中,愈收愈紧,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不由地凄然苦笑了一声,突然间微有感慨。风尘之地,果然是泥沼啊!

    辗转反覆了许久,始终无法入眠。正自烦躁间,突然,耳中听见屋顶上传来细微的声响,惊得她立刻睁开了眼睛。

    那样轻捷的步子不像是有宵小光顾,可是要说是野猫,听起来又不太像……

    正在她猜疑不定时,突然,窗户被从外面撞开,一团黑影滚了进来,不偏不倚,重重地落在她的床上,顿时压得她动弹不得。

    那,赫然是个男人!

    被身上沉重的躯体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关若月惊骇欲绝,张口想要呼叫,一只粗糙的大手已经抢先一步,牢牢地捂住了她的嘴。

    魁梧的男子微微喘息著,低沉急促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喝道:“别出声!”

    第二章

    感官被男人的气息所充塞,关若月几乎是心胆俱裂,本能地拼命挣扎著想要逃脱箝制,对方说的话听在她耳中,竟像是一个字也没听懂。

    见她挣扎不休,男人收紧了手臂,如两道铁箍一样,顿时让她无法动弹分毫,而他的呼吸,也直接喷到了她的颈上。

    怕他有进一步的举动,关若月吓得停下了挣扎,直到男子移开了捂在她嘴上的手,她也不敢贸然喊叫,只是全身僵硬,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著。

    男子见她安静,抬手将洞开的窗户重新掩上。此时明月攀上枝头,皎洁的月光正射在窗上,虽然搁著层薄薄的窗纸,依然满满地渗透室内。

    关若月鼓足了勇气,抬眼望向依然压在她身上的沉重身躯。

    借著月光这一看,直吓得她差点叫出声来,一口气梗在喉头,险险晕死过去。

    充斥眼幕中的庞然身躯,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熊!

    只见他生得虎背狼腰,高壮结实。一张脸肤色黝黑,两道板刷般的浓眉下嵌著一双明锐大眼,再加上狮鼻阔嘴,满头乱发如戟……这相貌,与其说是威严,倒不如说是骇人。尤其月光皎洁,更显得他五官深刻如石雕,活脱脱像是敦煌石窟中走出来的阎罗夜叉一般!

    关若月只瞧了一眼,立刻吓得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惊骇欲绝,一颗心怦怦地几乎像要跳出胸口一般。她紧紧地咬住嘴唇,暗想落在这样的一个人手中,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想要把自己怎么样,却多半是生不如死!

    一时六神无主,虽然竭力想克制自己,眼角却还是渗出了眼泪,顺著脸颊无声地滑下。

    “姑娘……姑娘请莫害怕。”男子粗重地喘息著,突然在她耳边开口了,声音依然很低,语气却放柔了许多。“在下殊无冒犯之意,只是被人追赶,情急之下闯入此间,却不料惊扰了姑娘,实在过意不去。追赶我的人想必也已经来到,还望姑娘莫要出声,惊动了他们。”

    男子的相貌虽然粗鲁无比,听这声音却十分温雅,措辞亦颇为斯文,没有半点她以为的恶形恶状。他虽然隔著被子压在她身上,却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轻薄好色的举动。

    关若月心下惊奇,惧意稍渐。定了定神,她终于忍不住好奇心,鼓足勇气偷偷睁眼,仔细地打量他。

    这一看,终于发现他虽然长得像是夜叉转世,神情却并不凶恶,尤其是那双眼,眼神相当清澈又满含歉意,不像是心存歹念之徒。说不上为什么,看著他的眼睛,关若月竟微微觉得安心起来。

    咬了咬嘴唇,她怯怯地开口,低声道:“这,这位壮士……可不可以,麻烦你不要、不要……”

    虽然在红香院当了三年清倌,可她到底是出身在豪门巨室的千金小姐,从小饱读诗书,又是天生的温柔见腆。此刻想叫这陌生男子别压在自己身上,却自觉这么暧昧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直把苍白的粉颊急得通红。

    粗犷男子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露出一丝苦笑,低声道:“此番冒犯,实在是无心之过,在下身上带伤,行动有碍,并非存心对姑娘无礼,还请恕罪。我……我尽力而为。”

    他定了定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奋力挪动身子,想要滚离床铺。可是,他受的本是内伤,刚才匆忙逃进房间时,那一番举动已经是十分勉强,此时强行想要用力,更加牵动了五脏六腑。顿时只觉一阵气血翻涌,哪里还支持得住?

    喉头腥味上涌,一口血箭喷了出来,尽数落在关若月的肩头。男子眼前天旋地转,真气无以接续,身子顿时软瘫,重重地压下,再也无法动弹半分。

    头软软地垂在关若月柔馥的颈侧,他心中惶然,只怕自己身躯沉重,压伤了身下纤弱的人儿,连忙勉力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你别动了!”关若月连忙说道,惟恐他又会吐血。而且,若是他摔下床去,这么魁梧的身躯必然发出好大声响,才真的会引人前来探看。

    就在此时,前厅的方向突然隐约传来一阵马蚤动声。关若月心跳如鼓,僵硬著身子,屏息问道:“那些……是追你的人吗?”

    “嗯。”男子微微点了点头,喘息著说道。“我逃来此处,见这楼里没有烛火,原以为是无人的地方,匆忙之下未及思索……冒渎了姑娘,实在该死。”

    “没关系。”见他没有任何越轨的举动,只是不停道歉,关若月心中的惧意早去了大半,怜悯之情顿生。她生性本就十分温雅善良,此时鼻中闻到血腥气,暗想他是因为顾虑著自己的名节,明明伤势沉重却勉强挪动,才会弄到这番田地,顿时好生过意不去。

    感觉到压著自己的身躯下停打著冷颤,气息亦十分粗浅紊乱,想来难受至极,她心中关切又内疚,情不自禁地伸手搂住他结实的腰,防止他摔落床下。素手缓缓拍抚他宽阔的背,助他平顺气息,她轻声问道:

    “你、你还好吧?有没有什么我……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第一次主动和陌生男子接近,话没说完,已经羞窘得不成样子,脸红得宛若怒放的桃花。

    男子见她不嫌弃自己容貌粗陋,满身沙尘,反而温言关切。心中也自足大为感激。他正要回答,却突然听见楼下一阵喧嚷,显然是追赶他的这帮人在前厅遍寻不著,不死心又冲来后院。

    他心头顿时一凛,自己危急中未曾多想,看见这楼阁中未燃烛火就冲了进来,却怎想到,在这风月场所竟然会有这么一位温雅怯柔的姑娘。姑且不论是否会折损她的名节,她待自己这般善意,自己怎好再累她多受惊吓?

    主意一定,他低声说道:“姑娘,我现在身子动不了,你快推我下去,离开这房间另外藏身吧!这群人很快就会找上来,刀剑无眼,莫要惹得姑娘受伤。”

    “没、没关系……”不知道为什么,要她此刻离开房间,远比被压在这个面目凶恶、谈吐却斯文的男人身下更让她害怕。关若月定了定神,悄声道:“放心,杨嬷嬷不会让他们上来的。”

    果然,此时楼下已经传来杨嬷嬷中气十足、毫不退让的嗓门:“几位大爷,你们要在别处找人都可以,就是这里不行。这飘香阁里住的,可是我家花魁若月姑娘!那么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儿,若是让几位爷们半夜闯入她的闺房,那还成何体统?”

    “体统个屁啊!”为首的大汉暴跳如雷。“你这开娼寮的,居然还他妈的和大爷我讲体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杨嬷嬷身为杭州第一大青楼的主人,当然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当下凤眼斜睨,冷冷地说道:“大爷们,我杨红开的虽然是妓院,可也有些规矩。若月姑娘还是清倌之身,冰清玉洁,怎么可能在房里藏个男人?这难道就不是笑话?几位若再无理取闹,可别怪我报官了!”

    关若月听在耳中,虽然十分感激杨嬷嬷的阻拦,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的房里,这会儿的确是藏著个男人,更别说,这男人还是以如此暧昧不清的姿势压在自己身上!顿时又大感尴尬,面红过耳。

    “臭婆娘,你……”楼下大汉破口大骂,似乎想要强行冲上来的样子,却立刻被同伴拦住。

    一阵拉拉扯扯间,只隐约听见同行的人急促耳语中,掺杂了“平治少王爷”、“包养”、“靠山”等字眼,让为首的大汉渐渐安静下来,显然是终于明白眼前的老鸨他不能招惹。

    突然,只听见他“呸”了一声,快快然地咒骂道:

    “他妈的!这年头开娼寮的规矩还真多!好好,不搜就不搜!想那恶煞星转世的丑八怪,也没本事勾搭上人家小王爷泡的女人!还说什么清倌哩,嘿……”他大声吆喝道:“兄弟们,咱别处搜去,不打扰人家的脿子清倌了!”

    故意把那“脿子”二字说得特别重,一群人吵吵嚷嚷,终于扬长而去。

    楼上,关若月气愤又难堪,原本羞得潮红的脸转眼变成惨白,身子僵硬,微微颤抖著。

    突然,一只大手隔著被衾,轻轻在她肩上按了一下,低沉的声音满含安慰:“那些人说话本就粗俗低下,不三不四。姑娘把他们说的话都当作是狗吠就好,别往心里去?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