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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飞残月天第33部分阅读

受过追风紫那样的专门苦驯,摇头摆尾地一个盘旋,却不过在原地打了转。呼地一声,已和那鞠手胯下的骏马撞上。此时卓南雁全身真气灌注,乍遇外力碰撞,忘忧心法的高深内力登时迸发出来,震得那鞠手连人带马地险些掀翻在地。

    便在此时,猛然间眼前人影一闪,却是仆散腾骑着闪电虬如飞冲来。他早就暗自留意纵马前驱的卓南雁,这时眼见他乘虚而入,忙舍了完颜亨,纵马奔来。卓南雁被那守门鞠手稍稍一阻的功夫,他已斜刺里冲到,闪电虬咆哮着打了个旋,仆散腾已如天神般拦在卓南雁马前。

    两人的眼神再次在冰冷如刀的朔风中相撞,卓南雁的心中腾起一股热气:“大丈夫自当临局不让,全力争胜!”猛地长吸了一口真气。忘忧心法提到十成,瞬间四周喧嚣的鼓声、叫声和蹄声全都消逝,便连耳边呼啸的风声都变得淡如止水,如潮内气从头灌注至手脚、至鞠杖、至木球,再灌入火云骢体内,随即又流转回体内的奇经八脉。

    火云骢扬颈长嘶,四蹄腾云,蓦然凌空跃起丈余。自仆散腾头顶飞跨过去。眼望这火红的骏马腾云驾雾般地飞起,在雄霸天下的仆散腾头顶划出一道优美而又炫目的赤虹,旁观众人不由尽皆目瞪口呆,一时间所有喧闹全都止息。

    仆散腾也料不到卓南雁有此一着,若是寻常动手比武,他自可飞身拦阻,只是在这鞠场上,鞠手却不能随意离鞍。但纵横天下的刀霸岂能任由小辈在头顶跃马而过?霎时仆散腾眼芒如刀闪烁,脑后的辫发蓬然乍起,金杖陡地挥出,直直向上戳去。

    此时卓南雁已与马、杖、球融为一体。仆散腾的鞠杖才向马腹点来,他业已感同身受的万分难受,但这时他身在空中。避无可避、挡无可挡之际,他只有拼死一博——赌这位武林宗师不会在鞠场上妄下杀手!与此同时,他的鞠杖片刻不停地向前挥出,朱红木球劲射而出。

    哦!众人这时才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齐整得如同给刀斧斫过。

    喝!纵马如电奔来的完颜亨却发出冷冷一喝,遥遥拍出了一掌。

    嘶!在火云骢的悲嘶之中,木球已流星般地弹入龙门内的网囊。

    呼!仆散腾狂怒之下,金杖一吐即收,但劲气喷涌,已自火云骢的腹下洞穿而入。他的绰号中带着一个“霸”字。果是毒辣之性,霸气十足,“无弦弓”的凌厉真气已透过马腹直向卓南雁体内袭来。

    斜刺里却又有一股巨力如潮涌来,却是完颜亨眼见难以赶到,凌空击来的那一掌也是拍向火云骢。汹涌的掌力在火云骢体内疾射而到,堪堪阻了一阻仆散腾的劲气。那声骏马悲嘶像是被刀割般硬生生截断,在两大绝世高手的拼争之下,可怜火云骢在半空中便浑身骨骼尽碎,未曾着地。便已气绝。卓南雁随着火云骢跌倒在地,眼见爱马惨死之前,兀自回头向自己张望,霎时心中又痛又怒,仰天一声悲啸,振臂跃起,便要向仆散腾扑去。

    “住手!”完颜亨这时才纵马奔到,翻掌便压住了他的肩头,沉声道,“仆散兄偶然失手,你换过马匹再战!”卓南雁心中悲愤,但听得完颜亨冷定如常的声音,心下才是一沉:“这时候可不是逞凶斗狠之时,这笔帐须得牢牢记在心底!”虎目喷火,怒冲冲直盯了仆散腾一眼,忽觉腹内热辣辣的一阵难受,原来适才虽有完颜亨那遥遥一掌之助,但刀霸那强悍一击,仍使他五脏受震。

    呛亮亮——场边的金钲声才仓惶响起,醒过味来的黄衣卫士忙将一根绣旗插在了东侧的雕龙木架上。一股森冷的朔风呼啸而来,场边无数旌旗在风中发出虎虎的悲鸣,天上翻滚的云气给劲风吹得狂澜般地四散流逸。这一球进得奇峰突起,而火云骢之死又让这一球显得无比惨烈。观战众人看得心神摇曳,全在冷风中打了个寒噤,钲声消逝,场上静得揪心。

    完颜婷这时也飞奔而来,抓住他的手便问:“你、你没有事么?”她遥遥望见刀霸一杖将他连人带马地掀翻在地,心下大急,这时兀自语音发颤。卓南雁默然摇了摇头,眼见爱马火云骢横卧在地,大大的马眼下兀自滚着一滴泪水,心内涌起一阵含着歉疚的痛:“早知会累你丧命,我说什么也不会如此行险!”

    鼓声恰在这时响起,挺静挺静的当口,这咚咚的战鼓声就分外惊人心魄。卓南雁双眉一扬,正待换马再战,却听那鼓声蓦地止息,广武殿前的镏金大帐内也是陡地一片肃静。

    却见皇帝完颜亮将手一挥,朗声笑道:“不必再战了,这回九州鞠会双方算作和局!”目光在场上缓缓一扫,才将手一摆,“赐御酒两盏,给仆散腾和完颜亨!”皇帝金口御言这一说,自是个皆大欢喜之局,四周的群臣使节和侍卫、官眷都高呼万岁,场上的两方鞠手也全下马谢恩。

    卓南雁心内倒有些七上八下:“仆散腾已是黔驴技穷,再战下去,必输无疑。完颜亮这时候传旨停战,当真好是时候!既便是此时作罢,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龙骧楼已胜了他们一筹!不知这用火云骢性命换来的最后一球,能不能激得刀霸动怒?”

    仆散腾和完颜亨飞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入金帐内亲领御酒。两盏散发沁人酒香的九瓣莲花杯分呈到二人跟前,完颜亨谢恩之后一饮而尽,仆散腾却铁黑着脸,擎着金杯,凝眉不语,微微一沉,忽地扭头问完颜亨:“是你让南雁这小子使得这等招数?”原来他还在为卓南雁适才在头顶纵马跃过而忿忿不平。

    完颜亨淡然道:“临敌应战,不拘一格,岂能事先指点?仆散兄既然耿耿于怀,少时让这小子来给大人赔罪就是!”仆散腾听他话中带刺,虎目熠然一闪,猛地昂头向完颜亮道:“圣上,适才鞠场上未能尽兴,微臣想要与芮王爷演武助兴!”这声音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森冷,玄功贯注之下,满场众人全听得真真切切。卓南雁一阵惊喜,心下忽想:“仆散腾对完颜亨这武林第一人的位子觊觑已久,便没有我,只怕迟早也要跟完颜亨大干一场!”

    “朕知道你一门心思要与龙骧楼主一会,但今日不成!九州鞠会可不是九州武会!”完颜亮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随即又焕出那股灼人的锐芒,沉声笑道,“二位要切磋,不妨推到中和节前后!”

    时人以二月一日为中和节,是日祭祀太阳星君,祈祷丰收。较之眼下的正月十八,那是十余日后的事情了。卓南雁的心微微一沉:“还是完颜亮这枭雄心思诡诈,此时仆散腾锐气已失,全凭一股血气之勇,若是一战,必输无疑!”

    “圣上明鉴,那便在中和节前的二十九日!”仆散腾铁面微红,猛然昂头,将那酒一饮而尽,转头对完颜亨冷冷笑道,“芮王爷,那日子夜,在下于京郊翠鹤山自在峰顶恭候大驾!”完颜亨的脸上依旧不动丝毫声色,只向完颜亮躬身道:“臣谨遵圣命。”这话照旧是对皇帝说的,压根没将仆散腾放在眼内的样子。帐内重臣听得这两个绝世高手剑拔弩张的言语,又觑见皇帝脸上莫测高深的神色,心内都是阵阵发紧。

    金主完颜亮却呵呵一笑,忽地挺身而起,举杯道:“今日这九州鞠会天下同乐,四海同庆,实乃盛世盛举,”昂然四顾,见帐中群臣和使节的目光全敬畏无比地凝了过来,才不疾不徐地笑道,“但望他日天下一家之时,能与诸君重赏盛事。”

    帐中的各国使节本来也随着他举杯而起,但听了他这别有意味的“天下一家”之语,尽皆脸上变色。

    “圣上英明!”宰执张浩终究觉着不妥,忙随声笑道:“自圣上亲政以来,夙夜不倦,孜孜求治,我大金政通民泰。只要圣上保有这爱民如子、与民同乐之心,那便日日都是天下一家,时时都是四海同庆!”他终究是老成政务的干臣,轻轻巧巧一句话,便将完颜亮盛气凌人的“天下一家”,引申到了“爱民如子、与民同乐”上去了。

    “张卿说得好!方才九州鞠会前,朕入太庙进香,立在我大金列祖列宗像前,便曾许下这‘天下一家’之愿!”完颜亮眼中光芒流动,扫着四座的使者、臣子,就着张浩的话说了下去,“朕自登大宝以来,虽说不上宵旰勤政,却也知惟精惟一、兢兢业业的道理。只须勤政亲民,这天下一家之日,也必不远!”卓南雁正和众鞠手伫立帐外,却觉得完颜亮这话似乎仍是语带双关,既指“勤政爱民如一家”,更隐含“一统天下”之意。他这时不由心下暗骂。

    众使节这才明白金主完颜亮借这九州鞠会之机,宣扬大金国威。众人先是一愣,便有胆小畏事的使节忙不迭地赞颂完颜亮的雄才伟略,又有人称誉诸国当在大金护卫下“友善相安、亲如一家”。七嘴八舌之间,众人才将这杯滋味万千的酒水咽下。

    张浩忙笑道:“皇上仁爱百姓,圣德如天!而圣上迁都中都,鼎革官制,完备科举,更是我大金开国以来未有之仁泽盛举!”完颜亮嘿了一声,语调却铿锵起来:“当日朕将国都由上京迁至燕京,不知多少人说朕不顾祖宗法度!取士任人、鼎革官制之时,朕力主各族之间不要贵彼贱我,又是非议重重!呵呵。自古名垂千古者,所作所为都是雄伟超迈,又何必顾念世人的毁誉说道!”说着仰头哈哈大笑,厚重沉浑的笑声在大帐内传出好远。

    卓南雁曾跟叶天候聊过多次,知道这完颜亮虽是狂傲跋扈,却也算是个雄才大略之主。这人登基后所做的几桩大事,如迁都燕京、完善金国官制和科举取士之道,都显出了不同凡响的胆略气度。此时听了完颜亮这话。卓南雁心中也不禁一振:“完颜亮这厮,说的话倒是颇有气概。”

    一时群臣和四国使节全随着张浩呵呵僵笑,“圣德如天”“仁被苍生”之语纷纷响起。完颜亮却微笑着将手一摆,道:“传婷郡主进来!”正是乱糟糟的时候,他这厚重的声音就显得颇为生硬。众臣不明其意,均是一愣。

    完颜亮似是觉出了什么,鹰隼样的眸子扫了眼帐外依马伫立的两排鞠手,淡淡地叮了句:“两队鞠手都挺不错,各赐锦袍一件!”自有内侍跑去传旨。群臣都熟知这位皇帝的脾气秉性,闻听传郡主完颜婷觐见。心底都是明镜般的。完颜亨的长眉抖了抖,似要言语,却终究没吐出一个字来。适才他面对仆散腾的怒意约战淡定自若,此时却不禁微微变色。

    完颜婷婀娜多姿地走了进来。全身上下依旧闪着那股旁若无人为的耀目美艳。便是跟芮王完颜亨素来不睦的一些重臣,蓦地瞧见这喷薄着朝气的美,心底都隐隐觉出阵阵可惜。完颜婷天性爽朗活泼,一步踏入这悄寂拘谨的金帐内,立时觉出一丝压抑,似乎身前正潜伏着个难以意料的巨大阴影。参拜皇帝之后,盈盈立起,想说什么,却知皇帝跟前规矩太多,便只忽闪着妩媚的双眸。望着完颜亮,静静不语。

    自来官眷美妇面圣,不是心惊肉跳的忐忑矜持,就是欲盖弥彰的逞姿弄态,像完颜婷这样不言不语却又爽净自然的着实罕见。“球打得不错!”完颜亮的眼神触到她那骨子里透出的娇美和朝气,只觉心底一阵发痒,强自按奈心绪,笑道,“你父王是我大金第一鞠手。你便是我大金第一女鞠手!来人,赏玉如意一柄,待会随你父王一起到广武殿进膳。”

    完颜婷可猜不透这片刻之间,皇帝的心思早转了七八十个弯子,听得皇帝赏赐,心下欢喜:“爹爹舍生忘死,替他平定叛乱,才得他赏了个惊雷弓。我不过打个一手好球,便得了一柄玉如意!”粲然一笑,喜孜孜地拜倒谢恩。

    完颜亮本待留她御宴时再作计较,但此时见她笑靥如花,玉颊生辉,登时心头微跳,忍不住转头对芮王完颜亨笑道:“你可生了个好女儿!可曾婚配?”

    他最后这四个字声音平和,语调摆得再随意不过,任人听了都觉得似是君臣之间拉家常般的闲谈。但完颜亨听在耳内,心神却陡然一震。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三十六节:宁忤至尊 不负倾城

    完颜亨太熟悉皇帝完颜亮的为人了,虽然论辈分,完颜婷还是皇帝的侄女,但狂傲纵性的完颜亮素来眼中只有美色,不论伦常。

    自女儿踏入金帐的一瞬,完颜亨的心思便在飞转不止,这时听得皇帝看似平常实则突兀的一问,便踏上一步,笑道:“这丫头自幼不通礼数,可让圣上见笑了,好在微臣于数日之前,已将她许了出去,只是未行婚仪!”

    这时是天子在与民同乐的鞠会后跟近臣闲话,完颜亨揣透了金主完颜亮的心思,语调也是平淡自若之极。但听在帐中诸人耳中,均是一愣:婷郡主艳名远播京师,不想竟悄悄地定下了终身。

    完颜婷更是凤目微睁,心下惊诧,但随即耳中便掠进父王完颜亨的密语传音:“笨丫头,你若还想跟爹平安回府,少时便得全照爹说的作,半点不可多言!”完颜婷虽是性子泼辣,到底是少女的敏感心性,听父王言语郑重,隐约便猜到了这位好色皇帝的用意,芳心突突乱颤,垂首不语。

    还是张仲轲的心思转得最快,眼见皇帝听了完颜亨的话微微一愣,忙哈哈笑道:“孛迭兄不是说笑话么?多少公侯世家子可都做梦攀上你芮王府这门亲,孛迭兄悄悄地将郡主嫁出去,可得有多少后生害了相思病!不知是谁八辈子修得这样的福分,能娶了我这神仙般的侄女?”这张仲轲是个说俳优诙谐语出身的“万人熟”,仗着跟完颜亨熟捻,张口便叫他这“孛迭”的本名,更替皇帝问出了问不出口的话。

    完颜亨呵呵一笑:“定聘之仪是匆忙了些,但这婚典喜酒说什么也要请牛老弟喝的!”张仲轲出身市井微贱,幼名张牛儿,其实完颜亨这句半笑半贬的“牛老弟”,实则点出了他不过是个供皇帝笑谬的幸佞。张仲轲脸皮最厚,笑吟吟地盯着完颜亨听他把话说完。却听完颜亨缓缓道:“牛老弟口中这修了八辈子福份的人么,便是圣上钦赐的六品龙骧士——南雁!”他语音平缓,似是说得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帐中君臣尽皆愣住。

    完颜婷娇靥泛红,芳心之中小鹿乱跳:“原来爹爹什么都瞧出来了!只是,只是……为甚爹爹迟不说早不说,却忽然在皇帝跟前提起这个?”帐外挺立的卓南雁却也听得真真切切,霎时也是如遭电击,心内心念翻涌:“这是为何?这是为何?完颜亨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身入龙骧楼虽时日不久,却也听叶天候说过金主完颜亮好色如命的诸多秽闻。耳听完颜亮忽然讯问起完颜婷的婚事,他心中已猜知这皇帝已对美艳无双的婷郡主动了心,但却实在想不到芮王完颜亨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张仲轲结结巴巴地道:“那位南雁侍卫确是、确是人才出众,只不过终究……终究是……”下面的话虽然未说,但众人均知其意所指:一个出身低微的侍卫,怎配得郡主的金枝玉叶?完颜亨神色不变,淡然一笑:“龙骧楼向来只看技业,不看出身,南雁锐意勇武,曾得皇上御口亲封,更两次救得婷儿的性命,选上他也是合情合理。”直到此时,帐中几个心机深沉的臣僚才打心内佩服起完颜亨来:这龙骧楼主,为绝皇帝邪念,当机立断,胆略心思,委实过人!

    “原来如此,”金主完颜亮的笑意不减,但声音却不觉冷了下来,“传南雁!”众人听他声音骤冷,心底都是随之一寒。卓南雁伫立帐外,于这片刻之间,也隐隐明白了完颜亨的良苦用心,听得内侍高声传唤,当下大踏步走入金帐来。

    帐中百十道目光倏地全向他脸上打来,有惊、有慕、更有妒恨和不屑。卓南雁对众人的眼神都视若不见,却一眼打在了悄立帐中的完颜婷身上。完颜婷明如秋水的美眸跟他眼神交接,立时羞涩的避开。往日威风八面的婷郡主这时悄立帐中,显得万分的娇弱和无助,卓南雁瞧在眼内,蓦然心中一热,暗道:“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婷儿落在完颜亮手中!”

    卓南雁当日力擒萧裕,随完颜亨入大内觐见,曾被完颜亮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