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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宴(烟花三月)第14部分阅读

。我想请先生今天显一显身手,做一道‘烟花三月’,一来让在座的各位都开开眼界,二来也好让我姜家心服口服。”姜山说完,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了沈飞一眼,“沈飞,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沈飞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既释然又无奈。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答话,陈春生已经在一旁迫不及待地插话:“这个主意好啊!化干戈为玉帛,大家共同赏菜,一团和气。”

    马云也点头表示赞同,同时说道:“可这件事情,得‘一刀鲜’自己认同才行。这道菜的秘密保守这么长时间,想必总是有原因的。”

    “烟花三月”,两百多年来号称天下第一名菜,厨界中有谁不想一睹其中奥妙?众人全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着“一刀鲜”的回答。

    可“一刀鲜”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们既吃惊又失望。

    对姜山的请求,他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在沉默良久后,他说出的话是:“‘烟花三月’……我不会做。”

    淮扬众厨面面相觑,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刀鲜”家族和“烟花三月”的故事在厨界流传了两百多年,可现在,这个“一刀鲜”的传人却说自己不会做“烟花三月”。

    徐丽婕莫名其妙地摇着头:“难道那个牌匾、那个传说都是假的吗?”

    “不可能的。”凌永生一如既往地维护着心中偶像的尊严,“也许是年代久远,这道菜已经失传了吧?”

    “牌匾、传说都是真的,这道菜多半也没有失传。”姜山目光扫过迷惑的众人,然后微笑着说,“只不过屏风后的这位先生,并不是‘一刀鲜’的传人。”

    淮扬众厨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对他们来说,惊讶一个接着一个,脑子里此刻早已是一团迷雾。

    屏风后那人没有否认姜山的说法,只是反问:“你凭什么这么说?”

    “其实第一次听见你声音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些疑惑了。”姜山娓娓说道,“‘一刀鲜’去北京的时候,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但据父亲所说,他当时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你虽然刻意沙着嗓子说话,但仍然掩饰不住声音中的老沉气息。”

    “‘一刀鲜’是个年轻人?这怎么会呢?”屏风后那人显得非常惊讶。不过他说出这句话,其实也就承认了自己并非真的“一刀鲜”。

    “‘一刀鲜’当年突然出现,横扫北京厨界,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简直像谜一样。不过他终究还是在北京留下了一样东西。”姜山一边说,一边从衣兜里拿出一个挂坠,悬在手中向众人展示着,“当初‘一刀鲜’在北京比试厨艺的时候,总是把这个坠子挂在厨案前他抬头就可以看见的地方。最后一场和我父亲刚一比完,他就匆匆地离开了,连这个挂坠也忘了取。我父亲发现后,就把它保存了起来。”

    “这坠子里好像是嵌着一张照片?”徐丽婕好奇心大起,“能让我看看吗?”

    “可以啊。”姜山把坠子递了过去,“你应该知道这照片上的人是谁呢。”

    “是吗?”徐丽婕接过坠子,放在手心仔细端详。那照片上是一个漂亮的女孩,一脸灿烂的笑容似曾相识,徐丽婕突然想起了什么,疑惑地说道:“这……这不是小琼么?”

    姜山点点头:“不错。你上次在沈飞家看到的那张合影上也有她。现在麻烦你把这个挂坠还给沈飞吧。”

    沈飞冲姜山微微一笑,说了声“谢谢”。徐丽婕看着这两人,脑子里有如一团迷雾。突然,她终于明白了过来,惊讶地叫着:“啊!沈飞……你才是那个‘一刀鲜’!”

    沈飞没有说话,他从徐丽婕手中接过挂坠,看着上面的照片,一时间想起太多的事情,竟有些痴了。

    凌永生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飞哥……你……”

    沈飞摆脱了往日的思绪,淡然一笑:“小凌子,我并不是刻意想瞒着你们,只不过很多事情,原本是不必说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沈飞话中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他已经认可了徐丽婕的猜测。

    沈飞就是“一刀鲜”!

    “一刀鲜”就是沈飞!

    从今天晚宴开始的那一刻起,赴会的淮扬众厨就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惊讶,但此前所有的惊讶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此刻的十分之一。如果不是事实摆在眼前,即使让他们想破脑袋,也绝不会把嬉笑不羁,甚至有些不求上进的沈飞和传说中那个叱咤风云的“一刀鲜”联系在一起。

    就连屏风后的那个假“一刀鲜”此刻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颤着声音追问:“沈飞,这些……都是真的吗?”

    沈飞点点头,这次他说的话更加明白无误:“不错,八年前在北京的那个‘一刀鲜’,就是我。”

    “那‘文革’前在‘一笑天’酒楼的那位是……?”

    “那是我的父亲。”沈飞神色尊敬地回答。

    “你的父亲……难怪难怪,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和这家酒楼有缘。唉,你为什么不早说呢?”到了这个地步,那人已毫无掩饰假扮的必要,他起身撩起幕布,走出了屏风。

    “徐老板?”!“师父?”!“爸爸?”!

    众人七嘴八舌地叫出了声。原来这个假冒“一刀鲜”的神秘人物,正是称病不出的“一笑天”老板——徐叔。

    徐叔神色略有些尴尬,自嘲似的“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说道:“我和曹老先生共同演了这么一出戏,也是无奈之举,还请诸位不要见怪。唉,如果知道‘一刀鲜’近在眼前,我又何必费这个劲呢?”

    听徐叔这么一说,众人心中都已明了:他肯定是见赌期将尽,扬州城内无人可胜姜山,而“一刀鲜”又迟迟不露面,这才孤注一掷,假冒“一刀鲜”,用河豚这种特殊的原料和姜山作最后一搏。

    徐丽婕想到刚才父亲和姜山比试时的情景,不禁心中后怕,上前拉着父亲的手,半心疼半埋怨地说:“爸,您怎么能冒这么大的险,拿生命去当赌注呢?”

    徐叔看看女儿,说道:“留不住这块匾,‘一笑天’的招牌也就垮了,你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那我还有什么?多活几天,少活几天也无所谓了。”

    徐叔话语中明显带着赌气的成分。徐丽婕心中一酸,知道父亲这么选择,多少和自己要离开扬州一事有关,不禁又愧又虑,说话的声音也透出了哭腔:“爸,您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不是要让我负疚一辈子吗?”

    徐丽婕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徐叔也触动了心弦,觉得自己的话确实有些过了,于是柔着语气找了个台阶:“我也是没有办法,这么做多少还有获胜的希望,总比看着别人把牌匾带走好吧。”

    “那您得答应我,以后不可以再做这样的事了。”

    “好,我答应,我答应。”徐叔满口应着,眼角渗出一丝笑意。心中暗想:即使女儿以后不在自己身边,至少她心中是有他这个父亲的。

    早有侍女加了座椅,父女俩紧挨着坐下。他们的注意力也像在场的其他人一样,此时全都集中在了姜山和沈飞的身上。

    自从来到“一笑天”酒楼之后,除了为徐丽婕接风时的那道“波黑战争”之外,沈飞从没做过一道菜,大家也一直认为,沈飞根本不会做菜。

    现在大家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错误。早在八年前,沈飞就已经是横扫京城的绝顶刀客了。

    而今晚姜山和“一刀鲜”之间的这场巅峰对决,看起来此时才刚刚拉开了帷幕。

    姜山看着沈飞,沈飞也在看着姜山。

    两人都默不作声,也许他们此时都想到了很多事情。

    终于,还是姜山首先打破了沉默:“沈飞,‘一刀鲜’,我苦苦钻研了八年的厨艺,就是为了和你相遇的这一天。”

    沈飞淡淡一笑:“我知道。”

    姜山也笑了:“可是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前,我们已经成了好朋友。”

    沈飞点点头,的确,他们现在的神态和语气,完全不像是有着两百多年传代恩怨的对立者,你如果在场,只会觉得他们是朋友,而且是那种相识多年、心心相印的朋友。

    所以姜山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地问:“我们之间的这场比试,究竟该如何进行呢?”

    沈飞没有回答,他又在看挂坠上的照片。那照片把他带回了八年前,他突然觉得姜山和八年前的自己很像:厨艺都是登峰造极,为人处世傲气十足,而且对“烟花三月”的秘密同样充满了好奇。

    想到这里,沈飞忍不住抬起眼睛看着姜山,问:“你钻研了八年的淮扬菜,那么对淮扬菜的特点应该很熟悉了?如果用一个字来概括,你能够做到吗?”

    姜山略作思索后,自信地答道:“淡!淮扬菜注重品尝菜肴的原汁原味,用料不求贵重,讲体味而不讲调味。古语云:大味必淡。这正是对淮扬菜最为贴切的写照。”

    沈飞提出问题之后,在场的淮扬众厨也各自暗暗思索,现在听到姜山给出的答案,众人心中都极为赞同。一个“淡”字,确实概括了淮扬菜的至高境界。

    “大味必淡,大味必淡……说得好啊。”沈飞喃喃自语了几句,然后对姜山说道,“两百多年来,你们姜家一直想知道当初的那道‘烟花三月’究竟是什么样的菜。既然你能够说出这四个字来,我就满足你刚才的要求,给大家做一道‘烟花三月’!”

    姜山蓦然动容。徐丽婕在一旁兴奋地拍起了巴掌:“啊,太棒了!”

    淮扬众厨也是各露喜色,马云捋着胡须,啧啧连声:“烟花三月……难道今天真的要一开眼界吗?”

    老者在惊喜之余,也没有忘了自己的主人身份,他挥了挥手,客气地说:“既然沈先生有这样的雅量,那就请随段经理到后厨吧,一切原料灶具,只管随意选用。”

    “好的,大家只要稍微等一会儿就可以了。”沈飞说完,很随意地站起身,跟着段雪明而去。他的身影刚刚在门口消失,众人就迫不及待地议论起来。

    徐叔首先摇头感慨:“真是想不到,我找‘一刀鲜’找了这么多年,原来他就在我的身边。”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沈飞的时候,就觉得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徐丽婕此时说出这话多少有些“马后炮”的意思。

    “‘一刀鲜’的传人居然在街头炸臭豆腐干,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这每年损失的市场价值,何止百万啊?”

    具有如此商业头脑的人,自然是“镜月轩”的老板陈春生了。

    一直对沈飞敬若兄长的凌永生此时的感觉恍若梦中,不时喃喃自语:“飞哥就是‘一刀鲜’,飞哥就是‘一刀鲜’……”一脸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喜悦。

    马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略带担心地问老者:“这‘烟花三月’那么神奇,也不知是以什么为主料,后厨不会没有吧?”

    老者显得极为自信:“只要是叫得上的鱼肉果蔬,这里的后厨都能够提供。”

    徐叔在一旁附和:“这红楼宴厅现在的工作人员都是昔日曹家奴仆的后人,各方面的准备和服务工作绝对是无须担心的。”

    老者微微一笑,看着众人换了个话题:“大家不要干坐着,姜先生的这份河豚现在可以动了,来,边吃边等。”说着,他自己率先夹起一块鱼肉,吃了两口后,大赞:“好!如此鲜味,妙不可言!”

    淮扬众厨也纷纷跟着举筷,鱼肉下肚后,无不满脸陶醉,众口一词地大加赞美。

    徐丽婕虽然仍有些害怕,但见此情景,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肚子里的馋虫,拣了锅中最小的一块河豚肉,先仔仔细细端详了许久,然后才送入了口中。

    那河豚肉融于唇齿之间,立刻有一股奇鲜溢出,肥、香、细、嫩、滑,诸多美妙口感都趋极致,连舌头都变得软绵绵的,好像要脱离身体飞去一般。徐丽婕一生之中,从没有尝过如此美味,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会冒着生命危险一饱口福。

    众人正吃得痛快,忽然听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这么好的东西,你们可别全吃光了,也得给我留点。”

    说话的人正是沈飞,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回到了宴厅内,正笑嘻嘻地看着大家。

    众人全都停下了筷子,目光齐刷刷射向沈飞手中托着的一只土钵,那土钵是以黄陶烧制而成,看上去普普通通,毫无特别之处。

    可谁都知道,号称“天下第一名菜”的“烟花三月”,现在就盛在这只土钵中。

    “这么快就好了?”徐叔忍不住问道。从沈飞离席到现在,最多不超过十分钟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完成了“天下第一名菜”,确实让人有些诧异。

    沈飞点着头,非常肯定地回答:“好了。”

    此时在座的所有人中,心情最为复杂的无疑便是姜山了。“烟花三月”,这道神秘的菜肴,姜家和“一刀鲜”家族两百多年的恩怨就是因它而起,两百多年来,姜家的后人为了获得这道菜中的秘密,不知作过多少次努力,可他们却始终只能在猜测中承受一种失败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你被人打倒了,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今天,这一切终于可以有一个结果。不管这道菜怎样神奇,怎样了不起,怎样不可超越,至少它会露出真实的面目,让姜家明白,两百多年前,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而败。

    所有的答案,都在那只土钵中。

    “这就是‘一刀鲜’代代相传的‘烟花三月’。”与旁观者兴奋眼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沈飞平淡的话语,淡得宛如一杯白开水。

    伴着这句话,土钵被摆在了桌上。

    紧随而来的是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奋力瞪大了眼睛,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们终于看见了传说中的菜肴:“烟花三月”。只见土钵中清汤寡水,绿的是青菜,白的是豆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徐丽婕不是厨界中人,说话没什么顾忌,首先忍不住问道:“这就是‘烟花三月’?”

    “‘烟花三月’是当年乾隆太上皇御赐的菜名。”沈飞平静地回答,“这道菜其实还有个大家都知道的名字,叫作‘青菜烩豆腐’。”

    “青菜烩豆腐?”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眼中的兴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惊讶。

    老者阅历丰富,也最为沉稳,略微一愣后,立刻说道:“大家先尝一尝这个菜,如何?”

    陈春生等人立刻跟着附和。的确,真正的烹饪高手具有藏巧于拙的神妙本领,这看似普通的“青菜烩豆腐”中又焉知没有出人意料的玄机?

    姜山拿起筷子,看看沈飞:“可以吗?”

    “当然可以。”沈飞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家只管随便用。”

    众人伸筷入钵,或取豆腐,或夹青菜,然后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闭眼咂舌,不敢错过半点滋味。很快,他们的脸上或多或少出现了失望的神色。

    淮扬众厨都把目光看向姜山,等待着他的评论。

    因为这道菜最终关系到的,正是姜山和沈飞间的对决。

    姜山酝酿许久,终于一字一句地说道:“菜做得很好,可它就是一道普普通通的青菜烩豆腐。”

    这也正是其他人心中的感觉,作为“一刀鲜”的传人,沈飞的厨艺无可挑剔。可无论如何,青菜烩豆腐就是青菜烩豆腐,就像“神仙汤”和“蛋炒饭”一样,名头再响,也终究脱不了原料本身的束缚,难登大雅之堂。

    姜山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难道当年以自己先祖为首的大内一百零八名御厨,就是被这道菜所打败?两百多年来姜家苦苦追寻的“天下第一名菜”,就是任何一个市井老妇都会做的青菜烩豆腐?

    “这道菜在传说中那么神奇,它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徐丽婕不甘心地追问着。

    “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沈飞回答说,“特别的是做菜和品菜人的心。”

    姜山像是被针蜇了一下,不安地挪了挪身体。沈飞的话说得非常简洁,但其中包含着极为博大的哲理,他似乎有些明白,但一时又无法完全想透。

    “当年我父亲教给我这道‘烟花三月’的时候,我也?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