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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的网第11部分阅读

    起了一个故事,一个真故事。故事里的男人和女人都已经五十岁了,他们在像我这么年轻的时候开始恋爱,整整七年,那时候所有的女人都不可以穿裙子,只有她可以穿裙子,因为她是一个日本女人,可是她也买不到花布,她就买了很多很多花手绢,她用那些手绢给自己缝了一条裙子。

    真美啊,他说,多么美啊,我永远都记得她的美。

    1976年,她和她的全家一起回日本,她可以不回去,留下来,和我结婚,我们的家人,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们会结婚,可是到最后,她坚持要回日本,她的父亲和母亲都不太明白她的决定,或者,她要我也去日本,可是我有我的自尊,而且在那个年代,一个中国人要出境是多么的难,我们就分了手,1976年。

    十一年以后,她回到中国,她找到了他,对他说,我知道你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可是我只有一个愿望,我希望我们能够重新开始。

    他说这不可能。

    在他说不可能的时候她开始哭,她一直在哭,哭了很久很久,后来她说,我惟一的一个愿望,我希望我能够在中国住一段时间,只要怀上了你的孩子,我就走,永不会再来打扰你。

    他说这更不可能。

    后来他在她的哭中说,明天我请你吃饭,就在我家,你会看到我的妻子和孩子,希望你能来。然后他回家,发现自己的妻子坐在沙发上,还没有睡,已经凌晨一点了,他的妻子还不睡,在等他。

    他说,我请她明天来吃饭。他的妻子说,她不会来,我知道,她不会来的。

    他说,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来?他的妻子笑了笑说,我和她都是女人嘛。

    第二天他打电话给她,他们告诉他,她已经走了,就在下半夜,她连夜走了,到上海,转机回日本了。

    两年以后,她写信给他,那是她这么多来惟一写给他的一封信,她说她已经结婚了,和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中国男人。

    现在已经是又一个十一年之后了,他的朋友们都写信告诉他,她变得很古怪,她越来越胖,而且经常发脾气,连她的家人都无法容忍她越来越坏的脾气。

    她的母亲已经八十岁了,也写信给他,说,我给自己的女儿写了一封遗书,现在我把日文翻译成中文,寄给你看。

    这位母亲的最后一桩心事,就是希望他能够照顾她,因为她不幸福,她的一辈子都已经无法幸福了,所以,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希望你能够照顾她,你是我惟一可信赖的人。他答应了。

    那位母亲在遗书里写,我的女儿,神给了你爱,可是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讲这个故事的人讲完了故事,问我,你为什么哭了?

    我说,我哭是因为我的将来,我会和她一模一样。我想知道,你还爱不爱她?

    他抽了一口烟,很淡地笑了一笑,不说话。

    我想起了那段被我一个人发现的厦门的爱情,二十年之久的爱情,发生在两个中年男女身上,二十年了,他们一年只见一次,整整二十年了。

    我想起了我和幸福,幸福说过,她不能没有我,她没有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而你没有了我,你还有小说呀。

    我说,是啊,我可以没有你,因为我还有小说,我可以嫁给小说,和小说做嗳。

    我不再想下去了,我擦眼泪,开灯,洗完脸,然后打电话给那个不太熟的朋友,我问他,为什么大伙儿都忙着要结婚?

    他已经在睡梦中了,他说,哦,是这样的,你知道王小波的吧。

    我说我知道。

    他说,王小波突然死了,这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大刺激,于是所有不想结婚的,同居的,离了婚的,若际若离的,就都结了婚,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不可以再这么混日子下去了,应该赶快结婚,不然就像王小波,突然,就过去了。太亏了。

    我说,哦,我明白了,谢谢你。

    第二天我就在郑州了,我要在河南卫视做访谈节目。其实我最恨做访谈节目,它和电台节目非常不同,它很耗精力,也很耗时间,耗了大半天,做出来的只有短短几分钟。上次我从石家庄回来,我就对自己说,我这一辈子再也不做访谈节目了,我再也不去什么河北卫视河南卫视了。

    可是我偏偏又要做了,还就是河南卫视。

    因为我的一个在网络上认识的小妹妹,她最爱的男人,需要我做这个节目。而更重要的是,我妈的第三个姐姐在郑州,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我三姨了,我想去看看她。我打电话告诉我妈我要去郑州。

    我妈说她会打电话给她姐。你就住在三姨那儿吧?我妈说。

    我说不用,我只在郑州呆两天,我还带着一只狗,我会和我的狗去西安。

    我妈说你要小心。我挂电话,我最烦我妈说这句话,她从我四岁的时候就开始说,说了二十年了,她还说。

    而我到了郑州才发现,我的小妹妹深爱着的那个男人,居然是我的朋友大河,我们

    在很多年前就认识了,每逢过年过节,他就约我写新年新打算稿。

    我说你怎么不自己来找我,要你的小情人来找我?

    大河说我知道你最烦做电视,我打电话给你,你一定不来,你这种人懒得很,每年我要你为我们的报纸写寄语,你每年都写同样的一句话,我爱《大河报》。

    我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写过我爱《青年文学》,我也写过我爱《青年报》,我爱了那么多杂志和报纸,谁也没有提过意见,你提什么意见?

    我根本就不能想像,大河那么一个说起话来都那么单纯的男人,会有一个在网络上认识的小情人,那个女孩子比他小十岁,比他还要单纯。

    所以,所有的人进入了网络,就会变得不像自己,他会变成两个人,自己也控制不了。

    大河问我要不要住在郑大?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你可以在傍晚的时候出来买零食吃,郑大的蜜三刀做得好吃极了。我说大河你怎么知道?大河说他吃过了,确实很好吃。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都坐在郑州最著名的烩面馆里,我的小妹妹不在,她还在一个离郑州很远的学校里念书。

    我问大河,怎么会喜欢这么一个比自己还小十岁的小女孩?她还什么都不懂呢。

    大河说你错了,她什么都懂,我爱上她了。

    我说,你身边这么多女孩子,你怎么偏偏就爱她呢?整一个小孩,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大河说,我们的爱情由一次蹦极开始。

    我笑,我说大河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敢蹦极?

    大河说,我还真不敢蹦,是她蹦。

    我说,她那么柔弱的一个小女孩,也敢蹦极?

    大河说,是啊,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我不过带她去郊外玩,我们看到有人蹦极,我就说了一句你去蹦极呀,我想看你蹦极。她就真上去了。我只看到她在发抖,她害怕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脸色惨白。我有点心软,我说,算了,别蹦了。可是她说,我爱你,我为了你什么都肯干。然后她就真跳下来了,我真没有想到,她在下坠的同时,拼命地喊我的名字,她拼命地喊,声音都哑了。后来,她回到地面上,整个人都软了,她吓得眼神都散了。我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爱我,我紧紧地抱着她,我对自己说,我必须珍惜她对我的爱。

    我问大河,你准备怎么处置自己的老婆?大河说,什么处不处置?我又不会跟我老婆离婚。

    我说,那你准备怎么处置你的小情人?大河说,什么处不处置?我和她不是好好的吗?我们很相爱,她又没有要求要做我的妻子,她也不逼我离婚。

    我说,现在她当然不会逼你,再过段日子她就会逼你了。

    大河说,你还不知道现在的小孩想什么呀?她们很清醒,她们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她们绝不会深陷爱中,干出任何蠢事,倒是我,我会越来越爱她,我会为了她不顾一切,到最后,如果她要去找别的幸福,我也许会疯,我会杀了她。

    我笑说今天一天没见她了,想不想她?

    大河说,很想很想,一直在想,你不提我还真不敢说,我们赶快去找一个网吧吧,她那儿没有直拨电话,我只有要上网,才能够找到她。

    大河带我走了很多网吧,我发现郑州居然有那么的网吧,比任何一个我去过的城市都要多,而且每一间吧都很满,没有空的电脑。我们终于在一条很偏的街上找到了一间还有一台空电脑的网吧。

    我让大河用这最后的一台电脑,我说你快上去吧,我的小妹妹已经等得非常焦虑了。大河有点过意不去,可是他也没有多推辞,我知道他快要疯了,他一路上都在奔跑,他在冒汗。

    大河飞快地登陆,进入网络,我看到大河的小情人在生气,而且就快要走了。

    大河苦苦地挽留她。她仍然生气。

    大河用最温柔最甜蜜的语言安慰她,乞求她留下。

    我看了一会儿,就走出去了,我靠在一棵树上,看了一会儿星星,平安的电话就来了,问我在做什么?我说你在做什么?

    平安说他在大街上,他在报摊见了一花枝招展的老太太,在那翻来翻去,引起我的注意,最后老太太买了《时尚》和《知音》各一本走了,又看见一撞车的,男的和女的,吵架,吵得特好,我一边喝可乐一边看,就给你打电话……我说你别用北京话跟我说话,我烦听北京话。

    平安说那我就不说北京话了,我跟你说德语吧。我说我更烦德语。

    平安就笑,说,那我就跟你说咬牙切齿的普通话吧,我知道你们那儿都咬牙切齿说普通话。你房间里没有电话吗?我打过去,陪你聊天。

    我说我过会儿去郑大住, 你可以打郑州的114问郑大总机,然后让他们转我房间。

    我挂了电话,想笑一场,却发现我的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男人,他说他是那边卖冰糖葫芦的,今天他穿了一双新靴子。

    我茫然地看着他,我说我不要买冰糖葫芦。

    他说,我不是要你买我的冰糖葫芦,我是要你看好你的狗。

    我说我的狗怎么了?

    卖冰糖葫芦的男人说,刚才,就在刚才,我站在那儿,只顾忙着找钱,一低头,就发现你的狗靠在我的鞋旁边撒尿。

    我说这怎么可能?这儿有这么多棵树,我的狗不找树找你?

    卖冰糖葫芦的男人把他的脚抬起来给我看,我看到他的鞋帮果真湿了,而且是新淋上去的,看上去新鲜极了。小念若无其事地坐在我的旁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说对不起,然后很忧愁地望着他。我说,现在怎么办呢?我也是头一回,我的狗以前从没有这样过,我也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你要我怎么样呢?

    卖冰糖葫芦的男人微微地点了点头,说,我就是要你看好你的狗,没别的了。

    然后他回到他的推车后面,不再理我了。

    我想走过去买他一串什么,这时大河在网吧门口喊住了我。

    我说,大河你不玩了?还早着呢。

    大河说,嗯,不玩了,我要早点回家,我要对我老婆好一点。

    我说,所有的男人只要在外面干了坏事,就会早回家,而且对老婆格外地好。

    大河说,现在所有的老婆都知道这么回事啦,我也不敢对她特别好,被她看出什么不对来,我只能像往常那样,若无其事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说, 以后我要是做了老婆,我会查他的电话帐单,我也会查网络聊天和icq记录,我是一个电脑高手。

    大河说,那谁还敢娶你呀,不过我是够警惕的了,我就从不在家上网,我总是在外面的网吧上网,今天我能够请假出来,就是靠着你大老远地来了,我得陪客这个借口。我笑了笑,我说大河快回家吧,别再让老婆等啦。

    我安静地看着大河上车,我向他挥手,然后对着车的烟尘,轻轻地说,大河,你真卑鄙。

    我进房间,放下行李,我就抱着小念倒在床上大笑起来了,我不知道小艾还教会了它什么,它已经变成了一条彻彻底底的坏狗。

    我也一直在奇怪,我以为我带着小念,我这一路都会受到很多限制,我得多办很多道手续,可是真奇怪,我和我的狗一路都很顺利。没有人管我抱着的是什么,他们看都不看我一眼,小念安静地躺在我的怀里,一声不吭,我用一条大浴巾包着它,它刚刚生完病,身体还很弱,不可以玩得太疯,也不可以走得太累。或者他们都以为我抱着的是一个婴儿,我果真很像一个母亲了吗?小念是我的儿子?

    床上柜上的电话铃响,我吃了一惊,我想电话怎么会响?然后我接电话,平安的声音,很得意地说,没想到吧。

    我说平安?你怎么找得到?平安说,打114呀,你教的。

    我说总机怎么会给你转?平安说你登记住宿的时候总不会用网络名字了吧,你身份证上是什么名就得用什么名。

    我说平安你真聪明。平安说,这不是我聪明,这是常识。

    我就笑起来了。我说你在做什么?平安说,我刚刚看完了一部西班牙电影,可是不知道它的名字。

    我说,电影里说什么?平安说,一个严重人格异常的男人,用绳索绑架了他爱的女人,可是他得到了她的爱。

    我说,那可能是阿尔摩多瓦的电影。平安说,我看完电影以后非常冲动。

    我说,我厌烦冲动这个词,在你嘴里它变得很下流。

    平安说,我真是有冲动,我想立刻冲出去买一根绳,然后再买一张去郑州的机票。我说,你要干什么?真令我厌烦。

    平安叹气,说,真是觉得你的生活状态有问题,一天到晚来来往往的,就没有平和的心态去写东西。

    我说我的生活状态没有问题,我去海南是因为我终于离开了宣传部,开始职业写作,我要庆祝我的新生活,我去山东是因为我想忘记一切过去,我去厦门是因为我想看一看鼓浪屿,我去广州是因为我想看一看我的情人,我写不写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只要我身上没有一分钱了我就会平和下来写字。

    然后我又说,你是什么东西?可以管我的事情?

    平安说我们做过爱了。

    我说你太不要脸了,电话里做嗳也算做嗳?

    平安说,当然,电话里做和真实地做没有什么分别。

    我说,那么真对不起,我认错了人,我喝醉了,把什么都搞混了,我只和我的广州情人做嗳。

    平安说,可是你自己也说,广州的事情过去了。

    我说,怎么可能过去?我爱他甚过一切,谁都不能和他比!

    平安不说话了,电话里没有一点点的声音,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了,像死一样寂静。很久,他才说,我一直都抑制着绝望的情绪,下飞机以后我都快崩溃了,可是我活着回到了北京,我庆幸我还活着。我必须强忍着进入你希望的角色,尽管我不情愿,可这是能留住你,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惟一方式。进入这个角色后,就不能随心所欲地表达爱和嫉妒是吗?我尝试着进入角色,做你的朋友,网络上的好朋友。

    我说,你是我的好朋友,网络上的。

    平安苦笑,其实我回北京以后一直在努力忘记你,淡化自己的情感,可我心里一直非常矛盾,我难受极了,我还是想你,想向你求婚,我们结婚好吗?来北京吧。

    我说,我不去北京,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去北京了。

    平安说,我们也可以不住在北京,你要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无论如何,我得向你求婚。

    我说,可是我不去北京,我也不想结婚,我这一辈子都不去北京,也不结婚。

    好吧。平安说,我会等的,只要你给我时间,我相信时间会改变一切。

    我说,拜拜。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我想起来,有一个女人说过,什么是婚姻,婚姻就是和一个他爱你一百分,你爱他九十九分的人结婚,那么,就会幸福。

    也许我真的应该结婚了,和一个不爱也不讨厌的人,只要他爱我,我就会幸福,即使我真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