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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门第10部分阅读

    话也不敢说——我们兄妹从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哥哥的脾气我再清楚不过。他本领比我高,也比我倔强,认定了的事情从来不肯让步!我若把真相告诉了他,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不,他不会立刻杀我,杀我之前,他还会用我来要挟西城,逼西城去死!我背叛了水月宫,他要杀我,我毫无怨言,但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西城死!一时间,我像是在油锅煎着,又像是在冰水里浸着,重重冷汗,把衣裳都浸湿了——哥哥就站在我面前,西城又快回来了,我笑得僵硬,心里只想着,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我心里煎熬,又对我说他的计划,要我和他联手,在西城进门的时候杀了西城为爹和水月宫报仇。

    一瞬间,我突然不怕了。我终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我下定决心,要在西城回来之前杀了哥哥。

    哥哥的武功原比我高,但我猝然发难,他没有防备,一开始就落了下风。西城进门的时候,我正把短剑刺进他心口……

    人人都说飞天夜叉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他们说的真是半点也不错。我这一辈子,两个最亲的人都死在我手上,一个,是我的亲哥哥,一个,是我的丈夫。我杀了他们,可我从来也不后悔……一点儿也不……

    如玉公子,你说我也是逼不得已?……逼不得已,或许是吧。我既然做了西城的好夫人,就早已经做不得花战的孝顺女儿了。

    我只要西城。

    别的,我什么都不管,也不能管了!

    那天,西城看到那情景,什么也没说,只是帮着我把哥哥葬了。我看着他把哥哥埋进土里,就在心里对他说,西城,西城,你知不知道?从今往后我就只有你了!

    我虽然拼尽全力杀了哥哥,但也中了他一掌,牵动旧创,从此就一病不起。到后来,就全靠西城四处为我寻医问药,弄来各种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

    那段日子,他常常不睡觉,一宿一宿,握着我的手,就那么眼也不眨地望着我,像是生怕一闭眼,就再见不到我……

    我知道我的病,不管他找什么药来都已经没用了。病发作起来的时候,真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身上的痛也就算了,让西城眼睁睁看着我难过,我真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可我要是死了,西城怎么办?死不得,再痛再难受,也只好撑着,多活一刻,是一刻。

    他常常不睡觉,一宿一宿,握着我的手,就那么眼也不眨地望着我,像是生怕我不见了,像是生怕一闭眼,就再见不到我……

    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辽东的镇军大将军府里有能叫人起死回生的返魂香,打算去将军府找返魂香来救我。我不要他冒险,他却执意要去。我拗不过他,只得随他去了——要是早知道会发生后来这些事,我一定一定,不会让他去辽东!

    他去了大半个月,空手而回,也不提去将军府的经过。我怕他难过,也就不问。又过了没几天,凌大小姐就带着返魂香来了。

    我那时就生了疑心——返魂香是何等贵重之物,她与西城不过萍水相逢,跟我更是素不相识,怎么会为了陌生人盗香出走,抛了身边的权势富贵不要?在将军府发生了什么事?西城为何绝口不提?但那时候,西城对我确实一心一意,凌大小姐的言语行动看来也确是一片热心,我便暂且放下了疑虑。

    返魂香没能治好我的病。

    我原是不抱指望的了,但西城却备受打击。

    返魂香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现下却连这希望都破灭了。他笑着安慰我,说,没关系,咱们再想别的法子。他嘴上这么说,但眼神里却全是绝望,满得溢了出来。

    我看着他,便又想起洛阳城里的那个晚上,他坐在门外,吃着那碗冷饭,是那样寂寞,又那样脆弱。没了我,以后那么多日子,他要怎么过?

    凌大小姐也不明白为什么返魂香会对我没用,但她既然不能再回将军府,西城和我就留她住下了。

    慢慢就有哪里不对了。

    有许多次,我迷迷蒙蒙醒来,听见他们在一旁说话。西城为我伤心,凌大小姐在一旁软语相劝。我也知道,西城心里的痛苦,半点不比我少,又不愿意被我知道惹我难过,这时候,总是需要有个人来听他说话的。但西城虽然无心,凌大小姐却未必无意——每当西城喂我喝药,陪我说话,凌大小姐在一旁看着他的眼神,总是又是憧憬又是甜蜜……

    我那时就明白了凌大小姐的心思。

    我对西城隐隐约约提过几次,不让他和她接近,他却总笑我多心,说,凌大小姐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女孩子,温柔善良,赤子心性。他这么说,我也无可奈何。

    有一晚,我和他在屋里说起此事,我靠在床上,正对着南窗,猛然间就看窗下有个人影一闪。我立刻猜到是凌霄在外面偷听,我心里只想着,这样也好,她对我们夫妻有恩,话不必挑明,只要让她心里明白也就是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凌霄就来辞行,说是她知道西城与我恩爱情笃,不忍心看着我们夫妻死别,要西城在家照顾我,她替西城到外面去寻医,就算是走遍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找到能救我的法子。

    西城不明白她的用意,只是感动,但我明白——她偷听到了我和西城的对话,知道我已经发现了她的心思,所以才想出这法子来,故作大方,好叫西城领她的情,以后我若再对西城说她别有用心,西城也必不会信我。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都小看了这位娇滴滴的大小姐。

    凌霄走后,每过一阵子,就回来一次,带回些没甚用处的“灵丹妙药”。药虽然没用,西城却越来越感激她,越来越相信她,和她也就越来越亲近。我那时病得越发重了,性命只在朝夕之间,就算把这些全都看在眼里,却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之后的事,和凌大小姐说的差不多。

    我死了。她用藏魂术救了我。我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她却和西城结了兄妹之谊。

    我只觉得,从我活过来的那一刹那,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模样,像是突然之间,我的天地就整个儿颠倒了过来。

    那时候,西城终于也知道了她的心意,却还是留她在身边。无论我怎么说,他始终不肯相信,他这个义妹并不是他所认为的那样温婉纯善。是啊,她那么好,那么纯真,那么善良,我又怎样才能叫他知道,她在我面前,却有着另一种面目?

    凌大小姐每一天都出现在我眼前。

    早上!

    中午!

    晚上!

    ——无时无刻,不出现在我眼前,出现在我和他之间!我终于受不了了。

    我问他,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让凌霄离开?他说,在他心里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他对凌霄只是感激,她已没有家,他只想好好照顾她。

    可他心里若是有我,又为什么明知道凌霄对他有意,还把凌霄留在身边?他若是心里有我,为什么不信我,却信她?

    我才从奈何桥回来,就又落在了另一种绝望里……

    有时候心灰意冷,倒觉得,要是那时候死了倒好。至少那个时候,他还是全心全意地对着我,心无旁骛。

    而每次我对着镜子,看见自己颈上的伤痕,就觉得撕心裂肺地疼。就像是在头被砍下的那一瞬间,我并没有死!我还是活的!活生生的!眼看着自己的头和身体断开!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每每疼出一身的汗来,像是有人拿了刀子,一次又一次,一刀又一刀,永远不断地割在我的颈上!

    你们能不能想象那种疼法?

    直到如今,我每次看到这伤口,摸到这伤口,想到这伤口,那种要命的疼痛依然会卷土重来,就像是现在……可是我的痛,却没有办法让他知道。那阵子,我们总在争执,总在吵架。凌大小姐再一次主动搬了出去。

    那一天,西城送走了她,站在门口,回身望着我。他的样子疲倦极了,也无奈极了,那神情,叫我心里某一处地方,陡然地凉了。在那一刻,我知道,有什么东西过去了,再也寻不回来。

    西城答应我不再和凌霄见面,可是有好几次,他找借口出门,我悄悄跟在他后面,都发现他是去和凌霄见面。

    我假装不知道。

    每一次他回家,总是跟往常一样地对我好,温言细语,轻怜蜜爱,就像我还是他心里唯一的那一个。

    他和她一次又一次偷偷见面,若当真是坦坦荡荡,又何必瞒着我?他难道不知道,他每去见她一次,就背叛了我一次?他若心里已经没有我,何必对我这么温柔体贴?他难道不知道,我要的骆西城,是对我一心一意的骆西城,哪怕有半丝异心、半点犹豫,都不是我要的那一个?他难道不知道,他这样对我,只让我越来越痛苦、越来越屈辱?他难道不知道,他这样对我,是绝了我所有的活路?!

    我不愿意再和他争吵,也不屑和他争吵。整日里哭哭啼啼吵闹不休,是市井妇人,不是飞天夜叉花弄影。只是有时候,不经意间想起了过去的事,总忍不住心中怆然。每个人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片刻光景,叫人生不能弃,死不能休,哪怕碧落黄泉,亦不能忘。

    我的片刻光景,落在了汉水江心的那条孤舟上。

    那个清晨,悠悠烟水,四野寂寥。他说,你放心,我一生一世对你好。我是那样欢喜,一时间,虚空中都生出花来……

    他的脸他的话他的笑他的眼神一一都在眼前,我的欢喜,也还像真的一样。

    但已是隔了情天恨海的前尘。

    再想起那时节,心上花开,不知为谁?

    而他的片刻光景,又是为谁?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都说相逢便是相思彻。可为何我与他日日厮守,却觉彼此离得那么远?

    韦堡主,你说,情人都是可死而不可怨,那为何我明明这样爱他,却又这样怨他?是我爱的不够,还是我早已经不爱?我只觉万念俱灰,四面都是墙,眼前已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死路。我想,我除了死,已经别无他法。但那时候我已经求死不能,除非能找到藏魂坛。

    那一天,西城又出门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去见凌大小姐。宅子空落落的,冷冷清清,就像我心里一样。我翻遍了宅子的每一个角落,没能找到我的藏魂坛。

    于是我做好饭菜,温好酒。等他回来,我们就在窗下面对面坐着。院子里,秋虫细声细气地叫着,桌上的烛火烧得热热闹闹。我为他斟酒,他就给我夹菜。他高兴,我也欢喜——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平平静静地吃过饭了。

    他喝酒的时候,我就撑着头倚在桌上看他。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很英俊、很好看。只是一直没有告诉过他。等他喝醉了,我就问他,把我的藏魂坛放在了哪儿。他醉意上来,不提防,果然告诉了我,说东西就藏在南墙外竹林里的一块大石下。等他睡着,我就去了他说的地方,在那竹林里拼命地挖,拼命地挖……

    不知过了多久,我什么也没找到,却听到身后传来哽咽似的一声响,一回头,就看见西城。他站在我背后,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他全身都在发抖,脸色白得吓人,像是伤心透顶,又像是不能置信——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那么惨淡痛楚的表情,彻底绝望一般,又不知为何燃烧着愤怒。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没有喝醉,这里也没有我的藏魂坛。他只是在骗我。我还是找不到我要的解脱。他站立不稳似的,慢慢走过来,走到我面前。

    我平平静静地站着,两手的手指上都是血。我笑了笑,说:“西城,你怎么了?你不是也说过吗?我太骄傲,眼里又容不下一粒沙,像我这样的人,总是不能长久的。就算你今天不告诉我,总有一天,我还是会找到的。”

    西城不说话,只是痴痴地,痴痴地看着我。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抱住了我,失声痛哭。

    在他的怀里,我突然想了了我小时候在水月宫,那里有个疯婆婆,每一天,她都坐在沙漠上,流着泪,望着沙漠的那一头。那时候,我不明白她在哭什么,又在为什么人而哭。如今我终于明白——这世上,有多少男欢女爱,有多少罗愁绮恨?这世上,有多少齐眉爱侣、多少人间佳偶?有多少生离,多少死别,又有多少得成比翼?多少终成陌路?

    你也痴。我也迷。到此痴迷两为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那一刻,幽暗的竹林里,我只听到他的哭声,那么痛苦、苍凉,那么无奈而卑微,却又那么惊心动魄、荡气回肠,一直响、一直响……

    那天晚上,一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抱着我流泪,然后像当年背着我逃出火海那样,背着我回了家。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西城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我,眼里都是血丝。见我醒了,他像是有些悲哀地笑着,握着我的手,说:“我们走吧,好不好?我带你回大沙漠去,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来中原,你说好不好?”我问:“那凌霄呢?”他叹了一声,说:“骆西城一生顶天立地,说过的话从未不算过。但这一次,只好算是我负了凌大小姐吧!”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天,才觉得脸上湿漉漉的全是眼泪。我颤声道:“你……你别骗我!”

    他笑笑,伸手帮我把眼泪抹去了,说:“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是应了誓,万箭穿心不得好死,又有什么打紧?你只记得我说你太骄傲,怎么就不记得,我还说过,只要我骆西城还有一口气,就要一生一世对你好?”

    西城这次没有骗我。他当天就收拾好了行李,和我一起去找了凌霄说清楚。凌霄知道我们要离开中原,先是祝我和西城白头到老,说自己也准备回辽东去,爽快极了。可我们上路没两天,她就追了上来,说是一场兄妹,想送我们夫妻出关。西城不好拒绝。我想着,反正很快我就再也不用见到凌霄,也就同意了。

    凌霄这一送就是大半个月。每天,我看着她和西城说笑,总是忍不住越来越害怕自己刚刚从绝望里燃起的那一丁点儿希望,不知什么时候就又会化了泡影。

    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那天我们住在一家小客栈里,早上起来,凌霄突然说身体不舒服,西城便决定休息一天,第二天再赶路。就是那一天,凌霄把他约去了那片核桃林,当我听到店小二说,亲眼看到他们两人亲亲热热地去了核桃林的时候,我什么也来不及想,立刻跟了去。

    我到了核桃林,发现他们果然又在瞒着我见面,已是怒火中烧,再看到西城环着凌霄,两人神色亲密,就更是绝望已极。西城看到我出现大是惊讶,我只看到他嘴唇在动,却已经听不到他究竟在说些什么。而凌大小姐正站在他身后,对着我冷冷地笑。

    一瞬间,我脑子里轰的一声,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只是转身就走,越走越快,等我终于找回了意识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客栈前。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西城就冲了出来,不知为什么,他一脸怒色,也不说话,死命拖着我走。我被他拖到了三里外的一条山路上,地上正横七竖八地躺着一队过路客商的尸体,每一个,都是被短剑刺中心口而死。

    我先是一惊,再看看西城的模样,就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多半是在找我的路上发现了这些尸体,于是就疑心是我在盛怒之下拿出旧时手段杀了那队客商——原来在他心里,我永远都是当年的飞天夜叉!

    一时间,我心都凉了。

    他不肯听我解释争辩,只是声色俱厉不断追问我为什么要滥杀无辜。

    不管我怎么说、怎么辩解,他都听不进去。我忍不住,冲着他大喊道:“是,他们都是我杀的!我只要不开心,就想杀人!你要是惹恼了我,我就回去把客栈里的人全都杀了!我连你那个宝贝的凌大小姐也一起杀了!”

    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第十章 杀机

    “我真后悔救了你。”

    花弄影闭了闭眼,自嘲似的,凄凉一笑。

    “二十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