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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第15部分阅读

    欺负后,这些人的好奇心也就越来越重,在这批人中已经有人要求邓名把御用的纯金马桶画一张给他。

    “宫中绝无此物!”邓名义正词严地拒绝了这种无理要求,为了息事宁人,邓名最后只好答应画一批一模一样的金水桥风景给众人,由他们自己去讨论如何分配的问题,以后不得再来马蚤扰自己。

    尽管达成了这样的君子协定,但接下来追加数量的要求一次接着一次,最后邓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画了多少,只感到胳膊都酸得快不能动了,质量当然也是每况愈下,最后都是极端粗制滥造的草图——这些草图也被抢夺一空,连熊兰和秦修采都趁乱前来盗取一张。

    ……

    奉节。

    文安之最近的心情非常不好,朝廷那边岌岌可危,自己拼尽全力说服川东、鄂北的明军尽数出动攻打重庆,但却因为谭诣、谭弘的临阵倒戈而功亏一篑。

    文安之一直满心盼望晋王能够击败吴三桂,确保朝廷平安,最好是把吴三桂大军尽数歼灭在云南,给四川明军一个主动出击收复甘陕的机会。但事情也可能会变得更坏,若是晋王交战不利,文安之觉得朝廷就必须要经过川西建昌向成都平原转移——若能做到的话就是丢失云贵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局面,吴三桂把西北一带的精锐清军都带走了,现在川北、陕西等地差不多都在唱空城计,只要李定国的主力没有受损,还是可以尝试反攻甘陕,若是得手就当是和清廷交换地盘了。

    可是现在由于进攻重庆的失败,四川明军在最好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向陕西发起进攻,若是朝廷迁来四川夔州一带的明军连去成都迎接的能力都没有。文安之还担忧清军会趁机向万县发展,若是清军真如此行动那耗尽了军粮储备的明军还没有什么办法作出反应——虽然文安之在万县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破坏,但是距离收获要有很长的时间,等明军下次能够动员大军的时候,多半清军已经巩固了万县的城防。

    五天前传来的一个消息让文安之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那就是云阳一带的驻军报告:丢弃在重庆城下的明军并没有全军覆没,而是有一部逃出生天,不但逃出来了还把叛变的谭弘给打垮了。

    而前天传来的消息更是让文安之大喜过望,那支从重庆撤回来的军队又击败了来抢万县的谭诣,粗略估计斩首、俘虏也在三千以上,如果这个捷报是真实的,那万县暂时就没有危险,等明年明军缓过口气后,还是有机会重新予以控制的。这份捷报让好几天不思茶饭的文安之一下子就有了胃口,当天不但吃了两碗干饭,还心情舒畅的喝了一杯酒,就等着进一步的详细报告送来。

    昨天云阳那里确实送来了更详细的报告,这支明军尚存两千四百余人,一起送来的还有花名册,送捷报的使者也被云阳一起护送到了奉节。可仔细询问过这个使者后,文安之的好心情一下子又烟消云散了。

    “大胆狂徒竟敢冒称宗室!”虽然使者信誓旦旦地说领导他们取胜的就是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宗室子弟,但文安之对此嗤之以鼻:“我从未听说有宗室子弟来到四川,宗室子弟来了四川会不来奉节而往重庆跑吗?还恰好就被进攻重庆的袁宗第碰到了?这破绽也太多了吧?而且袁宗第根本就没和我提过,若是有如此重要的事情他会不与我讲吗?”

    话出口后文安之转念一想,来送信的这个人也是袁宗第的部下,据他说亲眼看见袁宗第和这个人交往甚密,而拍着胸脯说袁宗第已经确认此人是宗室的更是袁宗第的亲信。

    “还是修书一封,问问靖国公到底是怎么回事。”文安之不打算深究袁宗第的部下的妖言惑众之罪,局面都险恶到这种地步哪里还会惩罚有战斗力的官兵呢?

    不过那个冒称宗室的狂徒则另当别论,只要这里还打着大明的旗号此事就不可能装没看见,再三询问过使者后,文安之觉得袁宗第可能隐瞒了点什么,他修书一封过去问问情况,同时也是打一声招呼:若是此人和袁宗第非亲非故,那最好对此事装不知道让督师衙门自行处置。

    对袁宗第文安之到没有太多想法,对方心里那点小算盘文安之也不是没有察觉,若是真有人去欺骗袁宗第的话,他上当一点也不奇怪。而且袁宗第确实如文安之所料隐瞒了发现邓名一事,袁宗第觉得邓名多半是失陷敌手了,这个时候还上报曾经发现宗室一名有何好处?

    但和袁宗第不同,对于那个骗子文安之则是越想越是气愤,朝廷岌岌可危,各种妖魔鬼怪就都冒出来了,现在居然有人明目张胆地冒称宗室,企图趁着时局艰难窃取朝廷的军队,而且这个胆大包天的骗子还一直骗到国公面前去。

    本来还以为能心情愉快地过一个好年,文安之一想到万县的数千军队尚在此人的蛊惑之下就感到忧心忡忡,不过从使者的话语来看,此人已经把这支军队哄骗得昏头涨脑了,若是举措不当后果难以预料。

    “莫要打草惊蛇。”文安之仔细斟酌一番,决定先假装相信此人确实是宗室子弟,好言好语,甚至可以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只要先把此人稳住就好。

    “二十出头的年轻骗子,应该不难对付。”在这个绝大多数人毕生都不会离开自己出生地百里、所有的知识都来自乡里乡亲的时代,文安之不但读书识字,而且行走数省。文安之不是没有见过骗子,不过他们使出来的伎俩骗骗同样是不闻百里之外事的农夫没问题,对他来说则是滑稽得可笑;文安之同样见过假冒宗室的骗子,他们对皇家根本就是一无所知,完全是村夫的凭空想象——这个骗子不过二十出头,就算巧舌如簧在文安之的如炬法眼前又能如何?

    文安之打定主意,先利用骗子的贪念把他和已经被他迷惑住的军队召到奉节来,然后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谎言当众予以揭穿,先让众人心服口服再把骗子明正典刑。这样应该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不让这个人有机会带着军队投向清廷,也不会让军中生疑,以致谣言流传。

    窗外,庆祝永历十三年的爆竹声已经响起,虽然物资紧张,但是这个还是不能省的。

    “新的一年啊,一定会变得更好的。”爆竹声带走了文安之心中的大半忧虑,让他满怀憧憬。

    ……

    保宁。

    李国英的新年过得并不愉快,短短十几天他经历了大喜大悲的全过程。

    听说重庆即将不保时,川陕总督李国英一夜就长出了不少白发,但苦思再三也没有兵力可以派去给重庆解围,甚至连如何保住保宁都束手无策。但很快捷报传来,谭诣、谭弘临阵倒戈,谭文被杀,袁宗第远遁。看着报告的时候李国英哈哈大笑,仿佛亲眼看到文安之那张愤怒但又无可奈何的面孔。

    更让李国英高兴的是,不等他下令降将去取万县作为重庆的屏障,谭弘就知情识趣地送来军令状,说是一定要堵住文安之,并为他夺取万县。

    很好,李国英当即向北京报捷,同时请求北京承认二谭的侯爵爵位。

    “什么前明宗室?胡扯!”

    大发雷霆的李国英把王明德的报告摔在桌面上,自从他报捷的奏章发走后,噩耗就接二连三地传来,先是谭弘兵败被俘——这蠢货居然会被一群溃兵打得丢盔卸甲!李国英觉得自己是看走眼了,以前居然还会觉得谭弘值得收买。

    而今天的奏报更夸张,去追击这支溃兵的谭诣居然也被杀个全军覆灭——没有功劳还要受到牵连,王明德毫不客气地把实情尽数上报给川陕总督,一点也不肯替谭诣这个实力丧尽的降将隐瞒。

    本来李国英还在盘算,要用两谭的兵力防备夔州,然后全力进取成都,在吴三桂把主力尽数带走的情况下,迅速平定四川不但是大功,更能向北京充分证明自己的能力,可惜李国英的这个如意算盘被邓名打得粉碎。

    “尽快查明此人身世来历!”川陕总督气急败坏地叫道,四川巡抚高明瞻弃城脱逃的事情虽然被他压住了,但迟早也会被北京得知,若是自己收复成都不但无事,甚至可能保住这个老部下,可现在不但未必能保住高明瞻,就是李国英自己都可能为此被北京斥责。

    川陕总督府忙碌起来,在总督的严令下,很快就会有一批细作派向万县方向,现在对于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人李国英变得非常重视。在最初的愤怒过后,川陕总督再次拿起王明德的报告细看,之后又把重庆送来的证人招到面前反复询问。

    “两次以身诱敌,身先士卒,初出茅庐就把谭弘、谭诣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李国英本来已经让高明瞻戴罪立功进攻成都府,但现在他取消了这个命令,把注意力投向夔州府方向:“邓名,邓名,你究竟是何人?”

    第三十一节 名将

    永历十三年正月初五,昆明。

    昨日清军开入已经无人防守的昆明,从仓库中缴获数以万石计的军粮和不计其数的布匹,半个月前明军撤离昆明时既没有带走也没有焚烧储存在昆明的大量物资,现在它们和仓库一起完好无损地落入清军手中。

    “听说是明主下的命令,”一个偏将向吴三桂报告道,在正式报告上清军当然不会使用永历这个称谓,不过在日常的言语里他们对永历天子仍有基本的尊敬,就连派来吴三桂军中满兵满将都认为他是南朝之主,尽管是敌国依旧身份尊贵,尊卑不可废。入城之后吴三桂见到仓库里积蓄如山时非常惊奇,于是立刻让人打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经过一番了解后部下向他回报:“明主说恐我们掠夺昆明百姓,所以留着仓库里的粮食不要动。”

    这个回答让吴三桂啼笑皆非,连连摇头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最后只是笑道:“李定国就因为这句话就不烧仓库了吗?”

    不等部下回答,吴三桂就又说道:“李定国流寇本性发作,云南看来是平定了。”

    之前数年明军一直在四川、湖广、广西与清军对峙,几年反复拉锯清军一直不能向前推移,坐镇湖广的洪承畴忧心忡忡,几次上书朝廷为无法击退李定国而谢罪;那时吴三桂在汉中的主要工作也是防备蜀王刘文秀攻入陕西,并没有攻入四川的打算。但突然之间南明就后院起火,秦王孙可望意图篡位,李定国、刘文秀救驾,秦、晋、蜀三王自己打成一团,最后孙可望战败逃奔清廷,将南明的虚实部署尽数相告。

    清军出兵以来进展之顺利连吴三桂等将官都有点难以置信,从四川到广西,在这长达千里的战线上,每一处的明军都溃不成军,不但原来数年难有尺寸进展的湖南战线迅速被清军攻破,就连入侵贵州这种已经成为明军数年内地的领地也轻而易举。大批原西营官兵在看到孙可望通过清军送来的手书后倒戈投降,清军攻破贵阳的速度竟然比李定国从昆明前来增援的速度还快。

    大批清军源源不断地进入贵州后,李定国就开始不停地后退,似乎完全丧失了交战的勇气,这次向昆明进军前吴三桂还认为会在城下遇到明军坚定的抵抗,完全没有想到早在半个月前所有的守军就统统离开了。

    “唯一可虑的是,李定国会保着明主退往四川,现在川陕空虚。”吴三桂自言自语道,他周围的将领脸上也纷纷赞同地点头。李定国不停后退显然是为了保存实力,吴三桂知道西营和闯营出身的人思路和大明政府军相当不同,在领土和军队之间起义军将领往往更看重后者。昔年闯军、西营的战略就是不断的避实击虚,现在清军以举国精锐侵攻滇、贵,后方留守的都是战斗力相当不可靠的地方部队,看起来李定国又要故伎重施,开始大范围的流动作战。吴三桂宁可与李定国决战也不愿意追在他后面,他知道李定国非常善于这种战术,重兵集结在一起很难追上李定国的主力、若是分兵露出破绽又很容易被对方反咬一口。

    “大帅不必过虑。”在众人脸上纷纷露出忧虑之色时,一个武将昂然而出,正是副将赵良栋,崇祯十七年清军入关,他跑到阿济格的军前投效,协助清军在陕西一带厉行保甲,剿杀大顺余部,因功劳卓著而一路青云直上,屡次受到清廷嘉奖。洪承畴经略湖广时,指名道姓抽调赵良栋到帐下听用,此番进攻云贵,赵良栋归吴三桂节制,他奋勇争先,多次大破明军的抵抗,此时清廷新的嘉奖令和晋升他为总兵的命令已经在路上。

    在万县的邓名也曾从周开荒的口中听到赵良栋这个名字,当时他觉得这个名字颇为耳熟,想了一会儿想起好像是鹿鼎记主人公的义兄,可看到周开荒叙述赵良栋在陕西、宁夏杀害顺军军属时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又感觉不像——因为邓名记得看过的小说里讲赵良栋被桂公公从天津挖掘出来的时候还是个不懂得溜须拍马的芝麻小官。

    这个只能怪邓名对清初历史一无所知,康熙年间赵良栋确实在天津不错,但他那时已经是堂堂的左都督、天津总兵、正一品武官,三藩之乱时赵良栋被启用后更是为清廷屡立奇功:制止了王辅臣的连胜势头,带领节节败退的清军转入战略反攻,收复陕西、抚定宁夏、两年克定四川、半个月下昆明!汉人赵良栋二十二岁投入清军,从大顺军开始一直到大周军结束,他与所有反抗清廷的汉族军队都交过手,消灭了每一支遇到他的汉族抵抗军,南征北讨为满清朝廷镇压了全国范围内的汉人抵抗,有“清初第一良将”的美誉,获赠“满洲一等精奇尼哈番”,在宁夏去世后康熙命皇长子前去致哀,御笔亲书对联一副:忆昔鹰扬能百胜,每思方略冠三军。

    “明主非能与李自成、张献忠相比。”赵良栋对吴三桂说道,虽然李自成和张献忠用这种战术拖垮了大明,可赵良栋对此一点也不担心:“大帅请看,自从李、张二贼伏诛以后,他们的党羽可还用的了这招吗?”

    吴三桂稍稍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用手点着赵良栋道:“将军当真了得。”

    “大帅过奖,”赵良栋知道吴三桂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恭恭敬敬地躬身谦虚道:“末将不过是一得之愚罢了。”

    可除了吴三桂和赵良栋外,其他的将领都还糊涂着呢,有人就问道:“还请大帅明示。”

    吴三桂把手一挥,就让赵良栋出面解释,后者先是谦虚再三,然后才转生冲着大家道:“两军对垒,下面的将校无论身处何处可都是看着将旗的;和这个一样,我们虽然出征在外,但还是眼看着京师、朝廷的,这些明军自然也都看着昆明。”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将旗动摇那就离全军溃败不远了,若是京师遇险、朝廷倾覆,那军队自然也成了一盘散沙,不过大家还是没搞懂这和刚才赵良栋问题里提到的李自成、张献忠有什么关系。

    “李、张二贼凶顽,身先士卒、亲冒矢石,军队在哪里他们人就在哪里,虽然居无定所但是军心士气不堕,可现在李定国他们是明军了,明主一听到战争就远远遁逃。就好比,战阵之上,将旗虽然动摇但只要是向前去的,官兵们眼睛都向前看,那自然不但不会溃败反倒会紧紧跟上;若是正好反过来,士兵打仗时一步三回头,整天看统帅又逃远了几里,那这仗还打什么呢?”

    听完赵良栋的这番解释,众将也都觉得他说的有理,人人脸上都露出笑容。

    “况且以末将之见,李定国未必会去四川。”赵良栋又向吴三桂说道。

    “将军所言极是。”之前吴三桂单纯把自己放在李定国的位置上,设想若是自己面临这样的危机局面该如何用兵,因而对战局有些担忧。可刚才被赵良栋点了一下后,老谋深算的吴三桂哪里还能不明白:永历的本领远远无法和李自成、张献忠相比,过去官兵经年累月地追在他们身后,两人照样吃得香、睡得着,若是他们遇到眼下这种局面肯定想也不想地朝着空虚的四川去了,但是永历看到清兵从北而来,唯恐逃得不远哪里还敢绕到清军后面去呢?既然永历不去,那李定国就是想去也去不成,他现在是大明晋王不是大西王子。

    环顾周围的将官,看到他们的脸上又多显出茫然之色,吴三桂微微摇头,心中暗叹俊杰稀少,回过头又看到挺立的赵良栋,吴三桂不禁有种英雄相惜的感觉涌上心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