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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第41部分阅读

能威胁到扼守三峡咽喉的明军,迫使对方不得不留重兵把守根据地,更无法乘船攻击夷陵。把水师和驻守部队调回来容易,但若是明军趁机控制了洞庭湖的湖口,那么水师再想返回去就难如登天了。

    “一旦让贼人进入了洞庭湖,并把我们的水师拦截在外,那沿着湖周围的府县,又该派多少兵马去防守?要养这么多兵,湖广的财赋又该如何支撑?”

    洪承畴当年有清廷的全力支持,但现在胡全才可没有。若是水师无法进入洞庭湖,就得在湖边寻找地方重新造船,然后再把湖内的明军水师打出去。在重新夺回洞庭湖的水域控制权以前,西面的常德府、南面的长沙府、还有东面的武昌府,都要时刻防备明军登陆马蚤扰。可想而知,这将给湖广总督衙门带来极大的军事和经济困难。

    众人纷纷指责这个人说话不切实际,如今武昌危在旦夕,哪还有时间考虑以后几年才会遇到的麻烦。

    胡全才心里也暗暗有气。若是武昌丢了,他这个湖广总督也就算做到头了。但若是能在十几万明军面前力保武昌不失,那么放弃江防最多也就是个戴罪立功。说不定朝廷还不会给予惩罚。毕竟是朝廷为了攻击昆明的大战略而抽空湖广兵力的,现在明军大兵压境,胡全才不得不弃车保帅,实在也是无奈之举。

    但那个幕僚仍不肯放弃,苦劝道:“总督调回夷陵、江陵等地的重兵,武昌大概已经可以解了燃眉之急,岳州暂时还是不要放弃为好,让水师先在岳州呆着。若真是武昌遇险,岳州距离不远,水师很快就可以赶来。”

    虽然心里不快,但胡全才承认这个人说的还是有道理的。放弃洞庭湖影响太大,将来收复起来也确实十分困难。于是胡全才就修改了一下将要给岳州送去的命令,命令水师暂时留在那里,不过要尽快把夷陵等地的军队通过长江运到武昌。

    发出了这三道命令后,胡全才又给北京送去一份六百里加急的急报。奏章中称,疑似宗室的伪明江南提督邓名,突然率领二十万流寇、号称五十七万人,沿汉水杀向武昌。两湖兵力空虚难以抵抗,急需河南、江西等地的绿营入湖北支援。如果有可能的话,胡全才还希望能够从贵州调一些精锐兵马返回湖广。

    只要能够从贵州调回一些精锐军队,胡全才觉得就是洞庭湖丢了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毕竟只要把沿湖周围的府县都控制住,明军水师肯定不会在湖里等死,而只能乖乖退走。不过这个要求北京未必会同意,毕竟永历天子在西南,清廷的大战略是集中力量消灭具有号召力的永历天子,让天下人相信明朝已经彻底灭亡。

    胡全才考虑到这一点,就在奏章里暗示朝廷,不要光盯着那个已经弃国逃去缅甸的明天子,而是要对邓名予以更多的关注。这个身份尚不明朗的明宗室在四川、湖广捣乱,名声日盛一日。放任他继续闹下去,迟早会有超过永历天子的那一天。况且邓名目前的活动范围不是边远荒蛮的缅甸,他对清廷统治的威胁远比永历大得多。

    ……

    钟祥。

    邓名这几天相当的清闲。俘虏放走了,从四位将领那里借来看管俘虏的士兵也因此失去了作用,把这些士兵交还给几位将领后,邓名每天就教卫士认字,同时和他们商量未来的大计。

    邓名决定还是要去南京,不过他打算再等几天,等到夔东众将返回根据地的时候再和他们分手,那时清军多半会以为邓名也跟着明军一起回去了。利用清廷的这个误判,可以更安全地前往南京。目前湖广一片混乱,蒙混过关的难度并不是很大。

    到了南京后,自然要尽力帮助郑成功取胜。邓名还打算向刘体纯借几个爆破队的士兵一起去南京,把这段时间攻城的经验带去郑成功军中。如果郑成功的南京之战一切顺利,清廷的重心肯定会转移向东南,而且对南方藩王们的控制能力也会大大减弱,四川、云南的形势会急剧好转。

    只是如何面对永历朝廷依旧是一个难题。

    在奉节的时候,昆明送来几封信,一再询问邓名的身世,要文安之详细奏报给朝廷。文安之把这些信给邓名看,就是问他打算怎么回答朝廷的意思。不过邓名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历,文安之见邓名支支吾吾,也没有多做催促,后来再没提过此事。邓名猜测,多半文安之也在对朝廷装聋作哑。

    不过,也就是拖延到永历回国吧。李定国夺回昆明后,迟迟没有永历归国的消息。邓名虽然有些不解,但也暗自庆幸。若是永历天子下旨要自己上报身世,不知道该如何推托。拒不说明身世,这该如何解释?

    明军已经确定了将在下个月开始返回夔东,这次刘体纯等人看来可以获得不少粮草,邓名计划等自己从南京返回奉节后,就再组织一次对重庆的进攻,湖广经此一战肯定无力支援李国英。打通川东、川西的交通后,邓名还想向刘体纯、郝摇旗讨要一些百姓走,只要有足够的人力,川西平原的开发也就可以提上日程。

    ……

    送走了奏章后,胡全才就动员汉阳、武昌的百姓全力加固城池。武昌已经有十多年没有遭遇战争了,现在大街小巷都是明军逼近的传言,胡全才的动员工作更加重了紧张气氛,城内一日三惊。那些怀念明朝的缙绅本来大多已经绝望,这时也变得活跃起来。

    至于那些返回武昌的降兵,胡全才把他们统统送去城南的军营中隔离起来,打算等击退明军这次大规模进攻后再慢慢加以甄别,把明军安插下的钉子统统拔起。不过胡全才的处置让这些返回家乡的武昌兵非常不满,他们好不容易回来了,却依然见不到家人,每日呆在军营里就是发牢马蚤。

    负责监视这些降兵的部队也都是武昌兵,本来就是熟识,还有不少士兵是朋友、邻居。这些降兵的不满很快就扩散到了监视部队中,降兵还让监视部队中的熟人给自己家里带话报平安,这样怨恨就进一步扩散到了城中。最初钟祥惨败的消息传回时,参战士兵的家里都认为亲人无法生还,非常悲痛,不过那时愤怒是集中在明军头上的。受到湖广总督衙门的监视时这些家庭也无可奈何;现在好不容易得知有一大批人回来,却没机会与家人见面,自然要怨恨胡全才,大半个武昌城的人都在私下里骂这个山西佬不是个东西。

    胡全才顾不得这些,一切都只能等到击退明军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准备明军来袭,固然需要弹压人心,但也不能太过高压,不然武昌驻军会出现哗变和大乱。现在胡全才每天都盼着北京的消息,他希望清廷赶紧拿出对策,迅速从别的省调拨援军给他。

    正在胡全才坐立不安的时候,周培公等幕僚也纷纷回到了武昌,这些缙绅的回归顿时又引起轩然大波。

    胡总督在衙门里为这些士人摆酒压惊,不但没有责备他们贪生怕死,还亲切地慰问了一番,使幕僚们深受感动,口中连称死罪。回忆起在钟祥府城的遭遇,他们仍然感到后怕和屈辱。

    安抚好这些幕客后,胡全才向他们询问钟祥的战况。这些人叙述的战争过程和武昌兵的军官所说差不多,都是明军急速进攻,两个多时辰城池就陷落了。还说邓名也出现在战场上,亲自指挥拦截尝试突围的汉阳总兵,一手造成了守军的全军覆灭。

    那些武昌兵被释放回来后,声称明军兵力至少有七、八万人。胡全才认为士兵为了减轻罪责,一般情况下会把敌人的实力夸大一倍,那岂不是明军实际上连四万人都没有?

    几个幕僚不需要承担战败的责任,所以他们的说法更保守一些,认为明军顶多只有四、五万人。幕僚们还说,就在他们离开钟祥府城的时候,得知一些明军将领带兵到地方上去征税了,城内空虚,所以建议胡全才立刻派一位上将领兵,速速赶去钟祥将邓名生擒活捉。

    幕僚们的建议胡全才没有采纳,据胡全才的估计,明军的实力至少是四、五万人的四倍。钟祥的刘体纯、郝摇旗等人敢于四散下乡去征粮,说明他们不担心武昌具有进攻钟祥的能力。

    压惊宴结束后,胡全才当然不会像对待大兵一样把缙绅们都关起来,缙绅的家人早已得到了通知,现在接他们回家的仆人已经等在总督衙门外。

    胡全才单独把周培公留下。其他人多半都和湖广总督一样是从明朝获得的功名,而周培公则是清朝给予的恩典,不会有背主忘恩的心理负担,属于缙绅中最可靠的那批人之一。

    “可叹大帅不听我言……”周培公叙述起钟祥的惊险经历不由得捶胸顿足、大发感慨,对自己临战的众多战术设想依旧念念不忘。

    胡全才问了几个问题,很有耐心地听周培公讲解了一番。湖广总督对军事是个半桶水,以前大部分时间都追随在洪承畴左右办事,他最多的领兵经验就是曾经在郧阳带着两万士兵守城,但他还是比完全没有见过战阵的周培公要强。

    “哼,当时若是听了你的,只能败得更快。”胡全才在心里想着,不过并没有流露出来,做出一副倾听的样子。

    “你见过那个邓名?这个人你是怎么看的?”胡全才问道。

    第二十五节 印象

    “善待士卒而骄于士大夫。”周培公对胡全才回答道。这本是陈寿在《三国志》中对于关羽的评价,他觉得用在邓名身上也挺合适的。

    “善待不善待士卒不知道,但骄于士大夫是肯定的了,他这是有意的羞辱湖广士林啊。”邓名给每个幕僚也发一两银子的事情,刚才胡全才已经从众人口中听说了。虽然还没想通邓名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挑拨本地缙绅和邓名关系的机会他绝不轻易放过。

    “他倒不是有意羞辱。”没想到周培公居然没有附和胡全才的说法,而是反驳道:“看上去邓名根本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使士人蒙羞,所以也就称不上有意羞辱。”

    “哦?”胡全才对周培公的回答感到十分意外。他身为清廷的封疆大吏,已经不太习惯受到别人这样直截了当的驳斥了;邓名是敌人,就算他真的不是有意羞辱湖广士林,周培公也应该站在湖广总督的立场上,说一些讨伐他、攻击他的话才对。

    “若是有意羞辱,那他在给我们银子以后,就该幸灾乐祸地看着我们发火,或者欣赏、嘲笑我们脸上的羞愧之色……”周培公没有觉察总督大人的不快,仍然絮絮叨叨地往下说。

    刚拿到那一两银子的时候,周培公也和其他人一样,认定这是邓名在羞辱他们这些读书人,不过他没有立刻表现出来,而其他的人更沉不住气。周培公看到那个老年的幕僚暴跳如雷的时候,邓名表现得不知所措,等那个人大喊大叫地把银子扔在地下后,邓名更是露出了震惊之色,显然并没有预料到他行为的后果,所以不像是诚心做的,更和有意羞辱扯不上关系。

    在周培公看来,邓名的行为只能说明他无知无识,不懂得如何与读书人相处;或者说邓名骄傲自大,他是用一种俯视的眼光来看待缙绅和普通士兵——在九天之上看地面,当然大象和田鼠看起来都一样,都和蝼蚁差不多了——因此邓名对不同的人给予了同样的待遇。

    “好了。”胡全才不耐烦地摆摆手,他没兴趣与周培公探讨邓名是个什么样的人:“本官已经下令从夷陵、江陵等地调回了兵马。”

    抽调江防部队回援武昌这件事,迟早都会为大家所知,胡全才提前告诉周培公就是表示一下对他的信任。

    “这是为何?”周培公不解地问道。

    胡全才知道周培公没有任何军事经验,周培公关于钟祥城防发表的那些胡言乱语更加深了这个印象。不过他还盼望这个年轻人有点才能和机智,对胡全才的军事部署能够理解。但周培公这个问题一出,胡全才就感到彻底失望了,觉得此人在军事方面的嗅觉实在太差,居然在明军营地里呆了两天还对明军的攻击意图一无所知。

    不过,对于年轻人还是要教育为主。俗话说“莫欺少年穷”,周培公这么年轻,将来在官场上能够走到哪一步还很难说,胡全才自己就算用不着,也要为子孙后代尽可能地积攒些人脉。

    胡全才把自己之前的分析又对周培公讲了一遍,指出明军对武昌的总攻已经是迫在眉睫。至于邓名释放这些幕僚的意图,其实也不是单纯为了羞辱他们,而是想借他们的口放出一些烟幕弹,制造假象,麻痹湖广的清军。不过胡全才当然不会中这种浅薄的诡计,敌人的意图已经暴露无遗了。

    分析一番后,胡全才就坐等周培公的称赞了。见对方楞了半天没有说话,胡全才还以为周培公是被自己滴水不漏的推理震惊得无言以对了。

    “总督大人判断有误!”却没有料到周培公一开口就否决了胡全才的推断,更想不到的是,周培公虽然拿不出任何有理有据的反驳理由,只是一口咬定他见过邓名本人,觉得对方不是一个满腹鬼蜮伎俩的小人,使不出这种手段。

    “什么叫邓名不是这种人?”胡全才闻言,不由得大怒:“你说邓名不是这种人,那你就是说老夫是一肚子鬼蜮的小人喽?”

    话不投机半句多,胡全才立刻起身端茶送客,把周培公赶走了。如果对方不是个年轻举子,胡全才说不定会让人把他拖出去打一顿。湖广总督上任以来很少受过这种窝囊气。

    怪不得邓名给他一两银子就轰回武昌来了,真是个不识好歹的蠢货!没能享受到赞誉反倒生了一肚子气,湖广总督算是把周培公这个家伙恨上了。

    离开湖广总督府,周培公返回家中。他本是荆门人,父母双亡,带着妻子住到武昌来读书,考中举人后被招揽入湖广总督幕府做事。

    见到丈夫回家,周夫人当然惊喜不已。虽然早先已经有人来报过平安,但见到周培公安然无恙后还是悲喜交加,忍不住哭泣流泪。

    聊起这段时间的经历,妻子也向周培公问到明军统帅、身世神秘的邓提督。

    “善待士卒而骄于士大夫。”周培公对邓名的评价依旧不变。在湖广总督和其他清朝官吏面前他没有过多地谈到邓名,但在妻子面前顾忌就少了很多:“据我所见,湖广总督、已故的汉阳总兵也不把手下的每一个小兵都当人看待。但邓名却能释放俘虏,不虐待降兵,连那些刚刚和他血战过的敌兵,他也怀有恻隐之心。”

    周培公叹了口气。

    刚刚被明军俘虏的时候他也非常害怕,担心被杀,担心连累妻子或是再也见不到她,但周培公丝毫没有想过那些被俘清军士兵的生死。直到听说邓名释放武昌降兵的时候,周培公才突然意识到这些降兵侥幸逃脱了死亡,虽然他们目不识丁而且地位卑贱,但也和自己一样有着恐惧和悲哀。被俘的幕僚和清兵不久前还是明军的敌人,邓名居然能知道他们的痛苦,这真让周培公感到万分的惊奇。

    “类似吴起吗?”周夫人以为丈夫的意思是邓名善于拉拢人心。

    “不是。”周培公摇头道:“吴起想办法减轻士兵的苦难是有他的目的,是要让士兵为他效死拼命;而邓名不一样,是能体察别人的苦痛,周围的人受苦会让他感到难以忍受。”

    “这不是仁吗?”周夫人听到丈夫对敌酋的评价,吃惊不小。

    “是啊,很明显跟吴起不同,这是恻隐之心。”

    不过周夫人还是感到难以置信。听到周培公谈起刚才在总督衙门的见闻后,周夫人也觉得胡全才的分析比较有道理。

    “不然,我在钟祥呆了好几天,不止一次见过此人。故汉阳总兵领军强攻城墙的缺口时,他一直手擎大旗站在城墙上,没有畏惧之色。平时的谈吐也绝非像一个j猾之徒。”周培公说着就侧过头,让妻子看他的后脑勺。

    周夫人轻轻地惊呼了一声,借着蜡烛的光亮,她赫然看见丈夫的辫子还在。

    “不仅我们几个幕僚,就是钟祥周围的百姓,我看见很多人也还留着辫子。”

    以往明军见到梳辫子的人统统都给剪掉,为的是让人因为没有退路而和清廷血战到底。但邓名觉得这个做法其实意义不大?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