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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第65部分阅读



    邓名和李来亨从张长庚那里先后拿到了不到二百万两的白银,很快,张长庚就改用粮食、布匹、船只来支付赎城费,但他的回扣依然要收黄金。再往后,周培公又说服明军接受盔甲和武器,同时为张长庚争取到了二成五的回扣(内含张长庚的封口费),再加上周培公的那一成中介费,明军总计要付出三成五的报酬。

    周培公来商议武器、盔甲以及提高回扣率时,邓名已经前去南京,所以他不知道此事。李来亨当时还在,但已经有好几队明军趁着夜色潜过武昌,李来亨急着要去和部队汇合,武器和盔甲又是急需,就没有多讨价还价,答应了周培公的要求。

    随着张长庚不停地交货,留在武昌的明军不得不大量返还黄金。由于金价持续攀高,明军库存的白银数量更是急剧地减少——周培公很狡猾地与李来亨达成协议,即张长庚只接受黄金回扣,每一两黄金固定折算十一两白银。

    得知邓名出现在南京后,张长庚确实一度考虑过中止交易。但他还没下定决心,就得知南京的清军一败涂地,连两江总督郎廷佐都被邓名抓去了。于是在周培公和几个心腹幕僚、缙绅的撺掇下,张长庚继续与明军交易。

    张长庚和周培公都算是被邓名的糖衣炮弹打中了,二人确定邓名和李来亨都不在武昌附近后,马上也制作了他们的糖衣炮弹去打李来亨的军官,其中包括:美貌的歌女、精美的食物、著名的戏班子等。

    李来亨留下的负责军官虽然对他忠心耿耿,但大多不识字,以前的生活也一直很穷苦,从来没有机会享受过,哪里斗得过见多识广的周培公?更何况周培公背后还有几个老谋深算的缙绅、读书人帮助出谋划策。很快就有一批闯营军官中了周培公的糖衣炮弹,在商品的价格上做不到据理力争。周培公不但成功地几次抬价,还成功地卖给闯营一些高价货物,比如特制的全铁长枪、装有倒刺的羽箭等。这些武器确实质量上乘,但其中的附加值也更高,不用说周培公还漫天要价。

    现在,李来亨的留守部队不但已经把李来亨的那份银子都还给了张长庚,更把邓名的那一半也花得一干二净,还欠下了张长庚一万八千两黄金的巨额债务。以现在武昌的金价折算,大约是三十万两白银。

    李来亨手里根本没有这么多钱,他本来带来的银子大都给部下娶亲用了,邓名在南京分给他的二十万两银子,也有一部分用在了这上面。另外他还购买了一些船只,现在也就剩下不到十万两银子。不但偿还不了欠张长庚的债务,挪用邓名的银两更是天文数字。

    李来亨马上大声宣布:“我要仔细地算一遍。”

    “虎帅请便。”周培公表示赞同地点点头:“理所应当。”

    很快就有人取来了算盘,李来亨坐在边上,看着手下一笔一笔地核对账目。

    第十四节 算账

    大概是为了防止邓名不认账,周培公把以往所有的交易都详细地记录下来,每一笔记录都配有闯营军官的签收。幕僚一笔一笔地复核的时候,李来亨就在边上坐着,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们记录。

    没过多一会儿,李来亨就嚷嚷起来:“怎么要了这么多被服?”

    早有防备的周培公不慌不忙地解释道:“眼看就到冬天了,虎帅的大军难道不需要御寒么?据我所知,虎帅的部下大多没有好棉衣,根本抵御不了寒风。”

    李来亨当然没有好棉衣。这些年闯营将士过得非常艰苦,南明历代朝廷本来就不拨给军饷,就算挣到一点钱也要用来买粮食和生铁。不少士兵还穿着他们父辈用过的棉衣,里面的棉花掉了很多,棉衣变得硬梆梆的。就算是这样的衣服,在夔东军中也属于好东西,士兵都珍惜得不得了。夏天的时候,很多士兵都会非常小心地把旧棉套取出来,想方设法重新蓬松一下,然后再一点渣都不落地放回去,就算棉花已经腐烂了也舍不得扔,掺上些稻草就可以继续使用。

    这次手中突然有了一大笔钱后,闯营的军官看什么东西都想要,再加上周培公的股东,就定下了三万套新棉衣。

    “一套棉衣要三两银子,价钱未免太高了吧?”李来亨也很清楚部下这些年日子过得苦,他不止一次地看到士兵因为不小心烧坏了“祖传”的冬衣而放声大哭,所以军官们订棉衣他能理解,只是三两银子一套……让李来亨有一种被j商宰了的感觉。

    “我提供的棉衣从里到外都是崭新的,棉套全是用今年才收上来的新棉花做成的,外面用的也是上好的亚麻布,结实得很,刀子一下子都扎不进去。”周培公是有备而来,不但对交易内容非常熟悉,使用的材质也都心里有数。面对李来亨的质问,周培公对答如流,一点儿也不紧张。

    “但是三两……就是新棉花,价钱也太贵了,而且我怎么知道你用的是新棉花。”李来亨声音已经低了八度,但仍试图顽抗。

    “虎帅休要血口喷人,虽然你我分属敌国,但也不能这样信口诬蔑我周某人的清白!虎帅若是不信,尽管抽出几套检验,当面打开,若是里面掺杂了旧棉,我情愿一文不要。”周培公好像受到了很大的侮辱,愤愤然地说道:“贵军要的这么急,一下子就要三万套,又都是今年的新棉,难道棉花价格不会升高么?赶制这么多的棉衣,难道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么?难道不需要封口费,不需要多花钱日夜赶工么?价格高一点又有什么奇怪的?”

    李来亨被问得哑口无言,良久后低声说道:“算便宜一些吧。”

    “不行,”周培公摇头道:“这些棉衣本来就是应贵军要求制造的,贵军现在不要,我们卖给谁去?再说这个价格也是贵军同意了的,都已经运到了贵军营中。我周某人一向敬重虎帅言出必行,难道我看错了吗?”

    对于这些棉衣,周培公很有底气,虽然价格高了一些,但质量确实相当不错,用料正如他所说都是上品——毕竟张长庚也怕给明军借口赖他的回扣。

    无奈地把交易的文件放到一边,李来亨让幕僚们继续算下去。他想为明军买的一大批被子、毯子与周培公理论一番。但是情况与棉衣类似,李来亨估计自己也没有胜算,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虽然觉得有点贵,但李来亨想到部下跟着父亲和自己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有钱了买点被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又过了片刻,李来亨又嚷了起来:“一千五百根长枪,每杆枪要五两银子,这是什么?你们的枪是金子做的吗?”

    “我看看,”周培公从气鼓鼓的李来亨手里接过了交易单,扫了一眼,呵呵笑道:“虎帅太心急了,这下面不是有规格嘛。”接着周培公就念了出来:“枪长两丈,三尺长的精铁枪头,带两尺长的铁套管……”

    “那也要不了五两银子!”李来亨叫道。

    “虎帅,我们武昌的枪,和贵军中用的那种木头长矛不同。我们的枪杆选用上好的松木,凡有虫蛀一概不要。虎帅也不希望这些枪在战场上会突然折断吧?而且这也是贵方提出的要求,声称朝廷……嗯,是我们朝廷的八旗劲旅以骑兵见长,所以要这种两丈长的拒马枪,枪杆的用料要好,能够撑的住骑兵突击。这种枪不但武昌军中没有,就是全天下的绿营都没有装备过,所以工匠不会制造。我们要选出心灵手巧的老工匠日夜赶工,才能按时完成这一千五百根长枪……其实这个价格已经不算贵了,一开始工匠不熟悉时还做坏了很多,损耗了不少材料,巡抚大人说这些损耗就由我们承担,不与贵方算账了。”

    接下来还有刀,一套定价十两。

    “这些刀都选用上好的闽铁,每把刀用料十斤,刀鞘也都是硬木,还刷了防潮的漆料,虽然贵了一些,但虎帅想必不愿意士兵的刀很快都绣掉吧?除了刀鞘以外,每套刀还搭配盛满油的葫芦一个,崭新的磨刀石一块,嵌在刀鞘上,随时可以用来磨刀,非常方便,贵军要的这么急……”

    “所以你们不得不召集能工巧匠,日夜赶工才能够完成。”半天没吭声的邓名替周培公补上了这句。

    周培公好像没有听出邓名言语中的讽刺之意,微笑着全盘收下:“正是如此,提督所言不差。”

    边上的任堂越听越有一种荒谬之感。所有的项目都搞清楚了,幕僚摆好算盘开始加减,李来亨又目不转睛看着他们噼里啪啦地打算盘,不时还要说上一声:“你是不是多加了……刚才四上五后,你没忘记减一吧?”

    清算完毕,周培公的账单看起来没错。李来亨亲自抱着算盘,在幕僚的指导下进行复核,邓名轻叹了口气:“周先生到底想要什么?”

    “就是要这一万八千两黄金。”周培公微笑着说道。

    在武昌的时候,周培公向张长庚分析过邓名,称邓名此人虽然狡诈,但信用还不错,更像是一个商人而不是官员,不管之前怎么讨价还价,但一旦达成协议就会遵守。本来张长庚觉得自己捞到了不少好处,两万两黄金的尾款没有必要穷追不舍,免得惹怒邓名,但周培公却认定这是一个很好的谈判筹码。

    “两国交兵,兵不厌诈!”任堂拍案叫道:“想要黄金吗?带兵来取啊!”

    任堂刚刚通过其他的卫士搞清楚了大概的事情经过,虽然他嗓门很大,但心里也不是很有底气,因为眼下的情况完全超出了任堂的想像,好像历史上也没有类似的先例可以参考。

    周培公仍是那幅气定神闲的样子,向邓名询问道:“这位是?”

    “任堂,江西士人。”邓名把任堂介绍给周培公。

    “原来是任先生。”周培公听说对方是个士子,笑容满面地和任堂拉起了交情,一通七扭八歪的攀附后,居然发现周培公的一个叔父的座师和任堂父亲的上司的某个同年曾经是同窗。

    攀完了交情后,任堂的声音也低了不少,周培公那边都喊上“任世兄”了,虽然各为其主,也不好光喊打喊杀,还是要讲点道理的。

    “任世兄啊,这钱不是藩库银,不是我们朝廷所有,而是邓提督和虎帅欠我们巡抚大人的私财。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将来兵戎相见,张巡抚不敌提督,有个三长两短,这钱提督还也好、虎帅还也好,也是给巡抚大人的儿子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

    “我没钱。”李来亨再次开口打断了周培公的歪理,他已经复核完毕,账目没有丝毫问题。李来亨拿出几张交易的文书:“这些牲口,还有这些船,大约值得两万两金子了,我不要了,劳烦周先生拿回去吧。”

    “虎帅可是要把这些东西卖给我们?”周培公摇头道:“我们不买。”

    李来亨顿时面红耳赤,大叫道:“不买就没有了!”

    虽然身在敌营,虽然李来亨已经显得非常激动,周培公却面无惧色,哼了一声:“虎帅手握重兵,却厉声恐吓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未免有损虎帅的大将风范。”

    邓名知道李来亨肯定斗不过周培公,就再次插嘴道:“明人不说暗话,今天周先生到底想做什么?”

    见邓名正如他预料的那般,没有为了这一万八千两金子就翻脸不认人,周培公精神一振,轻轻一摇扇子:“听说提督在南京城下被梁化凤击败了?此事可是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邓名摇头道:“他是自吹自擂罢了。”

    当初听说郎廷佐被邓名擒获后,周培公惊骇之余,忍不住庆幸自己的正确的抉择,没有与邓名为敌而是进行交易。但张长庚就对此存疑,觉得郎廷佐身处万军之中,不应该被邓名轻易抓到。周培公马上就用邓名曾当着张长庚的面击杀胡全才做论据,但张长庚并没有被立刻说服,反而立刻开始询问郎廷佐被俘的时候,蒋国柱是不是就在旁边?这种奇怪的反应和联想让周培公莫名其妙,始终不能理解。随后又有更多的消息传来,张长庚才算相信邓名是真的冲入万军之中,把郎廷佐抓走了,也开始大肆庆祝,还狠狠地夸奖了周培公一番,第二次称他为“吾之子房”。

    等南京之战落下帷幕后,周培公又对张长庚感叹梁化凤的武勇:虽然只是挫败了邓名的先锋,但梁化凤能够力斩身处邓名军中的叛徒郎廷佐,并在邓名的压力下消灭明军内应管效忠,力保南京不失,这还是相当了不起的。起码和吴三桂、赵良栋一比,梁化凤的表现就很抢眼了,更比武昌这边要强得多。

    可张长庚再次表现出了对战报的怀疑态度,当时周培公争辩说:“两江总督叛变、被杀,这是蒋巡抚的奏报,还能有假?”而张长庚不为所动,而是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声:“巡抚的报告,不能说明真假。”

    张长庚认定梁化凤和蒋国柱的战报有水分,但既然大部分朝廷官员都有和周培公类似的想法,那如果再让邓名把湖广搅得大乱,那朝廷一比照力挽狂澜的蒋国柱和梁化凤,就会觉得张长庚无能了。

    “实不相瞒,张巡抚也想自吹自擂一番,”看上去周培公好像不打算继续绕圈了,他对邓名说道:“还望提督行个方便,那这两万两黄金嘛,就当是张巡抚自掏腰包,替这一路上的府县赎城了。若是提督还不满意的话,我这次正是奉巡抚大人之命,到湖北来全权负责防御事宜,贵军沿途的粮草都包在我身上好了,保证不会短少了提督所需。”

    李来亨、任堂他们都面色一松。从这几天的讨论看来,邓名对攻打这些府县并没有什么兴趣,既然清军如此懂事,那对明军来说也是两全其美。

    “不行,”没想到邓名立刻摇头:“欠的钱,我现在虽然没有,但是可以打欠条,以后一定还上,只要公平合理,就是付利息都可以;以前和张巡抚说过,只要缴纳赎城费,我就不动武昌周围,这个协议依然有效,但湖北其他的府县不在协议中,我不能保证此事。”

    其他卫士又露出疑色。就在周培公抵达前,邓名还说只要清军付粮草,就不必攻城。周培公挑明来意后,李来亨他们都觉得运气太好了,简直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一般,怎么邓名又反悔了?

    在场的众人中,表现得的最平静的就是周培公。他认为这是邓名打算讨价还价,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于是不慌不忙地说:“学生诚心实意地想与提督和平相处,提督这样说未免也太没有诚心了。好吧,学生也不怕提督抬价,一切都和提督明说吧。只要提督不在湖北继续攻城掠地,巡抚大人升任湖广总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学生也能捞个武昌知府坐坐。”

    本来的武昌知府已经被张长庚处死了,罪名当然是私通明军,意欲献城,除了大量与闯营商议献城的书信来往外,张长庚还找到了他私刻岳州副将印信给李来亨的证据。

    “等到巡抚大人当上了总督,学生成了武昌知府,提督以后在湖广办事不是方便很多吗?帮助巡抚大人和学生,对提督有百利而无一害。”周培公满怀信心地说道:“巡抚大人已经和学生说过了,提督想要什么都可以谈,多少粮草都好说。”

    说完之后,周培公就心平气和地等着邓名开价。他觉得自己的建议很有诱惑力,邓名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我兵临南京城下以后,管效忠和蒋国柱是一伙儿,给了我五十万两银子,要我退兵。同时他们要郎廷佐的人头,答应事成后再给我一百万两银子;梁化凤和郎廷佐是另外一伙儿,也给了我五十万两银子,要我退兵。还要求我给他们五天时间去收拾管效忠和蒋国柱,同样答应给我一百万两银子的谢礼。”

    刚才周培公不等邓名问,就自动说出了张长庚希望升任总督的目的,显出一副坦承的样子,好像已经把所有的底牌都摊出来了——这也是邓名猜测的张长庚的底牌。一开始邓名推三阻四,确实是为了漫天要价。乍一听到周培公的话,邓名心里一喜,觉得事情已经明了,可以讨价还价了。但转念一想,忽然感到事情有些可疑,周培公不会这么老实。邓名看过很多商战和谍战的电影,里面很多一脸厚道的人,都会像今天的周培公一样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但真正目的却是更好地隐藏底牌?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