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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第79部分阅读

  这个将领名叫孙思克,和赵良栋一样是汉八旗的旗人,因为这层关系,两人平日的交往不错。不过孙思克的旗人身份和赵良栋不一样,赵良栋是凭着军功自己挣来的,而孙思克的父亲乃是当年的广宁游击孙得功。孙得功向努尔哈赤出卖了王化贞和陈渠的十三万大军,帮助努尔哈赤在沙岭把这十几万同袍杀得干干净净;在邓名的前世,直到沙岭大战过去一百二十年后,朝鲜使者途径战场时,仍能见到漫山遍野的骷髅白骨——遗尸此处的都是大明的忠勇将士、保家卫国的辽东好男儿,他们曾是孙得功的战友,为其所害,以致尸骨百年后仍不得入土。

    沙岭战后,孙得功又控制了广宁城,把城中的百姓尽数献给努尔哈赤为奴。

    靠着这份功绩,孙得功成为了旗人,孙思科从父亲那里继承了这个身份。他妹夫的身份更是不得了,乃是爱新觉罗家的包衣,妹妹常常入宫伺候皇后,很得皇后的欢心,让她当皇三子(玄烨)的奶妈。

    因为父亲立下的大功,孙思克的地位显赫,年纪轻轻就是甲喇额真,曾在陕西等地监视汉人作战,这也是他和赵良栋私人交情的开始。洪承畴虽然丢过十三万大军,但也没有干出过出卖十三万战友的事,知道清廷对孙思克的信任恐怕是自己一辈子也追不上的,所以进攻云贵的时候,洪承畴就请孙思克随军,监督如平西王这样的汉人将领的行动。对于孙思克这样的汉军旗人,吴三桂同样不敢得罪,一直好吃好喝地养在贵阳,等着朝廷哪天招他回去,就礼送出境。

    “若是前路艰难,或许弟等还要折返贵州。”手中的辅兵不足,军粮也称不上多么富裕,若是路上耽搁很可能会遇到断粮的危险,赵良栋不能不预先为自己安排一条退路:“如果平西王不喜,还请老哥哥帮助在平西王面前美言几句。”

    但孙思克没有答应赵良栋的要求,而是说道:“听闻朝廷有招我回京,然后再次派去西安的意思,赵兄弟若是中途折返,我说不定已经不在贵州了。再说贵州这里有什么好的?赵兄弟英雄盖世,为何要留在这里看平西王的脸色?还是回陕西去吧。”说着孙思克又冲着张勇等人抱拳道:“等我到了西安,再与诸位将军把酒言欢。”

    “可是,这……”赵良栋听说孙思克随时都可能返北京,脸上顿时露出失望之色。失去这个连吴三桂也不愿意惹的旗人哥们儿后,可想而知将来在贵州的生活会变得更艰难。能回陕西自然最好,但若是中途粮草不济,不回贵州难道就眼睁睁地饿死吗?

    “赵兄弟真是当局者迷。”看到赵良栋脸上的彷徨,孙思克微微一笑:“既然是名正言顺地出兵增援重庆,那么几位将军在离开贵州前,当然要好好地补充粮秣,招募好汉从军喽。”

    孙思克的话让张勇他们的眼睛一下子都睁大了,明白对方暗示他们可以纵兵掠夺地方,然后强征贵州的老百姓充当辅兵。至于牲口、车辆那更是有多少拿多少,完全不必给吴三桂留面子。

    “可……”赵良栋刚刚吐出一个字就陷入了沉思。他并非听不懂孙思克的言下之意,但如果真的这么干,那么就算与吴三桂彻底撕破脸了,将来无论形势如何也再无法返回贵州了。这次吴三桂虽然要赶他们走,但粮草还是给足了的,也和沿途的州县打了招呼,赵良栋感觉退路还没有完全被封死。

    赵良栋又说出另外一个顾虑:“若是深入敌境,收集粮秣自然无人能说我做得不对,但若在贵州境内行事,这些可都是皇上的子民啊;而且若是地方官阻止,又该如何是好,难道对朝廷命官动粗吗?”

    “哈哈哈哈!”孙思克仰天大笑,好像听到了什么最可笑不过的笑话一般。

    “赵兄弟啊,赵兄弟。”笑了半天后,孙思克恨铁不成钢地对赵良栋道:“贵州是平西王的藩地,怎么能说是皇上的子民?就算是,也隔着一层了。难道说皇上打算食言,把藩国收回么?再说,这里的官吏都是平西王的属官,和朝廷何关?”

    看着孙思克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赵良栋感到有冷汗正从背上渗出来:“末将明白,末将带领的是朝廷的兵马,只知道为朝廷杀敌,不知其它。”

    “就是。再说,平西王公忠体国,朝廷大军出发讨贼,就是让平西王的属民受了点委屈,难道平西王就会不体谅你们的难处吗?要真是有不识大体的人弹劾诸位将军,我自然会在朝廷面前为诸位将军分辨。”孙思克依旧是满面笑容,向众将举手告别:“祝诸位将军旗开得胜,为朝廷再立新功。”

    第四十三节 征兵

    谭小庄蹲在自己的柴禾捆旁边,眼前人流过往,但很少有人会停下来问谭小庄想用柴禾换些什么东西。

    数年前,谭小庄是大明秦王孙可望军屯中的一个辅兵,他背上的鞭痕大多是那时留下的——时至今日,夜深人静的时候谭小庄还经常从噩梦里惊醒,那准是他又梦到了军屯生活——刚被带进军屯的第一天,谭小庄就看到了一排排血淋淋的人皮,那是军屯的长官展示给新来的辅兵看的。长官说,凡是生产进度严重滞后的辅兵将被判处死刑,人皮就是从他们的身上剥下来的。

    秦王殿下不理会你是不是意外生病,是不是在劳动中受伤,因为秦王看不穿人的心思,也没有时间注意每一个小兵的心思,无法判断进度滞后是不是偷懒耍滑。既然如此,那么生产进度就是决定生死的唯一标准。当然,秦王殿下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如果生产进度只是稍稍差一点,那么他可以仁慈地赦免你这一回,只是给你几鞭作为教训,只要你能在时限内赶上进度就可以。

    那时谭小庄刚刚十六岁,每天拼命地干活以求生存,尽管如此,军官们的呵斥声总是回荡在他的耳边:“这是为了圣上的中兴大业!”

    “我们要和鞑子决一死战!”

    “前线将士都拿命去拼,你们不用上阵,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很多次谭小庄都以为自己要累死了,直到他学会了一些偷懒的方法,直到他和负责检查的军官熟络起来,懂得送去孝敬,抓住一切机会奉承拍马,谭小庄总算感到日子好了一点,能够勉强活下去了。当有熟悉的同伴生病时,谭小庄会分担他的工作,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呢?今天帮了别人,明天或许朋友能救你一命。

    本来在谭小庄的印象里,秦王就象是刘备,而晋王、蜀王就是关二爷、张三爷,是秦王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兄弟。平时军屯的军官们也是这样讲的,说三位王爷义结金兰,要齐心协力光复大汉河山。就这样生活了两年,风云突变,“刘皇叔”和“二爷”、“三爷”打起来了。

    “誓死拥戴王上!”

    “我们要和李定国、刘文秀二贼决一死战!”

    “出力干活!不要让前线将士忍饥受冻。”

    秦王和皇上还有他的两个义弟打起来了,没过多久,秦王就逃离了贵州,军官们带着谭小庄和辅兵们向晋王投降。投降时谭小庄并没有丝毫的屈辱感,反正是秦王兄弟之间的战争,胜负和小兵无关,日子该怎么过还要怎么过。

    一切都没有变化,原来的军官依旧是军官,原来的辅兵依旧是辅兵,既然军屯一直产出大量的物资,无论是皇上、朝廷还是晋王都无意改变,生产口号也恢复了从前的模样,生活好像也恢复了平静。

    很快平静的生活又被打破,湖广战线土崩瓦解,鞑子大军直逼贵州而来。

    “誓死保卫贵阳!”

    “让吴贼有来无回。”

    虽然口号喊得很响,但谭小庄并不打算为朝廷流血作战——既然秦王的胜负与自己无关,那么朝廷的命运也一样无关。看到平西王大军从娄山关杀出来以后,谭小庄就和同伴们一起跪地乞活。

    平西王并没有为难这些辅兵,谭小庄他们也驯服地开始充任清军的辎重兵,为围攻贵阳的清军搬运粮草。

    贵阳陷落后,奉命支援贵阳的五万滇军逃走了一小半,三万名云南辅兵向清军投降。当时已经是清军辅兵的谭小庄看着这些向他们乞活的明军——他们脸上也和自己当初一样,只有因为生死未卜而产生的恐惧,没有屈辱,没有不甘心,这场战争的胜负与他们同样没有关系。

    没过几天,贵州的清军又紧张起来。

    “誓死保卫贵阳。”

    “让李贼有来无回!”

    据说晋王又率领大军从云南杀奔贵阳而来,平西王正紧张地调兵遣将,准备挡住李定国的攻势。

    “如果晋王杀回来就投降。”谭小庄当时已经打定了主意。吴三桂没有解散军屯,攻陷贵阳后就让这些辅兵回去从事生产,而负责的军官们虽然换了一套军服,但没有一个人是谭小庄不认识的。就连动员口号都是喊过无数遍的,只是把原本的“吴”字改为“李”字罢了。

    不过晋王没能杀回来,明军的攻势被清军击退,吴三桂更乘胜追击,一直杀入了云南。

    当永历天子逃亡国外、吴三桂攻陷昆明后,军屯里放了三天假以示庆祝,也发下赏赐,并给了酒。当天不少屯兵们都喝得醉醺醺的,一个老屯兵甚至热泪盈眶,大醉之余说道,:“十几年的仗,总算打完了,我竟然活下来了。”十几年前他听说鞑子入关,勒令汉人必须剃发留辫子,当时他只恨自己武艺不够出众,不能冲锋陷阵去把鞑子赶出关外。但当了这么多年的军屯辅兵后,现在他已经不再关心北京那把龙椅上坐的是什么人,只盼望战争早日结束,军屯里严酷的律令能够放松一些。

    再后来就是昆明大火。战争并没有结束,平西王从云南退回贵州后,第一件事就是重申了孙可望的军屯制度,要辅兵们加班加点地生产,早日扫平云南的西贼。

    不过几天后,形势又是突然一变,贵州成了平西王的藩地,很快平西王府就解散了所有的军屯,谭小庄也分到了一小块地。虽然要上缴五成的收获给平西王府,但谭小庄再也不用担心鞭打、剥皮甚至凌迟了。

    虽然生活依旧很艰辛,谭小庄也只能盼望着战争尽快结束了,他在心里幻想着或许等到不打仗以后,平西王府能够把税率调低一些。

    眼下谭小庄农闲的时候,就砍柴、打猎,然后来到镇上换一些东西。就在谭小庄旁边不远的地方,有一对来赶集的夫妇,他们身后还跟着个半大的小姑娘,刚才也在帮父母卸车。摊子摆好了,女人不断揉x搓自己冻僵的手,往手上呵气。丈夫看到后,就把妻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衣领里,谭小庄听到男人柔声对妻子说道:“给你暖暖。”

    “爹,我也要暖!”女孩尖叫起来。

    那个男子一边笑着点头,一边蹲下来,让女儿的手也伸进他的衣领内。谭小庄看到那个男子缩紧了脖子,还不时地打着冷战,在他冷得呲牙咧嘴的时候,一双眼睛却笑得都眯起来了。

    “等战争结束了,我也要讨个婆娘。”旁边男人脸上的笑容让谭小庄看得心中发暖:“努力地干活,日子一点点总能好起来的。”

    谭小庄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没注意到镇子里响起的惊叫声,当他被喧哗声惊醒时,几个绿营官兵已经走到他的面前。为首的军官骑在马上,一边前进一边四下扫视着周围的百姓,看到身强力壮的百姓就用马鞭一指。

    那个军官经过时,同样用马鞭向着谭小庄点了一下,马上就有两个士兵气势汹汹地向着谭小庄扑过来。

    “军爷。”谭小庄把腰深深地弯下,用尽全力挤出一个笑容:“您是要柴火吗?您要就都拿走吧,小人愿意报效官兵。”

    这两个士兵是张勇的手下,报出顶头上司的名号后,士兵就告诉谭小庄,他被征兵入伍了。

    噗通,谭小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以前,无论是向胜利者投降,还是因为苦苦哀求长官少抽几鞭子时,谭小庄都会做出这个动作。熟练地跪倒在地后,谭小庄就开始乞求,乞求这两个士兵放过他。

    而士兵也并没有和谭小庄多费口舌,其中一个举起棍子就是狠狠一下,打在谭小庄的耳朵上。捂着耳朵,谭小庄咬着牙从地上一跃而起。这种疼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他知道若是继续反抗,那肯定要吃更大的苦。

    见谭小庄不再抗拒,士兵也就不再动武,而是从背后摸出绳索。谭小庄顺服地伸出双臂,摆出一副束手就缚的模样。

    这个动作倒是让绿营士兵一愣,片刻后浮起一个笑容:“当过兵?”

    谭小庄报出了自己之前的经历。

    “哈哈,果然不错,跟着我们好好干吧。”那个绿营士兵用力地拍拍他的肩膀:“那我就不用捆你了。兄弟,老实点,给我也挣点脸。”

    此时谭小庄身边传来女人撕扯心肺的哭喊声,她的男人同样被军官的马鞭点到,被冲上来的士兵打得头破血流,现在已经被捆住强行拽走。而他的妻子此时只能死死地抱着女儿,躲在边上无助地哭泣着。

    几乎转眼之间,强壮的男人就被清军一扫而空。谭小庄和其他一些幸运的人没有被捆起来,而是在清军的监督下把各个摊子上的粮食和布匹装车。

    “会驾车吗?”看到谭小庄点了点头后,绿营士兵指一指旁边那家的驴车:“你来驾这辆车。”

    “军爷!军爷,不行啊。”看到谭小庄默不作声去牵自家的驴车后,那个女人松开孩子,扑到了士兵的脚前,抱着靴子哭道:“军爷,求您行行好。”

    谭小庄看到士兵脸上满是怒容,举起棍子就要抽打,却没有抽下去,片刻后士兵摸了摸女人的头颈,笑嘻嘻地问道:“你想让我把车给你留下?”

    “是!”那个女人没有任何抗拒的动作,毅然绝然地说道。失去丈夫后,这辆驴车也许能让她和孩子有机会活下去:“只求军爷开恩,把车给民妇留下。”

    还不等这两个士兵回答,突然又走过来一队清兵,看到眼前的场面后,一个人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婆娘想留下这辆车。”张勇的士兵认出刚刚走过来的几个清兵是赵良栋的手下,就哈哈笑着告诉他们,又把妇女的脸托起来给赵良栋的兵看:“喏,还不错吧?”

    “是不错。”赵良栋的兵看了两眼:“可是一车的粮食谁来搬?”

    那几个赵良栋的手下走上前去,把女人从地上拉起来,从上倒下打量了一番:“天足,腰腿都还结实,能当半个男人用。”

    说完后,这几个士兵就掏出绳子,把这个妇女也捆了起来。这时谭小庄看到后面的清兵拖着绳子,拉过来一队哭声震天的女人,士兵把刚刚捆起来的这个女人也拴到了队伍中。

    “你还发什么楞?”一个士兵冲着谭小庄喝道。

    被吼声一惊,谭小庄急忙和其他壮丁一起,把市集上老百姓的粮食统统往牲口车上装。

    旁边那个摆摊的女人被捆走时,她的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大哭着要跟着母亲一起走,但被赵良栋的士兵无情地推开:“太小了,没用,白费粮食。”

    一次又一次,那个小姑娘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哭泣着想挤到被带走的队伍中,每次随便抓住队伍中一个不认识的百姓的衣角就死死攥着,说什么也不肯放手。但她的手一次次被士兵掰开,狠狠地踢到路边上去。最后一次,谭小庄看到不耐烦的士兵又一次把她踢得飞起来,小姑娘的脑袋好像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她的哭声嘎然而止,小小的躯体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

    连续扫荡了沿途遇到的市集、村落后,赵良栋、张勇等人征募到了数万名辅兵,还有不计其数的牲口大车,上面满载着粮食和蔬菜。

    “给男人吃个半饱,女人就不用给多少吃的了,就是给她们吃饭她们也坚持不了太久。”赵良栋吩咐道。无论是牲口还是壮丁,清军都无意妥善照顾,反正都是消耗品。严格说起来,人还不如牲口,牲口累死了还可以吃肉,人累死了只能扔到路边。

    再往前就快到娄山关了,赵良栋回头望了一?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