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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第172部分阅读

    明军无甲兵。这些目标虽然距离要远一些,但攻击他们更容易取得战果。

    所有第一排的弓箭手都靠近了城垛。宋梁心中十分紧张,但也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前走去,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什么迟疑,督战的军官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举起钢刀而不是皮鞭。

    作为一个参加过几次城市攻防战的老兵,宋梁知道当他们首次出现在墙垛上时,会受到敌军猛烈的箭雨攻击。前面即是墙垛了,宋梁深吸了一口气,迈出了最后一步,他已经站在了一个垛口上,顿时把城外的情况一览无余。似曾相识的大片盾阵像是一个庞大的甲壳虫似的生物,正在壕沟边缘缓缓蠕动。后面是川流不息的明军无甲兵,他们像蚂蚁一样把土包运来,然后就用这些填平壕沟,堆上城墙,让明军踏着土山冲进重庆,把宋梁他们统统杀掉。

    宋梁稳稳地张开了弓,瞄准了一个射程范围内、位于明军盾阵后方的敌人,在宋梁瞄准的位置上,有一道明军忙碌的人流,如果他不小心射偏了,还有机会命中其他人。

    ……

    在宋梁的身前不远,劳青岩正把他的弩机举起指向重庆城头。邓名把这些汉阳造的单兵弩配置给他手下的浙兵老兵,而李来亨同样将其交给荆州军中最优秀的射手。弩手是第一批靠近重庆城的明军,他们在盾兵的掩护下,首先和城上的弓箭手进行了一番对射。双方都在盾兵的保护下,所以哪一方都没有取得值得一提的战果。不过通过这种对射,双方都摸清了对方的一些底细。清军考量出了明军的装备,而明军弩手的掩护则保证大队人马能够更快、更安全地靠近城墙。

    明军的步兵在向重庆城墙逼近的时候,劳青岩看到城墙上的敌军射手都消失了。新兵对此或许会感到奇怪,但在劳青岩这种老兵眼中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清军发现远程攻击效果不好后,自然会躲在墙垛后面,既隐藏了实力还能避免受到流矢的伤害。

    在明军结成盾阵小心翼翼地逼近到壕沟前这一段路上,劳青岩从始至终用弩机瞄准着重庆城头。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当明军开始填壕沟、清除梅花桩的时候,大批敌军的弓箭手就会出现,发起猛烈的攻击。明军所有的弩手和弓手都隐身在步兵的盾阵中,全神贯注地戒备着,准备在清军弓箭手出现的时候给予迎头痛击。

    弩手需要极快地做出反应,相对弓手来讲,弩手无疑更有优势,因为他们可以一直保持满弦状态,而弓手显然做不到。不过即便如此,弩手也需要时刻保持着精神高度集中,才能抓住那一瞬即逝的良机。

    不过劳青岩却没有能在清军出现的那一瞬间发射,因为他正忙着给他的弩机上弦,刚才重庆城头虽然平静,但不时有鼹鼠一般的清军斥候探出头来观察城下明军的动静——躲在城垛后面,观察、射击的视野很窄,清军无法准确地掌握全局动静。

    对于清军的斥候,劳青岩一般是不会攻击的。因为斥候多半是经验丰富的老兵,身手敏捷,如果劳青岩看到目标出现然后再掉转弩箭去瞄准,那时候斥候已经看清了眼前的一切情况,迅速缩回墙后去了。

    但刚才有个正前方墙后的敌人犯了一个错误,他的身体伏得不够低,让劳青岩看到一个头盔的尖顶从墙边缘上探出。于是劳青岩就举起弩机,把它锁在头盔尖顶所在的位置上。劳青岩身旁的一个明军弓手,经劳青岩的提示后,也向着那个方向弯弓。

    看到那个头盔的尖顶晃悠了一下,作势欲出时,劳青岩就扳动了弩机,铁箭激射而出,在它飞临重庆城墙上时,那个躲在墙后的清军斥候正好探出头来,用脸颊接住了劳青岩的弩箭。而另外一个明军射手的动作稍缓,看到劳青岩的箭射出去后,才跟着开弓,劳青岩看到那支箭好像也命中了目标——新兵就是新兵,劳青岩知道如果没有自己,这个弓手多半要看清了人头才开弓,那么等羽箭飞到时,对方早就又消失在墙后了。

    在劳青岩再次举起弩箭的时候,墙垛后的清军已经完成了一轮射击,退了下去。

    许多明军被敌军射中,他们迅速被周围的同伴搀扶了下去,这些人也竭力忍住疼痛,一直等到远离战斗部队后才开始大声呼痛。

    清军的弓箭手一批批出现在城垛后,他们攻击着那些从事搬运的明军以及威胁巨大的明军弓弩手,而明军也还以颜色,不停地反击城上。

    宋梁已经轮换过三次了,他看到军官正指挥着无甲兵在墙垛前预备,并勒令他们探身出去攻击城前的明军。这个命令让宋梁感到宽慰,因为这些人会替射手吸引明军的火力。军官紧接着转身看向弓箭手,宋梁知道马上要部署弓箭手的战术了,而这个战术部署将决定他今天的生死。

    第三十一节 佯攻(上)

    和很多重镇一样,重庆城墙所有墙垛的下方都有一个倾斜向下的射击孔,从这里射击敌人相对来说更安全。宋梁希望长官让他们这些老兵利用这些射击孔,而让经验较少的弓手去负责城垛。不过军官的命令让宋梁失望了,军官让新兵监视射击孔,如果视野内有明军就攻击,而让宋梁之类的老兵去城垛边备战。

    “局势有这么严重吗?这才刚刚开始。”宋梁腹谤道。他很清楚,在利用射击孔方面,老兵和新兵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那里视野相对较小,而且攻击角度也比较狭窄,如果没有合适的攻击目标那么经验再丰富也没用。而让经验丰富的射手从城垛攻击,他们可选择的目标就多一些,也能给敌人带来更大的伤害,当然,也更容易被敌人命中。这种战术会提高双方消耗的剧烈程度。

    明军已经靠近了城墙,正在支起云梯来。城墙上的军官们发出雷鸣般的吼声,让兵丁上前攻击明军。军官和他们的家丁都拿着钢刀在后面督战,不允许士兵盲目投掷,而一定要他们探出头去,准确地把大石头丢到墙根下的明军头顶上。

    宋梁右手边的射击孔旁,蹲着两个弓箭手,他们轮番拉弓朝着孔内瞄准,一个人射完了换上另一个。宋梁羡慕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身看着前方的战斗,等待着合适的机会。

    不时有明军的箭矢飞上来,眼前的两个辅兵抬着一块大石头上前,其中一个人露出半个身子,在松手的同时就被一支敌箭射中,那个士兵大叫一声,倒向了身后。宋梁抓住这个机会,猛地一个箭步上前,飞快地侧身于城垛旁,瞄准了一个扶着云梯脚的明军就松开了自己的弓弦。箭离弦的同时,宋梁急退了两步——如果刚才有明军瞄准这个垛口的话,那他肯定还来不及上弦。

    清兵不停地上前,猛烈地向城下投掷着,每时每刻都有人被明军击中。城垛前又有一个清军士兵抱着石头上去,他向墙外俯出身,刚刚把大石头举过头顶,还来不及狠狠地砸下去,就被一箭射中了胸部。宋梁看到那个清兵被从下面射来的箭顶一下,接着身体就向前趴倒,软倒在垛口上。

    “把他推出去!”军官喝道,马上就有两个人上前,抬起垛口上的人的双腿,把尸体推出了城外。

    “沥青!”看到障碍已经被排除,军官声嘶力竭地再次大嚷起来,后面抱着铁锅的兵丁匆忙跑上来,把滚烫的黑色液体从垛口处浇了下去。

    在杀伤明军的同时,清军的弓箭手和投石兵也不停地倒下。宋梁又一次射击完毕,他匆匆后退的时候,脚下一绊仰天摔了个跟头,同时听到了身下细微的呻吟声。

    绊倒宋梁的是一个垂死的清军伤员。一开始这些尸体总能得到及时的清理,伤员也会被拖下城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墙上横七竖八倒着大批的伤亡人员。

    无独有偶,几个抬着沥青锅冲上去的清军士兵也因为被军官催得急,一个人脚下一软就被尸体绊倒,连带着整个锅都被掀翻,墙垛前的几个清军士兵躲闪不及,被粘稠的沥青液溅到,都疼得蹦跳起来。

    “把这些东西扔下去!”看到混乱的一幕,已经喊得声嘶力竭的军官勃然大怒,厉声咒骂着那些壮丁:“狗东西,急着投胎吗?又在偷懒!”

    听到军官的喝骂,清兵们不由分说,把每一个躺在地上的人都拖向墙边。绊倒宋梁的那个人用轻微的声音争辩着,称他还活着,但也被和尸体一起从城墙内侧扔了下去。宋梁急忙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来,对着两个正盯着他看的无甲兵蹦跳了一下,表示自己一切正常。这两个人才把视线从宋梁的身上挪开,去拽另外一具尸体。

    ……

    清军将领轮换城墙上的士兵,让疲劳的人下来喘一口气,换上生力军继续作战——本来清军以为把部队分成三批,一批一轮,今天的战斗就该结束了。但才打了这么一会儿,第一队就已经疲惫不堪了——如果明军继续保持这种攻势强度的话,那今天看起来要轮换个两、三轮。

    李来亨得到报告,只是一个时辰的交战,他负责进攻的这段城墙上就已有上百人的减员。李来亨这一线是战斗最猛烈的,这段城墙上空的弓箭密度看上去好像比袁宗第和刘体纯的那两段还要密,起码是党守素那边的好几倍。为了挡住李来亨,清军下令全力射击,不要吝啬弓箭。

    “李来亨这是故意地消耗我军,”李国英观察了一会儿城墙上的动静,确认李来亨并没有全力猛攻,搭起云梯只是为了威慑守军,迫使清军一刻不停地抵抗:“他都竖了这么多梯子了,半天却没有爬上人来,显然是想多消耗我们些弓箭、器械和人力,等我们力竭了再一起蚁附登城。”

    李国英不断接到紧急报告,明军搭上城头的云梯越来越多,守军已经快要压制不住明军了。

    “要打破李来亨的企图……”李国英沉吟着,犹豫着是不是该命令手下调整部署,节省人力和器械,让李来亨的部队觉得登城的时机已经成熟了;更进一步,李国英突然有个大胆的设想,假如各路明军有个统一的计划,都要先佯攻,做好准备,然后在约定的时间统一发起总攻的话,那么打乱李来亨的节奏就有更大的益处。李国英可以先放李来亨上来,然后集中兵力对付他,等耗尽了李来亨的攻击能力,再把部队撤下去返回原来的阵地。这样可以减轻全线的压力,而且还不必动用手中的预备队;而其他战线上的明军多半无法及时得到消息,很可能还会继续佯攻下去,等待总攻的时刻到来,从而给李国英各个击破的机会。

    “不过若是我错了,明军并没有这样统一的计划,而是各自见机行事的话,就会带来很大的麻烦。”李国英斟酌再三,还是没有敢用这样的冒险手段:“如果我判断失误了,重庆就会遇到危险,会多损失很多士兵。”

    没有冒险的李国英让士兵们继续坚决地抵抗李来亨的进攻,一刻不停地压制明军在墙角处的活动。

    明军全军总攻的第一天就能带来这么巨大的压力,让李国英周围的幕僚们一个个都脸色凝重。高明瞻看着李来亨那边射上城的密集弩箭,一个劲地大骂东南督抚资敌——谁都知道李来亨自己是没本事造出这么多武器的。三年前,听说他因为从永历朝廷那里总也拿不到军饷,穷得连战兵都快穿不上衣服了,更别说盔甲、利刃了。后来听说胡全才在钟祥送给了邓名上万套装备,郎廷佐的几万两江部队也被邓名、李来亨一网打尽,但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谁能想到他们居然能富裕到这种程度。

    “还好,还好。”李国英强笑了一声,安慰高明瞻道:“至少胡全才、郎廷佐他们还没有送大炮给邓名和李来亨。”

    ……

    此时袁宗第在不急不慌地攻击着城墙。在搭起云梯的时候,他让手下去寻找是否有可以挖掘地道的地点,不过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正如刘体纯说的,重庆城完全是建立在山上,到处都是难以挖掘的坚硬岩石。

    “小老虎那里打得不错,李国英应该就在他那里吧。”袁宗第眺望了一下远处的中央战线,听起来那边的战斗比他这里要激烈多了。

    袁宗第现在已经支起了五十多具云梯,小股部队不停地尝试登城,但他们都很谨慎,不是闷头向上爬,而是时刻保持警惕,一旦见势不对就跳下来躲开沥青和火把。

    以前装备简陋的时候,明军攻城也只能拿人命去填,但现在既然有了不少武器,袁宗第对手下的性命也就越来越爱惜了。因为明军不停地试探性进攻,清军必须时刻保持城垛上守兵的数量,这让明军射手可以躲在盾阵的掩护下不停地攻击他们。虽然明军是攻击的一方,不过袁宗第觉得清军的损失也不小,而且清军损失的固然有很多是无甲的辅兵,但明军这边也是一样,迄今为止,袁宗第折损最多的就是搬运土包的辅兵。

    “重庆城的地形实在是太不好了。”袁宗第本想做一些简易的投石车攻上去,那样防守者集中兵力于城墙上时,就会遭到更大的伤亡。但是总攻开始得太快,袁宗第来不及做很多器械,而山地又不便于运输,让袁宗第很难在靠近城墙的地方部署好投石车。

    昨天的军事会议上,李来亨断定李国英会把主力摆在一线,企图在第一时刻挡住明军的进攻——大家断定清军士气不振,所以李国英不敢冒险,也需要靠顽强的抵抗来振奋士气,所以李来亨建议大家先佯攻一个上午,利用手中的装备多杀伤一些清军。等午时一过,太阳转到清军的眼前时,全军就一起发动总攻,将重庆城拿下。

    “本来我还怕党守素他们忍不住,不过看起来党守素拿不下城墙。”看到统一的作战计划进展顺利,袁宗第满意地自言自语道:“听说李国英铸造了一些大炮,等拿下了重庆,咱们也就是有大炮的人了。”

    第三十一节 佯攻(下)

    午时袁宗第做好了战斗准备。他的主力营不参加今天的总攻,因为袁宗第总是有些担心,需要防备李国英还有什么后手。当太阳到了约定的位置时,还不等袁宗第下令,他就听到通远门李来亨那里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战鼓声,袁宗第哈哈一笑:“小老虎真是急脾气。”

    袁宗第随后也下令擂鼓。早上负责佯攻的部队轮换下来,而新的一批部队开始认真地登城进攻。战士们今天一直在养精蓄锐,如果清军已经投入了全部生力军的话,就很难顶住明军的这次大举进攻。

    在明军的主攻阵地上,清军发现明军的攻势突然变得猛烈起来,几乎所有的梯子都同时剧烈地摇晃,大批的明军正涌上城来。那些坚守在射击孔旁的清军射手本来显得相当从容,但一瞬间都发出了惊叫,慌慌张张地把弓箭射下去,还招呼其他人赶紧过来帮忙。

    正在城下休息的宋梁也被紧急的号角声唤起,他不得不扔下手中的饭碗,在军官的催促下再次跑上城墙。凑到射击孔旁边匆匆一瞥,宋梁就看到城外的梯子上爬满了明军的士兵,通过射击孔能够看到,城下有大批敌兵已经跑到城墙边,围拢在梯子脚旁。现在城垛上已经没有弓箭手的位置,清军的披甲兵也一拥而上,顶到了城垛前,挥舞着刀枪向城墙下面乱戳。

    宋梁和其他所有的射手都挤在射击孔的周围,以最快的速度向外射击着。那些抬着油锅的壮丁转来转去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又怕军官给他们扣上畏敌不前的罪名,就向射击孔挤过来,不假思索地把沸油和沥青从这个出口倾泻出去。

    “不要胡来!”几个射手还来不及提醒,就有几只大锅沿着射击孔倒了出去,突然倾泻而下的热油把几个明军从云梯上浇了下去,但粘稠的沥青却没有尽数流出去,遇到墙壁,冷却的部分粘在射击孔道四壁,挡住了射手们的视野和射界。

    “贼人的细作!”忙着指挥披甲兵作战的军官回过头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大刀一挥,就把一个抬锅的无甲兵砍了个身首分离,然后朝另几个抬锅的人吼道:“滚!还不快去干活!”

    士兵骇然而退的时候,军官又转身去督促墙垛边的人作战,甚至忘记了让无甲兵把他们刚被砍翻的同伴带走;而宋梁他们几个射手也放弃了被堵住的射击孔,换到了另外一个位置。

    在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