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书院 > 其他小说 > 伐清 > 伐清第185部分阅读

伐清第185部分阅读

定天下形势的大战,而得到的回答只有简单的一句:“我们被鞑子和吴贼偷袭了”,除了这句之外刘体纯再没有第二句,邓名见对方丝毫不能释怀自然也不会继续问下去,尽管他对这场大战的前后经过非常有兴趣。

    见巩焴可能要谈起一片石之战,邓名就耐心地等着,并没有进行任何催促。在邓名的前世,历史研究者大部分都认为这表现出了多尔衮的雄才大略,早在李自成抵达山西的时候,多尔衮就对八旗宣布现在和满清争夺天下的,就是李自成集团。但为了麻痹李自成,多尔衮还写了一封信派去送给李自成,声称愿意与起义军联合讨伐崇祯。而目光不够远大的李自成确实中计,对满清毫无防备,所以才有山海关的清军突然袭击和顺军突如其来的崩溃。和这个叙述不符的事件都被满清官修史者有意无意的忽略,比如多尔衮这封信在顺军那边的反应,以及顺军对此的回复。

    邓名对此自然也是一无所知,片刻后巩焴没有立刻讲解山海关之战的经过,而是询问邓名的印象,邓名当即就老老实实地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闯王当时应该是有些大意了吧。”

    “原来国公也是这么看的啊,不过也难怪。”巩焴点点头:“国公真的和皇上毫无瓜葛吗?”

    邓名知道巩焴在私下交谈时,“皇上”两个字指的只能是李自成,听到巩焴又一次提出这个疑问,邓名苦笑道:“巩老先生都是第几次问这件事了?我确实和闯王无亲无故。”

    “永昌元年三月十九日,闯王入北京,后三天,也就是二十二日,”巩焴终于开始讲述当年的经过:“吴三桂给他的老子写了第一封信,内容大概就是问我们是否攻破了北京,他家人是否已经出城,而且嘱咐他老子不要多带银子,统统埋到地下去最好……”

    “这个关头还在讨论带不带银子,”邓名失笑道:“巩老先生在开玩笑吗?”

    作为一方大帅、诸侯,在这个紧急关头不仔细询问北京政治局面,反倒嘱咐亲爹莫要带太多银子逃跑,还是掩埋为上……如果不是这两天对巩焴为人已经有点了解,邓名几乎会认为这是在造谣埋汰吴三桂。

    “当时见了吴三桂这封信,皇上也不禁莞尔,平章摇头哭笑不得,众将多有大笑者,认为吴贼头脑简单、容易对付。”巩焴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容,继续说下去:“最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吴三桂这封信的末尾,是‘祈告朱、陈妾,儿身甚强,嘱伊耐心。’这就是最后一句。”

    邓名心中暗想,“陈妾”想必就是那个名传后世的美人陈圆圆,不知道朱妾是谁,不过吴三桂在那种家族、前途千钧一发的时候,居然还不忘记嘱咐家里的美人宠妾,这哪里还像是个枭雄?明明是就是个纨绔子弟。

    紧接着是同时送回的一封信,上面说前一封信封口后,他才得知皇上有兵马四十万,对他老子说这么强大的兵力不是他能抵挡的,所以打算投降,问他老子有何看法。而这封信最后一句是和刚才那封一样。巩焴又一次引用了吴三桂信上的原文,而不是用他自己的话进行解释,时隔这么多年,巩焴对吴三桂的信中的这两句话仍念念不忘,可见当时给他留下的印象有多么深刻:“陈妾安否?甚为念!”

    如果这段轶事的主人是其他人,邓名此刻已经会放声大笑起来,短短两句话,一个粗鄙昏聩的纨绔形象已经呼之欲出。

    “然后呢?”邓名记得他看过的史书上,有很多人认为是李自成抢了陈圆圆,还有人说是刘宗敏,有人为了挖苦吴三桂甚至做圆圆曲,称他为“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个事情到底如何,邓名也拿不准,所以就问巩焴:“陈妾到底如何了?”

    “吴贼当时手握三万辽兵,实力还在已经投降皇上的姜镶、唐通等人之上,国公以为皇上会如何?早在进北京之前,我们就知道了这个陈妾,进北京前皇上就交代过,这是绝对不能出事的人物。”巩焴告诉邓名,十九日李自成进城后,立刻下令将十六名妇女送入皇宫——这时李自成并不在皇宫居住,他在天黑前就离开了,这十六名妇女都交给戒备森严的皇宫中的太监照顾,以免发生意外:“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吴陈氏交给崇祯的太监王永章负责,闲杂人等休想靠近一步。”

    “二十五日,吴三桂投降,献上了降书,还把山海关移交给了皇上派去的人马,向北京进发;二十七日,吴三桂趁夜回师,偷袭皇上的官员又夺回了山海关,然后又给他的父亲写了一封信:‘前日因探报刘宗敏掠去陈妾……呜呼哀哉,今生不能复见,所以起兵杀贼殆尽,已向清国借兵……”巩焴背诵吴三桂的书信到这里时,听到清国二字后,邓名脸色变了变,但巩焴还在继续背诵下去:“本拟长驱直入,深恐陈妾或已回家、或刘宗敏知悉乃儿妾,并未j杀,以招儿降,一经进兵,反无生理,故飞禀闻讯。”

    听完这份信后,邓名忍不住一声长叹,大概这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由来吧,可是听巩焴这么说,似乎只是一个误会罢了,李自成明明把陈圆圆保护得很好:“为何不立刻派人去告诉吴三桂真情?”

    “国公何意?”巩焴脸上露出迷惑之色。

    “为何闯王不马上派人去见吴三桂,让他知道他的陈妾安然无恙?”如果不是怕巩焴下不来台,邓名都想问是不是李自成真的把陈圆圆收入自己的后宫了,不然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又怎么会做不好。

    “当然通知了……”巩焴脱口而出,然后才意识到问题出在何处:“国公以为吴三桂就此就叛投了鞑子?”

    “是啊,他已经投降,然后复叛,等等。”邓名也意识到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他印象里是吴三桂降、叛了一次:“难道吴三桂又投降闯王了吗?”

    “当然,”巩焴大声答道:反问:“国公以为吴三桂只反复了一次吗?”

    “闯王就在北京呆了四十余天,”邓名惊讶地问道:“吴三桂反复了几次?”

    巩焴伸出了三根手指,在邓名眼前摇晃着:“三次!这是第一次投降后的事!而在这次反叛后,皇上、平章、众将,也包括我,都认为吴三桂这事太容易办了,把那个陈妾还给他就行了。不知道国公是不是感觉很熟悉,不知道国公之前是不是认为,已经摸清吴三桂的底细了,云贵就是他的命门,只要把云贵给他就能收服他了。”

    “然后他又投降,又叛了?”邓名听得瞠目结舌。

    “对,这就是第二次,四月一日吴三桂收到信件后对皇上派去的使者欢呼雀跃,再次把山海关移交给了皇上的官员,再次领着军队来北京参见皇上。四月三日使者先他一步与他分手后,回北京报告皇上大功告成了。结果在四月四日,使者刚走吴贼……”接下来巩焴的话,带出了一场与邓名印象中完全不同的一片石,一场他闻所未闻的李自成、多尔衮、吴三桂的激烈博弈、较量。

    第五十三节 惨痛(上)

    永昌元年三月二十九日,得知吴三桂以陈妾被掠为理由,第一次背叛大顺,回师袭取山海关后,李自成命令唐通带领和他一起投降的居庸关兵马,并四万白银的犒劳,以及吴三桂父亲的手书赶赴山海关,从而引出了巩焴叙述的第二次投降。

    吴三桂把山海关移交给唐通后,和李自成派去的使者一起向北京进发。在第二次投降后,吴三桂在永平等地张贴安民告示,宣布他是“帅所部朝见新主,所过秋毫无犯,尔民不必惊恐”。邓名听到此处,才明白自己把吴三桂的两次投降混为一谈,以陈圆圆为理由的叛变,原来是发生在第二次投降之前。

    “当看到吴贼交出山海关,沿途张贴榜文后,使者以为大事以定,见距离北京已经不远,就急忙回北京向皇上报喜。使者四月三日夜,在吴三桂扎营沙河后离开他的营地,回到北京已经是四月四日早上。当时老夫亦在其侧,皇上闻报后重赏了使者,以为山海之事已经完全稳妥了。”巩焴虽然没有明说,但邓名已经听得出来,这个时候大顺君臣对吴三桂的轻视已经达到了顶点,自认为已经消除了吴三桂所有的忧虑,而且只要陈圆圆在手,就可以迫使他来投降——因为这时李自成集团的人认定吴三桂是一个胸无大志,而且贪图女色到极点的粗鄙武夫而已。

    “四月五日,有人报告皇上吴三桂又一次叛回山海关时,皇上还责备了报信的人,说他们糊涂,竟然把三月二十五日的事情当做刚发生的事情报告。更让皇上生气的是,地方上的反应迟钝,军机大事竟然会拖延这么久——直到朝廷做出了反应,再次劝降了吴三桂后才报告。当时皇上痛斥牛平章,问是不是他的手下觉得天下已定,就可以怠慢疏忽了,这要不是朝廷另有能干忠勤的官员,岂不是要耽误了大事?当时牛平章也只有告罪,称一定会严责部下,让他们不要怠慢王事。”巩焴叙述到这里,已经是叹息声连连。

    “没有人想到吴三桂又叛变了,而且是和几天前一模一样的行动。”邓名问道。

    “谁能想到啊?”巩焴苦笑一声。李自成的使者前脚离开,吴三桂四日就在沙河大肆掳掠,然后星夜返回山海关,击溃了毫无防备的唐通,第二次全歼了大顺驻扎在山海关的军队。

    在这次叛变后,吴三桂发出了那封著名的檄文:“我父矫矫王臣,反愧巾帼女子,父既不能为忠臣,子安能为孝子,桂与父决,请自今日。”也正是这篇檄文,为吴三桂赢得了南明广泛的称赞。邓名不禁想到郑成功与郑芝龙决断的那封信,其中也有模仿吴三桂这篇檄文的迹象,因为直到那个时候,南明士林居然还普遍认为吴三桂有很多苦衷,是迫不得已。

    “直到四月六日,山海关再次被吴贼袭取的消息传来,皇上才大惊失色。”巩焴告诉邓名,当李自成发现自己被吴三桂用同样的办法两次欺骗,导致前去接受山海关的大顺军队两次都因丧失警惕被吴三桂消灭后,才在震怒中把吴襄下狱:“皇上决议不再劝降,而是兴师讨伐吴三桂,彻底打垮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理所应当,”邓名自问若是两次被骗,那也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尝试第三次,也一定要为被偷袭的将士报仇,但他刚才清楚地听见,巩焴说过还有第三次:“后来又出了什么事?”

    “六日皇上把吴襄下狱后,立刻传令北京周围的众将,命令集结兵马、储备粮草,准备亲征山海关,出征日期就在七天后的十三日。”说到这里巩焴又是一声长叹:“可就在十二日那天,辽东的紧急军情送到了北京。”

    “是什么?”

    “谍报,鞑子于初八日从沈阳起兵,意图从居庸关入寇。”这个情报改变了一切,李自成在接到报告的半个时辰后,就再次下令释放吴襄,并提前一天出兵:“除了吴襄以外,皇上还下令把崇祯的太子,吴三桂的陈妾都带入军中。”

    “闯王视鞑子为首敌,所以再次犹豫了,又一次动了劝降吴三桂的念头。”听到这里,邓名哪里还能不明白,不过在出兵的时候,李自成对下一步形势会如何演变也没有把握,所以把他认为对吴三桂对重要的人都带在军中。巩焴等人认为局面可能有四个发展方向:清兵从居庸关入寇,吴三桂中立,那样在挡住清军后可以挟胜势威逼困守山海关的吴三桂;或是,吴三桂向多尔衮借兵,在居庸关清顺对峙的时候提兵与清军汇合,那样的话就需要利用吴三桂重视的人质威胁他;第三种可能就是吴三桂趁顺军主力开往山海关的时候回师北京,这种情况下也需要这些人来让吴三桂投鼠忌器;最坏的一种情况就是吴三桂和清军达成协议,引清军从山海关入内地。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吴三桂都是最关键的人物。

    “是的。”巩焴点点头。

    李自成十二日提前离开北京,并非直奔山海关而去,而是先到通州,然后兵发密云,指向的是居庸关而不是山海关!因为多尔衮九日从沈阳出发后,走的也不是锦州、宁远这条辽西走廊,而是向西进入漠南蒙古控制区,同样是以居庸关作为突破口。

    “十六日,皇上抵达密云,这时又有急报传来,鞑子好像有转向辽西走廊、直奔山海关的企图。”巩焴的胡须微微颤抖。即使时隔二十年,他仍是记忆犹新,日子记得分毫不差:“局面正向最坏的一面发展,皇上判断吴三桂可能已经和鞑子达成协议,一旦他献出山海关,就会和鞑子合兵一处,因此皇上立刻下令全军转向,日夜兼程从密云赶赴三河,直奔山海关,无论如何都要抢在鞑子前面切断鞑子进入山海关的通道。可我们因为绕道密云,耽搁了整整两天。”

    “闯王早就知道鞑子是大敌啊。”到此邓名终于确认,李自成不但知道清军的进攻意图,而且非常警惕。在邓名看过的很多书里,都称清军出现在山海关完全出乎李自成的意料,比如金庸先生的著名描述就是:当清军突然出现在顺军视野里时,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顺军狂呼着“辫子兵来了”,然后就一哄而散。金庸大师更赞叹道,辫子兵当时就是天下无敌的象征,只是一露脸就把顺军吓得四散而逃。

    但无论是巩焴的描述,还是李自成的行军路线,都说明顺军从头到尾都是以清军为首要假想敌,甚至连转向山海关对付吴三桂,都是针对清军的军事行动而进行的军事调整。如果不是多尔衮在吴三桂的请求下转向,李自成已经因为清军的威胁而再次改变了对吴三桂的策略。

    十七日,顺军先锋抵达永平,吴三桂再次请求谈判,李自成判断这是吴三桂的缓兵之计,命令扣留吴三桂使者李赤仙,攻击永平的吴军。虽然顺军一夜未睡,但经过半天的激战后,还是攻克了吴军的大营;十九日,顺军先锋抵达山海关外围;二十日,顺军开始攻击山海关外围的南北翼城。

    “二十一日,皇上抵达山海关,立刻命令军队绕长城而出,从一片石攻击东罗城。东罗城是山海关通向宁远大道上的卫城,鞑子若要靠近山海关,就必须从此经过。当时探马回报,说东罗城外还没有见到鞑子的踪迹,皇上长出了一口气。我记得很清楚,皇上绷了两天两夜的脸色一下子放缓了,他对我们说:‘总算及时赶到了。’那时,我们都以为我们真的及时赶到了。”

    直到二十一日晚,多尔衮的先锋才抵达东罗城外十五里,得知清军先锋出现后,李自成再次下令不许休息,全军攻击东罗城,务必要切断清军同吴三桂联系的可能通道。

    二十一日夜至二十二日清晨,从一片石向东罗城发起攻击的顺军突破了城池的外围防御。是夜清军听见东罗城炮声整天,但刚刚抵达的清军却不知道虚实,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是进一步向正在赶来的多尔衮请示。

    而多尔衮同样不了解山海关的情况,此刻他甚至不了解到底顺军是否已经攻入了山海关,也不知道东罗城的战斗是山海关战役的尾声、还是前奏。因此直到这个时候,形势依然微弱有利于顺军。吴三桂的求援使者被困在东罗城内,虽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却无法与多尔衮取得联络。

    在邓名的前世,关于东罗城防御战的记载是这样的:二十二日清晨已经攻上城墙的顺军的攻势突然停止,并退回了一片石,大难不死的守将冷允登立刻派人联络多尔衮,对守住城堡的解释是闯贼突然纷纷落城,是天助吴军和“王师”;而在一片石战后,进入北京的清廷组建的兵部要吴三桂为部下叙功时,吴三桂则语焉不详,最后在兵部再三催问下,吴三桂回信说此战的经过多尔衮心知肚明,他就不用赘述了。

    “我不明白,我完全不明白。”当巩焴叙述到这里的时候,邓名彻底糊涂了。

    巩焴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反问邓名,刘体纯是否说过山海关的经过。

    “我就知道刘将军军纪严明,整师而还,人马几乎没有损失。”在惨败中保存了绝大多数兵力,这当然是非常了不起的能力,后来怀庆等反击,就是依靠刘体纯完整的兵力和紧急从湖广调来的袁宗弟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