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就先走了,回头我再给您打电话。”
说罢就对高名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走。
只是这样突兀的态度,着实令高名扬不太明白所为何来。以她为人处事的圆融态度,根本不会做出眼前这种失分寸的事。
他们至少该陪着等到魏处长的家人来才对。
难道真的是已经醉糊涂了?
“雅思……”他试图提醒她。
雅思根本不听他的呼唤,道了别之后就步伐摇晃地朝路的另一边走去。
他只好对魏处长歉然地笑了笑,迈步跟上去。
一辆车拐了个弯驶向酒店的大门口,与雅思擦肩而过,放慢了速度。
车里的人侧目看来一眼,给了她一个客气的笑容。
她就是怕眼前这样的熟人相遇场面,才想着迅速离开。
只可惜动作不够快,还是遇上了。
关鹏。
眼前的人,不知为何此刻瞧来面容已经有些陌生,可名字自心头划过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自己打心底里透出来的那一丝凉意。
庆幸的是,她没有回头,走得很从容,完全没有失态。
只是下意识地越走越快起来,脚下也是越发虚软得没有了支撑的力气。
高名扬感觉到了她的反常,眼疾手快,在她软倒的前一刻伸手扶住了她。
“你没事吧?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勉强站了起来,摆摆手:“我没事。”
挣开他的手,继续朝前走。
走出两步,想起来似的又回过头来:“高总,你走吧,我也走了。”
摇摇晃晃地站到路边,等着出租车出现。
他大步走了过去,蹙眉道:“这么晚了有现成的专车不坐,打什么车?走,我送你回去。”
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就走。
雅思被他拉出几步,挣扎着再次推开了他的手。
“你走你的,不要管闲事。”
他哭笑不得。他们是一起来的,送她回家怎么变成管闲事了?
知道她晚上喝多了,这是酒劲上来打算发酒疯了吗?
不跟神智不清的人啰嗦,继续拉着她走路。
雅思虽然的确觉得脑袋昏沉,但神思还残存着几分清醒。跟他只能算是工作上的拍档,所以不希望自己的每次失态都被他看见。
“高先生,我不想坐你的车。”
“给个理由。”
她本来想一句“没理由”吼过去,转念想想人家总归是好心,于是道:“我今天酒喝多了,保不准等一下会失态,不想吓到你,所以我们还是各走各的吧。”
他听完她的话,倒真的停下了脚步,四下看了看,拉着她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看到不远处的的花坛,于是拉着她走了过去。
按着她坐下,自己也在旁边坐了下来,然后看了她一眼,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心情不好,不过要吵要闹都随你,把我当发泄对象也没问题。”
雅思没吵也没闹,只是低低地叹了声气。
“刚刚,魏处长的女婿,他就那个是我曾经一直一直喜欢的人。”
这一句话,却让高名扬不禁诧异了一下。原来她的伤心,是来自感情的困扰。
“大学的时候,整个系的女生都仰慕他,可是谁也没料到,他最后会跟小我们一届的师妹走到了一起。都说人往高处走,上一次同学聚会后,大家都说他是变得世故了才会选择做官宦人家的女婿。可是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必然是他真心喜欢了,才会去跟那个女人结婚。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也不必跟任何人交代。像我这种只能玩玩暗恋的角色,就更不需要得到他的解释了。”
她看着他,露出苦笑:“我是不是特失败特可笑?”
他目光澄澈坚定,对她摇了摇头。
“我就是很失败很可笑,暗恋不成就在这里半死不活地哀悼,一点意思也没有。所以像我这号人,注定不会有人喜欢。”
都是心底里的话,也只会在酒喝多了才会一不留神全说出来。她迅速低下头,害怕自己一个激动会流出眼泪来。
“你不是别人,又如何知道别人的想法?有句话说,他人眼中瓦砾,未必不是我眼中的至宝。”
她忍不住抬起头来。
他的神色里毫无半分玩笑之意:“雅思,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你自己不曾留意而已。”
她就一直看着他,看到连气氛都尴尬起来了。她却突然站了起来,捂住嘴巴朝不远处的下水道口跑去,然后蹲着就是一阵干呕。
他远远看着她的侧影,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之色。
有些话,一直徘徊在他的心里,想说,自己却是觉得有些唐突。当然今天这样的状况下,根本也并不适合谈太过正经的话题。
想到她晚上喝得太多,身体肯定是受不住了。于是立刻起身走过去,轻轻帮她拍着背顺气。
雅思觉得自己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晚上没怎么吃东西,吐得全是酒水,酸气哽在喉咙里,几乎背过气去。
“如果太难受,我送你去医院吧。”
雅思迷迷糊糊地摇头拒绝。
好不容易吐干净了,他小心地扶着她坐进车里。
她闭眼靠着副驾驶座上,脸色惨白,眉头深锁。
他从另一边坐进车里,没有立即发动车子离开,而是静静地将目光停在了她的脸上。
相识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工作上她专致认真,能力卓绝。为人处事上,她对他,多半还是忍让包容的态度,实在被惹急了才会抵抗一下。最重要的一点,她答应的事,似乎就会拼尽全力去完成。
他并不是她该背负的责任,到底什么原因让她对他父亲的承诺如此固执信守,他虽然不知道,但今晚她不管不顾地陪酒只为帮他打通关系这件事,让他原本的认知,产生了一丝动摇。
丁雅思,只可惜你的好,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看得见。
这便是我担忧的事。
雅思最后还是被送到了医院。
高名扬开着车送她回家,到达之后想喊醒她下车,她却迟迟没有反应。伸手一拭,才发现她额头烫得厉害。于是他又迅速调转了车头,在小区门口跟保安问了路,然后直奔最近的医院。
值班医生调试好输液的管子,看了一旁的高名扬一眼,先一步走出病房去。
高名扬跟了出去。
年轻的医生见到他出来,眉头一蹙道:“你女朋友有胃炎吧?那还让她喝那么多酒,不要命了吗?”
最见不得这种拿身体不当回事的人,出了问题又只知道逼着医生要保证。
高名扬也没有否认,只是道:“那现在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先输液,留院观察一下。明天早上你弄点稀饭什么的,等她醒了给她吃。”
医生交代完,离开了。
病房里开着日光灯,将房间拢进一片冰凉的颜色里。
他看了一眼,转过身,半靠到门边的墙上,下意识摸了摸西裤的口袋,想起来自己还装着一包尚未开封的香烟。那时她吃饭前给他的,说是以备急需。
巨细遗靡,事事周到。只除了对待她自己。
一个女人,年纪轻轻就得了胃炎,不知道她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像今晚的场合,她看起来应对从容,可见是见识得多了。而生意场上,不分男女,至少为了成功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是一样的。
他取出香烟,打开了抽出一根,浑身摸遍了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打火机,于是又静静地将烟塞了回去。
心头却是一阵莫名的烦躁。
转过身,从半掩的门里,可以看到床上的人依旧昏昏沉沉地睡着。
他下意识地再次蹙眉,只是叹气。
心里烦的时候,他就给丁湛打电话。
“我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
丁湛在那头笑着调侃:“怎么,心软了?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就良心发现,该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
他在这头沉默了许久。
“我看着她为了拉关系,把自己喝到犯胃病进医院。我想如果只是假意应付,根本不会做到这个程度。”
丁湛也转了认真的语气:“名扬,你向来都是个理智的人,凡事都能妥当应对。唯独在这件事上,我一直不太苟同你的做法。当然,人的确需要相处之后才能了解彼此,你想通就好了。”
“可是丁湛,”他停顿了一下,挥走心里的那一丝感性情绪,“想明白是一回事,现在的形式却已经容不得一切重头再来,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说这句话,不是说给谁听,他不过是想坚定自己的心意,不允许自己心软动摇。
丁湛沉默了一秒,给出中肯的意见:“只要你自己觉得能把握住事态,别人无权干涉什么。不过名扬,如果爱情是你一直避若不及的东西,那么该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丁雅思,你可能要考虑清楚了。”
最后这一句话,牢牢敲进了高名扬的心里。
直到电话挂断许久,他仍对着暗下来的屏幕出神。
冷静理智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东西,只希望这一次,他不会丢失了这些东西而不自知。
可是他分明也知道,人的心意,永远都是无法被理智左右的东西。
第五章 看似英雄(1)
雅思在医院里已经躺到第三天了,痛苦得简直无以复加。
她年纪轻轻,一直过着忙碌的生活,几时像现在这样游手好闲过?高名扬说,你就当是趁机休假,好好休息一下。
真要是休假倒还好了,她至少可以背起包满世界散心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睁眼闭眼看见的都是医院病房的天花板。
她觉得自己的状态,离崩溃绝对不远了,现在最好谁也不要来招惹她,她会毫不留情地把那个人当炮灰给轰了。
侧身睡着,面朝着窗户。身后传来推门声,她也懒得回头去看。反正无非就是医生护士。
有东西放下的声音。
“今天感觉怎么样?”
她诧异了一下,迅速翻身回头。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公司里吗?
“康婶呢?”
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保温瓶:“我开车去公司,顺路就把这个送来了。”
雅思不上心地看了一眼:“又是粥?”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都是医生的吩咐,一个星期里都不准吃油腻的东西。
“趁热喝,我帮你弄。”他动手拧开盖子。
雅思阻止道:“你先别弄,有件事我要跟你打个商量。”
他分神看了她一眼:“好,说吧。”
“这个白粥我打死也不喝了,要不你给我弄点别的吧?”有求于人,连态度也是难得一见的友好和气。
他停下动作:“医生说……”
她理直气壮地瞪了他一眼:“医生的话怎么能全听?你没见我都好了吗?连液也不用输了,为什么还不让我出院?可见是巴不得我住上十天半月,好多贡献一点床铺费。”
积了一肚子的牢马蚤,终于忍无可忍了。医院和医生成了可怜的靶子,而运气不好的高先生则成了接受这一番牢马蚤的受害者,还必须是无条件地接受。
“我发现,你几天医院住下来,脾气好像变了一点。”他试图说得含蓄些。
“把你当犯人一样关在这里,不出三天,看你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高名扬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知道这个时候眼前的人最好不要多惹,于是妥协了:“那好吧,你说想吃什么,我去买。”
她心心念念了好久,自然不用想就脱口说出:“沙县的馄饨和蒸饺。”她不能吃辣,平时下了班都喜欢去小区门口的沙县小吃店里解决民生问题。
“没问题。”
他转身要走,她却又突然叫住他:“等等!”
他又转过头来。
“你这几天有没有在家训练自己的酒量?”这次住院成了雅思心头最郁结难解的一件事,顺带着,她就恨不得他能立刻扛起大梁好容她脱身。
他好笑地问:“一个人在家怎么练?”
“喝酒跟几个人有什么关系?你餐餐喝一点,每一顿都喝,每次都加一点份量,这样练着练着自然就练出来了。”
还要餐餐都喝?“那早餐要喝吗?”
她很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他不禁失笑:“我觉得你这不像是在训练酒桌上的精英,而像是怂恿一个良民走上酒鬼的歧途。”
雅思皮笑肉不笑地回:“这有什么关系,酒鬼的那身本事要是用在饭桌上,还能发挥常人无法发挥的作用呢。端看你是选择将一身本事投注在正途上,还是放任自己走向歧途。”
不愧是他的首席秘书,三句话就堵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觉得你还是快点好起来做好你的监督工作比较重要。”
她倒是想啊,可惜医院偏不肯松这个口。
“难得你跟我有志一同,那么就把劝医生放人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如何?”
高名扬露出沉思状,然后一本正经地回道:“主治医生是个帅哥,你不觉得身为美女的你,自己开口效果会更好一些吗?”
就知道他肯定不会配合。
“算了,不指望你。你还是赶紧买了东西,然后早点回公司吧。”
她这是因公受伤,抱着这样的认知,所以使唤起人来一点也不觉得惭愧。
他扬眉一笑,带上门离开了。
雅思躺回床上,翻了个身,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跟高名扬之间的相处,什么时候已经和睦到可以互相耍贫嘴的程度了?
最严重的是,她好像一点也没有排斥的感觉。
在医院里躺了四天,加上双休两天,雅思一共离开了六天。
回到公司上班,一心想着办公桌上的文件肯定堆成一片了,不知道要熬几个夜班才能把工作进度追回来。
可是星期一早上走进办公室一瞧,发现桌面上空空荡荡,整洁得她以为自己走错位子了。
找了小雯来询问情况,小雯笑着回:“那些文件,总经理都让搬他办公室去了,也全都着手处理掉了。”
雅思不免好一阵诧异。
当然,这些事本来就是该他去做的,做得好不好且不说,至少表明他知道主动思进取了。不错,是个好现象。
只是,她抱着奋战的状态来,突然闲下来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过也好,她可以专心去做更重要的一件事。
从包里翻出手机,打开信息那一栏,她开始往里面输字。短信内容很简单,可是翻出号码发送之前,她却犹豫了很久。
她这样做或许不道德,但转念想想,对立的那一方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从来利益对立的两个人竞争,都会拼至绝然的地步。
高名扬当然不会下这个狠手,那么为了能最快速度地扶他上位,这个坏人只能由她来当了。
她既然答应的事,就会使尽手段也要达成。因为商场之上没有人会跟你讲仁义,如果无法抢得先机,遭殃的就只会是自己。
所以,她不该有什么犹豫。
按了确认,信息提示:发送成功。
她的心开始下意识地悬了起来。
整个公司所有人,当然也包括蒋世林自己,都觉得“金华馨园”的开发案是志在必得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所以当状况突然来临的时候,谁都没有心理准备,就已经被沉重的现实给砸得毫无招架之力。
那块土地原属于一家国营企业的厂房,企业倒闭之后土地自然要拿出来拍卖,这其中当然是有政府参与监督的。
不过许多程序都只是走个过场,人人都知道里头有黑幕,只不过大家都在黑幕底下互相搞小动作,端看谁的手腕更高一筹,便能成为最后的赢家。输了,也不会有人去做那种损人不利己的傻事。
市土地局对外宣称是接到匿名举报,检举有人在背后行贿提前标下了那块已经成了香饽饽的土地,而行贿的人,正是“蒋氏集团”。
这个突发情况,怎么看都不像是行内人干的蠢事。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跟“蒋氏集团”有私人恩怨,才会借机报复。
其实若真只是一个匿名举报,政府机关也不一定就会有这样大的动作来彻查,可是这一次却像是下了狠功夫,一定要追查此事,必然是身后有人坚持如此。
个中的兜兜转转,外人或许不清楚,但身为当事人的蒋世林,这么多年地产行业混下来,毕竟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