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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地为牢第23部分阅读

崎岖的山路朝西面而去,走了约有半个时辰,眼前道路一宽,已是平整的山道,两旁苍木林立,其间可供行人车马穿行,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停靠在路边,马夫坐在车前四处张望,似乎在等人。

    远远瞧见那马夫目光朝这边看来,然后转头对着车帘内说了些什么,李绩微微一笑,朝着马车前去,不多时,只见车帘一动,出来一年约五旬的男子,目光矍铄,衣着虽然简朴,却掩饰不去一身凛然气势,正是湘南王李崇。

    李崇疾步向前,就地一伏请罪道:“老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李绩连忙屈身阻止:“皇叔切莫多礼。”

    李崇这才起身道:“此地不宜久留,还请陛下随老臣一同离去。”

    马车虽朴实,里面倒十分宽敞,该有的也一样不少,李崇吩咐车夫启程后,因路途尚需些时候,便与李绩切磋起棋艺来。

    李绩执黑,李崇执白,两人下了有一会儿功夫,棋盘上黑子步步为营,攻于无形,白子避其锋芒,化攻为守,局势已然分明。

    随着李崇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李绩一手支额,一手把玩着手中的棋子,漫不经心道:“皇叔可知朕为何执意要去蜀地。”

    李崇动作一滞,沉吟片刻才道:“此去蜀地险境重重,陛下/体恤万民不惜以身试险,臣怎敢妄语。”

    李绩蓦然笑出声来,李崇微觉诧异,却听他带着笑意的声音道:“皇叔你只说对了一半,蜀地一行是为艰险,但朕的皇城更甚一筹,有许多人想朕死,可朕此时偏偏还不想死,只好退而求其次,引蛇出洞了。”

    李崇垂首,良久才道:“臣愚昧。”

    李绩凝视着手中的黑子道:“这天下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算计的,包括朕,既然有人要朕死,那么朕便给他这个机会,端看他的本事了,若不成,这条命朕自安然受用。”

    李崇不解道:“陛下此话何意?”

    “献王私囤兵马,朕早有察觉,当时碍于杨延辉手握重兵,朕只得静观其变,待时机成熟,献王拥兵逼宫,朕早已设想了种种方法将他生擒,却不料还是被他逃了。”李绩仍是浅浅笑着,但目中已透出霜雪般的冷意来。

    李崇看的分明,握子的手不禁一紧,但很快释然,不动声色道:“献王为人阴谋狡猾,留有后招也不奇怪,只是纵虎归山,后患必然无穷。”

    “皇叔说的极是。”

    李绩低叹一声,目光放软道:“朕一直记得小时候,皇叔曾救过朕一命。”

    李崇想不到李绩会突然有此一说,一怔之下细细回想起来,并无所获,便笑道:“老臣年岁渐长,往日的事情已记不分明了,实在糊涂的很。”

    李绩也笑了起来,似在回忆道:“那时朕年纪尚幼,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皇子罢了,还记得当时是太后的寿宴,众人其乐融融,未曾料到有刺客伺机行刺父王,混乱之中不知是谁将朕推了出去,若不是皇叔及时相救,朕恐怕已经没有今日了。”

    李崇恍惚中想到宫中是有这么一次事件,自己正好在场,却不记得他有救过谁,就算有,也该是一时顺手而已,又怎会料到当时救下的人竟是李绩,这么多年过去了,而李绩居然还清楚记得他的无心之举,心中不禁百感交集,便叹道:“那时大约看陛下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话一出口,李崇便觉出这言语中有些歧义,不禁暗自后悔。

    李绩见他陷入沉思,也不在意,自顾道:“朕初登大基阻挠重重,多亏皇叔相佐,这些朕也记得分明。”

    李崇不知李绩为何会说起这些,心思微动,面上依旧正色道:“大兴如今国泰民安,黎民丰顺,是因为陛下英明,而臣当初只不过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而已,怎敢邀功。”

    “这是应当的。”

    李绩随口一说,将手中黑子放下,指着棋盘道:“若献王为白子,那么朕便是黑子,兵分三路,前有陈凌空自蜀地起兵,后有秦老将军自京都调兵遣将,合力包抄,朕欲将献王的人马逼至燕回关,就地伏诛。”

    李崇心中一惊,险要握不住手中的白子。

    李绩依旧垂首道:“为了以防万一,朕尚派了赵严薛永二人权当后盾,若有任何狼子野心者妄想支援献王,便可断其后路,格杀不赦。”说罢,便抬起头来看着李崇,面带微笑着将手在颈间一横。

    ‘咚’的一声,白子滚了几圈掉在棋格间,好似已落了子,李崇面色苍白,目光却止不住飘向李绩身后的车窗外。

    仿佛没有发觉李崇的失态,李绩依旧盯着棋盘,半晌才沉声道:“皇叔这一招可是落入穷巷,自取死路了。”话音一顿,他抬起头来,看着李崇苍白的面容笑道:“皇叔向来精于棋艺,今日倒有失水准,可是身体不适,又或是一心二用,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四字一出,李崇蓦然起身,就在这时马车亦随之停下来,李崇险要站不稳,只见那马夫探进身子来,面色惶急道:“王爷,大事不妙,我们已被包围了。”

    李崇大力掀开车帘,只见自己所设下的伏兵皆已被擒获,果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猛然回头,见李绩仍端坐车中,波澜不惊,不禁气怒交加,一招衣袖道:“好好!原来你将自己作饵设了这个局,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让我卸下防心,只怪我当初有眼无珠直至养虎为患,此刻落在你手中倒也无话可说。”

    李绩不为所动,微抬眼睫道:“朕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你救过朕,朕确实一直铭记在心,若今日风平浪静,朕不仅不追究你与献王合谋,甚至会让你安享晚年,你本可以不死的。”

    听到‘死’字,李崇遍身一寒,随即掩饰般大笑数声,指着李绩叱喝道:“你以为我会听信你所言么,朝中结党势力已被你瓜分殆尽,我不过先下手为强,为自己谋条生路。”

    “这天下不是朕一人的天下,既然有了荣华富贵,何不平平静静的安度余生。”

    李绩蓦然抬眸,目光凌厉逼人,他缓缓道:“况且当初朕登基之时势单力薄,你敢否认拥戴于我不是别有所图?”

    李崇神色大变,无法否认,

    李绩冷笑,一字一句道:“朕说过,想要朕的命,端看你的本事,既然有胆色淌这趟浑水,就该有身首异处的准备。”

    话音未落,李崇竟突然发难,李绩只觉面前掌风一扫,一道冷光自头顶逼近,风驰电掣,眼看就要刺入骨肉之中,李绩身形一侧,避开同时用左手牵制住对方的腕骨,偏转一折,右手适时朝上拍去,李崇吃痛松开,那短匕即刻落入李绩手中,李绩一转刀柄,架在李崇的脖子上,刀身映出一双无波无情的眼,连口中的话亦变得森寒起来。

    “若你再不识相,莫要怪朕不念旧情,令你满门抄斩,也省的你黄泉路上多寂寞。”

    李崇浑身一震,目中光芒霎时熄灭,已是面如死灰束手待擒,李绩正欲吩咐人来将他拿下,马车外突然响起嘈杂之声,有人大喊‘护驾’,接着便是几声惨呼,李绩心知事情有变,转首去看李崇,见他目中先是茫然,复又变得欣喜,还未等他挣扎,李绩忽闻利器破空的声音传来,当即侧首,虽是避开了锋芒,但脖子上一痛,想是擦出了伤口,顾不得查看,李绩迅速转头去看李崇,却见一支羽箭正中他的心口,李绩伸手去摸,发现已没了呼吸,偏那双眼还大睁着,其中的不可置信仍未散去,李绩握着短匕的手一颤,缓缓放下,看着李崇的尸体,脑中瞬间变得空白。

    可情况已经容不得李绩多想,更多的羽箭呼啸而来,李绩回神急忙避过,但毕竟马车里空间有限,李绩施展不得,几次遇险,正在这时,马车重重一颤,马夫的一声惊呼尚梗在喉中便没了声息,李绩心中警铃大作,正要出手袭击来人,谁知那人一声清喝,马车开始飞快的奔驰起来。

    那声音李绩再熟悉不过,有些颤抖的手飞快掀开车帘,果然如心中所想,李绩又惊又怒,咬牙道:“为什么不走!”

    一心只想带李绩脱离险境,秦颜只作没有听清,李绩见她不答,更为恼火,大声斥喝道:“为什么不走!”

    秦颜再不能装听不见,索性道:“我不怕死。”

    她不怕他怕!李绩恨不能将她狠狠打醒,可后有追兵,眼下根本不是计较的时候,当务之急,需护着她的安危才好。

    秦颜见李绩不再发话,开始专心驾车,马车途经山道并不灵便,后面仍然有箭矢冲射而来,秦颜方俯身避过一波,急忙回头欲问李绩如何,眼前霎时一暗,有人将她反身抱住然后借冲力跃下马车,落地时,对方因受重力忍不住发出闷哼,秦颜这才看清身下的人是李绩。

    身后,马车已迎着前方的箭雨迎面而去,其间夹杂着烈马嘶吼,惊心动魄。

    转念之间,秦颜飞快起身去拉李绩,李绩略一迟疑便紧紧握着她的手朝树林深处逃去,一路上磕磕绊绊,衣衫被树枝划出一道道裂口,皆是狼狈不堪。身后的追踪还在继续,两人无声逃亡,此刻唯一的交流便是那握在一起的手,坚定异常,犹如不离不弃的誓言。

    时间无声流逝,秦颜渐渐觉出掌中有种温热的湿意,低头去看时,竟见紧握着她的那只手满是鲜血,秦颜心中一滞,反手将对方握的更紧,心中却暗暗下了决定,若有朝一日李绩与献王兵戎相见,定要先于李绩手刃对方,秦颜能容得自己杀人无数,却不愿李绩手染鲜血,不管是他的或是旁人的,只要还在他左右,守得一日是一日。

    李绩何曾知道秦颜的心思,一边掩护着秦颜一边观察四周的动静,身边绿荫如梭,微薄的阳光自茂密的树冠直射入林中,犹如在四周蒙上了一层轻纱,秦颜此刻完全欣赏不来这幅情景,她在山中生活多年,知道这深山老林里气温湿热,易生瘴气,气中有毒,久闻不益。越往深处,胸口的闷痛便越明显,呼吸之间有如针刺,秦颜强忍着不做声,反观李绩,却是无动于衷,好似不受毒气影响。

    正在这时,前方不远的草丛中发出轻微的噏动,李绩目光一凝,反身夺了秦颜手中的剑先下手朝目标刺去。埋伏的大约有近十人,见行踪已经暴露,便一拥而上运剑奋起反击,只是其中几人神态间颇为萎靡,想必也是闻了瘴气无力迎战,李绩自然是手到擒来,不多时便伤了大半,到最后可以一战的不过两人而已。

    秦颜一边暗中积聚力气,一边紧盯局势,李绩攻势凌厉,将秦颜护的滴水不漏,对方渐入败相,见李绩身后跟了个女子,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便急转剑锋全力攻击秦颜,李绩自然不会让他们得手,但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秦颜会突然出手夺回了剑,李绩尚在怔忪,秦颜已出其不意的出剑,狠狠朝一人肩膀劈下,只听那人疯吼一声,断臂处喷出一阵血雾,乘此机会,秦颜迅速折身,剑锋高挑,在另一人胸腹间生生劈出一条血路,不等那人叫唤,秦颜再朝他颈间补上一剑,彻底绝了对方声息。

    就算明白秦颜不是一般的弱女子,但亲眼目睹远比任何想象来的真实,李绩看着满身凛冽杀意的秦颜,目光复杂莫辨,一时难以语言。

    若论单打独斗秦颜或许不及李绩,但论起杀人秦颜自然比李绩有经验,在战场上对敌讲求的是快准狠,攻其要害,一招致命,见断臂之人尚做垂死挣扎,秦颜上前几步,对着李绩所伤的数人冷笑道:“杀人的事,我比你们熟练。”说罢划出一剑,同样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收回淌血的剑,秦颜作势逼近几步,躺在地上的数人纷纷目露惊惧,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四散逃跑,秦颜这才干脆利落的还剑入鞘,转身去看李绩。

    尚未来得及开口,秦颜瞳孔骤然一缩,飞身朝李绩扑去。

    第六十八章

    秦颜动作快,有人比她更快。

    李绩早已有所察觉,见秦颜朝自己扑来,便顺势将她牢牢锁在自己怀中,旋身之际,几道暗箭夹杂着利风擦身而过,那一瞬间,李绩几乎产生了幻觉,过往种种皆飞速离他远去,眸中只映出秦颜焦急模样,如此清晰,占据了他全部心神,李绩刹那间心如刀绞,下意识将她拥的更紧。

    秦颜只觉胸口一闷,手脚越发不得动弹,眼前突然天旋地转,待落地时,两人维持着相拥的姿态双双落入一旁的草丛,身形方止,秦颜双手攀住李绩肩头意欲起身,一向冷清的目中透出紧张,李绩心中一动,按下她的动作,微微摇头道:“我没事。”

    秦颜身体一松,又似想起了什么,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李绩的脸看,李绩起初觉得莫名,后来被这般直白的视线看得浑身不自在,刚想避开,这时肩上力道一轻,秦颜双手突然朝他后背梭巡而下,李绩从未像这般被人主动亲近,一惊之下竟忘了反抗,待回过神来,才低喝道:“你做什么?”

    “看你有否受伤。”秦颜动作一顿,声音哑涩道:“你的脸色不大好。”

    李绩沉住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若是此刻有人穷凶极恶的要你性命,想必你的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话方说完,李绩眼前一晃,竟觉得有些晕眩,他暗道自己莫不是真被气晕了吧。

    秦颜思索着这话确实有些道理,便收回了手,本想开口让李绩将手松开些,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脸颊上,便顺手去摸,定睛一看竟是鲜血。怔愣之中,秦颜抬眸用目光询问李绩,却见他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盯着自己,不再疑惑,秦颜猛然偏头去看李绩另一边肩侧,果然见到他的颈间有一道血痕,血迹顺着滑入微敞的衣襟内,将素白的衣领染成了殷红色。

    即使是面对流血牺牲从来都是无动于衷的秦颜,此刻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慌张着去按住李绩的伤口,见鲜血从指缝缓缓流泻,秦颜按着伤口的手开始微微发白,胸口泛起难以抑制的疼痛。

    李绩颈间的血痕是箭锋擦过所致,因避的及时,倒不甚严重,他自己也没放在心上,只不过后来两人经历了一番剧烈逃亡,以至于伤口失血难止,待一平静下来头晕眼花的感觉自然就上来了。秦颜是见惯风浪的人,明白关心则乱的道理,她强令自己迅速恢复冷静,然后仔细观察了李绩的伤口,确定并无大碍才沉下心来,只是想到方才的情形,仍是心有余悸。

    李绩本还在气秦颜擅自行动,见她这样,心中竟隐隐有些高兴,但这种微妙的情绪转瞬就被未消的余怒掩盖无踪,面色转沉,李绩冷道:“若今日葬身此地,便是你咎由自取!”

    秦颜沉思片刻,好似了悟了什么,随即点头,平淡道:“我错了。”

    这语气这神态!分明透露着现在已经这样了,我能怎么办的讯息,李绩发现他过人的自制力在秦颜面前即将要崩溃,便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等气息平复后,李绩喉中一梗,蓦然发现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已全部飞到了九霄云外,末了,只找出一句:“你不该来。”

    秦颜沉默,半晌才道:“你若无事,我便不会出现。”

    李绩一怔,还来不及细品她话中的意味,便发现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你又如何知道我会出事?”

    秦颜神情瞬间僵住,在李绩的逼视下,只好老实道:“我在山中观望,见鸟不入林,猜想林间或有人马埋伏,于是暗中留了心。”

    在某些方面秦颜与李绩可以说是极为相似,所以对李绩去吴蜀的用意秦颜早已猜到,带李绩出宫不过是顺水推舟,当发现事情已经展开时,秦颜就顺着李绩的心意避开,但暗中依然紧随其后,无事就罢了,若有不测便伺机而出,大不了拼上一条性命,也比什么都不做看他孤身犯险的好,这便是秦颜的打算。

    李绩突然间不明白自己先前到底在气恼些什么,拥着秦颜的手尚未松开,有丝丝暖意自掌心沁入骨肉之中,某种尘封的东西开始悄然融化,恍惚之中,李绩见秦颜突然侧首贴在地面,也不觉得她的举动奇怪,只略微一笑,出声询问道:“可听出什么动静了?”

    不多时,秦颜重新正视李绩道:“有一匹马,大约是领头的,后面还跟了小队步兵,听脚步声,约有十来人。”

    李绩点头,面色如常道:“待他们搜到这边,我去引开他们,你便乘机夺马,可有把握?”

    李绩问的是有没有把握而不是能不能,想必有些事情已经不言而喻,秦颜也省了掩饰的功夫,眼珠自李绩的颈上一转而过,以商量的语气问:“能不能我去引开伏兵,你去夺马?”

    “不能。”

    冷硬的两字重重落入耳中,秦颜只觉身上一松,方才还在眼前的人便已消失在草丛后,不多时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声喊着:“他在那里!”

    秦颜立马翻身而起,自草丛的缝隙间看着前方的情况,一动不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