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书院 > 其他小说 > 沧溟步光 > 沧溟步光第4部分阅读

沧溟步光第4部分阅读

    又滑稽的木偶。陶娜会心地笑着,一直在笑。若是往常,陆江津定然十分难堪,但是此时,他的神情却极其自然,既欣慰又骄傲。他在心里说:陶娜姑娘,开心的跳吧,笑吧,但愿这样能让你暂时忘却心中的创痛,忘掉那该死的战争。陶娜忽然咬着他耳朵轻轻的问:“你知道……姚连长在哪里吗?他怎么不来呢?”

    陆江津心中一动,偷眼观瞧陶娜的表情,她多愁善感的眉宇间竟带着一种少女般的羞涩。作为旁观者的陆江津一下子得出结论:这个可爱的老姑娘,竟喜欢上姚大炮了!尽管马人合一再强调国别森严,和苏联专家的交往要把握尺度,绝不容许有男女感情发生。但此时,陆江津已经不愿意去理会这些了。他微笑着道:“嗯,我知道他在哪里,等这一曲跳完了,我就去叫他来。”

    陶娜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很喜欢中国。”她迷人地笑了,又有几分羞涩。

    一曲告终,陆江津正要去找姚大炮,不料肩上被人重重一拍,陆江津一回头,便望见了那道在朦胧的烛光下显得更加狰狞的伤疤!

    “伤疤”似笑非笑的看着陆江津,道:“娘个腿儿,瞧你这舞跳的,跟散了架的鸭子似的,丢人现眼!”

    原来,马人合见陆江津和陶娜二人跳上了,便让别人去叫姚大炮来了。姚大炮跑着到马人合身旁问有什么事,马人合说:“去请翻译同志们跳跳舞嘛,好好跟她们交流交流,嗯,就是那个意思--你明白吗?”

    姚大炮双手乱摇,道:“跳舞?跳不来跳不来!没事我走了啊。”

    马人合脸一拉,眼一瞪:“我说你有没有点正形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你看人家陆江津,学学。少废话,赶紧跳去吧,这是命令!”

    姚大炮放眼一望,果然见陆江津在那里跳得歪歪扭扭的,他当时就忍不住乐了,捋胳膊挽袖子的道:“这笨头笨脑的小子啊,也敢跑这儿来丢人现眼了!”遂撇下马人合,前来纠缠陆江津。

    此时一曲又起。陆江津见姚大炮不请自来,正中下怀,顺势将陶娜往姚大炮怀里轻轻一送,笑道:“陶娜姑娘的舞跳得好极了,你学着点儿。”

    姚大炮急道:“娘个腿儿的陆江津……”

    无奈陶娜已轻轻地执着他的手,妙目流盼的望着他。姚大炮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想甩开吧,又觉得失礼,会让专家难堪,可要让他跟她跳又不情愿,特别是闻不惯陶娜身上刺鼻的香水味。别看姚大炮粗话连天,大大咧咧的,可说实在的,长这么大还没摸过女人呢,陶娜一拉他的手,他全身都象通了电一样又酥又麻。陶娜动人的微笑着,用生涩的中文道:“姚连长,你不要老踩我的脚嘛。”

    姚大炮更加胆颤心惊,象搂着一包炸药,呼气都不知道该往左边鼻孔出还是往右边了。

    陆江津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正往舞池外走,眼前一花,一个身影轻巧地旋入他的怀中,陆江津定睛一瞧,正是李双。李双道:“你的舞还得好好练练,来,跟着我。”

    陆江津苦笑道:“这辈子我怕是学不会了。”只觉得李双握着他的手又软又滑,那温柔的指尖一动,仿佛一支鸡毛拂在他心上。江津傻傻的跟着她转,至于音乐节奏在哪儿,已是全然顾不上了。两人跳了一会,李双叹了口气,气馁道:“你驴啊!跟你跳舞太累了,这哪儿是跳舞啊,整个儿俩老驴拉磨。”陆江津讪讪的道:“那我下去了,我还是喜欢看别人跳。”正巧,曲子接近了尾声,两人便从中间轻轻滑向舞池边儿上。江津忍不住在舞池中寻找姚陶二人的身影,可既没看到姚大炮,也没看见陶娜。然后才看见陶娜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原先的位置上,姚大炮已不知什么时候逃之夭夭了。

    一曲告终。大家都有些累了,纷纷回到座位上休息和喝饮品。只见陶娜握着一只话筒静静地站在舞池中央,脸上带着安静的微笑。原来,她要为大家一展歌喉。陶娜唱的是《有谁知道他呢》,用俄语唱的,很轻,很柔,还有一丝淡淡的愁绪。陶娜一边唱着,一边随着节奏轻轻的摇曳着微胖的身体,像一朵微风中的红莓花儿。在她拿话筒的手腕上露出一串手链,一粒粒檀木圆润饱满,古色古香,似饱含了经年的岁月,在手链中有一块长条的微微弯曲的绿宝石,色泽温润,夺目其间。这只别致的手链让她看起来更加宁静和温婉。陆江津真希望时空就定格在这一瞬,永远这样,曲别终,人别散,让她开开心心的唱下去。可是,曲终人散的那一刻,终究是要到来的。

    (19)

    舞会散场后,森和陆江津两人也喝光了瓶中的酒,森说话开始大舌头起来,而且喋喋不休。当江津劝说他该回去休息时,森使劲摇头,非要给江津和李双讲故事,然后讲道:“1941年……6月22日,苏德战争……战争爆发,德军分北、中、南三路……夹击苏联,新编的红军近卫军……第三师仓促……开赴前线,在……送行的人群里,一群女……学生唱起了……唱起了……”江津和李双相顾莞尔,李双忍不住道:“唱起了《喀秋莎》。”刚才的舞会上放过这首曲子,森刚给他俩讲过一遍这首歌曲的故事,说是在歌声中,近卫军第三师的全体官兵含着热泪走上了前线。几天后,在极为惨烈的第聂伯河阻击战役中,这个师的官兵几乎全部阵亡。此后,《喀秋莎》的歌声伴着浓浓的战争硝烟,顺着战壕一路飞扬。歌声从莫斯科流传开去,一时间,北到列宁格勒,南到基辅,在1000多千米的战线上,在前线,也在后方,在整个苏联到处传。那是在一次战斗的间隙,在红军一个步兵连的战壕里,疲惫不堪的士兵们突然听到随风飘来的熟悉的歌声:“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他们仔细听,发现那歌声竟然是来自对面的德军阵地。苏军一位中尉连长从望远镜里看到,在对面的阵地上,一伙德军正围着一架留声机欣赏着这歌曲。这个步兵连的战士们震惊了,愤怒了,他们未经请示就向敌军阵地发起了攻击,战斗非常惨烈。当他们打退了德军,找到那架留声机时,发现唱机仍在转动着,仍在唱着……中尉连长捧着唱片跪在地上失声痛哭,所有的战士都跟着哭了,为了夺回这张唱片,8个红军战士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森的确喝高了,竟记不得刚刚才给他俩讲过这个故事。

    三人从舞厅出来,森走在路上直摇晃,江津紧紧贴在他身边,防止他摔倒。森走着走着,忽然一把搂过身边的陆江津,口齿不清的道:“陆江津,今天我……很高兴……”刚说完,脚下踩着了一块石包,绊得一个踉跄。江津眼疾手快,赶紧搀扶住。森嘟嚷道:“难道我醉了吗?”江津心想,你倒还挺有自知之明。

    到了石景公寓,江津担心森上楼时出现意外,便对李双说:“李双我有点事想和你说,我先送教官上楼,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好吗?”李双踌躇道:“今天太晚了,我想回去休息了,明天再说可以吗?”森嘟嚷道:“你们俩去吧不用管我,我……我没事……”说着,脚下又是一个踉跄。江津见状,便对李双道:“也没什么事,那明天再说。”李双点点头,向森道了晚安,快步回宿舍了。

    陆江津扶着森进了石景公寓,又爬上了4楼,到了森的房间407室。石景公寓还有少数几个房间亮着灯,显得异常静谧。一进房间,江津一眼望见了床头摆放着的一把小提琴,心想难道是森在拉小提琴?他见森着实醉得不轻,回想起来,在舞厅里要第二瓶酒的时候森就醉态毕露了。森没有江津想象中的能喝。江津扶森在床上躺下,替他脱了鞋,又调了盆略烫的水正准备给森洗脚,森不知从哪里蹿出一股神力,噌地从床上弹起来,鞋也不及穿,便往洗手间里跑。江津知道他要吐,赶紧跟过去,森已经哇啦哇拉的吐上了,江津一边给他拍着后背,一边扯过一条毛巾给他擦脸。折腾了一通后,森才气若游丝的在江津的搀扶下回到床上,四仰八叉的栽倒在床。

    江津把他的姿势扶正,给他洗了脚,又倒了一杯热腾腾的水放在床头柜上。森早已人事不省的熟睡过去。江津又替他掖了掖被角,苦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正准备离开。森忽然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江津道:“我今晚喝醉了吗?”江津笑而不答。而森神色异常郑重,又问:“陆江津,你告诉我,我真醉了吗?”江津对他突然如此清醒颇感诧异,道:“教官,今天高兴,咱俩都喝多了。”森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颤声问:“我醉了后和谁在一起?都做了些什么?”江津道:“没做什么,你给我和李双讲了《喀秋莎》的故事,讲了你漂亮的妻子,还有你即将出生的孩子。”森认真的问:“就这些?”江津点点头。森的脸松弛了,神情也委顿下来,道:“陆江津,你赶紧回去吧,我郑重的告诫你,以后不要和我喝酒,我怕……我会害了你。”陆江津愕然道:“教官,您言重了吧……”森叹了口气:“祸从口出,沉默是金。”然后向墙壁翻过身去,从背后伸手向江津挥了挥。

    陆江津替森关了灯,蹑手蹑脚地出了407室,心头一片迷惘。这个森,真教他完全搞不懂了。怎么会有这么怪的一个人呢!好像森的身体里装了若干组开关,打开这个是这样,打开那个时又表现出截然不同的面目,真让人匪夷所思。;

    第二章 玄机难测(1-2)

    (1)

    随着对导弹解剖的推进,教学也不断深入。动力组教室的正中的大方台上,摆着拆卸得七零八落的发动机零件,在白翻翻的日光下,发出冷幽幽的光泽,把教室里涂上了一层冷峻的光辉。陆江津心想,若非亲见,谁又能想到,就是这一堆毫不起眼的金属疙瘩,组装起来推上发射架,便能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威力?!

    接下来的几天,森显得一切正常。对于那晚喝酒醉酒的事,森没有再提过,陆江津和李双也没有再提过,那件事似乎根本不存在。只是,这几天都不得其便,江津一直没有机会和李双讲记笔记被森发现的事。不过从种种迹象看来,森一直遵守着他的诺言,保守着他们的秘密。

    这天傍晚,江津吃完了饭,路过石景公寓时,又听见了那熟悉的《天鹅湖》小提琴声。江津一时兴起,便往石景公寓而来。一进公寓门口,迎面便望见一座巨大的人工石景,造型象一个肥胖的老猿,抱臂而坐,憨厚可掬,两股清泉从老猿的左右两耳沽沽地流出,假山上长满了爬山虎,此时树叶凋零,露出交织缠绕的深色藤茎,郁郁而有古意。没错,小提琴声正是从森的房间传出来的。江津来到门口,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间。森半坐在床边,神情专注地拉着琴。见江津进来,只是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转过目光专注地继续拉着曲子。他拉琴的时候眼睛是半睁半闭的,似乎是看着一种似有实无的东西。这个时候的森,完全又是另外一个人。江津被他彻底的吸引了,在他的人生经验中,还很少有人能如此地吸引他。他在椅子上坐下来。他虽然上过音乐欣赏课,但仅懂得一些皮毛。只见森这把小提琴琴身精巧,色度赭黄,质感雅致通透,心想不是上品,也是佳品。琴弓在琴弦上时疾时缓的游走,演绎着大师的不朽,不朽的音乐,不朽的灵魂。

    他见森拉得如此专注,深受感染,也情不自禁地沉浸到了《天鹅湖》的意境之中。等森一曲告终,江津不由得感慨的道:“我上大学时看过舞剧《天鹅湖》的录像片断,也是苏联拍的,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今天听到您拉这个曲子,我又想起了那出舞剧,那情景非常美。”

    森亲昵地摩挲着手中的小提琴,“《天鹅湖》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之一,我非常喜欢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我常常将我的妻子唤作‘奥杰塔’――‘噢,我美丽的公主奥杰塔’;‘哦,别说了,宾诺,我已经下了决心,除了她我不愿选任何人做我的王妃!’”森说起音乐,就如同姚大炮说起打仗,兴致高涨,竟投入地吟咏起苏联舞剧《天鹅湖》中的台词来。森继续沉醉似的道:“通过柴可夫斯基这首伟大的曲子,你似乎可以遥望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平原,深切感受到它的悲情和凄美。”

    江津由衷地点着头。在他心目中,苏联大地的确充满了悲情se彩。苏俄民族是一个悲情的民族,同时又是一个浪漫的民族。二战期间,战地上举办舞会最多的,恐怕就是苏联了。浪漫对悲情的不相容,反衬出了悲情的深沉,用留苏的顾廷的话来说,这是这个特殊民族对悲情的“叛逆”。江津道:“我们中国也有一个很相似的故事,叫《梁山伯与祝英台》。《天鹅湖》的结局是奥杰塔公主与齐格弗里德王子双双跳崖投湖,之后他们又从湖中比翼双飞,化成了一对美丽的白天鹅。而《梁山伯与祝英台》,结局是梁山伯从墓|岤里走出来,牵着祝英台的手,化成了一对彩蝶比翼双飞……”

    森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让陆江津给他详细讲这个故事。江津讲完后,森神往的说:“真有异曲同工之妙。”森又拉了两首曲子,便谈论起音乐来。不过江津在这方面的储备很匮乏,搜肠刮肚也没什么太多可说的,主要是森说他听。森说:“古希腊神话中,有一位智慧女神叫雅典娜,她对森林中的阿里安德妮说:‘挽起你的弓吧,向相反的方向各射出一支羽箭。当他们在飞行中相交的时候,世界就不是原来那个样子了!’这两支羽箭带着截然不同的啸声,飞越了辽阔的时间和空间,突然在一点上重新相交了!在这两支羽箭相交的地方,呈现出一片人类文明的奇花,人类射出的这两支飞箭就是艺术和科学。”森说得兴起,索性侃侃而谈,“18世纪大数学家拉格朗日,在意大利都灵的圣保教堂聆听圣乐时,萌发了求积分极值的变分法念头;德国物理学家海森堡,由于受音乐理论中泛音振动的频率是基音振动的整倍数的启发,做出了原子跃迁的基频与次频的实验;英国化学家纽兰兹受音阶的启示而发现了原子递增的规律从而创造了‘八音律’表;科学伟人爱因斯坦酷爱音乐而且造诣很深,在整个科学生涯中,他心爱的小提琴总是陪伴着他。他说:‘在科学思维中,永远存在着音乐的因素。’”

    陆江津不禁悠然神往,对这些前辈大师们的风采心仪不已。心想,自己这辈子是身不能至,只能心向往之了。但他觉得,森是一个能做到将科学和艺术很好地结合的人。

    (2)

    陆江津从森的房间出来,已是夜色阑珊。江津正走着,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喊他。江津回过头,正是马人合,原来马人合也刚从公寓下来。“怎么样,还适应吗?”老马这样开场,和江津闲散地聊起了家常。老马很健谈。江津将第一个月工资全寄回老家的事,马主任竟然也知道。江津不知道是马人合神通广大,还是他们在组织面前本就毫无秘密可言,他真有些不适应。马人合似乎并没有也不会注意江津的感受,连声夸奖江津做得对,做得好。

    两人走到了该分手的地方,江津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摆脱他了。谁知老马竟停下了。江津也只得停下,面对着他,听他指示。老马从怀里掏出一沓钱来,说:“这也不多,先拿着吧。”江津双手乱摇,说什么也不肯要主任的钱。老马亲切的说:“这也不是白给你的,这是你的稿费,这段时间你辛苦了,你应该得的,不过我提前支给你了。这个时候,你需要钱。”江津仍旧不肯收,道:“不不,我不需要钱,马主任我真的不需要。”老马把钱拍在江津的手中,把他的手用力握了握,道:“那我只得下令了,你要再拒绝就是抗命了。”江津苦笑一声,只得接了过来,再次表达感谢。老马这才松开手,又向四周望了一眼,放低声音道:“你刚才是去找森了吧?”江津点点头。老马道:“你怎么能光让教官请你吃饭呢?你得主动多请请他呀,手头没钱怎么能行呢?--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陆江津明白马人合为什么给他钱了。老马亲切地笑了笑,走了。江津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不知为什么,感觉不是太舒服。原想向他汇报森那件事的,但终于没有说出口。

    江津的脚步故意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