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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溟步光第13部分阅读

,宛如夜空星辰,她轻笑道:“哥哥,你不要多想,爸爸不会怪你的。”

    江津慌忙避开诗心的目光。他搀扶起韩清,一步一挪把他扶到客厅,让他靠着沙发。

    这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诗心接起电话,听了两句,讶异的说:“江津哥哥,你的。”

    陆江津心想,谁会把电话打到这儿来找我呢?莫非是老黄?接过电话,电话那头果然是老黄。老黄用一用变形的声音在电话里说:“江津,你赶紧……回来吧,出事了……”他似乎在极力掩饰自己的颤抖,话都抖得不成句了。江津十分诧异,老黄平素可是一个处事波澜不惊的人,他问老黄究竟出了什么事?老黄只是让他赶紧回去,到了再说,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然后便匆匆挂了电话。

    第五章 悲欢离合(2-3)

    (2)

    陆江津百思不解,不敢久耽,立即向韩伯母说明了情况,说组里找他有急事,他得马上回去。韩伯母也不强留,只是提醒他晚上骑车要慢点。诗心依依不舍地向他挥手:“哥哥,再见……路上小心些。”

    陆江津路上骑得飞快,由于是头一回来韩清的新家,路况不熟,路上还差点撞了棵树。等他急匆匆的赶回宿舍,老黄和另外几个同事正在等他。他进了宿舍后,老黄一脸郑重的道:“江津,你坐在凳子上,听我说。”江津觉得气氛不对,不过他依言坐下来,一头雾水地看着大家。立即有两位同事一左一右地包抄上来,使劲扶住他的肩。陆江津惊疑不已的说,你们……干什么呀?组长,究竟出了什么事?老黄沧桑的脸痛苦地抽了几抽,眼里突然滚出两团眼泪,说:“江津,你要扛住啊,李双……”他哽咽起来,“李双她走了。”

    陆江津莫名其妙的道:“走了?我知道啊,她给我写信说了……”“江津,你要节哀顺便啊。”大家忽然悲伤的说。“你们说什么?”陆江津诧异得呆住了。“李双……走了,不幸英年早逝……”陆江津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张了几次嘴,一句话也没说出,好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谁说的?”

    老黄说:“她是在执行任务途中……可能是劳累过度,提前三个月就早产了。她临产的时候正在路途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等几个小时以后找到最近的医院时,已经太晚了,孩子保住了,大人没保住……”

    陆江津突然发出一声干号,这号叫似乎用尽了他全部的气力,绵长而惨烈,好半天后,这一嗓子哭声才逐渐的细若游丝,接着,两团液体,从他脸上的两个洞里喷涌而出,又从脸上滚滚而下。他用干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不可能!不可能!”然后,发疯一样挣脱两位同事的手,叫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电话响了,老黄接了起来,说了一句,便又立即递给江津,他一把抓了起来,只听赵栖梧在电话那头抽泣着说:“江津是你吗?你千万要挺住,我现在最不放心的是你。你要平平安安的回来,我必须见到完好无缺的你!你答应姐姐……好吗?”

    泪水象决堤的洪流,在陆江津的脸上汹涌地倾泻,从他的眼里,脸上,下巴,牵着线的滴淌到电话机上,发出一片雨打芭蕉般的嘀嗒声。

    陆江津死也不肯相信,去年离开北京来九江时,和妻子的那一次分别,竟然成了他们的生死诀别!

    (3)

    命运从来就是一个无常厉鬼,专向善良的心灵下手!

    人生,是何其的无常!

    生命,又是何其的脆弱!

    老黄默默地已经为江津准备好了回家的一切,包括回北京的汽车票和船票。同事们又给他准备了些吃的,并将他的军壶灌上满满的一壶水。反正该做的,大家能想到的,都七手八脚的替他做了。当晚,同事们默默的陪他在宿舍里坐着,安慰他,开解他。陆江津不吃不喝不说话,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夜,象个木偶。大家觉得,这一夜真是太难熬了。陆江津也不再叫喊了,只是默默地流泪。凌晨天还未亮,陆江津冒着早春的严寒,归心似箭的前往北京。黄汉生怕他想不开,派一位同事陪同他回北京。黄汉生将那个同事拉到一边,叮嘱说:“寸步不离,上厕所也得跟着!”

    凌晨的天空飘过来一大块云,遮盖了新月的光华,那云似乎有千钧之重,因为它将头顶的天压得低沉了很多。夜空黯淡下去。船还没有来,站台上有几处稀稀落落的人影,或低声地谈笑,或温言软语的叮嘱,或无所事事的踱步。江津不知道为何就站在了站台上,如果不是有同事跟着他,几次给他拨正了前进的方向,他这具行尸走肉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在空旷的站台上,陆江津呆呆地站着,象一根木桩,仿佛一下子就变得老态龙钟。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生龙活虎的妻子会离他而去。他偏执地认为,这是某个人精心设计的险恶的骗局!他一定要去揭穿它!他的愤怒大于悲伤。他因此而颤栗起来。

    广播里懒洋洋地传来通知:船晚点半个小时。陆江津厉声吼道:“为什么会晚点?为什么!”他的厉吼拖着哭腔的尾音,在站台上尖锐地回荡。站台上仿佛一台混沌不清的收音机被“啪”地切掉了电源,顿时显出一种鸦雀无声的空旷。形形色色的人看他的目光霎时高度统一成为一种:惊疑!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背着手踱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这位解放军,你这是怎么了?”

    江津充耳不闻,同事连忙向汉子说没事没事,汉子不满地说,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

    船终于来了,同事扶着江津上了船。到了船头,江津就不往里走了,同事说,这里冷,咱们去船里吧。陆江津不说话,也不动。过了会儿,人上完要开船了,工作人员要求所有人员不得在船舱外逗留,陆江津才木然地来到船舱坐下。他将头靠在船舱的肮脏的玻璃窗上,用琉璃窗支着他的头,又用头支撑着他沉重的身躯,虚弱地喘息,两眼间或一轮地望着窗外混沌的天色。从外面看去,那悲怆孤独的面容,就象一幅嵌在画框里的陈年油画。

    陆江津回到香山时,李双的遗体已经运回北京,停放在新建的职工医院的太平间。这是香山导弹设计院成立后,医院太平间迎来的第一位死难者。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仓猝地消逝了。直到见到李双的遗体,陆江津才不得不相信,妻子真的已经离他而去,永远,永远地,她走了。她不会再和自己谈笑,凝视,拥抱。她说过,她们这样人的生命只有两种状态,象死一样的活着,或者,真正的死去。陆江津曾经发誓,在她活着的时候,一定要给她美好,给她幸福,给她安全,让她真正的活着,幸福的活着,快乐的活着。但如今……他在妻子的遗体前长跪不起,路上已经流干涸了的眼泪,再次如注倾泻。江津没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她,他因为长时间不张口,嘴皮都牢牢地粘在了一起。严钦副院长、马人合主任及其它的相关领导都来看望慰问了他,马人合说:“李双同志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去世的,抚恤按因公死亡走,院里已经研究过了。江津,人都走了,多想也没用,节哀吧,自己身体也重要啊。”老马特地安排赵栖梧全天陪着他。她默默地陪伴着江津,为他做这做那,打点一切,她说:“我去把振航抱来,跟他妈妈见最后一面吧。”

    李双留下了个儿子。一会儿,赵栖梧去抱来了。可能因为李双怀孕的时候就长期营养不良,再加上早产,这孩子长得特别瘦弱,头上的毛发稀稀拉拉的,两只小眼睛没什么神采。赵栖梧说:“振航,这是你的妈妈,你好好的看看她,你再也见不到她了。”不晓事的振航躺在她的怀中,木然地望着这一切,小手不安分地乱动,眼珠陌生地望着这一切。

    和李双一同外出执行任务的同事也来了。江津问她,李双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话?同事揩着眼睛说:“她让你好好的照顾自己,顽强的战斗,幸福的生活。”江津道:“还有别的吗?”同事摇了摇头,说:“李双临走的时候,几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在她醒过来的时候,回光返照似的说了这句唯一的话。”陆江津颤抖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他曾经给李双写的却没机会寄出的最后一封信,“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我魂不守舍的话,我想,除了那些奥妙的数学方程,就是对你们永无止境的思念了……”他看着看着,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视线。

    李双的骨灰安葬在香山陵园,是陵园里第五具航天人的遗骨。前四位都是在导弹设计院建设中牺牲的工程兵,李双是埋在这里的导弹设计院第一人。春寒料峭。一轮黯淡的夕阳镶嵌在天空和香山山麓之间,傍晚的轻风仍旧带着一丝袭人的寒意,吹起了树枝沙沙的轻响。香山陵园静卧在一座土丘之下,宁静肃穆,一片空寂。没有坟冢,窄小的石碑下就掩埋着李双的骨灰。一条生龙活虎的生命,就象一颗流星绚丽地划过夜空却瞬间陨落于尘土。这里没有穷富之别,没有高低之分,这是生命必然的尽头,一个人最恒久的拥有,人生最彻底的自由。长伴者,松柏幽幽;天地间,清风徐徐。

    第五章 悲欢离合(4-5)

    (4)

    森从苏联打来了电话,打到了马人合的办公室,陆江津去接了。自从森回国后,陆江津和他之间一直是通过写信联系,这还是头一次打越洋电话。不知为什么,两个人在电话里都变得异常沉默起来。良久,才响起森哽咽的声音:“是马格斯给我打的电话。李双,陶娜,天啊,她们都走了,这是为什么,这太残酷了。我也不知道怎样安慰你,你自己好好的保重罢。还记得吗,上次我给你拉《命运》时告诉过你,贝多芬创作这首曲子的信念,那就是他所说的: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他不能使我完全屈服!陆江津,这就是我希望你去做的。”

    马人合又对江津安慰了一番,不过他一点都没听进去。他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家,一头栽在床上,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他不开门也不开窗,他怕风吹走了李双留在屋子里的微弱的气息。床头柜上放着他和李双唯一的那张合影——也是结婚照。照片上,陆江津和李双都幸福地微笑着。lwen2

    当赵栖梧来到陆江津家时,只见房门紧闭。她敲了好一阵,江津才开了门,头发蓬松双眼红肿,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活象一个从地里冒出来的孤魂野鬼。房间里一股霉味夹杂着别的一些杂七杂八的味道呛得赵栖梧直捂鼻子,长时间关门闭户不通风,各种气味相互交织发酵才会如此刺鼻难闻,她连忙将窗帘拉开窗户打开。气味受了赵栖梧的搅动变得惊疑不安,趁窗户打开的那一刹那朝窗外倾巢而出,仓皇逃遁。一缕阳光投进来,映照着房间里的凌乱。陆江津长时间不见强光,已睁不开红肿的双眼,他麻木地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对赵栖梧的忙上忙下视而不见。他脸上颈间粗长的胡须犹如茂密的植被,在皴裂的土地上疯狂地蔓延。

    赵栖梧怀中的振航又哭了起来。这个孩子老哭。陆江津心中十分厌烦,厉声喝道:“哭什么!”然而,振航哭得更厉害了。不知为什么,陆江津对这个孩子出奇地淡漠,这个不是时候地来到世界上的儿子,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夺走了妻子,他这样想着,更加心怀怨怒。赵栖梧轻轻拍打着襁褓一边呀呀哄着,叹气道:“江津你怎么这样啊,这是你儿子啊,他还这么小,看把孩子吓的。来,你抱抱他吧,你抱他他就不会哭的啦。”她将孩子递到陆江津面前。江津迟疑了一下,接了过来,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这个幼小的生命,一个无辜的、孱弱的小生命啊,他感受到了儿子那柔嫩得如花瓣般的肌肤,那种水嫩的融化感让他心中既温暖,又凄凉,觉得刚才对他做得太过火,忍不住鼻子一酸。赵栖梧问他,对儿子怎么打算?陆江津想了想,说我送到老家去吧,孩子还太小,在这儿我照顾不了他。

    (5)

    陆江津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旅途烦燥而漫长。蒸汽机车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在原野上留下一拖黑烟白雾。简陋的火车车厢里挤满了水泄不通的旅客,车厢中充斥着沉闷而凝滞的空气,又馊又臭的烟味儿、剩饭菜味儿、汗味儿、脚臭味儿、狐臭味儿,夹杂在一起,令人作呕。有人索性将鞋脱了,露出袜子上有几个大洞的“香港脚”;有人索性躺在车厢过道上甚至座位底下,横竖无形,周身邋遢,从过道里走一遭,得小心翼翼象趟过一片地雷阵。

    在列车匀称的节奏中,儿子已在陆江津的怀里安然睡去。看着儿子稚嫩可爱的脸,感受着他那轻匀的呼吸,江津心里又喜欢,又酸涩。只想,要是身边坐的是妻子而不是这个腰粗体宽的女子,车厢里哪怕比现在恶臭熏天十倍百倍,也微不足道。

    大哥大嫂只知道他结婚了,却至今没有见过弟媳。大哥收到他完婚的喜报,托人写了一封快信来祝贺。江勤还责怪弟弟的大喜为何置办得如此草草,于情于理,应该回老家风风光光的办一场,既让左邻右舍三亲六戚们喝上一回望眼欲穿的喜酒,又告慰老人在天之灵才是。

    江津也渐渐困乏得仰首俯脑打起盹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猛然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啼叫。江津昏沉沉地睁开眼睛,迷惘地看了看周围,谁在哭呢?他看别人,别人也在看他。紧接着,又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啼叫,怀中的振航放开了嗓子哇哇地哭了起来!原来,刚才那一声啼叫就是从他怀里发出来的。

    陆江津手忙脚乱地忙活一通,但振航仍是哭。江津将随身携带的军壶解下来,放在振航嘴边儿,一点点地喂他。看来振航渴了,喝着水果然不哭了,只见他张开小嘴儿,悉索悉索地喝,喝了一会儿,便将嘴儿从壶口移开,又哇哇大哭起来,而且,喝了水长了精神,哭声比刚才更加嘹亮。江津再次将水壶凑到振航嘴边儿,可他再也不喝水了,仍旧不依不饶地大哭!江津急得六神无主。

    有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睡过去了,有人嘴里不满地叨咕。有人关切的问:“他妈妈呢?”

    江津红着眼圈不答。

    身边的胖女人问:“这孩子是不是饿了要吃奶啊?你带没带奶瓶儿,找出来给他吸一吸。”

    江津打开提包翻来覆去地找奶瓶儿,可是翻了半天没翻着,恍然想起,出门时太匆忙,给落在家了。

    胖女人责备说:“男人啊就是粗心大意丢三落四的。来,快把孩子给我。”

    江津微一迟疑,把振航递到她怀中。

    胖女人接了过去,轻轻地拍打着,嘴里小声地哄着“哦,哦,乖,别闹……”

    然而振航丝毫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胖女人大庭广众之下解开上衣,露出一对雪白丰满的奶子,将儿塞到振航的嘴里。嘴里含着的振航含混不清地哭了两嗓子,便拼命地吃起奶来,吸得嘶嘶带响,看来的确饿坏了。

    众人长舒了一口气。对面坐着的那贼兮兮的家伙摇扇子的节奏明显地凌乱了起来,眼珠子直直的盯着胖大嫂的奶,喉咙一咽一咽的,仿佛也在吸奶。

    胖大嫂向他狠狠一瞪眼,吓得他脖子一缩,赶紧转过头望向窗外!

    陆江津尴尬地坐在旁边,又是羞臊,又是感激。

    胖大嫂喂完了奶,便将振航交到陆江津怀中,吃饱喝足的振航甜甜的睡去。

    江津连声向胖大嫂道谢,怀着一种恭敬的心情,聆听她关于养儿育女的心得。胖大嫂在长沙下车时,江津还有点依依不舍呢。看来,在生活中让我们时常难以忘怀的,不一定是那些朝夕相处的人,反倒是一个擦肩而过的过客。

    第五章 悲欢离合(6)

    (6)

    赤水河古称安乐水,赤水河的水酿出了驰名中外的茅台酒,二十多年前,毛主席在这里指挥红军四渡赤水,彻底摆脱了国民党的围追堵截,取得了长征以来具有决定意义的胜利。连续大旱,赤水河的水位也下降了不少,河床日见逼仄,河漫滩大片裸露,河谷的山崖上也露出一米多高的不毛之地,因为受河水长年的冲刷,山石乏着黄白陈旧的颜色,象一条拦腰紧紧拴在青山上的带子,显得十分安突兀扎眼。

    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