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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浪小迎春第3部分阅读

无视他、无视他——

    新端上来的熏鸡虽然有些冷硬,他将最嫩的鸡腿留给她,她双眸闪动闪动得快要淌泪了……

    不对,鸡腿罢了,不稀奇。无视他、无视他、无视他——

    “你为什么突然沉默不语了?”方才明明还很熟络,现在倒是低头猛吃。

    “唔晤唔唔唔唔。”她含糊回答,别说严虑听不懂她说了什么,连她自己都听不懂。

    花迎春咽下嘴里食物才道:“吃饭不要说话。”

    这句话也是严虑最常拿来堵她嘴的话。有时她想献献宝,数数哪道菜是她亲手煮,听听他夸赞好吃——或是嫌弃难吃——也没机会。

    “吃饭确实是安静些好。”

    严虑默默进食,花迎春则是在心里不断默念着“无视他”的神咒。

    厨房里传来弄熄柴火的声音,宝叔叔一路睡回自个儿的房去了,偌大的厅里只剩一盏烛及两道身影,静谧用着膳,这一顿,足足吃掉一个时辰。

    严虑不知不觉注意到花迎春的挑食。不是每一样他送进她碗里的食物她都爱吃的,像姜丝她绝对不碰、葱丝她爱卷着肉片吃、吃鸡不吃皮、一块完整的豆腐她爱与白饭搅和成泥才吃、青菜只挑叶不吃梗……这些都是他未曾留意的小事。

    他这才发觉自己在“丈夫”这一身分上做得有多失职,也难怪花迎春会怒气冲冲地休掉他。她生气是有道理的,他却一直以为她在胡闹、以为她是性子骄纵。仔细去想,他没错吗?他当然有,一个让娘子对他百般不满的丈夫,怎可能没有错?最驽钝的是他至今不知自己错在哪里,无从悔改,而且就算是悔改了,她也不见得会原谅他。

    记得吗?那日他玩笑似的说要与她再度成亲,她拒绝得多麻利,根本是不假思索了。

    花迎春念得很认真,不过“无视他”神咒到底有没有效呢?

    “嘴角沾到饭粒了。”他伸指撷去那颗顽皮的白软饭粒时,神咒拐了个弯,而花迎春犹还不自知,嘴里喃喃复诵着——

    迷恋他、迷恋他、迷恋他、迷恋他、迷恋他、迷恋他、迷恋他……

    用完膳,花迎春温了壶茶来,为两人解解油腻。

    明明夜已深,两人谁也没有睡意,优雅品起香茗。

    “我问你一件事哦。”花迎春偷偷瞧他。

    “问吧。”

    “你到现在是不是还很气我休掉你?”

    严虑看了花迎春一眼,看见她谨慎地等待他的答案,他心笑脸不笑,“我们是『协离』不是你休掉我。”协离便是双方协商解除婚姻关系,是他也点头,不是被休得很不甘愿——他坚持这个说法。

    “好好,协离就协离。你生气吗?”

    “那是当然。”

    “我承认我是有一点点点点点的过度冲动啦……”她委婉地粉饰自己的过错,润润唇,“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啦。如果我没有那么冲动的话,说不定我们现在还是夫妻哦。”

    不知道他要是知道自己要当爹了,会不会开心得大叫?要是没有离异,她真的好想告诉他……这是他们头一回当爹娘,心情一定都是又紧张又惶恐又激动的。

    花迎春想探探他的口风,如果他的表现不错,兴许……她真的会说哦。

    “不会。因为你的休书比我早一步掏出来而已,我袖里也同样有一张休书。”严虑倒是很诚实。在那当下,他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的过度冲动。

    花迎春重重抽息,这次紮在心口上的可不单单只有一根无形的箭,而是千千万万根,将她的心窝捅得片甲不留。

    “所以我不休你,你也会休了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还能那么平静真是见鬼了。

    “是。”至少在那天那时那分,他会。

    “原来如此……”花迎春,得到这种答案了,能死心了吗?你眼前这个男人真的不爱你,还不绝望吗?

    严虑本以为接下来花迎春会一如以往跳起来和他争吵,张牙舞爪地要争个赢,但她没有,她沉默的看着他,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睛是那么湿润,像要哭了一般,但她也没有,她动动唇角,唇畔浮现的又不像是笑,但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花迎春起身,娓娓走到柜台,抽出木算盘,纤指拨了拨。

    “大厨夜里特别爬起来为你煮食,得加钱;还有,我们花家饭馆最美丽的小老闆娘——也就是我,陪你吃了一顿饭,得加钱;饭馆歇息了还招呼你这名贵客,等于你包下我们饭馆,得加钱——一共是三百两。小店恕不赊帐,严公子,请付讫。”

    而你伤了我的心,无价。

    第五章

    “林老爹要外送四菜一汤,还有谁有空的?我这里忙不过来……”

    “我去。”

    “那个蔡大妈要一盅佛跳墙,谁送?”

    “我去。”

    “高少爷说我们送错菜了,正大发雷霆在摔碗,大家都不敢上高府去换菜回来……”

    “我去。”

    接近午膳,小饭馆里手忙脚乱,花迎春木凳子还没坐热便一会儿往林老爹家去,一会儿抱着佛跳墙到蔡大妈家,一会儿拿着木盾上高府换菜回来,忙翻了天。

    直至店里客人散去,也差不多过了晌午,直逼未时,花迎春送完第六份外送的菜肴,满脸是汗地拖着脚步到家,宝叔叔一见到她,端了小盅的鸡汤给她。

    鸡汤还温温热热的,是今天高少爷家送错的菜色。她将一碗饭添进鸡汤里搅和,让每粒饭都吸饱汤汁精华,像在吃粥一样。

    “心肝宝贝,娘现在要喂你吃饭了,多吃一点呀。”她笑,自言自语地,然后大口吃掉汤饭,她食欲奇佳,几口便吃完,碗里还剩些残汤,她再添一碗白饭,继续埋头苦吃。

    “碗盘真多呀……这几天生意怎么这么好……”三子捶着肩,手上还净是泡沫,却急着要去解手,嘴里有着细碎的嘀咕。

    花迎春听见了,吃掉最后一调羹的饭,拿起空盅往洗碗的小角落去。

    大木盆里三、四十个大盘及五、六十只碗,数不清的竹筷,她拢拢裙摆坐下,开始洗碗盘。

    “大、大姑娘,我来就好了——”解完手的三子一回来便瞧见娇滴滴的小掌柜卷起袖子在努力搓筷子,急呼呼要抢回劳动权。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花迎春淡笑道。

    “大姑娘,你也忙了一整个早上,要不要先去睡一下?晚膳时分又得累了呢。”饭馆最累的就是用餐时间,像打仗似的。

    “我不累。你要不要干脆去收拾外送客人家的碗盘,我一块洗了。”

    见主子都这么勤劳,三子当然也不好说什么,点点头便出门去收脏碗脏盘。

    待他回来,花迎春还在洗碗,他将油腻腻的碗盘放进木盆里,帮花迎春洗一部分的餐具。

    “三个姑娘里就属你最辛苦。二姑娘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三姑娘又老往外跑,饭馆的工作全由大姑娘你照顾了。”三子颇替她抱不平。

    “谁叫我是大姐,长姐如母嘛。”她才没有怨言。

    “老爷也真是的,家就这样抛下,自己云游四海去了,盘缠不够就捎封信回来要钱,也不尽尽养家的责任。”

    “他不是遗留下这间小饭馆给我们三姐妹吗?算很尽责了。”花迎春替自家亲爹说话。

    “三子只是觉得大姑娘辛苦……”替她抱抱不平,不是恶意想贬损谁的。

    “甭同情我,我不觉得自己辛苦,有你们大伙在帮我呢。”她轻轻甩干盘面上的水,接着换了块干净的布巾将碗盘都擦干。

    “大姑娘还有想要再嫁人吗?”

    她一顿,笑答:“没有吧。”

    “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严公子不懂珍惜的。”三子突道。

    “我到前头去擦桌子。”花迎春分门别类将碗盘置于木柜上,笑容仍然甜美,却避开三子的话。

    花迎春擦了桌子、擦了椅子,连地板也擦了,忙碌的身影在小小饭馆里进进出出,上一眼见她拿着抹布擦擦抹抹,下一眼就改见她拿着竹帚在洒扫,再下一眼她人已经垫着桌椅在清房顶上不起眼的蜘蛛丝。

    “大姐!”花盼春难得一见的慌乱,抱住花迎春的双腿,生怕她失足摔下椅来。“你安分一点好不?!这种事交给三子或宝叔叔去做呀!”

    “这种简单的工作我行的。”花迎春拍拍胸脯。

    “你行,你肚子里的孩子可不行!”花盼春将声音压至最低,不让人听见。“孕妇有个孕妇的模样好不好!孕妇就算慵慵懒懒瘫死在床上睡一整天也不会有人责备的!”爬这么高,摔下来是一尸两命呀!

    “我也不像孕妇呀,都五个多月了,瞧,我的肚子还小小的。”花迎春本来要在桌椅上掀掀那件宽大的黑色绣花外褂,但被妹子一瞪,只好乖乖下了桌椅,直到她安安稳稳站在地上,花盼春才放开她。

    花迎春献宝似的拉开外褂,她小腹微凸——就真的只是微凸,活像个略略发胖的姑娘而已,照这种程度胖下去,恐怕怀孕七个月还能瞒得住众人。

    “姐,你是不是瘦了?”花盼春一摸到大姐的手腕,一对秀气的柳眉都快打成死结了。

    瞧她摸到了什么?一根竹竿?!

    “有吗?”花迎春摸着肚子。她觉得他每天每天都有成长呀,现在他还有动了呢,开始会踢她了,第一次胎动还吓着她,她手足无措的以为肚里的他发生什么事,她想问人,却又找不到人能问,她不敢去看大夫,就怕被熟人见到,她躲在房里害怕地哭了,以为自己就要失去孩子,直到第二次胎动、第三次胎动,她才知道,是她的心肝宝贝在和她打招呼呢。

    花盼春将大姐的手逮放在她脸颊,要她自己摸看看。“你的脸整个变尖细了。”

    “那真好,我一直觉得我的脸大哩,尖细一点好看。”花迎春嘻嘻哈哈,拍拍自己的两颊。

    “你到底有没有在吃饭呀?!你是孕妇耶!孕妇是全天底下最有资格变胖的人!”

    “有啦,我都有吃,说什么我都不会饿到心肝宝贝的,不信你找宝叔叔替我作证。”花迎春举手发誓。

    花盼春知道她疼小孩,也相信她就算不饿也会为了孩子顿顿都吃,可是她真的觉得大姐的脸庞明显削瘦下来。

    “养分全给了孩子,你自己倒好,半点都没吸收到,别孩子还没生下来,你反而变成一具骷髅。”

    “不要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花迎春护着肚,赏了花盼春一记白眼,又低头对肚子里的孩子笑说:“姨嘴坏,别听她乱讲。你要好好长大,娘盼着你出世呢。”幸福光采洋溢。

    “姐,发生什么事了?”花盼春问得直接。慧黠如她,不会没发觉大姐的反常。

    没错,大姐一如往常守着饭馆、一如往常工作、一如往常夜里埋首写着文笔不流畅故事不精采的稿子,可她就是觉得大姐变得不太一样,她好像为了要让人放心,努力表现出坚强;为了让大伙以为她开心,努力笑得更灿烂;为了逃避,所以努力让自己很忙,就连现在她这个辣子这么直言逼间,她都还只是笑,然后耸肩,拨头发,最后双手回到腹间轻轻摸抚。

    “发生什么事了?”花迎春还反问妹妹,仿佛妹妹问了她一个多奇怪的问题。

    “你怎么了?”花盼春再问。

    “我怎么了?”花迎春再反问,还回了她一记憨笑。

    “你不要一直学我问!你回答我!”花盼春吼她。

    “我没事呀,我好,心肝宝贝也好,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我怎么答呀?”花迎春宠溺地摸摸花盼春的发,一点也不在意妹妹对她的不礼貌顶撞,满脸散发母性光辉。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什么?”

    “像什么?”美丽的孕妇?可口的孕妇?诱人的孕妇?

    “一具活尸!”

    花迎春皱眉,“盼春,你说话好难听,不要教坏我的心肝宝贝。”一会儿骷髅一会儿活尸?真是口无遮拦。

    “哪里难听了?《幽魂滛艳乐无穷》里那个在棺材产子的女鬼根本就是按照你的模样量身订作的!飘过来——我的心肝……飘过去——我的宝贝……飘左边——我的心肝……飘右边——我的宝贝……你除了多她一口气之外,哪里不像了?!”

    花迎春不说话,只是低头,被骂得很像做错事的小孩。

    “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花盼春再给她最后一次坦白的机会。

    花迎春沉默得有点久——

    “我不知道。只是突然好想做些什么,送菜也好、洗碗也好、擦地也好,就是好想做事,一停下来,我就不知道怎么办……”她说着,又拿着抹布在抹最靠近自己的那张桌面。

    “你给我停手!”花盼春抢走那条抹布,花迎春想拿回来,但是被花盼春眯眸瞪得缩回手。“你现在脑子里浮现了什么?”

    “呀?”

    “就是现在,你在想什么?”

    花迎春抿嘴,“……严虑。”

    手一停下来,她没办法假借忙碌来忘却他,他在她的脑海里出现,冰冷冷地看着她,一直一直重复而坚定地告诉她,他不爱她、他讨厌她、他要休掉她。

    “果然又是那家伙。他说了什么伤你的话?这是做了什么伤你的事?”

    “那都不重要,我和他没有关系了。”花迎春不想再谈,走向角落去拿竹帚,要将方才扫过的地再扫一次。

    “既然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害怕得一直让自己忙碌?”花盼春抢走她的竹帚。

    花迎春转身去柜台拿算盘拨,佯装自己算帐算得好忙好忙,花盼春又抢去算盘;花迎春改拿帐本死盯着,妄想多看几眼后,上头会自动跳出好多笔进帐,花盼春不让她如愿,夺去破帐本,花迎春干脆去排桌椅。

    花盼春气呼呼地擦腰看着花迎春装忙,她美眸一瞟,不再追着花迎春问,干脆自己去搜花迎春的房间还比较快。

    她那份破稿里通常都会清清楚楚写下她和严虑的一点一滴——虽然大姐不承认,但那份破稿压根就是她的日记!

    谷月惟眼角边挂着眼泪要掉不掉,晶莹剔透地悬在睫上,她咬着发红的小嘴,时而停顿,当她不说话时,她会悄悄扬眸看着不远处正在绘景的严虑,她停顿太久时,严虑才会出声。

    “接着说。”

    谷月惟颤了颤,听话地接下去,“她手被炭火烫着,很疼很疼,可是想到夫君吃下她熬的汤,一定会眉开眼笑,所以这样想时,她就觉得一点也不痛了。”她又停下来,想着那时舅妈是如何说着这个故事,她只记得舅妈边说还边哭,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书说得犹如身历其境。

    呀,想到了。“可是坏丈夫不但没有感动、没有感谢,还叫她滚开。”

    没错,他说过要她滚,还喝令她不要防碍他办正事,然后他便出门了。严虑记起这一回事,那时工地发生了灾难,几块大石压倒下来,工人三死五伤,他口气是急又冲了些,而她啥事都不清不楚,只一心端着热汤要给他喝,那时她的笑脸迎人,他竟然没有印象。

    “接下来有两天舅妈没说故事。”

    “哦?”严虑正好画完一景,搁下笔。

    “舅妈说小娘子还在哭,到现在眼泪还没停,所以没空发展新故事。”

    严虑沉默不语。如果他好声好气跟她说明事情轻重,她不会死缠着要他喝汤,说不定反倒催促着要他赶紧出门去查看工地,而他不但没说,还冷颜撇下她,所以她的眼泪无法停下。

    “那坏丈夫真是太差劲了。”严虑自嘲道。

    “舅妈也是这样说的……”谷月惟不明白为何舅舅向娘亲“借”了她来,就只是要听她说故事——说舅妈提过的故事——她平时连话都不太说得清楚明白,说书的精采程度还比舅妈差,舅舅为什么要找她来说故事呢?而且还一连听了好几天。

    “哭完了两天,她又说了什么?”

    谷月惟想了想,她脑子里的故事只有片段片段,所以只能挑记忆最深——也就是花迎春说得最激动的桥段。

    “还有一回,坏丈夫生辰,小娘子要替他作寿,她早上还特别跟坏丈夫说要他晚上早点回来,坏丈夫也允诺她了,小娘子高高兴兴准备了整整一天,可是坏丈夫没有回来,她等了一整夜,一直到隔日早上,他都?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