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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陵飘香第53部分阅读

忆。他也无法想起,上一次见到她的笑容究竟是在何时何地了……

    似乎已经太过遥远,遥远地相隔了十几年。

    是的。十几年了。仔细回想起她入宫的这十几年来,他竟然从来没有见过她一次真正的笑容。其实。她笑得时候很多。面对皇帝时,面对宫妃时。面对文武大臣时,甚至面对办事得力地奴才时,她都在笑,笑得倾国倾城,天下无双,笑得百媚横生,粉黛失色,可是却再也没有一次,没有一次笑容是如同那时候的……

    记忆不受控制地奔涌流淌着,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他遵照义父地教导在院子里练剑。一个招数总也练不好,他厌烦起来,趁着侍从不注意的空挡,偷偷离开练武场。对童年地他来说,文信侯府地后院是如此的辽阔深远,在春天清爽地阳光下,又是那么的诱人,比所有枯燥的文修武略课程都要诱人得多。

    探险一样穿过树丛,越走越远,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座院子,也看到了她。

    那个粉雕玉彻的小女孩正趴在大门口,扳住门框向外好奇地张望着,看到走过来的少年,她展颜一笑。

    少年有一瞬间的晕眩,只觉那笑容比阳光更加晶莹剔透,更加纯净无暇。

    之后发生了什么?似乎是他上前拉住她的手,两人在草地里捉蟋蟀,他还捉住了一只跳得又高又远的大蟋蟀送给她。她身上有清淡的香气,闻起来就好像站在开满鲜花的田野上一般。阳光照着遍地青翠,连那个看似陈旧又森寒的院子也明媚起来……

    可惜不久,听闻了消息的义父就匆匆赶来,将他带了回去,之后他很长时间没有再见到她。

    可那天的快乐是如此的鲜明生动,在每天被武学政事、兵法六艺占得慢慢的枯燥童年里格外与众不同,而她的笑容,就是那份快乐中最明媚的一道阳光。

    这么久远之前的往事竟然还记得如此深刻,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沈涯闭上眼睛,清冷的雨滴落到他的脸颊上,慢慢滑落下去。

    一个念头倏然钻入脑海,如果他没有选择这条路,如果他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那么他现在会怎么样?她现在又会怎么样?那个阳光下开满了花的季节是不是永远不会凋零,不会逝去……

    原来他已经错过了那么多……

    一种奇异的感情翻涌着,沈涯按住胸口。视线尽头,清亮的水滴沿着棺椁上繁复的雕刻流淌下来,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也要跟着流淌下来,他闭上眼睛,也许,已经流淌下来了,在他心里……

    “将军,将军,您怎么了?”旁边的侍从敏锐地察觉了主君的异样,连忙问道。

    “没有。”片刻的沉默之后,沈涯回答道,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自制。

    想不到自己也有沉溺于幻想的时候,沈涯自嘲地一笑,意识的失控不过刹那,他向来是理智的。

    那些所谓如果实在是太虚幻,太遥远,虚幻到根本没有去假设的价值,遥远到根本没有去缅怀的余地。

    只有眼前朱红色的棺椁,虽然狰狞,却是无比的真实。

    既然已经错过了那么多,所以,他不能再错过更多了。

    他想得到的……他仰望着眼前盘延而上的宏伟寺庙,轻声说道:“就一定要得到……”

    寺内早有官员迎接等待,庄严肃穆的祭祀礼仪完结后,巨大的凤椁被九匹骏马拉着,缓缓步入后山皇陵。

    身体孱弱的皇帝早已不堪伤痛,入偏殿休息了。大将军沈涯却依然伴着凤椁,走过这最后一程。

    地宫建筑地富丽堂皇,门第陈设都是按照凤仪宫的模式建造。沈涯伴着棺木步入地宫深处,将凤椁安放在陵墓的最中

    “我把他的骸骨与你一同埋葬,你这一生最牵挂的人就是他,我却连让你见他一面都做不到。如今我让他代我陪你,你是欣慰,还是怨恨?怨恨我的无情和无能……”沈涯的手按在凤椁上,感受着那冰冷的温度传递入心田。没有人知道,里面所埋葬的,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他轻声问道,“也许几十年后,也许是不久的将来,我就会来陪你,来陪伴你们……到时候你可会原谅我?”

    低沉沙哑的声音飘渺如梦,在寂静深远的地宫里绵绵传递……

    第十二章 逆天(一)

    秋天的雨缠绵悠长,日暮时分,原本就阴云密布的天色更加萧瑟。天边灰蒙蒙一片,如暗夜般阴沉黯淡。

    天龙寺正殿禅房早已收拾清扫地纤尘不染,十几根儿臂粗的明烛灼灼燃烧,将雅致精美的房间照地通明。葬礼结束已经是夜晚了,今晚大周的皇帝陛下和大将军沈涯都将留宿寺中。

    此时宽阔深远的大殿里,正有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徘徊不定。苍老憔悴的面容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绷紧,因为久病而苍白的脸色此时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红晕。

    来回走了片刻,皇帝只觉得越发焦躁难安,转头向旁边的侍从问道:“什么时辰了?”

    “启禀陛下,已经酉时三刻整了。”旁边的侍从恭谨地回答道,心下却忍不住疑惑,这已经是陛下第三次询问时间了。

    “前殿葬仪典礼进行地如何了?”皇帝继续问道。

    “皇后娘娘的棺椁已经起驾送往地宫了,想必再有两个时辰就结束了吧。”

    还有两个时辰?皇帝脚步一顿,向窗外晦暗不明的天空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他转头对殿中侍从道:“朕想一个人缅怀一下皇后,不想有人打扰,你们都退下吧,殿外也不必留人伺候了。等沈将军回来,再过来禀报朕。”

    殿中诸人自然不敢非议,不多时便退了个干净。

    屏退了左右,皇帝走向窗边,神色忧虑地遥看着天空。随着夜幕降临,雨越发大了起来,天边更隐隐响起闷雷。水珠沿着房檐滴落,逐渐连成细密的水柱,打在青琉璃的地砖上,珠花玉屑般飞溅开来。天地间被这张灰蒙蒙的雨之幔帐彻底笼罩,辨不清方向,也摸不透深浅。

    皇帝的视线投向东边,那就是皇陵地所在。可眼前除了一片虚空什么也看不清楚,心中越发忐忑难安。事情一切顺利吗?如果成功了,一切都好说。可万一失败了……一阵寒风吹过,闪电划开虚空的夜幕。皇帝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这时门外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一声低呼:“陛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皇帝身形一颤,终于到结果分晓的时刻了。他长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缓声道:“进来吧。”

    大门一开,一阵寒风呼啸而入,殿中摇曳的烛火刹时被吹熄了泰半。一个高挑的身影随着寒风进了房间,给温暖的大殿带来一丝清冷的色调。

    “叶爱卿不必多礼,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对躬身下拜地臣子抬了抬手,虚扶一礼。皇帝迫不及待地询问起最关心的问题。

    “启禀陛下,一切大功告成。沈涯在地宫里已经呆了超过半个时辰。”萧若宸平静地说道,嘴角却带着冷冷的笑意,“皇上亲自下在沈皇后身上的药物想必已经生效,就等待地宫里的机关被引动了,此次沈涯就算武功通天,也难以逃出生天。”

    “好好好!”皇帝紧绷的面皮终于松动,眼中浮起狂喜的神色,“不枉朕废了这么多心力。这个逆贼,若能一举拔除,实乃天下之大幸。”

    “微臣恭喜皇上。”萧若宸躬身应和道。

    皇帝的眼神落到萧若宸身上。隐约有着些许忌惮,笑道:“此次爱卿也居功至伟,朕一定要好好赏赐,哈哈。”

    “是皇上算无遗策。筹备周密,微臣不过听令行事,岂敢居功。”萧若宸连忙推辞道。

    “爱卿不必谦虚。若不是爱卿早已将那封文昭交给朕,朕也要被他瞒过,以为他是个忠良贤臣了。”皇帝一手拈着长须缓缓道,语气渐渐阴狠起来,“竟然

    测潜伏朕身边那么久,更图谋篡位,亏得朕对他们兄加,这个忘恩负义的逆臣贼子……”

    听到皇帝继续历数着沈涯种种狼心狗肺的举动,萧若宸嘴角一动,低头掩去了嘲讽地神色。若真以皇朝正统血脉来算,眼前的皇帝才是忘恩负义、谋朝篡位地逆贼之后吧。

    其实什么是正统?什么是叛逆?谁又能说得清楚?什么恩义道德,传承血脉,根本都是虚话。唯一的评判标准不过是成败二字而已。如果这一局赢的人是沈涯,那么正统的人自然是他,而这一局他败了,那么他就只能是逆臣贼子了。

    成王败寇,就是这么简单。萧若宸视线落到眼前那一抹明黄|色的衣角上,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皇帝说得口角发干,终于停下,眼神落到萧若宸身上,得意地问道:“此次爱卿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但说无妨。”

    萧若宸眼帘低垂,随即拜倒在地,压低了声音道:“微臣蒙皇上信赖,感激不尽,理当万死不辞,报效天恩。只是,此生唯有一个心愿……就是我萧家忠君守礼,却遭沈涯贼子陷害,蒙受不白之冤,满门灭绝,至今已有六年。只希望皇上开恩,还萧家上下一个清白,九泉之下父亲想必也会感怀陛下的隆恩。”

    —

    随着萧若宸的话语,皇帝眼中戾芒一闪,随即掩去,笑道:“既然是爱卿的心意,朕就答应吧。当年睿国公为朕地登基保驾也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前些年朕被沈涯贼子蒙蔽,反而疏远了忠良,使得萧家蒙冤,实在是朕之过啊。”

    “多谢皇上隆恩。”萧若宸连忙感激不尽地谢恩道。

    皇帝转身来到书案前,上面早有铺陈好的御用黄绫。他提笔书写,不过片刻一道圣旨就完成了,萧若宸侍奉在旁边略扫过一眼,是说萧家当年受沈家陷害,蒙受不白之冤,今水落石出,特以昭雪云云。

    皇帝将毛笔放下,平声道:“叶爱卿,不,应该叫萧爱卿了,今次你劳苦功高,今后更需勉力尽忠,为朝廷办事。”

    他一边说着,眼看着阶下跪着的人,眼中却闪烁起不易察觉地寒意。其实早在突厥南下,沈涯死讯传回的时候,萧若宸对他表露身份了。当时他震惊失色,难以名状,自己宠信的爱将竟然是罪臣之子,差一点就要当场呼唤左右,将萧若宸推出去斩首了。但紧接着萧若宸却又将另一个更加震撼地秘密献上。

    看了那封文昭,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这辈子头一次手都发抖了。他忽然发觉,除了眼前这个人,他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人了。沈涯入朝的这二十年里,无论内宫还是朝堂,都渗透地太彻底了。就连朝堂上与他不合的官员,谁知道会不会是他埋下的暗桩?

    萧若宸则趁机诉说萧家的冤情,恳请皇帝做主,一副对皇帝忠心耿耿,仇恨全在沈涯一人身上的姿态。

    在外有突厥大军围城,内有沈涯掌控朝野的形势下,皇帝只有选择相信他了。

    只是如今沈涯的心腹大患已除,而眼前的人……皇帝心思叵测地打量着萧若宸,心中忽然浮现起当年萧家的滔天权势和萧仁对他的指手画脚来。

    等剪除沈家余党,安定了朝政……不能留下后患。他无声地道。

    萧若宸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礼仪规整地躬身道:“陛下英明,微臣谨尊圣意。”

    第十三章 逆天(二)

    殿内一时陷入寂静,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闷雷声滚滚而来。皇帝遥看着远方,忍不住道:“怎么还不见动静?”

    “皇上不必心急,沈涯已经是入网的鱼,必定出不了地宫了。”萧若宸轻笑着安慰道。

    皇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却压抑不住心中的忐忑。

    “皇上……”萧若宸上前一步,神色格外郑重地问道:“微臣斗胆,想请问皇上一个问题。”

    “什么?”皇帝条件反射地回道。

    “一旦事情大功告成,皇上准备如何向天下人交待呢?”

    交待?皇帝一时愣住了,这些日子他日夜焦虑着如何除掉沈涯这个心腹大患,还从没想过成功之后的结果。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冷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更何况沈涯此贼谋朝篡位,罪大恶极。朕还需要交待什么?又需要向谁交待?”

    “皇上,沈涯镇守北方边关,护卫中原多年,此次又击退突厥,解救天下苍生,早已经是民心所向。要株连杀伐,总要给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一个合理的罪名吧?”萧若宸轻笑着问道。

    皇帝皱起了眉头,仔细思忖,萧若宸所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民心所向”……这句话听起来却格外地刺耳。

    他不悦地扫了萧若宸一眼,视线落到大殿正中那座新添置的牌位上,冷然道:“这个逆贼胆敢私通皇后,秽乱宫闱,自然罪无可赦……”

    “皇上。沈含嫣不过是个女人。更何况还与沈涯有兄妹名分,这个罪名说出去,只怕天下人未必信服。更何况……”萧若宸略一顿。低声说道,“这些宫闱私密传扬出去。只怕对三殿下的名誉……”

    皇帝一滞,他膝下子嗣单薄,早在萧皇后主理后宫的时候,后宫就难得有平安孕育皇子的妃嫔,即便是生下来了。也逃不过三灾六病。唯有出身卑微地二皇子和沈含嫣所出的三皇子元澄长大成|人。而一朝翻天,凤座易主,继任沈皇后的贤惠手段却比起上一任有过之而无不及。主理后宫之后,竟然再无一位皇子诞生。

    对三皇子元澄,皇帝心结极大,不仅因为当初地继位事件,在知道了沈皇后与沈涯之间的私情后,更是反复查阅当年地侍寝记档。虽然能够肯定元澄确实是他的亲生儿子,却总是无法释怀。

    但前些日子二皇子又不幸遭遇噩耗。如今膝下唯一的皇子竟然只余元澄一个了。

    皇帝嘴唇动了动,终于说道:“那么,他利用假文昭欺瞒拉拢诸位亲贵。假冒太祖血脉谋朝篡位,这样的罪名可足够?”说到这里。皇帝忍不住一笑。“这倒多亏了爱卿的功劳,将那封伪造地文昭送给沈涯。既降低了他的戒心,没有察觉我们的行动,更可借他之手,试探满朝勋贵的忠心。待朕起驾回朝,定要从严彻查,心怀旧主的,一个也不能放过。”

    萧若宸忍不住嘴角一扬,笑道:“皇上英明。只是……”他顿了顿,方说道,“此法也不可行。文昭之事攸关社稷,当年威帝费尽心思才将昭珉太子的事情彻底压下。天下百姓并不知道沈涯与文昭之间的联系,此时主动提起,反而落了下乘。纵然声称文昭为假,只怕也要引动不必要的流言猜疑了。”

    最后,他悠悠然说道:“人总是喜欢为自己爱戴拥护的人寻借口,更何况沈涯他原本就是名正言顺地帝王血脉。”

    皇帝嘴角抽搐了一下,萧若宸这句话让他极其不舒服,其中竟有隐约承认沈涯才是正统的意思。还有这种悠然清冷的姿态……

    他扫了萧若宸一眼,冷冷问道:“那么你说应该怎么办?”

    “以微臣之见,最合适地罪名是……”萧若宸又上前一步,几乎贴近皇帝的耳边了。

    皇帝不由自主地微微后退,却觉腰后一硬,这才想起他是紧挨着书案站立地。

    他抬头看向自己得力地臣子,窗外正有一道闪电划过,璀璨的白光像是要将天际炸开,整个漆黑苍茫地天幕被硬生生劈成两半。虚化的白光中,少年贴近的脸孔诡异地苍白。

    伴着紧随的炸雷,传进大周九五至尊耳中的是一个比窗外雷声更加振聋发聩的字眼:

    “弑君!!!”

    他瞬间睁大了眼睛,瞪着上一刻还忠心耿耿的臣子。

    眼神中有震惊,有恐惧,有痛苦,更多的却是极端的难以置信。难以置信那随着一道银光插入自己腹部的剑刃是真的。

    似乎有什么东西噶然而止,他缓缓低下头,看着鲜红的血沿着银白的剑刃缓缓流淌,一直流淌到那只握剑的手上,顺着纤长有力的手指蜿蜒开来。

    鲜血一滴滴落到地上,如窗外淋漓的雨声。从未体会过的冰冷疼痛沿着腹部炸裂开来,皇帝如梦初醒般惨叫出声。

    可惜他的声音却连窗口都达不到,就瞬间湮没在了惊天动地的巨响里。

    震撼的雷声像是要将整个天龙寺,整个苍山,甚至整个脚下所站的地面都掀翻炸裂。皇帝软软倒在地上的躯体也跟着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