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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阅读

    ——怒放如心花。

    “怎么?”见伊人久久不语,贺兰雪眉毛一挑,撇嘴道:“高兴傻了?还是嫌弃它是假的?”

    伊人这才抬起头,扒拉着将竹篮抱在怀里,然后扬起一个无比明媚的笑脸,甜甜地说:“谢谢。”

    这一次,轮到贺兰雪开始发怔了。

    他原不知,一个人的笑,可以明灿若此,好像真的能看到一条隐秘的线,缠缠绕绕,系在全无伪装的真心上,连虚伪的矜持都不曾有。

    如此,富有感染力。

    连这间阴潮的房间都明亮了许多。

    他忽而想起,许久以前,他费尽心思,几乎冒着生命危险,为容秀取来雪芝,当他满怀憧憬地捧到她面前时,容秀只是笑,或许况,好歹他也是做过王爷的人。

    但是做饭,还是一件极痛苦的事情。

    一日清晨,伊人从房里打着呵欠走了出来,瞄瞄对面的卧室:床榻上的棉被叠得整整齐齐,贺兰雪已经起床了。

    她透过窗纸往外望了望:冬日的薄雾已慢慢地散去,贺兰雪只身站在荒草凄迷的庭院里,修长的手指摆弄着簸箕里的干药材,姿态闲闲,很宁静地模样。

    伊人转过头,满屋里寻找食物——没有可以直接入口的,看来,贺兰雪今日偷懒,又要指靠她了。

    等了一会,隔壁家的王大婶拢着袖子巴巴地走了过来,见到贺兰雪,极亲热地打招呼道:“吃饭没?”

    伊人听到声音,从小茅屋里探头探脑地朝往望了一眼,见到王大婶,她甜甜一笑,然后将脑袋又缩了回去。

    见状,王大婶挤挤眼,促狭道:“是不是你婆娘又把饭煮糊了?”

    贺兰雪但笑不语,一副淳淳君子样。

    “你呀,对你娘子真是太好。这么好的后生,可有许多能干姑娘抢着要你呢。”像伊人这般四体不勤,出去赶集时都懒洋洋模样的人,早已被三姑大姨嫌弃了。

    何况伪装后的贺兰雪,依旧是招蜂引蝶的。

    “上次说的陈姑娘,阿雪可有意思?”王大婶又问:“那姑娘可烧得一手好菜呢。”

    “我有伊人就足够了。”贺兰雪很自然而然地说出这句话,忽而想起,那日听到消息,在傍晚的城门口遇到伊人时,心里一种莫名的真实感。

    在这样天高皇帝远,于世隔绝的地方,从前的好友亲朋,似乎都是虚渺的。

    唯有伊人。

    才是能切切实实,留在他身边的。

    心安而踏实。

    即使出于一种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情感。

    闻言,王大婶一阵扼腕叹息,三步两回头地离去,一路走,一路琢磨着:如何对得起陈姑娘一锭银子的介绍费。

    直到王大婶走远,贺兰雪才走进屋里,含笑望着伊人,问:“起床了?”

    伊人点点头,遂重新低下头,琢磨着怎么点火。

    伊人还是低着头,卖力地对付面前的柴薪。那粗劣的打火镰,怎么也擦不燃火星。

    伊人怀念前世的打火机。

    “我来吧。”贺兰雪低下身,从她手中接过打火镰——少女蹲着的身体小小地缩成一团,冻得红彤彤的鼻子小声的抽着气,头顶乌发如鸦,轻颤。

    她本是那么不愿意动的人,现在却必须为了一日三餐下厨,贺兰雪蓦得心疼起来。

    “你去坐着,等会就可以吃饭了。”他轻声吩咐,‘嚓’地一声,已经点燃了枯枝:“顺便将灶台上的油端来。”

    伊人‘哦’了下,颠颠地跑去灶台那里,刚拿到油,忽而瞥见三步远的盐坛子倒了。

    她略略迟疑了一下,然后视而不见地返过身,将手中的油递了过去。

    贺兰雪还没接过来,屋外突然响起一阵笑声,一人道:“阿雪,你可娶了一个懒婆娘诶。”

    (三十四)平凡(2)

    闻言,伊人回头望去,只见两个普通军士模样的人正站在窗外,向里面张望。

    贺兰雪见到他们,脸上立刻挂上和煦的笑容:“小左,小右,你们今天不用当班吗?”

    “不用,听说当今镇国将军贺兰钦明日要抵达丰都大营,接掌塞北戎戍之事,现在营里乱成一团,也顾不上我们这些伙夫军了。”右边一个较为魁梧的青年军士回答道。

    “贺兰钦要来?”贺兰雪略略愣了愣,继而喃喃道:“难道炎国有异动?”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不过,自从逍遥王出事以后,朝中就一直没有太平过——前段时间还听说国丈容不留递出辞呈,要退隐呢。”回答的仍是那个魁梧一点的军士,右边那个稍微秀气点的,则显得腼腆得很,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似听非听的模样。

    “是吗?”贺兰雪淡淡地应了下,然后转向一直没开口的那位,笑道:“小右,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他啊。”小左轻蔑地瞟了他一眼,道:“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今天在街上见到了一位姑娘,长得那个美啊,这小子,当即就七魂丢了五魄。”

    “是吗,有多美?”贺兰雪说着,已经打开房门,招呼他们两兄弟走了进来。

    “怎么说呢,那姑娘就像——就像一朵长在瑶台上的花,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细皮嫩肉,气质又很好,蛮高贵的样子。”小左乐津津地说:“也怪不得小右,街上好多人都看呆了。”

    “绥远还有这样的女子,我倒没听过。”贺兰雪敷衍道。

    “大概是外地来的吧,似乎姓黄……”小左摇头晃脑地八卦道:“不知道天朝姓皇的有哪些大家?”

    “总不是皇家吧?”小右忽而愣头愣脑地冒了一句。

    “你傻啊,皇家的姓氏是贺兰。”小左敲了敲小右的头。这两兄弟,一向是小左有道理些。

    贺兰雪怔了怔,然后匆忙地吩咐伊人一声:“你在家等等,我出去一会。”

    话音匍落,人已经冲了出去。

    造访的两人互望了望,小左于是了然地笑道:“男人嘛,遇到这样的美女,哪有不去看看的道理?”

    又对伊人说:“嫂子,你可得体谅体谅。”

    伊人恍若未听,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贺兰雪渐渐变小的背影,忽然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地往桌上放去,也顾不上关门,迈开小步子,颠颠地跟随而去。

    两兄弟又是一阵互望,一人说:“看不出嫂子的醋劲还挺大的。”

    另一人‘哦’了下,“你刚才不是说嫂子看着太小,又懒懒散散的,不像阿雪的媳妇吗?现在恐怕是我们猜错了,不是媳妇,嫂子那么紧张干吗?”

    “紧张了吗?”

    “你没看见她方才的表情吗?跟平时不一样的,似乎是紧张。”

    “少来,那个小丫头哪里懂得紧张是什么东西,老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

    这边的争论还在继续,伊人已经走到了通往绥远县城的路上,而贺兰雪,早已没有了踪迹。

    (三十五)平凡(3)

    贺兰雪赶到绥远县城的时候,那位黄姓女子,已经芳踪无寻。

    他放缓步伐,一个人怅然若失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逢七,正是县城赶集之日,人们无论住在多偏远的地方,都扛着自家的蔬果腊肉或者手工艺品,集中在县城里,交换自己需要的商品。

    人声鼎沸。

    鼎沸而清冷——因为与他无关。

    美如空谷,会是你吗?

    从京城迢迢赶来,会是你吗?

    是你吗?

    容秀。

    成全我最最奢华的梦境?

    贺兰雪就这样走在长街之中,满怀希望,又满腔绝望。

    那日在皇家花苑,她的沉默,已经铸就了他的绝望。

    他原不该再有希望。

    可是听到小左小右两兄弟的话,贺兰雪仍然有一个莫名的预感:是容秀吧,来的人,是容秀吧!

    他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京城,容秀听到后,会不会痛彻心扉,会不会不再执着以前追求的东西,不再为家族利益而端坐在那高高的皇后宝座上,千山万水,前来寻他,与他相守?

    如果真是这样,贺兰雪愿意永远这样隐居下去,他不再韬光养晦,不再有任何企图,只要她来,他可以放弃一切!

    可是长街绵绵,一眼望不到头,那个心底的倩影,始终始终,未能出现。

    贺兰雪只能信信地走,每一步,都走在越来越失望的边缘。

    路旁小贩交易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嘈杂得让人神思恍惚,似乎听见,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贺兰雪终于停了下来,怅然回首:来路茫茫,他已经走了许久。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拼命往他挤过来的小小人影,头发蓬蓬的,发鬓的发丝勾勒出一张圆润至极的小脸,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可是满额的汗水,又让人不禁生怜。

    她的眼睛,如此晶亮,如点燃长街的两粒星。

    贺兰雪倏然回神,自嘲一笑,正准备迎上去。迎上去握住伊人的手,然后与她一同回家。

    他有一瞬的感动,脑中莫名地蹦出五个字:珍惜眼前人。

    眼前执拗地,靠向他的女孩。

    恍惚尽散,贺兰雪自嘲的笑容逐渐温暖,他已经往回走,然后就在那时、那刻,在长街斜叉过去的一条小巷,突然传来了一个微弱,却足以让满城喧哗都黯然失色的声音。

    “裴大人,你回京吧,本宫绝对不会再回去!”

    清冷而决绝的声音,婉转如夜莺,空灵如幽兰。

    贺兰雪的心脏‘突’‘突’地猛跳。

    他最后一次看了一眼努力挤向他的伊人,然后转头、不假思索,朝巷子深处走去。

    伊人已经看见了贺兰雪,可是正埋头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时,再抬头,他已经不见踪影。

    伊人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目光困惑地逡巡了一番,又茫然地收回。

    人群再次动起来,她手足无措地挪到墙角,靠在临街的墙壁上,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流人涌。

    她的对面,便是贺兰雪钻进去的,巷子口。

    (三十六)平凡(4)

    贺兰雪走进巷子后,集市上的喧闹立刻被隔离在后,巷子里与巷子外,似乎是两个世界。

    他只走了几步,便顿步不前。

    狭窄的,甚至被当地居民都已遗忘的巷子里,已经满满的人。

    那些人并没有显形,而是藏在屋檐下,拐角处,训练有素,且专业。

    皆是大内高手。

    贺兰雪慎重起来,他想装成一个误入此中的普通人,可是脸上的担忧和急切,却怎么也掩饰不了。

    小小的绥远城,竟然会有那么多的大内高手,明天贺兰钦也会戍边于此,如此兴师动众,若不是贺兰淳亲到,那这个人,不是容秀,又是谁?

    他小心地往前走,努力让自己变得闲逸自如,可等他走到第一个拐角处时,那重重守卫,依然发挥了它的功能。

    有一块砖石从天而降,就像普通的建筑松动的、无意识的降落,倘若是普通人,定然吓得够呛。

    然而,贺兰雪不想再装了,也不想再接受这样的试探了。

    他冷静地避开,然后抬起头,目如鹰隼,准确而犀利地,扫向上面的几处藏身点。

    天朝的三皇子,风头极盛时,也不过因为辩才和文采,绝少人见识到他的武艺。

    上次裴若尘无意瞥见一角,也狐疑了半日。

    更何况,贺兰雪现在是阿雪,那些大内高手,又哪里认得出下面的人,到底是何方高手。

    气氛猛地绷紧。

    然后在下一刻,轰然爆发。

    攻击来自四面八方,潮汐而来,又井然退去。

    贺兰雪身形电闪,并不正面交锋,而是恰恰好踩到攻击的虚点——他熟悉大内的布阵,也熟悉他们的风格,一旦第一次攻击不成,就会换另一批,招式绝不重复,不给敌手任何看透的机会。

    这本是很合理的安排,滴水不漏,可惜他们的对象,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三皇子。

    贺兰雪稍触即走,并不恋战,腾挪间,人又窜出了一条小巷。

    视线转过去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了容秀。

    一身素装的容秀,正凛凛地站在一个身穿深蓝补服官员的面前。

    他们周边,尚围着四个劲装黑衣人。

    见他闯了进来,这六人都没有过多吃惊,中间那个蓝服官员甚至没有回头,宛如这个穿过高手阵仗的人,只是虚无的空幻。

    就冲着这份镇静,贺兰雪便已经猜到了他是谁。

    当今天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兰妃和裴若尘的父亲。

    即使人到中年,依然风采依旧的男人。

    有着太多传奇色彩的当朝丞相。

    裴临浦。

    “娘娘,你这样任性,难道就没有想过容家的一百多口人吗?”裴临浦似乎失去了耐心,声音平缓,却又异常低沉地问道。

    如静潭下的暗流,汹涌地让人无法回避。

    容秀脸色惨白。

    “难道我回去,陛下又能放过容家吗?”容秀颤声问:“他总是在我面前放一个希望,让我不断往前走,我以为自己放弃一些东西,走到那里,就可以安全,可等我走到,我已经一无所有!贺兰淳,他不会为我放弃什么,他已经决定铲除容家,无论我回不回去,他都会去做!为什么还要拿它来威胁我,来骗我!”

    (三十七)平凡(5)

    贺兰雪往前踏了一步,旁边的四名黑衣死士终于有了些微反应,慢慢地朝他走了过来。

    之前被破关的大内高手也极有风度,一旦贺兰雪突围而出,他们也不追捕,仍然守在各自的位置。

    没有人会惊奇,也没有人会担心。

    因为最后的关卡,从无幸存者。

    那四人走了过来,极缓极慢,足不沾尘,却毫无空隙,严密周防。

    贺兰雪严阵以待,可是目光,始终无法离开容秀。

    容秀没有看他,只是哀伤而执拗地看着裴临浦,一字一句,“我已经舍弃过阿雪一次,这一次,我一定要找到他,我要回到阿雪的身边,再也不会去见贺兰淳!你要阻止我,除非杀了我!”

    “娘娘!”裴临浦自知不该去听帝王家的情爱之事,沉声打断她。

    贺兰雪心中一震,眸中异芒顿闪,那锋锐的光芒,连容秀都无法回避。

    她转过头来,困惑地看着面前似乎陌生的人。

    眸光清美,空灵,秀丽得不容直视。

    “你说的话可是真的?”贺兰雪颤声问。

    容秀怔了怔,用同样颤抖的声音,反问,“阿雪?”

    “你说的话,可否真心?”贺兰雪往前走了一步,全然不顾身边的重重杀机。

    那四人作势要动,裴临浦则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他们没有再动。

    “阿雪。”容秀的脸色变了几变,突然变得无比从容,“带我走。”

    “好。”贺兰雪含笑,点头,伸出手去。

    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因着这笑容,而变得不再陌生,俊美,光彩逼人。

    裴临浦的目光闪了闪,没有言语。

    那一对金童,原本,就是整个天朝的风景。

    贺兰雪越走越近,容秀亦伸出手去。

    他们的世界之外,人人事事,皆是无物。

    手握在了一起。

    贺兰雪的唇角,勾出一轮梦幻般的笑。

    “王爷。”在他们决定离开的时候,一直默许事态发展的裴临浦忽而开口:“你该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让他来找我吧,告诉他,无论他要什么,我都会给他。”贺兰雪淡淡道:“只是从今以后,容秀是我的。”

    “我会转告的。”裴临浦似乎没有丝毫阻止的意图,好像他带走的,并不是当今国母。

    “多谢。”贺兰雪点点头,冲着裴临浦,看着他端庄凝重的脸,坦然道:“这一次,我欠了你的情,也欠了裴若尘一份情,来日,如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