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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阅读

    “九叔叔,那我过去了。”长恭忙回转了身,往孝琬的方向走去。那晚孝琬被放回来后,追问了很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可是守口如瓶,把九叔叔教的话原原本本给说了一遍。

    皇上是在闲聊中突然暴病而亡,这是她和九叔叔统一的口径。

    这个借口是瞒过了很多人,但有一个人,是绝对没那么容易糊弄的。长恭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了恒迦那抹虚伪的笑容,从他每次看着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里,她就知道他一定在怀疑。

    不过,就算有怀疑,他也一定会当作不知道。明哲保身,才是他的处世之道。

    长恭走进殿内时,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对面的恒迦。只见他朝她挽起了一个狐狸般的笑容,又望向了高高在上的皇帝。

    长恭飞了一个白眼给他,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这位新君高殷,继承了高家男子美丽的容貌,年纪不过十六,自小师从汉人文官,因此行事作风,颇有儒家之风,举止温恭有礼,敦厚宽容,和先皇完全是两个极端。也正因为如此,辅从于他的一些汉人官员也在殿上的议事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不过,在高殷小时候,先皇为了锻练他的胆量,让他亲自动手砍下死囚的首级,高殷心善,不肯砍下死囚的首级。结果高洋大怒,亲自动手用马鞭重打。受此惊吓高殷因此而心悸气短,口舌不便,精神也时常昏沉紊乱。

    所以,有时好好上着朝,皇上也会因病发而早早退朝。

    在今天的朝会上,高殷拜常山王高演为太傅,拜长广王高湛为太尉,对两位叔叔的荣宠不言而喻。两位亲王在叩谢圣恩互相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正巧被长恭看在眼里,她下意识的望了恒迦一眼,果然不出她所料,恒迦的目光也正若有所思的注视着他们。

    长恭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两位叔叔似乎有什么不妥……

    “杨丞相,朕打算驾临芳林园,亲自检录囚徒,给予那些轻于死罪的人不同程度的减免罪刑。你觉得如何?”皇上缓缓开了口。

    身为右丞相的杨愔在先帝再世时就颇受倚重,尽管无缘无故的经常被鞭打虐待,但他对先帝倒是一直忠心耿耿。先皇下葬之时,众臣虽然号哭,却全是有声无泪,只有杨愔涕泗滂沱。

    “皇上仁德,臣以为不但应该如此,最好还能分命使者巡视四方……”杨愔上前了一步,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他们又说了些什么,长恭完全没有在意,对她来说,商议这些民生琐事,还真不如让她去打一仗来得干脆。至于什么儒家的那一套,她更是不感兴趣。

    因为连日来都睡眠不足,她居然站着站着就闭上了眼睛,这杨丞相的声音还真让人昏昏欲睡啊……

    “长恭,长恭……”一阵喊声忽然从耳边传来。她蓦的被惊醒,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她正身处自己的房间里,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道,“小铁,快掌灯,我得起来上朝去了!”

    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不妙,一睁开眼,只见众人都一脸抽筋的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后,终于有几个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高长恭,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上朝时睡觉,对皇上如此不敬,该当何罪!”一位个子瘦小的官员低声斥道。

    “皇上,长恭他并不是有心……”孝琬急急开口。

    恒迦忽然上前了一步,“皇上,长恭他心系国事,急切想为皇上分忧,昨夜与我相谈至半夜,所以才有此失态行为,望皇上见谅。”

    皇上颇有兴趣的问道,“那么你们昨夜商谈了些什么?”

    “回皇上,臣等觉得在军队方面是否也该整顿一下?如果全国军队中七十岁以上的军人都能被授予名誉职衔,武官中六十岁以上的和衰老病弱不堪派遣任用之人,统统放归乡里,免除兵役。对鼓舞军中士气未尝不是一件坏事。”恒迦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说道。

    皇上点了点头,表示赞许,叹道,“原来如此,兰陵王和中书令为国忧心,真是辛苦了,此建议甚好,朕即日就下令实施。”

    长恭有些惊讶的抬起,这不是她的错觉吧?一向只顾自己的狐狸在帮她开脱诶,而且,他在皇上面前说起谎话居然都不眨一眨眼的。她想着想着又不禁有点好笑,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他。几线初升的阳光穿过金光闪烁的琉璃飞檐,穿过古朴幽深的沉沉长廊,落在那个临江照水一般的身影上,将那抹优雅温润的笑容映照得象春光一般明媚。

    “众卿家,朕今晚会在北宫设宴,到时你们都过来吧。不过……”皇上的目光一转,落在了孝琬身上,似是随意的又说了一句,“河间王不得入内。”

    孝琬脸色微变,但还是回了一句,“臣遵命。”

    长恭见三哥受了委屈,不由有些窝火,刚想说些什么,只见恒迦冲他轻轻摇了摇头,并且使了一个眼色。

    退朝之后,孝琬因自己不知哪里得罪了皇上而闷闷不乐,孝瑜劝了他几句,因有事跟着高湛和高演先行一步。长恭也摸不着头脑,一见三哥不高兴,她对这小皇帝也不由多了几分怨气。

    “河间王,你还记得北宫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吗?”恒迦在一旁笑了笑,随手掸去了落在肩上的一瓣红梅。

    孝琬略一思索,脸上隐隐有伤痛浮动,“此处是先父遇刺之所。”

    “世人都知河间王是难得的孝顺,在文襄皇帝过世后,还专门请画师画了他的像,时时对泣,试问如果河间王去了北宫参加宴席,不是会触景生情吗?皇上正是考虑到你的心情,才不让你去的。”恒迦的黑眸内潋潋流动着幽幽星光,仿佛洞悉一切却慵懒的置身事外。

    孝琬一愣,忽然垂下了眼帘,轻轻笑了起来,“原来皇上他……”

    “原来皇上还有这么细腻的心思。”长恭也不由轻声感慨道。

    “当然了,像你这样上朝都惦记着你家小媳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喂……”长恭不爽的抬起头来,正好撞进了恒迦那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正扬起了一抹恬淡优雅、妖魅惑人的笑容,美得简直是触目惊心。

    “瞧你的头上都开花了。”他忽然伸手拂去了她头顶上的梅花瓣,手指过处,仿佛如烟般轻柔和洵的微风拂过发间,风中飘来了淡淡的梅香……

    --

    暗流涌动

    不知不觉中,邺城的春天又到了。

    刚一开春,高殷就下令减轻百姓的徭役赋税,拜高演为太师、录尚书事,拜高湛为大司马、并省录尚书事。这样一来,高演和高湛实际就控制了齐国的军政大权。位高权重,一时无人出其左右。

    此外,他还分命使者巡视四方来征求行政得失意见,视察各地风俗,关心百姓疾苦。因此在百姓眼里,他实在是位不可多得的好皇帝。

    但是,正因为两位亲王的势力越来越强大,尚书令杨愔、尚书左仆射平秦王高归彦、以及黄门侍郎郑子默这几位颇受高殷倚重的重臣,都对高演和高湛心生猜忌,也在皇上面前说了不少他们的不是,惹得两位亲王甚是不悦。两方势力渐成水火之势。

    长恭奉皇命在并州巡查时,收到了孝瑜的书信,得知了长广王妃产下一子的消息。虽然为九叔叔再添一子而高兴,但心里却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一回到邺城,她就匆匆去了长广王府道贺。

    长广王府,夏有浮莲,秋有红叶,冬有寒梅,而春天,则是满树的梨花白。

    长恭一踏进王府,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孩子的哭声。她循声望去,只见在绽放一树雪白的梨树下,王妃正抱着一个婴儿轻声细语地哄着,在她的身旁,高湛正凝视着婴儿,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罕见的温柔之色。男子气度华贵,清冷似月,女子眉目如画,妖媚无双,此情此景,犹胜巧夺天工的画卷。

    长恭站在原地没有动,心里那种说不出的滋味又涌了上来,自己的出现,好像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和谐。

    高湛忽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蓦的抬起头来,在看到长恭的那一瞬间,愣在了那里,很快,他的茶色眼眸内掠过了一丝惊喜……

    “九叔叔,九婶,恭喜了!”长恭挽起了一个纯粹的笑容,快步走到了王妃面前,弯腰去看那个孩子,只见那个孩子完全继承了高家男子的美貌,尤其是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可爱之极。

    “九婶,你好能干,你怎么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小孩!”她惊喜的叫了起来,刚才那一丝异样的情绪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王妃掩嘴一笑,“这傻孩子,说什么呢。”

    “长恭,什么时候回来的?”高湛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但嘴角明显带着发自肺腑的笑意。

    “昨天刚回来的,九叔叔,这个差使可真不好当,我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比打仗还累。”长恭大大咧咧往石凳上一坐,又忍不住去逗那个孩子。

    “刚回来也不休息休息。”高湛微微蹙起了眉。

    “我这不是急着想看我小堂弟嘛。”长恭眨了眨眼,“对了,九叔叔,起了名吗?”

    “起了。就叫高俨。”

    “小俨……好名字啊。”长恭歪着脑袋仔细又看了看他,忽然咦了一声,“九叔叔,小俨的眼睛不像你是茶色的哦,”

    王妃笑了笑,“我看这孩子的眼睛乌黑灵动,倒有几分像长恭。”

    她刚说完,忽然留意到自己丈夫那意义复杂的目光忽然就溶化了,象耀眼的冰雪瞬间融化在三月的阳光,还带着一抹和风般温和轻暖的笑容——

    她的心忽然往下一沉,王爷从第一眼起就对这个孩子格外喜爱,难道就是因为……

    心,继续往下沉,好像沉入了一片深深的黑暗之中。

    此时的王宫里。

    几位重臣正在御书房里向皇上进谏。

    “皇上,如今两位亲王位高权重,太皇太后对常山王更是一向纵容,臣还听说常山王和长广王一直在培植自己的势力,恐怕有不轨之心。”黄门侍郎郑子默一脸忧心的说道。

    高归彦也立刻接了上去,”郑大人说的对,皇上,再这样继续下去,恐怕会造成大患。”

    高殷面露犹豫之色,“两位言之有理,但先皇嘱咐六叔辅佐朕,朕不能违背先皇之命。”

    “皇上,依臣看,那长广王比起常山王来,更加危险,若是两人有狼子野心……”郑子默脸色一敛,“请皇上三思。”

    高殷有点为难得望向了最为信赖的杨愔,“杨丞相,你有什么建议?”

    杨愔上前了一步,“依臣所见,最好速速除去这两位亲王,以绝后患。”

    高殷脸色微变,立刻摇头,“这怎么行,那两位是朕的亲叔叔!”

    “皇上,”杨愔的语气中带着不可质疑的坚定,“如今两位亲王兵权在握,一旦要谋反,我们就完全处于下风,如果不杀了他们,皇上完全没有能够平安的可能。皇上,切切不能心软啊。”

    高殷沉默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此事,朕办不到。”

    “皇上!”杨愔焦急的喊道。

    “杨丞相,你还是去和诸大臣详细商议别的方法吧。”高殷从御座上站起身来,“朕有些不舒服,你们也都回去吧。”

    在众臣离开书房的时候,高殷又说了一句,”过几日就是六叔的长子百年和斛律丞相的小女的婚事,众卿家别忘了去常山王府道贺。“

    出了御书房,杨愔长叹了一声,“皇上过于心善,太重亲情,不知周围虎狼环伺啊。”

    “杨丞相,既然皇上不忍心杀了他们,或许我们可以想个方法让他们离开邺城,削弱他们的权力。”郑子默低声道。

    杨愔点了点头,”我们再好好商议商议吧。“

    常山王的长子娶亲,且要娶的媳妇的又是战功赫赫的斛律光的女儿,这门当户对的强强联姻,成了开春以来邺城被谈论最多的事情。

    婚礼的那一天,邺城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明艳艳的毫不吝啬的绽放出那道道金光,云朵犹如柔软的洁白羽毛闪烁在湛蓝色的帷幕上,纯静而澄澈。

    常山王府门口,早就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这朝中上下,谁不知常山王的风头正健,就连皇上也亲自前来道贺,又有谁不争着来巴结一下。

    长恭随同家人到了常山王府的时候,正好见到恒迦从对面的牛车上下来,只见他今天一袭绯绿色胡衣,容姿皎洁,温雅如玉,细碎的阳光映在他白皙的脸上,仿佛小心翼翼地覆上了一层淡金。

    “恒迦,恭喜恭喜。”她朝着他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不管怎么说,今天也是他妹妹的好日子,表示一下祝福还是应该的。

    恒迦的脸上挂着那抹永远不变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走了过来和孝琬他们说了几句客气话。不知为什么,长恭觉得他似乎并不开心,相反,那笑容底下好像还流动着一抹几不可见的担忧。

    “长恭,这么早就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她的眼睛一弯,睫毛下流泻出难以遮掩的欣喜,转过头去,只见一辆装饰考究的牛车旁,正站着长广王高湛。王妃抱着小俨小鸟依人般地依靠在他的身边,一手还牵着闹个不停的小刚,

    “九叔,九婶,你们也来了!”长恭的目光停留在小俨身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个宠爱的笑容,“小俨睡得可真香,这样都能睡着。”

    高湛淡淡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他的堂哥在上朝时都能睡着。”

    长恭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九叔叔,连你也取笑我!”

    王妃正在惊讶于高湛的玩笑话,忽然见他微微笑了起来,就象昙花盛开的一瞬,绽开在虚幻与现实的中间,使人痴迷而恍惚,浑然忘却了周围的一切。

    这样的笑容,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

    “长广王,王妃,”恒迦也走过来了行了个礼,又望了一眼长恭道,“还不进去吗?你两位哥哥已经进去了。”

    长恭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怕我丢了不成。”

    “我的话已经传到了,到时被你三哥埋怨你可别怪我。”恒迦笑了笑,转身就走。

    长恭连忙和高湛说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一边还喊着,“狐狸哥哥,你等等我嘛!”

    ”说了不许叫我狐狸!”

    “王爷,这斛律家的公子和长恭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倒是不错,只可惜我们长恭不是女子,不然可真又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王妃想趁着王爷高兴说些轻松的话,没想到话说到一半,就见王爷唇边的笑意早已消失,那冰冷的目光仿佛将她全身的血液冻结了起来,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胡说八道什么。”高湛冷冷看了她一眼,“还不进去。”

    说完,他就径直顾自己走了进去。

    王妃咬了咬嘴唇,拉起了小仁纲急急追了上去。

    夜晚来临的时候,喜宴也开始了。装饰华丽的常山王府内一派喜气洋洋,庭中熊熊的燎火和烂若火树的华灯将王府映照的犹如白昼。群臣身着华贵的衣装向一脸笑容的常山王道贺,今天的新郎高百年更是意气风发,满面春风,显然对这桩婚事十分满意。

    “昌仪这丫头,终于也嫁人了。”恒迦望着笑得合不拢嘴的妹夫,低声说了一句。

    “我看这高百年长得眉清目秀,又是六叔的长子,和昌仪倒也相配。”长恭对那位女孩也有点印象,不过她生性文静,并不经常从屋里出来,所以对她了解并不多,只知是个斯文羞涩的美人。

    “相配……”恒迦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怅惘。

    “恒迦,你在想什么?”长恭忍不住问出了口。

    恒迦斜斜瞥了她一眼,脸上早已恢复了那抹狐狸般的笑容,“我在想,不知哪天你才能嫁出去……”

    话说到一半,恒迦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噤声。

    长恭忽然听到他说了嫁这个字,不由也是一惊,正慌乱的时候,又听他那带着调侃的声音响起,“瞧你这比女人还女人的容貌,说是嫁一点也没错吧。”

    长恭这才松了一口气,瞪了他一眼,“你还说我,你看,你妹妹就成亲了,接下来就该轮到你了吧,斛律公子,多少女眷的目光都在恶狠狠地盯着你啊。”

    恒迦扑哧一笑,“怎么都被你说得像恶狼似的。你难道没看到,刚才一大半的女眷的眼神,那可都是围着你打转啊。”

    长恭哼了一声,朝他眨了眨眼,“说不定等会皇上就亲自给你指婚,哈哈!”话音刚落,额头上就挨了一下。她皱着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低声道,“好啊,狐狸哥哥,你居然动手,小心你的好名声全都毁了,哼哼……”

    婚宴上,众人俱是满脸笑意,相谈甚欢。只是,这其中,多半都是些言不由衷的话语。长恭也没闲着,一会儿和两位哥哥说几句,一会儿和恒迦斗个嘴,一会儿朝九叔叔那边瞄几眼,忙得不亦乐乎。

    六叔府上的厨子做的醋菹鹅鸭羹也极其美味,长恭不知不觉喝了好几碗。

    席间,一向擅于诗词的河南王高孝瑜还即兴做了一首贺诗。

    昌仪年十五,来聘百年家。

    婿颜如美玉,妇色胜桃花。

    带啼疑暮雨,含笑似朝霞。

    暂却轻纨扇,倾城判不赊。

    诗还不错,再加上人人知道他和长广王的关系一向亲善,所以立刻迎来了一片称赞声,将此诗夸的天上有,地下无。长恭虽然对诗词不怎么在行,但细细听来,倒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