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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阅读

    不如就先在这里歇息一晚,明天再赶路吧,你看你这位兄弟,恐怕暂时是走不了了。”林嫂端来了一盆干净的水,让恒伽洗了洗手。

    恒伽将目光从长恭的身上收了回来,连忙对那位女子道了谢,又拿起了一旁的毛巾,熟练的绞了一把,轻手轻脚地擦拭起长恭脸上的血污。

    “啊,这是什么!”那个少女忽然指着墙边的东西叫了一声,恒伽转头看去,原来那是他进来时顺手放在一旁的兰陵王面具。

    不等恒迦回答,少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颤声道,“我听哥哥说过,那赫赫有名的兰陵王就有一个可怕的面具,在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莫非……”

    “小翠,去换了这盆水。”林嫂打断了她的话,又转向恒伽道,“无论你们在军中是什么身份,在我看来都是一样。”

    恒伽只是点了点头,面前的这个中年妇人,却是让他有种莫名的放心。

    他正想伸手探了探长恭的额头,忽然耳膜内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压迫感。他脸色微变,立刻俯身在地面上侧耳倾听,只听了几秒,他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了。

    “这位兄弟,怎么了?”林嫂见他的脸色古怪,也不由着急起来。

    恒伽面色一沉,低声道,“追兵就快到了。”

    林嫂顿时大惊,“这可怎么办?”

    长恭在半梦半醒间也依稀听到了一些,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只觉得浑身发烫,什么力气也使不出来,喃喃道,“恒伽,我们走……”

    “不行不行,那位兄弟浑身发着热,现在哪里也不能去!”林嫂急忙摇头。

    恒伽凝视着她,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平静,很平静。眉梢微挑,他轻轻地问了一句,

    “林嫂,你这里有女装吗?”

    没过多久,林嫂从内房内走了出来,眉宇间是难掩的震惊,低低说了一句,“这位兄弟,我已经替她换上了。”

    “多谢。”恒伽微微一顿,朝着房间里走去。正要迈进房的时候,听得林嫂终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她竟然是女的?”

    恒伽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一脚踏进了房里,只隐约听得林嫂叹了一口气,伴随着幽幽的声音,“这孩子太不容易了。”

    他心里一酸,疾步走到了长恭的床边。

    不是未曾想过她穿女装的模样,也曾一次次遐想着,在轻纱与珠玉的衬托下,该是怎样的清丽脱俗,艳冠群芳。而直到今天,他才终于知道——

    深红色的衣裙衬托出她的皮肤白的透明,隐约可见的暗青色血脉在透明的皮肤下盘绕,像一幅曼妙写意的图画,那种清淡飘逸之美,像清泉上的一株睡莲,似飞雪中的一枝白梅,任凭尘世喧嚣,也不曾沾染半点尘埃。

    “小兄弟,你也先离开这里避避吧。”林嫂担心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又响了起来。

    恒伽笑了笑,伸手拾起了那面具,“等他们快到了再离开也不迟。林嫂,她就拜托你们了。”

    林嫂的脸上露出了异样的神色,“难道你打算,你那位同伴既然是女人,多半能逃过一劫,你又何苦再去冒这个险?“”

    恒伽将面具轻轻覆在了自己的脸上,遮去了他的所有表情。她说的没错,长恭的女儿身今天的确能救她自己一回,再加上领兵的宇文宪此人对平民百姓素来友善,应该说,多半是没有问题。不过,这还不够,他斛律恒伽要的是--万无一失。

    若能以兰陵王的身份引开宇文宪的注意,那才是万无一失。

    “恒伽,不许去……”长恭想要挣扎着起身,却还是被他轻轻按住,“长恭,记住,一旦好转就立刻去华谷和我父亲会合。”

    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梦呓般的摇着头,心痛得无法呼吸,“不许去,不许你去送死。”

    “我不是去送死。”他低下了头,在她耳边低声道,“长恭,男人的爱,不是为了所爱的人牺牲自己的生命,而是和所爱的人一起活下去。所以,为了你,我一定不会死。在华谷等着我。”

    说完,他腾的站起身来,干脆利落的往外走去,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残酷的形式有很多种。

    有时候并非生离死别,而是明明很近却无法挽留。

    窗户中透过几缕有些苍凉的月光在那些鲜明而又模糊的色块中,她勉强的看见他最后的背影。

    单薄,而又倔强。

    仰头,月光流溢进她的眼中,湮灭了他的身影原来仅仅是抬头,他就那么轻易的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男人的爱,不是为了所爱的人牺牲自己的生命,而是和所爱的人一起活下去。

    原来他,并不是一时冲动。他-一直爱着她。

    希望

    静谧黑夜,勾勒著弯月。遥远的天际,已经开始渐渐泛白,似乎就快要天亮了。

    宜阳城中宇文邕的房间里依然有灯火闪烁,看起来他是一夜无眠。此时的他,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焦虑神情,正急切等待着宇文宪的消息。

    “陛下!”宇文宪匆匆走了进来,“臣等实在是没用,还是让兰陵王给跑了!”

    宇文邕转过了头来,“他的脚受了伤,应该跑不远,可能是躲在什么地方了。搜查了附近的人家吗?”

    “回陛下,臣已经搜查过了,附近都是一些普通人家。并无可疑。”

    宇文邕面色一沉,“马上再派人手继续寻找她的下落,务必要活捉了她!”他顿了顿道,“如果朕没猜错,她一定会去华谷找斛律光,你们就沿着那条路追上去。不,等等,她的身边应该还有斛律恒伽,他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你们不要去走那条大路,不如这样……”

    “是,陛下。”宇文宪听完了之后犹豫了一下,“不过他这次中的是我军特制的箭,这个样子还能继续逃亡,果然不是一般人。”

    “她的确不是普通人。”宇文邕想故作冷静地扬起眉毛,无奈的是他的眼神太痛了,那一扬眉,看来竟像是难忍心痛地一颤……

    长恭,你这样一个女人,不会死,不能死,不许死。

    三天之后,在林嫂的精心照顾之下,长恭的伤势稍稍好转一点,虽然还是没有什么力气,但性命已经无碍。她一想到那夜的那个诀别的背影,一丝细线般的抽痛,蜿蜒胸口,越来越密,越来越痛。她根本不敢往深处想,一旦触及到一点点她不想见到的结果,身体里好象有什么东西崩塌了碎片……散落心底……无力捡拾。

    长久以来,那个人的存在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在这个世上,只有他可以在任何时候都让自己展露所有的情绪,无论是欢喜还是快乐,是悲伤还是恐惧,那个人,永远都可以理解,可以接受。所以,也许比起他来,自己才是那个更加贪恋这份亲密无间关系的人。所以在确定自己的感情之前,她不想,也不敢改变现在的这种关系。

    只是-

    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依赖他,依赖到,没有他,生活就不再完整,

    没有他在身边,她的喧闹也不再那么肆无忌惮,

    没有他,心,竟是如此的空。

    而此时的宇文邕也正在宜阳城中心绪不宁的思索着,那日听了宇文宪的话,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虽然想着再问一遍,但宇文宪此时正带着士兵们前去追截兰陵王,所以只好叫了个那天和宇文宪一切前去的副将再次询问。

    长恭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可能跑远。他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还是她躲在了那些齐国百姓家中。那夜突如其来的心痛和烦乱让他失去了平素的冷静,以至于不能正确思考。

    副将回忆了一遍那夜搜查的情形,道,“陛下,的确没有可疑之处。”

    宇文邕瞥过了眼,忽然眼前一亮。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对了,那天你们搜查的人家里,可有特别美丽的年轻女子?”

    副将一愣,然后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回陛下,那日末将倒是看到一对美丽的姐妹,尤其是那位长期卧病在床的姐姐,虽然只是看到了个侧面,不过的确是倾国倾城。“

    宇文邕的眼中微光凛凛,冷声道,“立刻带朕去!”

    他怎么忘了,她本来就是个女子啊,那么扮做女子蒙混过关也不奇怪。本来早该就想到的,只是因为当时见她中箭,已经心痛的不知所措,影响了他的判断能力。

    不过,现在应该不是太晚吧?那样重的伤,她根本就走不远。

    -

    由于因为担心恒伽,长恭根本就不能在这里多待一秒。所以在知道自己已经稍稍有所好转,她不顾林嫂的挽留,固执的拖着虚弱的身体,硬是离开了她们家,心急如焚地寻找恒迦的下落。但茫茫大地,想要找到他并不容易。就在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恒伽曾经说过的话,“在华谷等着我。”

    她的眼前一亮,对了,恒伽一定没事,一定是去了华谷了……他绝对,绝对不会有事的!

    于是她没有再多想,更不敢朝着坏的方向深想,策马直冲着华谷的方向而去。

    他--一定在华谷等着她!

    出乎她的意料,这一路上她没有碰到任何周国的士兵,几乎是毫无阻拦的到了华谷附近。到达那里的时候,时已近黄昏。夕阳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低垂,火烧云在天际如牡丹般盛开。

    长恭勒住了马,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要过了这个山坡就是斛律光的驻地了。腿部的疼痛还是隐隐传来。她直到自己的伤口有可能随时会再裂开,所以在赶路的时候她也是小心翼翼。

    自己的这条命,是恒伽用他的一切换回来的。所以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她扬起马鞭,准备一鼓作气冲到军营,忽然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她的心里一紧,驻守在华谷附近的,除了斛律光,还有-周国的韦孝宽。她转过头,在看到那几袭黑色的身影时,心里更是一凉……

    黑衣黑甲那是周国人。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虽说几乎没人见过兰陵王的容貌,她现在穿的也不过是普通的男装,但未必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实在不行的话……她按住了腰间的长剑,露出了一抹坚定的神色。

    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拼死一战了。她是-绝对不会成为俘虏的。

    就在她心念一转的瞬间,那队人马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为首那人见到是她,忽然惊喜的叫了起来,“王爷!怎么是你!”

    长恭惊讶地抬起眼,仔细一看,顿时也惊喜的喊道,“是你!”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面前这人是段洛!

    “你们怎么会穿着周人的衣服?”她一时还不能从意外中完全回过神来。

    “我和几个兄弟去打探了韦孝宽的消息,所以就顺便问他们“借”了身衣服。”段落,却并没有多想。

    直到见到了斛律恒伽的时候,她才明白了那抹表情意味着什么。

    斛律光的营帐里,静谧的氛围下只有火炉里松木偶尔发出“劈啪”燃烧声。桌上的茶早已冷却,气氛有点压抑。

    恒伽静静地躺在那里,淡淡烛光为他那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色泽。身上的几处伤口几乎深及入骨,虽然已经止了血,但看上去却依然是触目惊心。人已瘦损得厉害,颧骨微耸,眼窝深陷,憔悴的容颜上除却墨染般的修眉和长睫,只余一片灰白,若非胸膛仍有浅浅起伏,简直就像一个死人。

    “长恭,正如你所见,恒伽身受重伤,一直处于昏迷中,至今都没有醒来。”斛律光在一旁说道,平稳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哀伤。

    长恭跪倒在他的面前,直直地凝视着他的脸,双目中布满了血丝,喉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就好像每说一个字就会深深刺痛自己的心脏。

    “那日我们遇到斛律都尉的时候,他正好被宇文宪的人围攻,不过当时他带着那个面具,所以我们还以为是……”段洛顿了顿,“只可惜我们还是迟了一步,斛律都尉当时已经身受重伤,我们将他救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没有醒来过。”

    “不过奇怪的是,恒伽这孩子既然要来我这里,为何偏偏去选那条险峻又偏僻的小路……不然的话,也不会伤得如此严重……”斛律光没有再说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恒伽忽然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呻吟,面色变得潮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长恭急忙转身拉住了一旁的随军大夫语无伦次道,“快,快看看,他,他是不是要醒了?”

    随军大夫上前查看了一下,面色大变,沉声道,“斛律将军,都尉他病情恶化,要是今晚还醒不过来的话,恐怕……”

    大夫的话就好似晴天霹雳一般,众人神情恻然,斛律光红了眼圈,而段洛已经落下泪来。一室愁云惨雾,本来怔怔望着恒伽的长恭却突然抬起头来,淡淡道:“斛律叔叔,恒伽一定能熬过来的。”她英挺美丽的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颜色,眼神失了清明,反而亮得灼人。

    “长恭……”斛律光刚想说什么,又见她语气无比肯定的说道:“恒伽会醒的,斛律叔叔,你们不要太难过,恒迦会醒的。”她说完了话,目光便又落回到恒伽身上,只是那么专注的望着,神情淡淡,却隐隐蕴着一丝期冀,仿佛可以就这样一直等着,直到他睁开眼睛的一瞬。

    在这个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平静,脑海里突然想起了所有和他在一起的情景——

    想起了相遇的韶光。

    想起了那些琐碎,那些细微。

    想起了那些一直以来被忽略的种种温情,种种馨香。

    那些朦胧不清又暧昧不明的种种。

    五岁第一次初见时,想要害他不成,反而被他推下了湖。

    崔府外,他淡淡地对她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

    第一次出征时,一起并肩作战。

    草原求亲时,他温柔地看着她,“说下去,樱桃。”

    那个恐怖的夜晚,他硬闯进了昭阳殿,带着她离开那里。

    差点被九叔叔识破的身份时,是他及时的化险为夷。

    失去大哥的时候,他在她耳边说,”哭有时,笑有时,悲伤有时,欢乐有时。”

    三哥入狱的时候,他在为她奔波。

    失去了亲人的时候,被亲人欺骗的时候,

    都有他在身边……

    还有那一句永远无法忘记的--“男人的爱,不是为了所爱的人牺牲自己的生命,而是和所爱的人一起活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知道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在心底燃烧。

    其实不是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吧?相逢相处之间,点滴丝缕,微妙暧昧朦胧氤氲的件件桩桩,全部都是无孔不入的柔软的种子,一点一滴将身心全部占满,然后缓不留痕地扎下根,生出芽,抽条吐枝逐步生长直至于蓊郁葱茏,千仞万丈。对于这种琐碎细微的点滴相处习以为常,有如空气在身旁一般,斑斑离离散落进心脉的每一个角落里。不该没有觉察的,这种细碎的点点滴滴带来的温暖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