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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窃玉

派莅临此境,老夫惭愧,也忝做半个东道,客人的事,主人责无旁贷,岂可袖手做壁上观?如果宫主肯不吝相告,老夫定当竭尽所能,为贵派略效绵薄之力!”云平听得啧啧称奇,想不到移花宫主花解语和襄樊神医陆清风竟然认识,而且还一起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漫步于幽静的花园,此情此景若让任何一个江湖人士看到都一定会惊诧万分。

    “难不成他们俩也是……也是一对姘头?”云平心中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搞得自己都险些笑出声来,再看看身旁的绛仙,她同样是满脸古怪神色,莫名其妙地望着远处的两人,看来也转着跟自己差不多的念头。

    这时又听花解语轻叹一口气,幽幽道:“不瞒陆神医,我此次率部下前来襄阳,目的其实是为了找寻一个名叫绛仙的邪教妖女,那人盗走了我儿的救命仙丹,我一路追捕她来到襄阳,岂料中途却失了她的踪迹,我有一位故友的女弟子,就帮我在城中四处探查那妖女的下落,今日午后,我突然得到宫中一名部下的报告,说那个女孩子被妖女绛仙掳走了!”陆清风沉吟道:“你说的那个女孩子,就是那位到过我府上来的小姑娘吗?”原来田月琳和吴朔曾跟随花解语,在陆清风寿辰那天携厚礼到陆府为他拜寿,田月琳容貌秀美,温婉可人,是以陆清风印象深刻。

    花解语颔首道:“就是她了,她是天山派门下,只因昔年我曾带过她,有一份情谊,这才为我的事奔波出力,现在她被敌人掳走,我……我怎么对得起她?又怎么对得起她师父?”说着语音哽咽,大是凄然。

    陆清风也喟然长叹道:“那个小姑娘确实是个好孩子,谦虚懂礼,老夫也甚是喜欢,想不到她竟遭此厄运,不知宫主现在对她的下落可有一点线索?”花解语点点头:“我门中有一位男弟子,当时恰好见到绛仙把她带走,曾想出手把人救下,奈何绛仙诡计多端,武功又邪门得很,结果非但救不了人,自己还受了重伤,不过他听那妖女临走时说,要把女孩儿掳回昆仑山,收入她姹女派门下……”陆清风剧震道:“什么?那妖女是姹女派的人?”花解语重重吁出一口气,颤声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害怕,绿林黑道掳人绑架充其量不过是为了求取财货,但姹女派门人阴险歹毒,绝不可能仅仅以人质做要挟,天知道她们会用什么方法折磨那孩子,若是真像那妖女所说,还要……还要把她收入姹女派,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所以我必须明天一早就立刻动身前往昆仑山,务求在路上就劫住那妖女,救得到人也还罢了,要是救不回,说不得,我惟有杀上昆仑山,端了它姹女派的老巢!”绛仙原本一声不吭,竭力隐忍,听到这儿还是不禁怒气勃发,低哼道:“凭你这个烂货也够格?有本事你上昆仑山试试,包你有去无回!”云平闻言赶紧伸手捂住她嘴,示意她不可冲动,同时心下已自了然,看来这一切都是吴朔那个大坏蛋设计的骗局,他害怕田月琳去跟花解语告状,揭穿自己的真面目,于是编出连篇鬼话,胡说八道一番,把责任全推到绛仙身上,诓骗移花宫众人迅速离开襄阳,然后一追就得追到昆仑山去,这样一来跟田月琳碰面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接下去如果移花宫与姹女派发生火并那就更妙,到时两败俱伤,谁还有心思来管他那点鸟事,甚至于他可能早就为自己留好了后路,必要时脚底抹油,逃之夭夭,让移花宫和姹女派全帮他做替死鬼,反正事情最后无论如何发展,对他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这等一石数鸟的毒计,也惟有吴朔这种其奸似鬼的伪君子才能想得出、做得到。云平不由暗骂:“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看来越是穷凶极恶的大坏蛋,越是爱使奸耍诈,四处为患!”那边厢花解语和陆清风也是一迭声的长嗟短叹,少顷,陆清风开口道:“宫主,老夫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还是要劝你一句,切不能义气用事啊!想那姹女派为祸武林已不是一年半载的事儿了,白道豪杰无数次围剿也奈何她们不得,说明其实力确不可轻侮,贵派虽然高手如云,但如果贸然杀上她们的总坛依然是凶险万分,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还请宫主三思啊!另外,那妖女究竟盗取了何种仙丹,以致宫主与她仇深似海呢?”花解语考虑良久,才轻轻地道:“火云丹!”陆清风脸上色变,失声道:“火云丹?那不是重阳宫的东西吗?”绛仙听到这儿也不禁低哼道:“连这老头子都知道火云丹是全真教重宝,亏得那烂货还好意思口口声声说什么她的良药她的仙丹,真是恁地不要脸!说我是邪教妖女,阴险歹毒?她自己还不是个想占不义之财的东西,又高明得到哪去?不过她既没本事偷,又没本事抢,只敢着落在我身上,欺负一个弱女子形单影只、无权无势……”云平见她神色黯然,言语凄凉,赶紧低声安抚道:“这是什么话?你不是还有我吗?移花宫的人都是草包蠢蛋,怕个鸟!别说他们,就算是全天下人都与你为敌,我也会护着你的!”绛仙侧首凝望着他,心中一片温暖,只觉世间男子,真的就数这少年对自己最是情深意切,他默默的支持,无私的关怀,时时刻刻都坚定着自己与移花宫抗争的信念。虽然他有一些男人共通的毛病,比如贪花好色,也有一些少年人常有的缺点,比如顽皮淘气,但更多的时候,他拥有超乎年龄的成熟和睿智,无论他与多少女人欢好,在他内心的深处,却始终为自己留守着一块至为重要的位置。绛仙想着,不由轻轻地吁出一口气,这声叹息,包含了对过去种种放荡淫乱的悔疚,也充满了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期许,个中百转柔肠,千般情愫,委实难以言传。

    如果说,云平和绛仙的相遇,起初完全是少年被美女所吸引,那么事情发展到今天,只能说造化弄人。两人由相知到相爱,绛仙愈渐发现,是自己正慢慢地融入云平,而不是云平彻底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面对这种情况,连绛仙自己都不知道该是喜是忧,但她晓得,自己是心甘情愿地变化着,纵使有一天她将变成一个平凡的小妇人,过着养儿育女、相夫教子的单调生活,再也不能笑傲江湖、快意恩仇,她也会无怨无悔,因为她已经找到了人生的真谛:为爱而活,平凡亦是美丽!

    绛仙的眼中荡漾着丝丝柔情,完全忘却了身处的环境,凑过小嘴便在云平的脸颊上印了个吻,云平大吃一惊,愕然地望着她,暗骂这小妮子怎么就这么不会挑时机,老爱在最不适宜的地方发骚。他却不知在那短短的一瞬间,绛仙的心中便似经历了千年万年,掀起了翻天覆地的波涛。

    这边厢绛仙痴痴地陶醉在自己梦幻般的情绪中,云平呆呆地瞧着她,那边厢陆清风和花解语懵然不觉,还在继续着他们的谈话。

    只听花解语道:“陆神医想必也知道那火云丹神异无方,小儿若是服了它,定能药到病除,完全康复,奈何妖女绛仙中途破坏,现在火云丹下落不明,小儿的身体又常有反复,故此解语只有指望陆神医妙手回春,为小儿开些良方了!”陆清风捋须沉吟,轻叹道:“那日来我府上的贵派高徒曾经详细介绍过令郎的病情,看来是从娘胎中带出的不足之症。这种状况,说是病也对,因为患者长年疲弱、气血两亏,说不是病也对,因为那根本就无法可诊、无药可治。就像一个人天生长得矮小,你说那能算病吗?纵使揠苗助长,硬逼他吃些灵芝豹胎,也可能因为虚不受补,最后得不偿失。火云丹的大名老夫亦有耳闻,那是上古异宝,也许确有延天续命的神效,但令郎服了是否就真能洗髓易经,脱胎换骨,老夫倒不敢肯定。鄙人一生行医,讲究个正直诚信,从不诳语簪妄欺瞒病患,更不敢放言包治百病,硬将不能救的说成能救,因此常常令病人家属伤心,这一节,还请宫主体谅!”花解语大概早就听过无数个名医做出同样的论断,闻言尚算平静,只是有点悲从中来,凄然道:“解语明白天意难违,也知道世事不可强求,我……我只望神医看在我作为一个母亲孤苦无助的份上,就算……就算开些能让小儿活得舒心些的药也好!”陆清风矍然动容,感慨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好,花宫主,令郎的事儿就包在老夫身上了,虽然老夫不能令他像寻常江湖汉子一样习武练拳,但让他在有生之年健健康康的活着老夫自问还不难办到。日后小宫主身子旦有微恙,你就把他送到我这儿来吧。待会儿我便去挑选几味丸药,贵派出发前我让小儿陆翔送到你们船上去,那些丸药都是我多年来精心炼制的,虽然不及火云丹神妙,但令郎日日服用,当可保风寒不侵!”花解语双目泛红,感激道:“陆神医大恩大得,解语及小儿真不知何以为报!”说着裣衽施礼,躬身致谢。

    陆清风赶忙扶住他,微笑道:“花宫主不必多礼!日后若能看到令郎长大成人,结婚生子,那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顿一顿又道:“夜露湿重,容易着凉,还是请宫主先进前厅休息吧!”待两人逐渐远去,云平和绛仙才从花堆后探出头来。

    “这一老一少当真奇怪,半夜三更的哪里不好说话,偏要钻到花园里来?害得我半晌不敢喘气,憋都快憋死啦!”云平抱怨道。

    “哼!”绛仙一声冷笑,鄙夷地道:“这还不简单,那贱妇是怕让人听到她的秘辛,儿子是个病秧子,自己又窥觑全真教重宝,带着一帮酒囊饭袋来抓我一个弱女子,人没逮着不说,自己那边还先被绑走了一个,这些事儿说出去件件都丢人之至,以那贱妇极重脸面的个性,若不是有求于陆清风,打死她都不会说。现在迫不得已要讲出来,自然得选一个最僻静的地方,嘿嘿,只是任她千算万算也料不到,咱们俩会三更半夜的躲在这小花园里,把她的那些丑事都听得一清二楚!”说到最后,忍不住得意地咯咯娇笑起来。

    云平也跟着轻笑了两声,正要说话,突然又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他心下一凛,暗忖那陆清风和花解雨不会吃错了药又去而复返吧?正自疑惑间,那脚步声已到了近处停下,接着便是“啪、啪、啪”三声双掌互击的轻响。

    “那小子来了!”绛仙兴奋得一声轻呼,原来她和陆翔约定的碰头信号就是击掌三下,如今陆翔如约而至,看起来寒玉珏多半已经成功得手,她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打个眼色示意云平留在原地,自己随即站起身来,向陆翔轻声招呼道:“陆少爷,我在这儿呢!”陆翔看见她也是满脸喜色,赶紧快步趋前,先贼忒兮兮地四下环顾一眼,这才珍而重之地从怀中掏出一只沉香木盒递给绛仙,轻声道:“秀兰姐姐,寒玉珏就装在这里头了,我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爹爹的藏宝室里拿出来的,你千万得好生保管,另外,爹爹经常会检视他的宝物,假如你拜祭过了母亲,还请速速把寒玉珏送回来,要是让爹爹发现我偷了传家之宝,那我可得吃不了兜着走!”绛仙心下窃笑,暗忖你让你老子收拾了关老娘屁事,你小子就等着我猴年马月把寒玉珏给你送回来吧!想是这么想,脸上可不敢有丝毫流露,反而装出一幅感激涕零的样子,哽咽道:“陆少爷的大恩大德小女子粉身难报,今生今世甘愿为奴为婢,侍奉少爷左右!”“好好好!”陆翔费了那么大劲,等的就是这句话了,心想为奴为婢大可不必,本少爷仆从成群,还少你这么一个?倒是在床榻之上为妻为妾,让本少爷风流快活足矣!啧啧啧……这么一个绝世尤物,那身段,那风姿,在床上的那股骚劲,本少爷今后可有得乐了……想着想着,陆翔的脸上就不自禁地流露出淫邪的笑容,虽然夜色浓重,却躲不过绛仙犀利的目光,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到陆翔心中在转着什么坏水,不由暗暗地骂遍了他的十八代祖宗,搞得在前厅的陆清风喷嚏连连,迷惑不已。

    “陆少爷,你怎么啦?”绛仙故意问道。

    “哦……哦,没……没什么!”陆翔做贼心虚,赶紧驱走脑海中那些龌龊念头,干咳两声,强掩着窘迫道:“你说的事,今后我会找时机跟爹爹讲的,求他让你进我府来,为奴为婢什么的就不用啦,只要有你陪着我就好,我还会找婢女侍候你呢!至于现在,你还是赶紧出去吧,这花园虽然僻静,但难保守夜的家丁不会巡到这儿来,我也得回去了,要让爹爹知道我半夜不睡觉跑出来乱蹿那可没好果子吃!”“好,那你快回去吧!”绛仙“依依不舍”地与陆翔告别,然后“含情脉脉”地目送他离开。

    “秀兰姐姐……明天……我会去找你的……”漆黑夜色中,陆翔的话语声兀自隐隐飘来。“哈哈哈……”前者的声音还没完全散去,云平已经笑得从花堆里翻了出来“那……那小子真是太搞笑了,还……还要接姐姐你进陆府,还要找人侍候你,哈哈,真……真是笑……笑死我啦!”云平捂着肚子,笑得直在地上打滚。

    绛仙想着也觉荒谬,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乱颤。过了好一阵子,两人才渐渐止住了笑,云平兀自揉着肚皮,吃力地道:“姐姐,那……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啊?”绛仙秀眸一转,悠然道:“现在……当然是要先验货咯!”说着,她和云平已矮身躲到了一株桂花树后,轻轻捧起陆翔给她的沉香木盒,只见那盒子色泽沉郁,入手奇重,雕工精美,盒面绘满了蟠龙凤纹和各色珍禽异兽,兽眼、龙鳞、凤羽皆以宝石美玉镶嵌,在淡淡的月光下,流动着瑰丽夺目的幻彩,盒身还隐隐散发出一股馥郁芬芳的异香,沁人心脾,醉人神识。单看这个盒子,已是举世罕见的奇宝,而它还仅仅只是个容器,自然不难想见其中所藏的东西有多么惊世骇俗。

    绛仙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用右手缓缓开启盒盖,盒子刚刚打开一线,便觉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气狂泄而出,近处的草叶顿时铺上了一层薄霜,人的血液也仿佛为之凝结。绛仙激动得连手都颤抖起来,急忙默运玄功,才堪堪抵挡住寒气,倒是云平拥有九阳之身,没什么感觉,只是对这寒玉珏的神异感到无比惊奇。盒盖渐渐打开,入目的是一块环佩大小的晶莹宝玉,上面笼罩着一团蒙胧的霜气,仿佛蓬莱三岛上的灵云仙雾,隐匿其间的玉珏闪耀着一种诡异的蓝色,玉胎里更有若实质地涌动着海水般的暗流。绛仙心下震撼,以她的见多识广,也从为看到过如此神奇的异宝,比之能洗髓易经的火云丹只怕也不遑多让,她赶紧盖上盒子,强压着心中狂喜,向云平低声道:“就是它了!现在寒玉珏已经得手,我们得赶紧离开襄阳,此处乃是非之地,陆清风早晚会发现玉珏被盗,我们在他的地头可躲不下去,况且花解语说要追去昆仑山,那么移花宫也不会对我们形成威胁了!这样一来……嘻嘻,我们就可以施施然地去杭州,悠哉游哉,一路游山玩水,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了!”云平闻言亦是大喜过望,像现在这样天天担惊受怕可没啥意思,等离开了襄阳,甩掉了移花宫,别的不说,单是想到可以和绛仙肆无忌惮的宣淫销魂就足以让他血脉贲张、兴奋欲死,直恨不能胁生双翼,脚踏祥云,立刻就遁去十万八千里。

    第二天一早,云平和绛仙便收拾好了所有细软,带着火云丹和寒玉珏,扮做一对探亲的姐弟,两袖金风,逍遥踏上了东去杭州的行程。而移花宫也万事俱备,整装待发,欲要西上昆仑大杀一场,只可怜那陆翔左右支绌,累得小命都没了半条,先是半夜三更起来帮绛仙偷盗寒玉珏,事成后没睡到一个时辰,又被父亲提溜起来去为移花宫主花解语送药,回家后还要练拳习武、研医问道,好不容易下了课,便想到要去找“秀兰姐姐”慰藉一下受伤的心灵,结果这一去傻了眼,别说什么姐姐妹妹,就连只母的耗子都找不着。那找找这户房东吧,兴许他家少爷知道“秀兰姐姐”的下落,结果人家管家听完他通报来意,当场白眼一翻,哼哼道:“我家老爷是京城皇宫里的执事大人,侍候过先帝爷,如今年纪大了才蒙主上龙恩,荣归故里,哪来的什么少爷?你个臭小子,来找茬儿的是不?”说完一把扫帚苕子把他扫地出门。

    陆翔闹了个灰头土脸,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还是不肯死心,又找上了“初遇佳人”的城郊农舍,结果更倒霉,非但没见到浣溪濯纱的西施,反而遇到个龇牙咧嘴的无盐,吓得他把前几天吃的东西都呕了个干干净净。这下任他再草包百倍,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我的传家之宝寒玉珏啊!”陆翔又悔又恨,差点儿上吊自杀,奈何他没死成,倒是他老子陆清风后来得知此事,气得卧床不起,可怜他一代名医,平时无病无痛、红光满面,却让一个不肖子外加败家子激得怒火攻心,在榻上哀号数日,最后蹬腿翘辫子,一命呜呼。

    此事经陆管家等陆府的“大喇叭”广为传播,成为襄阳城士族百姓的一时笑谈……